殿上的大臣们喋喋不休的争论,无人去在意那高高在上的男人。他就像一个华丽的摆设,需要时便拿来用用,不需要时便无人问津。
福公公望着殿外不知何时飘起的细雨,轻声细语的回道:“是呀皇上,这天还真是说翻脸就翻脸……春季多雨,是这样的。”
“去拿把伞来。”
“伞早就备着了,皇上要退朝了吗?”福公公转头看着倪项问道。
“朕要你去拿就去拿,不需要问那么多。”倪项懒洋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耐烦。
“是,奴才这就去。”福公公矮着身子退了下去,少顷,捧来了一把油纸伞。“皇上,伞。”
倪项接过油纸伞,端在手里把玩,修长的手指缓缓划过伞身,“噗——”的一声,撑开了油纸伞。
大殿上争执的大臣陡然停止了争吵,木然齐齐看向倪项。着紫色宰相朝服的中年男人,嘴角抽搐,铁青着脸,愤愤的怒视宝座上毫无帝王威严的皇帝。
倪项无视大臣们的反应,饶有兴趣的把转着油纸伞,自顾自的问道:“这伞上绘的可是兰花?”
福公公满脸的谄媚相,殷勤的回道:“回皇上,是兰花。”
“这倒是应了景。”
“皇上——”男人铿锵有力的声音骤然让大殿“颤了颤”。
倪项撑着油纸伞,一脸莫名的看着满脸怒容的宰相,道:“慕容大人有何事,尽管说与朕听,朕这金銮殿可经不起你这狮子吼。”
慕容复拱手,“皇上,您也知道这里是金銮殿吗?臣还以为皇上忘了呢,把这里当成了您的后宫。”
“爱卿这又是何意?”倪项不解的挑眉,认真的注视着慕容复,等待他的解释。
慕容复高扬起头,不掩眼中对皇帝的鄙夷,义正言辞道:“金銮殿乃是议政庄严之处,怎么能把它当成后院玩所?皇上毫无帝王之相,臣等并无怨言,只请皇上自重,不要把上不了台面的庸俗玩意拿到大殿上来。”
毫无帝王之相?好个毫无帝王之相。那你慕容复可有帝王之命?
倪项收起油纸伞,露出一副知错的模样,“爱卿所言极是,朕就听爱卿的,以后不拿这庸俗的玩意上殿,朕现在就把它送回去。各位爱卿也累了,今儿就到这吧!福子,咱们走吧!”
说完,倪项起身离开。
“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倪项瞥了一眼惺惺作态的大臣们,嘴角擒起一抹冷笑。
迎春苑。
倪项定睛望着蒙蒙细雨中,空无一人的假山,蓦然说道:“这里更清冷了。”
福公公为倪项撑着伞。“皇上,咱回去吧!”
倪项不作声,定定的注视着假山,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他突然走向假山。
福公公一愣,急忙跟上,撑着伞小跑着跟在倪项的身后,生怕倪项淋了雨。
倪项在假山下驻足,看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手。”
福公公望了望八米多高的假山。“皇上您要上去?”
“手。”
“那皇上您把伞拿着,您要是病了奴才可是担不起。”
倪项对福公公的态度不愠不怒,在这宫中真心对他的,也只有这个从小就陪着他的阉人福子。
倪项接过油纸伞,福公公屈膝端起双手摆好了姿势,大声说道:“皇上,上吧。”
足尖轻点,衣袂飘然,只一息间倪项已上了假山。静静的望着那孩子每次眺望的方向,倪项心里蓦然一阵堵闷——连绵数百里的红墙黄瓦。若他不再只能看到头顶的一片天空,想他定会失望。
想到那么美妙的小人儿有一天会离开,倪项不由的又是一阵堵得慌。“福子,我们回去吧。”
隔日。
倪项看着空落落的院子,不悦的锁起了眉头,“今儿怎么也不见春宵?”
“想是殿下早早就来过了吧?”福公公抱着浮尘左右望了望,“通常这个时候,殿下应该是在用膳了。皇上咱也回吧,该用午膳了,咱们在这也等了一个时辰了。”
倪项合眸深吸了一口气,蓦然说道:“他没有来过。”
“皇上怎么会知道殿下没有来过?”皇上在十一殿下的身边安排了暗卫吗?福公公一脸不解。
犀利的眸扫过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这里少了他的气味。”
皇上您真是幽。福公公裂开嘴巴,笑的实在是不好看。
“带朕去春宵住的院子瞧瞧。”不等话落,倪项已经迈开了步子。
“皇上,那个方向是去茅房的。”福公公急忙唤道,立刻又闭了嘴,糟了,他说了茅房。
倪项陡然驻足,转身道:“带路。”
福公公见主子没有不悦,高兴的屁颠屁颠的,带着倪项前往楚清住的院子。
5.春宵(五)
倪项主仆二人沿着卵石小径而行,不多时,小径便露出了尽头,远远的一扇脱了色的月亮门出现在视野里。
倪项注视着渐行渐近的月亮门,鼻翼翕动两下,皱起了眉宇,“福子,这药味可浓?”
