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歪在地面的峭壁边上,脸色灰白,手背处开满血红色的小花。
“蛊是时候发作了。”张帅说。
画面再闪,第二个静止场景,老黄沿着手臂至肩膀,再到耳廓,几乎被纵切成两半,尸身上长满了雪白的小伞。
第三个静止的场景,一个陌生男人,抱着垂直的绳子,后颈处几乎是喷泄着长出了奇异的菌杆。七窍几乎无法辨认,
耳朵,眼睛处全是挤出的靛蓝色真菌。
展行呼吸一窒:“这就是那个摄影师?”
林景峰道:“应该是,别停,继续播放,看看还有什么。”
画面第四次闪烁,定在一个女人身上。
“僰母!”张帅马上说:“她……”
那棵参天古树的树干被掏空,僰母面容恬静,栩栩如生,头戴火凤银冠,身穿九仪黑祭袍,足踏莲花靴,双手交互按
在肩头,停尸的树干罅隙竟是隔了三百年仍未长合。
她的容颜静美犹如仙女,睫毛,樱唇都似活人,皮肤则呈现出晶莹的白色,榕树的气根犹如蚕丝,侧着拦住了一小片
空间,令她与这自然融为一体。
展行说:“她长得很美。”
张帅点头道:“她的尸身已经开始腐化了。你看她的手臂。”
僰母的手腕上,隐约有一片黑色,仿佛是三百年前便该浮现的尸斑。
画面再次黯了,影片已经彻底结束。
所有人都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中,这段录像里面包含的信息实在太多,最后,林景峰率先开口:“最后那一段录像是谁
拍摄的?”
展行和唐悠先前都被僰母转移了注意力,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疑点,现在被林景峰一说,异口同声,寒碜碜地叫道:
“妈呀——!!”
第57章
“有很多疑点。”林景峰沉吟许久,方开口道:“咱们整理一下。”
张帅:“你问,我答。”
林景峰首先道:“山里的猱,你们从来没见过?”
张帅答:“没有,我打小起,四年进一次禁地;二十岁开始带着张辉进来,见过……一两次猱,都是金猱。”
林景峰:“也就是说,那个时候还没有尸变。”
张帅点了点头:“这么多猱,都是打哪来的?它们忌惮小贱身上的佛骨,应当就是阴鬼一类的。”
林景峰不置可否,又问:“山腹里的蛊洞,你说密密麻麻,全是蛊虫的溶洞网,是你们布下的?”
张帅答:“不是,这个可以肯定,绝对不是。禁地里本来没有任何蛊,所有的蛊虫都在僰母身上。”
林景峰:“会是僰母转移出来的不?”
张帅道:“这也不可能。”
林景峰又静了。
展行插口道:“从张辉带着他女朋友进来,一直到这卷录像带发生的时间段中,一定发生了点什么事。”
林景峰:“我也是这么想的,先大概推测一下,再进禁地,我们的目的才明确。有什么情况会导致整个洞内布满蛊虫
的可能?”
张帅想了想,答:“除非僰母尸变,释放出自己全身的蛊,沿着山洞走一圈。”
林景峰忽然隐约有了头绪,他抬手示意旁人不要开口,许久后问:“张帅,当年第一次开辟禁地的时候,留下记录了
么?”
张帅答:“没有。”
林景峰:“死去的僰母,有可能产下小孩么?”
张帅愣住了。
“绝不可能!”张帅道:“人尸蛊必须是处子之身,胎儿能调天地之气,更会守护母身,当年放蛊时如果僰母有身孕
,是绝对无法完成千棺阵的。”
霍虎忽然问:“死后呢?”
所有人同时感觉到一阵背脊发凉。
林景峰道:“我曾经听过关于女尸生出鬼婴的传言。”
张帅道:“我觉得不一样,三爷。你们怀疑僰母死后,还能产下鬼婴?”
林景峰:“所以我问你,当年有没有留下记录,僰母生前是处子,并不代表她死后还是。如果有人进了禁地……”
张帅道:“那怎么可能?除了大司祭与少司祭,没有人能突破禁地第一层的树蛊。”
林景峰:“奸尸的人,如果是大司祭自己呢?”
张帅愣住了,陷入了漫长的回忆中,霍虎兀自没听明白,说:“兄弟,你真重口啊。”
展行哭笑不得道:“当然不是说他!是说好几百年前的那个大司祭了。”
张帅喃喃道:“黔僰人的第一代大司祭,最后确实没有出禁地,难道真的是这样?”
