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人吓得脸色煞白,忙去抓他家倒地的少爷。那一脚虽重,看来却也不在要害上,因为那包子脸倒坐在地上,还
能龇牙咧嘴的高声叫骂。
“好……你他妈给,给本少爷记住……”
我识时务的放弃作揖致谢的打算,退到一边。一会儿,那边厢颐春阁的老鸨终于在几个姑娘扶持下,几次探头,现了
身。
“哎呦呦——这还让不让老身活啊——两位公子呦,你们这是不让老身活,不让老身活呦——”
老鸨的铺天盖地的哭喊震得我耳膜疼,转身正想抽身而退,看见周子贺从二楼奔下来,脸上满是惊惶,才想起来刚刚
一句话没来得及说,把他撂在上面了。
“周大哥……”
“你这是要吓死我啊!”
周子贺拽着我的胳膊,上上下下的看,“跳楼,啊?”
……语塞。刚才情急的动作在不会武功的他看来,是惊骇莫名。
“这个,我……”
正为难着怎么解释,就听身后一声惊人的哀嚎。
“周大人?周大人!周大人你可要给我作主啊……”
“哎?”
周子贺被声音震了一下,回头看着突然怪叫的包子脸,却是愣然。半天之后,他终于摇了摇头,不敢相信的问了句:
“这……不是左仆射大人的公子吗?”
这下我对着包子脸细细打量,发觉除掉鼻青脸肿的部分,他长得和左仆射姜大人,是有几分相似。
“是啊是啊,是小侄我啊!周大人,周大人你可要给小侄作主啊!”趴在地上的人浑身来了劲,爬过来,一把抱住周
子贺的腿就嚎,“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小侄我,我今天给个小兔崽子欺负啊……”
“嗯?”
周子贺顺着他的手指看向对面的“小兔崽子”,结果又是一下愣然,接着缓过神来倒抽一口冷气。
“齐……齐小公爷?”
“周大人。”
那少年冲着周子贺,略一抱拳。
这回轮到地上的包子脸和旁边的我都愣住,“齐小公爷”——京城之内,覃国之中,只有齐国公府的小公子,才能当
得起这个称呼。
这下周子贺左右得罪不得,呆了片刻,他无奈的看我一眼,扶起姜大公子交给他的小厮,上前两步,端正站在两人中
间,压低声音发问:
“两位,这是怎么回事?”
齐小公爷低低的“哼”了一声,显然是不屑解释。
姜大公子看看这个身份陡然上涨的“小兔崽子”,一时也不敢开口。
一下子,竟然奇异的冷场了。
33.强扭之瓜
内场冷,外场热。刚刚四散逃开的人看到马已经倒地,又听到两大名贵公子互殴的爆炸消息,立刻重新聚拢了来,眨
眼间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叽叽喳喳的比刚才还热闹。
我不禁摇头,这两位都是不好惹的主,但也不能这么站着当摆设啊。
“那个,”我在人群中寻觅,“妈妈呢?”
周子贺也反应过来,跟着喊道:“这的妈妈,出来说话。”
我们两人都穿着官服,其中周子贺的仙鹤蟒袍尤其显眼。其实到了这个时候穿不穿官服倒无所谓,谁都知道能喝令两
大公子住手的必是官家。
周子贺发了话,一身牡丹紫袍的老鸨终于由两个姑娘掺着,巍巍颤颤从人群中站出来。
“……大人。”老鸨一双绿豆眼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抿着嘴低着头,刚才咋咋呼呼的精神头没了。
“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我细细说来。”周子贺打着官腔喝问道。
老鸨又左右看看,犹豫再三才开口:“大人,其实也没什么事。您知道像我们这种地方,客人们看上了同一个丫头,
有个假戏真做的小打小闹,也是常事……”
齐小公爷抱着刀又“哼”了一声,老鸨原地一哆嗦。
“你他妈的才为了个娘们争风吃醋!”姜大公子从地上爬起来就嚎,“谁稀罕你家不懂规矩的野货!”
老鸨吓得退后一步,忙道:“是,是,是我们姑娘不懂事,惹了两位爷不痛快。”
周子贺皱眉走到老鸨面前,身子一正,挡住口沫横飞的姜公子。
“妈妈,你继续说。”
“……是这样的,这位姜公子,是我们颐春楼的老客了,他今来要见老婆子两个女儿绿珠和云仙,呶,就是这两位,
”老鸨把她身后扭扭捏捏的两个姑娘拉了过来,“可是老婆子这两个女儿当时都在陪这位先来的公子,哦不,是小公
爷,实在不得空啊,后来,唉……你们自己说。”
两个姑娘互相看看,着粉兜绿裙的那位绿珠上前道了个万福。
“这位大人,”绿珠开口,也开始梨花带雨的哭,“呜……今日客少,我和妹妹先接了这位小公爷,正在弹琴饮酒中
,姜公子到了。姜公子……是我们颐春楼的恩客,平时多有打赏,上下都是得了他的好的,往常姜公子来了,也常是
我和妹妹接待的……但是因为今日有了别的客人,妈妈便不得已推辞了去,因此,是惹了姜公子不高兴……”
这个绿珠哭虽哭,话讲得很清楚。
周子贺听罢点头,问道:“后来呢?”
