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元为掩护队员和村民,失足滑下悬崖……”
“不可能!”四个人几乎同时吼了出来。
“我也希望不可能,”张自秋严肃地板下脸,“但这就是事实!”
四个人都默然无语。张自秋叹了口气,心痛地道,“十个人啊,两个滑下山崖,三个为掩护村民而失踪,剩下的五个
也全部挂彩,好不容易护着全部九名村民回来。”
梁宸远几乎瞪圆了眼睛,“张队,你是在告诉我,我们经过卓绝训练的精兵,竟然被一伙乌合的土匪打得唏哩哗啦么
?”
“梁宸远!”张自秋警告般地念着他的名字。
“会么?”梁宸远瞪着充血的眼睛,审视着眼前明明最值得信赖的主官。
张自秋不动声色地握了握拳,低声道,“这是一群专业土匪,手里握有改装过的精仿枪。瀚元他们不熟悉地形,又经
过长期跋涉,体能上精神上都经历着前所未有挑战。他们尚能保全大半的战斗力,能保护全部村民,已经算是成功完
成任务,总队已经决定给他们嘉奖。”
“然后光荣地放在队部里的陈列室里,是么?”
“不要用这种冷漠语气和我讲话,小家伙。”张自秋冷竣地看着他,“你会让我觉得他们已经变成了一块金属和一张
奖状!”
梁宸远垂下头,六年的军旅生活让他习惯性地向上级无条件道歉,但,这不代表无条件服从。梁宸远努力控制着自己
微微发抖的手。所谓镇定,就是要用在这种时候。镇定的人,才是强大的,强大的人,才能解决问题。必须强迫自己
镇定地,强大起来,“张队,我请求利剑也参与搜救行动。”
“这是当然。”张自秋重重拧起眉,“事实上你们的工作不止搜救。这群土匪是长期盘踞在林区的惯犯,至少三人被
全国通辑,穷凶极恶,我部已接到当地公安部门的调派请求,你队将参与围捕,必要时,允许击毙。准备出发吧。”
“是。”
眼见着四个人下车。张自秋坐在副驾上,轻轻吐了一口气。何清递过车里的通讯电话,“头儿,已经接通了。”
张自秋点点头,沉稳地接过来,开口第一句就骂,“你个小狼崽子,以后再让老子做这种伤元神的混帐戏,老子扒了
你的羊皮,全剁了烤肉!”
“头,这话你去年就讲过了。”
“那个谁啊,你知不知道你什么都好,就是不懂什么叫幽默?”
“头过奖了。”
“气人你就挺精通!”张自秋顿感自己的肝火冲上来,而且是分着岔走的。可反过来,他还真就特喜欢杨瀚元这干干
净净不油不滑的特别劲儿,“总之你自己小心,叫人抓了狐狸尾巴我可不管!再有,多照顾一下小家伙。”
“他怎么了?”杨瀚元微蹙起眉心。
“就是叫你特别关照一下。”张自秋很在意梁宸远刚才的反应,“我不要求你捧着他,含着他,但,绝不能为难他。
我命令你特殊对待,适可而止。”
“是。”
“滚吧。”
张自秋挂掉通话器,望向车外。梁宸远正捧着手提电脑,专心致志。张自秋踱过去,梁宸远果然在搜索通辑信息。
“小家伙。”张自秋笑眯眯地按下电脑屏,“部队召你入伍,不是叫你当黑客,入侵加密数据库。”
梁宸远仰着头,没有说话。
张自秋兀自镇定地拍拍他的肩,“去吧,把那臭小子完完整整地给我带回来。”
“是。”梁宸远抱起笔记本,向他的队员走去。
张自秋独自站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保持沉默。每一场精心设计的考验,不止是在考验学员或者眼前的这个小家伙,
也是在考验利剑。这应该是一种双向的测试,最终彼此认同。他希望他的兵是融洽的。融洽不代表快乐,但是,可以
坚定地生死与共,相互嘱托。
帐蓬里,章连璋已经透过总指挥部联系到了归队的一中队长韩靖,初步了解了情况和搜索范围,制定行动方案。梁宸
远也通过电话向临时调任抗洪总指挥部作参谋的苗建进行例行汇报,然后正式下达任务,就地休息,晚饭后立即出发
。
等待的时刻,绝大部分的人都在闭目休息。杨瀚元失踪的消息让全队人都莫名压抑,剩下的人或者在漫不经心地打着
梭哈,或者抽烟。梁宸远也拿起一支烟站到门外。
黄浊的江水在眼前奔腾而过,落日巨大的余晖几乎染透了半江水面。及目是连绵的军用帐篷,炊烟袅袅升起,裹挟着
饭香。
很平静谦和的暮色,让人心底莫名生出感动,彻底融进一片和蔼的暖光中,存在感消失迨尽。
我都不知道,梁宸远静静地想,我都不知道我已经这么在意他了。本以为,只是在军营生活里增加一点儿调味儿,玩
一场自得其乐的游戏,不成想,居然陷得有点儿深。
11.怒
全队人静寂无声地在蔼蔼暮色中出发。跋涉进指定林区之后,各小组都按三一制向指定区域散开,两个老兵带一个学
员,潜入各各细分区域。梁宸远则跟着章连璋和班长伍仝,一起向山区扫荡。