林景峰:“如此一来就好解释了,我们听见的婴儿哭声,整个溶洞里的千万蛊虫……你们想想,僰母死后几百年,生
下了一个鬼婴,他带出了母体内绝大部分的蛊虫。沿着溶洞四处爬动。”
张帅道:“这倒是有可能……但张辉上次来时,根本没有任何问题,是一个月后,树蛊预警,我才带着人进去查。”
霍虎说:“我知道藏地有传言,湿尸母体要诞出婴儿,必须受到某种血气感应,像被空行母附体的女尸,与喇嘛双修
后便僵死,此时需要处子经血来……”
林景峰道:“是了,如果我没猜错,张辉的女朋友,应该是三百年里,第一次进入你们禁地的女人。”
张帅静了,他几乎可以根据林景峰提出的片段,来推断出整个前因后果,僰母怀胎竟然怀了三百年,受到血气干扰后
,终于产出一只鬼婴,如此说来,定尸九云珠确实不是被偷走的。
多半就在鬼婴身上。
展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僰母如果怀胎,肚子会变得很大,不是么?那时候你们都没瞧出来?”
林景峰摆手道:“尸婴与活人的婴儿不一样,它是利用尸气诞下来的,女尸的外貌并不会变化。”
“你们回去吧。”张帅道:“我大概已经知道了。”
所有人几乎同时道:“这怎么行?!”
林景峰道:“且慢,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张帅微微蹙眉,林景峰道:“先前留在湖边的人,又去了哪里?”
张帅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林景峰:“问题的关键很可能就在他身上。”
张帅想了很久,一抹手背,虫子飞起,越过茫茫雨夜,闪着金光投向山的另一侧。过了接近半小时,银蛊飞了回来。
林景峰说:“展行有佛指附体,可以跟着我们,说不定会起到意料之外的作用,至于其他人……”
唐悠说:“我不会拖你们的后腿。”
霍虎说:“我……也不怕。”
张帅又思考了一会,沉默点头,笑道:“那就谢谢大家了,我会保住大家平安,不受蛊虫侵扰,进去后全听三爷吩咐
,明天早上就出发。”
一夜安静,婴儿啼哭声不再传来,唯有琐碎的雨声伴随他们整夜,谁也没有说话,展行在帐篷里翻来翻去,一时梦见
巴蜀古面具,一时又梦见双眼浑浊的鬼婴,整晚没睡好。
天蒙蒙亮时雨停了,张辉浑身湿透,衣衫贴在身上,现出精瘦而健硕的肌肉轮廓,站在营地外,仰头端详垂落的榕树
气根。
“你来了?”展行蹲在树根边刷牙,口吐白沫。
张辉朝展行笑了笑:“可能有危险,哥让我来帮忙。”
林景峰和张辉都是面瘫,不同的在于,林景峰偶尔一笑,带着说不出的温暖,而张辉的笑容却十分邪气,若是平日见
着,展行说不得敬而远之,还是觉得他保持面瘫好点。
张辉赶路一个通宵,显是十分疲惫了,林景峰看了一眼,没有多说,知道张帅有他的打算,多个会用蛊的人安全系数
也更大。
张辉与张帅两兄弟各走一边,护着中间四人走向山的另一头的禁地。
展行牵着滇马,忽然好奇道:“帅哥,你没有媳妇么?”
帅哥……张帅忍不住莞尔:“没有呢,你要给我介绍么?想当我便宜大舅子?我知道你有个妹。”
展行摆手道:“算了,你都这么大了,还是个处男?”
张帅十分尴尬,片刻后答:“自己家事还折腾不过来,哪有空谈对象呢。”
张辉朝他们这边看了一眼,嘴里淡淡说了句当地话,张帅骂了回去,看那架势仿佛又要吵架,展行马上道:“我要蛋
疼了喔!”
众人一齐笑了起来。
唐悠好奇问道:“帅哥,你既然会蛊,不就能随便让人爱上你么?”
张帅自嘲道:“哪有这回事?当不得真。”
展行与唐悠一齐起哄,展行忙说:“有的!我听说过,苗女放蛊,能让人眼里只有她一个,此生至死不渝。”
张辉摇头,自嘲地说了句土话。
张帅看了张辉一眼,问:“你们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没有用。”张辉换了语言,解释道:“蛊是邪物,就像巫术,降头术,道理相同;只要你的内心没有邪念,自然万
蛊不侵。会被下蛊的人,早就心里起了不正之念。”
张帅点头道:“况且情蛊一道,用了也没有意思。”
展行问:“为什么?”
张辉接过话头,说:“僰女见了过路汉子,汉子好色,对漂亮女孩起了色心,僰女又与他情投意合,才放得出情蛊去
。”
“爱上别人,谁忍心对自己爱的人做这个?”张辉反问道。
展行点了点头,又道:“还有什么好东西,给我们分点儿呗。”
张帅笑道:“你俩,还有霍大哥都是不计私利,心思干净,纤尘不染的人,不用守护神蛊,也能保得自己一生平安。
”
“我呢?”林景峰淡淡道。
张帅沉吟片刻,而后道:“三爷杂念太多,反而不好说。”
展行说:“送我个蛊呗。”
张帅说:“行啊,你要什么蛊?”