福公公伸长了脖子闻了闻,“皇上,这药的味确实浓了些。”
倪项不再多言,加快了脚步,兀自进了小院。无心满院异于院外的缤纷,他径直走到传出浓浓药味的房间外驻足。
福公公微喘吁吁,抖着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伸手便要去推门。猛然一只修长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福公公眨了眨眼,懵懂的看了眼面无表情的主子,见主子只是盯着门不语,讪讪收回手,退到倪项的身后,恭敬的站着。
“啪——”地一声,房间里突然传出瓷具碎裂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女人惊讶的声音。“柳绿,你做什么?这是殿下的药,你怎么可以把它打翻了?”
房间里。柳绿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气呼呼的嘟着嘴,愤怒的盯着地上的碎片,“哼!这药根本就没用,都已经一天一夜了,殿下没醒不说,反倒是越来越烫了,这哪里是救人的药,根本就是要命的毒药。别的皇子病了,那些太医一个个低头哈腰的不敢怠慢,咱们主子病了恨不得把脸扬到天上去。掏空了银子,才吝啬的给那一点点的陈药。怎么皇子不受宠,就该受苦受难?殿下也是皇上的儿子,为什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说着说着,绿柳抹起了眼泪,看着床上的小主子,一脸的心痛,哽咽着继续道:“嬷嬷走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要咱们照顾好殿下,可现在倒好了,殿下能不能挺得过今天都难说,以后见到了闳嬷嬷该怎么交待呀?怎么对得起天上的娘娘呀?”
桃红皱紧了秀眉,抿唇看了眼地上的药汁,又看了看床上因痛苦呻吟的小主子,低头从身上取出一支梅花银钗。她细细的摸着银钗,犹豫的视线再次看向床上的小主子,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再张开眼时满目决然,“柳绿,你带着这个去太医院,再求些药来。”
绿柳的手还留在眼角,定格的看着桃红递来的银钗,“桃红姐,这不是你的定情物吗?这可不行,这么重要的东西可丢不得。”
绿柳摇着头,死活不肯接。
桃红一把将银钗塞进柳绿的手里,气道:“别那么多废话,叫你去就去,难道你要看着殿下死吗?”
“可是……”柳绿犹豫着不知该怎么说。
桃红拉起柳绿,把她往外推,“可是什么呀!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再说了,如果虎哥喜欢我,一定会等我的。你快去吧,殿下可等不急,再拖下去咱们真的要为殿下准备寿服了,不想殿下有事就快去。”
“去了,去了……”柳绿不耐其烦的伸手拉门,倏地定住了。“皇……皇上?”
桃红也是一愣,马上跪下迎驾,“奴婢给皇上请安。”
“噗通——”
桃红这头的话音还未落,就传来一声重物摔倒的闷响。她转头看向身旁,就见柳绿仰面躺在地上,双眼翻了白。桃红这才想起,自己是推着绿柳出门的,只顾着问安了,忘了柳绿的重心都在自己身上。她这一放手,柳绿便结结实实的摔了,一头撞上了门边的青花花盆。
倪项摸着光滑的下颏,漠然的看着地上的柳绿,“这礼可是大了!福子,赏。”
说完,倪项再不看桃红柳绿,迈着均匀的步子,无视脚下碍眼的“东西”,踩着柳绿的肚子进了屋。
桃红惊讶张着嘴巴,呆呆的瞪圆了双眼,明黄色的衣角在她的眼前一闪即逝。
福公公咽了咽口水,佯装清了清嗓子,昂着头道:“都起来吧!别傻跪着了,碍眼。”说着便摇着浮尘也进了屋。
倪项站在床边,凝视着脸红红不住呻吟的孩子,英挺的眉宇早拧起了沟壑,“福子,去把太医叫来。”
“奴才这就去。”福公公矮着身子退了出去,匆匆赶往太医院。
桃红扶着半醒半晕的柳绿在桌边坐下,记起该给小主子换额上的毛巾了,便走到水盆拧了块新的毛巾。弄好了毛巾,桃红又愁了,站在倪项身后踌躇。想吱声又怕得罪了皇上,刚刚倪项无情踩过柳绿的那一脚,她可还记忆犹新,想起来,这心里就突突。
“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顾及朕。”倪项没有动,适时解了桃红的困。
桃红松了口气,怯怯走到床头,伸手取下了楚清额上的毛巾,抬手欲将备好的毛巾换上,不料手腕猛地一痛,被抓了个结实,惹得她低低的痛呼了一声。
“朕来。”
“是……”桃红交出毛巾急忙推到一旁,低垂着头,心脏噗通噗通的乱跳。
倪项接过毛巾,把它放在楚清的额上,修长的手指并没有离开,而是沿着孩子秀挺的眉,越过和自己一样的鼻,一路缓缓的描画着,最后停在红红的小嘴,细细的勾勒着丰盈的唇。
春宵的唇,不像自己的刻薄,又小又软,像红红的樱果,让人有一种想一亲芳泽的欲望。不像他,一点都不像,他可没有这般诱人犯罪的唇。长指再次画过挺直的鼻,一路回到紧阖的眸,轻轻的描着。他记得春宵的眼也不像他,大大的十分灵动。
“朕的春宵,为何不睁开眼?让朕细细瞧瞧,这眼里又有何景。”总是远远的看着这双眼,此刻竟有了一探究竟的心思。春宵并不美,对看过无数美人的他来说,只能算得上清丽。可就是这么一个清丽的人,不知不觉在他的心里发了芽。
6.春宵(六)
楚清坐在教室里焦躁不停的看着腕上的手表,讲台上的教授在讲些什么,他根本一个字也听不见去。他现在需要的是马上下课,然后去找那个混蛋问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千盼万盼下课的铃终于响了,楚清从来没有觉得这铃声这么好听过,不等教授布置作业,忽略掉教授那张气愤满是皱纹的脸,他冲出了教室。很幸运,在楼梯口抓到了他要找的人。
楚清一把抓住高了自己半个头的阳光青年的衣领,劈头盖脸就是一声大吼:“混蛋王八羔子,你告诉我到底是不是真的?”