“后来姜公子在楼下等了半个时辰,但这位小公爷又续了两个时辰……”
“先来先伺候,这是我们楼的规矩……”老鸨插嘴道。
“因此我和妹妹便也不得空下去作陪,这就显得怠慢了姜公子……我们姐妹不是有心的……”
“姜公子是带了手下来的,于是,于是就带人找上来……”
绿珠拿了条黄帕子掩着呜呜的哭,说不下去了。
好在老鸨接上话:“真是做孽啊,您看我这好好的丫头脸给打的,这可怎么见人啊,老婆子生意没法做啦!”
那边蓝衣的云仙也开始哭,和绿珠左右成双,抽抽搭搭的声音一高一低。
云仙和绿珠的脸都有点肿,按老鸨讲的,姜公子应该是带人破门而入,扇了她们不少巴掌。
“——丫的爷自教训这两个贱人两下,凭什么他说动手就动手!打伤了我家这么多人,当我姜博的是吃素的吗,还有
没有王法!”
姜大公子由家里小厮扶着,脸红脖子粗,嗷嗷直叫。
我摇头,这难得出门,遇的是什么乌糟事。
他却又想起来一点,插手指着已被牵到远处拴上的大青马,气势汹汹,“还有那,那,那惊马扰民,这也要治罪!”
“——你放心,这惊马扰民,我自去取京兆府领板子。”齐小公爷的声音冷冷的响起,他偏着头,斜睨着姜大公子,
冷笑一声,“哼,只是你姜博率众闹事,殴打民女,破坏私人财物,亦要陪我同去!”
“你,你说什么?”
姜博额头青筋直冒,“我聚众闹事?我破坏私人财物?你打得我五个下人爬不起来,你打得我飞出去砸了桌子,要我
去领罪?”
“自然是你去领罪!”
齐小公爷抱着佩刀站着,冷笑声直从鼻子里哼出来,“第一,你上门找事,动手在先,本小公爷看不过去才施以援手
。第二,你人多势众,以六敌一,本小公爷下重手也不过是正当防卫。第三,你看清楚,本小公爷今日带的是什么刀
,别说是打了你,就是打死了你,那也是铲奸除恶,替天行道!”
我顿时闷哼一声,生生把大笑憋回肚子里。
原来他抱在怀里那把……
就是齐国公传下来的“偃月无锋”,难怪刚才惊鸿一瞥,看着就眼热。
绝世好刀,镇国名器,关键是太宗曾敕令齐家后人,持此物者,“上打昏君,下斩奸臣”。
——姜大公子今日栽矣。
看姜博那个吃了一大口苍蝇的样子,就知道他也认了栽。
围观的人群可顾不上姜大公子的面子挂不挂得住,马上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哄笑。
夹杂在人群的笑声中,我也忍不住偷笑了两下,才一拐一瘸的上去,拍拍一脸哭笑不得的周子贺。
“周大哥,此事不如……”
话还没说完,街上传来一阵呼号。
“回避——”
“青麟卫率,众人回避——”
人未到声先至。纷纷嚷嚷的人群散开,几匹高头大马直冲此处。
马冲来前我还得空同情的看了一眼那两位正主,姜博那厮脸都白了,嚣张的齐小公爷脸上也略有不安之色。所以说,
要闹事也不能在京城闹事,一闹事就等着青麟卫闻风而至。
我自叹息完毕,青麟卫的几骑英骑已经在我们面前驻马,正睁大眼睛想欣赏欣赏皇家卫率的飒爽英姿,却当面看到了
老熟人。
定襄王从马上跳下来,身披金甲手持银鞭而立,一双虎目威风凛凛的扫视这乱成一摊的局面。
咽下一口口水,我退到周子贺身后。
知道景元胜统领青麟卫率拱卫京城安全,但这种小打小闹的,他也没必要事必躬亲吧?说实话自从上次廉王府一别,
我还没从对他做景元觉帮凶的厌恶中缓过劲来。
定襄王看了一圈,忽然怒目圆睁,大步向这边奔来,我正下意识的瑟缩着,他已经飞快的越过我和周子贺。
“齐鹏!”
定襄王爷大喝一声,上前一把揪住齐小公爷:“混小子!你还真敢给我逛青楼!”
剧情急转直下。
我们眼看着不可一世的齐小公爷在定襄王的怒火下先是脸色通红,然后变成了霜打的茄子。
“你……管不着。”
好在齐小公爷气势虽减,口头却毫不服软。
定襄王怒极反笑:“好!”