展行说:“情蛊……”
林景峰脸色变得很难堪,张辉意识到什么,高声说了句话,似在斥责兄长不该乱答应,片刻后林景峰说:“你要情蛊
做什么?下给谁?”
展行恬不知耻道:“下给你。”
林景峰:“……”
展行:“万一以后你……那啥了,给你下个蛊,咱们不就又在一起了么?”
林景峰:“哦,你真可怕,我要考虑和你拜拜了。”
展行道:“你怕了?”
张帅道:“这可……不行,情蛊我没有。”
展行去扒张辉,张辉笑着踹了展行一脚,笑道:“滚。”
林景峰冷冷道:“别玩过头了,你没资格踹他。”
张辉忙道歉,解释道:“蛊通过饮食一上身,那汉子成天就会浑浑噩噩,除了情啊爱啊,再没有自己的意识,跟活死
人无异,这样的爱情,你确定有意思?”
展行看了看张辉,又看林景峰,仿佛在思考林景峰浑浑噩噩,面瘫相外加老人痴呆流口水,当人型按摩棒的日子。心
想还是算了,不要了。
峭壁绵延千里,他们在下午四点,穿过通向禁地的最后一个灌木丛。山坡斜斜延伸而下,两座山峦中间犹如被造物主
的巨刀砍出了一条裂谷,再用神凿毫不留情地钉了下去。
鬼斧神工,天地造化,碧蓝天幕一望无际,一行人在峭壁的最东面,成为蚂蚁大的小黑点。
峭壁之下,是百丈环形高崖。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半只鸟雀,树木长到崖边便止住了,留下空旷的,安静的一个盆地。
盆地足有上万平方米,正是他们从录像上看到的,僰人一族的禁地。
四周的环形峭壁上错落分布了上千个溶洞,每一个洞内都有一具棺材,展行不由得惊叹这巍峨壮丽的自然景色,在数
百米高的峭壁前,人是显得如此渺小。
下午的阳光斜斜将阴影投进谷底,盆地中央,依稀能见一刻参天古树,四周分布着零星岩石。
“这次换虎哥和小唐、小贱,你们三个留在上面接应。”林景峰吩咐道:“其他人跟我一起下去。”
唐悠说:“我设计了一种超声波探针,可以在电脑上显示出溶洞的地形。”
展行鹦鹉学舌道:“我们设计了一个超声波探针……”
唐悠:“又关你什么事?”
展行:“你不能配合点么?我也要下去啊。”
唐悠道:“好吧……”唐悠斜眼乜展行,他心里也不太有底,最后道:“确实需要小贱搭把手,我说真的。”
林景峰迟疑片刻,看着霍虎,张帅说:“我给霍大哥设一个保护机制,张辉,把盒子拿过来。”
张辉取出一个匣子,放在地上,躬身打开,一阵青烟冒出,盒子自动关上,那股青烟绕着霍虎飘来飘去。
霍虎莫名其妙道:“这是什么?”他伸手去抓,发现那股青烟竟是由无数极其细小,肉眼难以分辨的青色飞虫组成,
它们聚为一群,自由来去。
“这是食尸神虫。”张帅说:“尸猱如果出现,它们会迅速啃食,是许多小型僵尸的克星。”
林景峰想了想:“那就拜托霍大哥留守接应了,看好绳子。”
霍虎点头,搬了个小马扎坐着,正乐得下去,挥手道:“你们放心地去吧。”
林景峰:“……”
林景峰垂下绳子,率先滑下,众人依次攀下千米高的盆地,林景峰摇动绳子,喊道:“听得见么!”
霍虎应了声。
林景峰放了心,一行人位于峭壁下的边缘处。
“现在要做什么?”唐悠问道。
林景峰说:“先不忙用替代品,我们得先找到那只鬼婴,清除掉这附近扩散的蛊,你的探针呢?”
“别靠近树,张帅。”林景峰说:“先把四周调查清楚,不忙在这一时。”
唐悠从背包里抽出笔记本电脑,数出二十根细针:“交给你了,小贱,把这些玩意扔到上面去。”
展行站在盆地边上仰首,原地转了一圈,古代的悬棺布满峭壁,岩石上绘满僰人的符文与图案,每一个藏棺洞中,仿
佛都埋藏着一段悠久的故事。
展行抽出第一根金属针,朝高处一甩,它打着旋呼呼飞去,当啷一声落在峭壁上的岩洞边缘。
唐悠的电脑滴滴声响,开始分析空间。
张帅笑道:“这一手漂亮。”
唐悠盯着电脑屏幕:“说了没他不行。”
展行道:“下一根扔向哪里?”
唐悠头也不抬说:“你自己决定,错开点儿,只有二十根,别掉下摔坏了。”
展行解了背后长弓,搭上金属针,瞳孔映出苍苍岩壁,碧蓝天空,千年棺枢。
松弦。
又一根金属针闪着光飞上峭壁最高处,划过上百米空间,飞进岩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