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不多一会儿,不知谁的手脚,就撞翻了屏风。
景元觉是那么激烈和急切,像是一只狂野的兽。而我,毫不羞愧的说,也绝没有君子丝毫的风度。
直到他硬生生的挺进来时,那种撕裂和夹缝的疼痛,才让我们两人在迫不及待中稍稍停了一刻。
“苏鹊,苏鹊,苏鹊……”
他喃喃的说,不停的吻在我的耳窝里,呼应着我剧烈的喘息和颤抖,“我管不住自己,我管不住自己了……”
谁明白我就生存在那种愉悦和痛苦的交融中,像一条濒死的鱼。
景元觉不知道,他此刻的犹豫,已经变成一种残忍。
我费力的抬起头来,回抱的咬了一口他的耳朵,听到他的低叫,在他耳边笑,“呼,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
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
他的回答是一手揽上我的脖子,火热的胸膛压在我的身上,摊开的五指,缓缓嵌进我的指间。然后……
“啊啊!”
东方既白时,两具汗涔涔的躯体仍旧交缠在一起。情事的余韵已经过去,然而景元觉埋身的姿势,没有丝毫改变。
名贵的地毯,早抓得斑斑秃秃。身边脱下的衣服,也早扯得乱七八糟。
他腾出一只手,缓慢的梳理着我汗湿的额发。借着外面的晨光,我能够看清他脸上的慵懒和温柔。
“这是真的吗……”
他自己问的有点茫然,然而一会儿,就换了确信的语气,眼睛里闪烁着笃定的光芒,“告诉我,这是真的。”
谁知道呢。
如果你说的是背叛和欺瞒,那么……假作真时,真亦假。如果你说的是感情和承诺,那么……真作假时,假亦真。
这个世上,也许并没有那么分明的一条界线。
我已经累得连动一下指尖都嫌费力,可一想到这个今天才想明的道理,还是不由得牵起嘴角。
景元觉似乎是满意的叹了一声。
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脖颈,肌肤被这种舒服的感觉刺激着,打了个颤。然后,就觉得不对了,“……喂。”
他的精力似乎是无穷的。特别在我有话说的时候,喜欢乐此不疲。
“再一次……”
“喂……啊!啊……”
这一回没能睁着眼扛过去。晕晕乎乎间,舌间有苦涩的药味,还有景元觉附耳哄骗孩子般的话,“喝了好好睡,不着
凉……乖。”
睡着时做了很多梦。前后颠倒的,反复重来的,断断续续,杂乱纷繁。像是缠绕不放的丝,织成一张大网,越是挣脱
就陷得越深。也不知过了多久,睁眼时恍惚的觉得,手脚都被僵硬的捆束久了,失却了活动的能力。
有张潮湿冰冷的布在我脸上轻轻擦拭。聚了力气凝神看,才发现是重华宫惯常伺候的两个小公公,低头蹲在地上,一
个端着水盆,一个在水盆里绞着一块绢帕。他们背后的窗框里,透出夕阳昏黄而不刺眼的光。
这一觉睡了好久,太阳穴隐隐作痛。
等到端盆子的小公公抬眼看到我醒着望他的时候,楞了一下。两人继而迅速换了跪下的姿势,端着水盆、抓着绢帕匆
匆行礼。
“皇上在哪里?”
我开门见山的问。
自己的声音哑得厉害,想到昨夜放浪的一幕,引起的动静不大也不会小,没什么话好说。
“大人受寒了,陛下让、让您留在此处休息。”端盆的小公公并没有回答我的问话,他结结巴巴的解释着其他,“大
人,奴才去叫太医,您先、先待一会儿,有什么不、不舒服就吩咐,可、可好?”
身上是不对劲,可是现在并不是多做这些理会的时候。我撑着床坐起来,脑袋里似乎有几个小人在晕乎乎的乱转。
“告诉我皇上在哪里。”
那两人交换看了一眼。端盆的把盆放到了地上。“大人,陛下这会正忙,您有事吩咐一声,奴才去、去找玉公公通报
就是……”
我不再多言。
下了地,旁边衣架上倒是有干净的衣物,披在身上边系腰带就边往外走,那两个小公公也不敢多话。
重华宫外挂起了巨大的红色灯笼,敞开着平时紧闭的门。
主殿前长长的台阶铺了一层红毯,沿路摆放着花盆,一直通到太液池畔的回廊。对面也有一条同样的红毯自长泰宫延
伸而来,上面闪闪点点,是许多金纸的碎屑和新鲜的花瓣。
身边来往的宫娥,在袖上挽了红色的披纱,而公公的青袍,则罩了红色的纱褂。我走上回廊,看到湖边守卫的禁卫,
甲胄上多了红色的束腰。
我顿足扭头,轻轻问跟在身后的两个小公公,“——这是怎么回事?”