青年皱了皱眉,冷然的开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还给我装蒜。”说着,楚清就是一拳。
青年很轻易的就抓住了楚清的拳头,“你冷静点。”
“你让我怎么冷静?我最好的朋友撬了自己的女朋友,你让我怎么才能冷静?”
“她根本就不爱你。”
“她爱不爱我不用你来说,就算她不爱我,你是我的朋友呀,我最好的朋友,你怎么可以理所当然的勾引我的女人?”楚清扯了扯,没能扯回自己的手,端正的脸上气的更红。“放开。”
“放开要你打我吗?”青年的眉头皱的更深,脸上露出些许不耐,“楚清我告诉你,许晴不爱你,一点都不爱,她和你在一起只是为了接近我,你明白吗?”
“你胡说。”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最清楚。”青年用手指点着楚清的心口,“你和许晴交往了这么久,哪一次是你们单独出去的?哪一次不是叫上我?你和她除了牵手,接吻,有和她上过床吗?我有,而且不止一次。”
“你知道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把她抢走?你觉得耍着我很好玩吗?”楚清咆哮的更大声。
“我并不是想耍你,我只是想让你看到真相。”青年的眼里有丝丝的心疼。
“真相就是我被最在乎的女人带了绿帽子,最信任的朋友耍的团团转。”楚清很愤怒,眼里泛起了泪光。他的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跟数万根针在扎似地,他最痛恨自己最信任最在乎的人欺骗自己。
青年看着楚清哭了,不再掩饰真正的情绪,心痛的揽住了楚清,“清,不要在骗自己了,你知道一切都是假的。清,我喜欢你,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楚清猛然震惊了,一把推开青年,惊讶的瞪着他,“你说什么?”
“我喜欢你,楚清。”
“开……开什么玩笑。”楚清抹了一把眼泪,指着青年的鼻子,正颜厉色的说道:“龙少,你要玩找别人玩去,我楚清不傻,做了一次别人消遣的玩具,还要我做第二次门都没有。我们玩完了,彻底玩完了,许晴我不会就这么容易让给你的,我会把她抢回来的,我们走着瞧。”
楚清一发豪情壮志,转身挺直了背脊就走。妈的,老子竟然被朋友撬了墙角,自己还傻逼的给人家做嫁妆,真他妈的窝囊。
龙少急着伸手去抓楚清,“楚清我没有把你当玩具……”
“不要碰我,啊……”楚清转身想挥开龙少,没留神脚下一空,整个人滚下了楼梯。
“楚清?”龙少愣了。
楚清浑身剧痛,努力的睁开眼睛,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俏丽的脸庞。“晴……”许晴正瞪大了眼睛,用恐惧的眼神呆呆的看着他。
“晴……你……”爱过我吗?楚清很想问许晴到底有没有爱过自己,可是话到了嘴边,不管怎么努力也说不出来。他害怕她说没有,这对一个全心投入去爱的男人,是多么的残忍。
就在最后一丝意识消失前,他感觉到一双温热的大手握住了自己的手,紧紧的包裹着他,很舒服很安心。可很快那双给了自己安心的手掌,就有了离开的迹象,他心里一阵慌乱,不自觉的脱口喊出:“不要……不要走……”
正要离开的倪项愣了愣,看了眼抓住自己手指的小手,想了想又坐回到了床上,默默的盯着依旧紧阖着双眸的小人儿看的出神。刚刚他从春宵的口里听到一个“晴”字,那好像是一个人的名字,而且还是一个女人的名字,一瞬间一股无名火骤然烧了起来。他嫉妒了,为何嫉妒?倪项眉目一挑,微微翘起嘴角,露出淡淡的浅笑。
“皇上,药好了。”
倪项睨了眼端着药碗小心翼翼的桃红,身子向后挪了挪,握着楚清的手并没有松开。
桃红在床头坐下,扶起小主子靠在自己的怀里,拿着勺子一点点的给小主子喂药。喂了半晌,不仅药没喂进去几分,进了口的药汤还被全数吐了出来。
桃红有些急了,皱了眉头急道:“这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