他笑得浑身发抖,揪着齐小公爷不放。“你喜欢眠花宿柳是你的事,我这外人的管不着也不想管,但冲着太夫人,你
大姐夫、二姐夫的面子,我廉王府保的大媒,偏生出个登徒子,弄得齐家有辱门楣,我父王老脸无光,我这做儿子的
尽尽孝道,替我父王教训教训那个罪魁祸首,总可以吧!”
“强扭的瓜不甜!”
齐小公爷忽然爆出一句,满头青筋。
“不甜也得扭!”
定襄王狮吼一声,一手拧上齐小公爷的耳朵。
齐小公爷疼得龇牙咧嘴,眼中泪水盈眶,眼神却小老虎似的扭着,死活不从。
我傻乐,手搭在周子贺肩上找个了舒服的位置站稳,好整以暇的观赏今天这一折子接一折子精彩叠出的好戏,现在这
一码,就叫做“定襄王爷怒斥登徒子,齐小公爷威武不能屈”……
誓死扞卫深入花街柳巷的自由嘛。
呵……
“——齐鹏在这干什么了?”
有个声音在后面,突然不紧不慢的插了一句嘴。
我懒的回头和人解释,却感到手下周子贺的肩膀骤然一僵。
“怎么了——”
回头,头僵在半途中。
天哪,今天这吹的什么风……
在周子贺和我身后,不知何时停了一辆轻便马车,车上只得一名带着斗笠的把式,车厢之中,却有一柄金漆雕花扇,
从内挑起了玄色无花的窗帘。那柄华贵折扇的主人,隐身在挑起的帘帐之后,微微露出一个侧脸,慵懒倦怠,又极尽
魅惑。
那柄扇缓缓缩了回去,窗帘垂下,然后穿着便服,做风流公子打扮的君王,款款走下车来。
“陛,陛下……”
我挤出一个笑容,把勾肩搭背的爪子从尚书大人肩上撤下。
景元觉瞥我一眼,扇子在手上敲了一下,转身,继续问周子贺:“子贺知道齐鹏干什么了,有没有闯祸?”
周子贺尴尬的看一眼正和定襄王纠缠不止的齐小公爷,小声几句话,把刚才我们问出的情况说了一遍。
“唔,这小子……有色心没色胆嘛。”
景元觉听完了评价。然后来回看看我们,随口问:“你两位在这,又是干吗的?”
“品茗。”周子贺答。
“吃点心。”我同时回答。
……真没有默契。
景元觉眼睛略眯一下,复又回睁,我暗抽一口凉气,危险信号啊。不过,我跟着周子贺混他早默许了,难道今天看到
这对怪异组合,还是让他扎眼?
好在景元觉毕竟是景元觉,转眼就挂上了笑容,一脸的亲善和理解,敲着扇子,笑容可掬,“难得难得,吃,喝,玩
,我们君臣三个是各有目标啊……”
就是说他自己是出宫来玩的了。我偷瞥一眼,他正看着齐鹏那边,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兴味的笑……还是说,他
现在要开始玩?
像是为了证实后一种推论似的,景元觉撇开头,四下看看,看见一边被手下扶着颤颤巍巍的姜博,目光落定。上下研
究一番,他扇子向前一点,“你是姜博?”
那姜大公子正幸灾乐祸的看着齐鹏被定襄王教训,回过头来,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我是,你又是谁?”
……差点昏倒,这小子,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啊。
景元觉不以为忤,反以为趣,笑眯眯的一步一步凑过去,直到姜大公子面前。“你爹和我熟。”
姜博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总算从齐鹏那撤回一点心思,站直,然后用很标准的纨绔子弟花腔问,“哦,是吗?”
景元觉颔首,趋炎附势的笑:“是的,说不定以后,还会和姜公子见面呢。”
我和周子贺同时一抖。
大白天的,恁的是阴风阵阵啊……
“——男子汉大丈夫,你,你有本事就拧死我啊!”
毛骨悚然中,却听到这么应景的一句。
集体转头,看见齐小公爷挣了半天挣不掉景元胜的大手,正耳赤面红,在哇哇大叫。
“你以为我不敢拧死你?”
定襄王吼得更高。他拧着齐小公爷的耳朵,齐小公爷双手齐上掰他的手,两人拔河一般扭着,脸都胀得通红,其中齐
小公爷更甚一筹,颜色直逼烧红的烙铁。
难得他却还有余力大喊大叫:“不从!死活都不从!拧死我也不从!”
我冒出一头冷汗,这哪里还是刚才那个耀武扬威的冷酷少年?……根本就一耍无赖的小孩。
“陛下,敢问这齐小公爷究竟所谓何事?”周子贺小心翼翼问。
“逃婚。”
言简意赅。
明白了,我说青麟卫闻风而出也没有这么快,原来定襄王,根本就是在满城抓人中。
今这出戏,当真峰回路转。
“皇上,”实在忍不住好奇,我凑过去打听细节,“齐小公爷为什么逃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