听完答案之后,脑袋里的一群小人已经停止奔跑,开始打架了。
他们说,我因为过于疲倦,睡了一天。
整整一天。
意思是从七日的清晨,直到八日的傍晚。
意味着当我披头散发的站在太液池畔的长廊下时,陛下特赐给御妹的天子銮驾,已经早早载着头戴凤冠、身穿霞帔的
惠恬公主,从娘家太后的长泰宫一路缓缓经过,踏出了红墙宫门。
“大……大人?”
我的脸色一定变得极为骇然,或许是满面狰狞也不一定。因为明显的,吓到了此前特意给我解释的人。
“……告诉我,皇上在哪里。”
他们并不知晓景元觉在何处。公主出阁已经是两个时辰以前的事,纵使公主的兄长只需要参加婚礼的晚宴,也不知在
那之前还需要他做些什么,而这两个一直待在重华宫里照顾我的小公公,又哪里会知晓。
要穿出福兮门,身后一直战战兢兢跟着的小公公扑通跪在地上——两边排立的禁卫比平时多些,却依然独自杵立,对
门口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大人,奴才不、不能出内宫的……您身子未好,又是要去哪里?”
“回头怪罪下来,奴才死一万次也担、担不起……”
我问守卫福兮门的将领,将领说公主出阁后,未曾见到陛下经过福兮门。他在这里当值一天,其他的也不清楚。
夕阳渐渐西下,天色将晚。
诺大的皇宫里,景元觉在何处?又或者,他已经出了宫,而我甚至来不及,来不及——
“苏大人怎么在这里?”
蒙恒手下的侍卫罗三思,着了一身禁卫的轻甲,站在红墙下露出一口白牙,“卑职正要去找您,上面吩咐加强禁戒,
要我带人保卫您安全。您这是……”
“皇上在哪里!”
他被我突然抓住他的手吓住,顿了几分才答,“在、在弘文殿更衣……”
我阖上双目,叹了一口气。胸腹间有种感觉,就好像有股热流从内涌起,滚水一样散开,融化了方才还僵硬成冰的身
体。
“不必管了……带我去见他。现在!”
景元觉真的在殿内更衣。
公主出阁是一件大事,先帝已崩,长兄为父,即使只是一桩形式上的婚姻,他也要斋戒,沐浴,更衣,正容。
我未经通报冲进去的时候,景元觉繁复的墨龙正袍才穿了一半,而所有的宫娥和公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讶然的呆
看我。
景元觉在人群中抬起了头,眼中也带了惊诧。
我就在殿中众人惊异又迷惑的目光中站定脚步,缓缓平息了一路奔走的喘息,然后抬起右手,“下去。”
满室寂静。
没有人立即听从我的话,他们停着手里的活,不安的张望着。就连善察旁人心思的刘玉,也只是慢慢直起身,疑虑的
转头,用目光询问景元觉的意思。
这是自然的。天子面前,没有人有命令的权力。我想这些久在宫中的宫人,大概还是头一次见到过一个不知天高地厚
的人,犯这种不要命的忌讳。
我又说了一遍,“下去。”
这回已经带了不合身份的威吓。冷硬,干哑,不容妥协。
刘玉先晃了一下身形。他的手上还托着呈给景元觉玉带漆盘,半蹲半躬的样子,看起来极为滑稽。
其他人都看着他的眼色,他看着他的主子。
一派静谧中,景元觉开了口。
“苏鹊。”
这一声,低而清晰。似是张口唤来的随意,又似是海岸边潮水拍打沙滩的那种轻柔,温润,含蓄,包容,动听之极。
我缓过神来的时候,满屋的下人已经走得一个不剩。景元觉独自立在大殿中央,衣袍穿了一半,他也不去管,安静无
声,定定望着我。
天色已经全暗了,大殿里就算点着灯,也并不能隔着五步之遥,看清对方细微的容颜。
我往前迈了一步,听见景元觉说,“这么快就想我了?”
依然是轻柔的语调,平缓温和,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我醒来见不到你。”
他在听见之后,轻轻笑了一声。
这时我已经站到了景元觉的面前。他一直等着,此刻垂下眼帘看着我,点漆的眸子映着殿中跳跃的烛光,一闪一闪,
似乎并未包含任何特别的感情,又似乎深邃的,包含了太多的感情。
“我在这。”
他突然张口,偏着头认认真真念道。
这样笨拙而又腻味的对话,让我不禁想要发笑。顿了一顿,掰开景元觉托住腰间玉璧、垂缎的手,接过了那些累赘,
“我来。”
天子正式的礼袍复杂而又厚重。
好在先前主要的工序,已经由尽责的宫娥们完成,只剩下里外腰带,和内外三层步步相击的金饰,佩玉。
结果我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腰扣上一只镂空镶金的龙爪,划破了手指。
“果真是凶兽……”
真龙五爪,蹲下身细细去看那只造孽的小龙,果然比别种更多了一爪。
“嗯。”
景元觉用腾出来的手,把我冒血的指头捏到了口边,温热的舌尖舔过后,他便含在嘴里,轻轻的唆。
我挣了一下没抽回来,于是放弃的侧开头。只是那种灼人的温度,由指尖敏锐的传回,好像一直、一直通到心头。
“你贵为天子,大概一辈子,身边也总会有是非不断。”大殿里静悄悄的,只有我枯涩的声音响起,接着回响,听着
难受,“若是有人不服,有人作乱,你是不是就用这爪子,拍一拍他……”
景元觉顿了一刻,在我指尖上咬了一口。
“姑息养奸,致贻祸患。”
他慢慢吐出我的手指,好似意犹未尽,探身在我脸颊上亲一口,再亲一口,直到许久之后,才将唇贴在那里,昂然缓
道,“我能活到今天,自然不是面慈心善……”
我垂眸点头。
他没有离开多远的唇,因为这个不经意的动作,又一次轻柔的擦到。景元觉干脆加深了这个亲吻。
早知如此的。
只不过不死心,又确认了一次。
所以当初,我想劝阻的人,便是闻哥。
所以如今,我要保护的人,也是闻哥,而……
我也不知道。
冗长叫人窒息的吻终于结束了。太过用力的结果,是连景元觉的气息也有点不稳,他的唇碰着我的鼻尖,蜻蜓点水的
擦碰,“苏鹊……即使这样,你也会在我身边?”
即使怎样……
即使你是这样的人,还是,即使有这样的事。
我已经放弃了那条精神的五爪金龙,反把空出的左手,缓缓伸入了他的衣间。正装的衣袍层层叠叠,却胜在其下所有
的通路,都在胁下一条。
里面柔韧的肌肤,光洁细腻,富于弹性。肌理中蕴含的热度和力量,更让指腹不断流连,逡巡徘徊。
碰到胸上凸起的时候,景元觉吐了一口气。我将手停在那里,提起脚跟,贴近他的耳廓,“不论怎样……”
都会在你身边。
景元觉往后退了一小步,揽住我的腰,苦笑着轻叹,“你是在诱惑我……”
宫灯的火光朦朦胧胧,洒着暖洋洋的橘色,在他倾侧的脸颊上留下深刻的阴影,显得那张本来轮廓分明的面庞,无端
惹人心跳。
这样的时刻,竟是如此稀少。
人总是在错过的时候,才会遗憾当初。
退开一肘的距离,我冲他慢慢弯起嘴角,举了右手,徐徐拉扯胸前的衣带,感觉秋夜的凉意,一点点爬上敞怀的胸口
,“那么……你受不受诱惑?”
景元觉望着我,从肩头,到腰腹。渐渐眼神有些迷离,但一会儿,忽然又阖上,仰头低低的笑。
他睁开眼睛,一双眸子闪烁发亮,却按住了探入腰间的手。
“酒筵的时辰,快到了。”
“那又怎样。”
他再度低低的笑起来,为这个难得任性的答案。“苏鹊,我的袍子会乱。”
“我不会让它乱。”
景元觉愣了一刹。
“呵,呵呵……”
继而他俯在我的肩头低声大笑,为了明了我的意思,为了这个罕见大胆的表白。噙着满脸的笑意,他的手滑到我的腰
扣,灵巧的一旋,那小小的玩意就“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好,如你所愿。”
……
一切平息的时候,我仍旧着迷的看着他。
无论是享受时眯着眼无声的叹息,还是达到顶峰时,喉头轻微的颤动,或是情潮淡去后,仰在榻上慵懒满足的姿态…
…
从开始到结束,从细枝到末节。
没有眨眼的空余。
每一时,每一刻,都是想要记住的表情。
要收在眼底,记在心底。把这样的景元觉,还有那样的景元觉,点点滴滴……再见时,才不会认错。
腰酸得要命,仿佛再动一下就会夭折。便纵容自己慢慢趴在他的胸膛上,将一件本来几乎完好的礼袍,压出几分不明
显的褶皱。
景元觉抬了一只手,轻轻的顺着我湿透的发。
我看见他几次张口,可好像又不知道要说什么,还是慢慢闭上。最终,他停止了顺发的动作,手移到我的腰间,使着
劲力捏了捏,借势退出我的身体。
后来,我趴在大覃天子书房小憩的软榻上,听见景元觉起身整理衣物的声响,一直没有回头去看。
没有必要了。
他临走时,捡起地上的衣物披在我的背上,俯身在脸颊落下一个吻,贴着耳畔轻语,“我真的要走了……有什么话,
回来慢慢说。”
大门缓慢的关上了。
那声沉闷的吱呀,冷酷而又痛苦。
趴了不知多久之后,我才从榻上坐起。弘文殿里极静,黯淡的宫灯灯火交错间,只有我自己呼吸的起伏。
披了衣下地,身后硬来的伤,没有给人一分侥幸的余地。
几步路的拖沓里,远处一阵深沉辽远的鼓声幽幽荡荡,穿破长空。而后,肃穆浑厚的钟声鸣响,悠扬低回。
定更入夜了。
我阖了阖眼。再睁开,看向天子桌案后,那里一直祭着的上好古剑。
据说,那是太宗征战天下,用过的宝器。
105.咫尺天涯
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