做为一个菜鸟,梁宸远很有自知之明地沉默着。章连璋对这种拉线式搜索十分不满,伍仝陪着他发泄,把国内国外的
,天上人间的各路神仙全都问候了一遍,只求撞个狗屎运气。
五个小时很快过去,后半夜天色迷蒙,细小的弯月时隐时现,山里阵阵阴风。
梁宸远突然停下来,摘下耳麦轻声道,“我们,真的踩到狗屎上了。”
章连璋和伍仝都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低头向鞋面看去。
梁宸远无奈地直白地道,“我侦测到了电子信号,他们的设备确实相当精良。”
“没搞错吧?”章连璋不放心地确认。
梁宸远不置可否,只是掏出地图卡,迅速描点划线,然后向全队进行通报了。三个中队长在频道中简洁地确定了三套
行动预案。而章连璋他们小组离目标点最近,责无旁贷地担下了观察任务。
三个人俯低身子,沿着梁宸远标注的路线在忽明忽暗的黑夜中穿山越岭,伍仝突然一声低呼,梁宸远只来得及抬眼,
伍仝已经在他的面前唰地一声被倒吊到半空。
“小心。”章连璋回身猛地扑上来。梁宸远措手不及地被扑在地上,沉闷的爆炸声随即横贯进他的耳膜。
身下的土地在震动,气浪掀起沙石,尘土飞场,倏倏地落在地面和他们的身上。梁宸远抖着手推开章连璋,只见迷彩
服上血迹模糊。章连璋紧闭着双眼,梁宸远头脑一片空白,条件反射地伸指压向他颈动脉。
活着,梁宸远刚刚想这两个字,一杆乌黑的改装81杠枪管悄无声息地抵到了他的头上。甚至没看清对方的脸,梁宸远
两眼一黑,扑到了地上。
“没死吧?”拿81杠的人粗鲁地踢着倒在地上血糊糊的章连璋。章连璋瞪着眼睛仰面朝天,夸张地做着口型,“是不
是真晕?真晕了再叫爷。”
81杠笑骂了出来,“你小子怀疑老子手艺?”
“这不是怕么。”章连璋一个打挺跳了起来,吐掉嘴里的碎草叶子,用力扫掉头发里的沙土,“你没看见啊,二毛一
呐,我们副教导员。”
“啊?”81杠匆匆翻过梁宸远,“我操,这不是,不是那个谁么,你怎么不早说啊?”
“不是吧?”章连璋扛起梁宸远,满意地欣赏着81杠在月光下扭曲的表情,“我们教导员的艳名,啥时候远播到你们
那儿去了?”
“滚你的。走了。少逗唬老子。”齐齐抬头看着被吊在半空的伍仝自己割断绳子跳下来,81杠自顾自地嘟囔了起来,
“老子只是个听令的,老子又不在他手下混,老子怕个毛啊。”
完了,章连璋和伍仝全都苦起脸,两句鸟话,倒把老子给说害怕了。
赶紧一起倒手把原本扛在肩上的梁宸远放下来,章连璋和伍仝跟捧嘉奖状似的,把梁宸远小心稳妥地抱进了临时营地
。进门冲稳坐如山的杨瀚元讨好地笑笑,小心地把人放到了里边的空地上。81杠跟进来,朝负责协测的自家领导——
A大队大队长何仪笙咬了咬耳朵。
何仪笙听完,惊得几乎跳了起来,“不是吧,杨儿?”何仪笙上下打量着晕得不省人事的梁宸远,“就这小身板,打
两下还不得废了?杨儿,可不带这么陷害哥的。”
杨瀚元转过来,笑得很亲切,“你不是特意为我们申请了致幻剂和自白剂么?”
“那老子也不敢拿张头儿的心肝练手啊。”
“那就想别的办法。”
“杨儿,你这可就不厚……我操!”
一屋子齐刷刷地转过脸。
原本晕着的人已经睁开眼,眼睛黑沉沉地扫过全屋所有的人,靠着临时搭成的木板房缓缓地坐起来,在嘴角微勾起一
丝冷笑,淡淡道,“真对不起啊,我醒的这么不是时候。”
几乎所有的兵都瞪大眼,像亲眼看到鬼片一样,在心里清楚明白地道,死了死了,追魂讨命的来了。
何仪笙转动眼睛看向身边。那正牌的当事人完全没有安抚或解释的意思,何仪笙自认倒霉地站出来圆场道,“哪儿的
话呢?我们欢迎梁教导员还来及呢。来,大家鼓掌,欢迎梁教导员给我们讲几句,对我们的工作进行批评、指导!”
梁宸远单手支肘,沉默地看着。
巴掌声稀稀落落地响了几声,在兵们的大眼瞪小眼中讪讪地停了。
何仪笙只感到自己额上的青筋突突直暴。他后妈的,这难伺候的主们真是一年比一年难伺候了。下一次无论如何他也
不接这种专门招人恨的任务了,现如今只能苦命的继续道,“那什么,杨儿,你们两个领导是不是还得研究一下工作
?那我们这些打工的就再出去仔细检查检查啊。”谁惹的祸谁收拾去吧,老子要先走了。
一屋子的兵无论归属,全都溜溜地跟在他身后迅速地跑了。
杨瀚元默不作声地看着,然后埋头从容点起一支烟,脸上没有半点儿愧疚的意思。梁宸远嗤地冷笑出来,走上去,生
硬从细长的指缝中拨出香烟,戳在桌子上狠狠拧了好几圈,才摁灭猩红的烟头。然后伸手抵在杨瀚元的两侧,俯身将
他逼进自己和桌子中间,紧着盯那双静得几乎看不见光的眼睛。
杨瀚元依旧坦然。这是工作,而且允许梁宸远有情绪。事实上每一个被测试的人都会有情绪,但很不幸,他们只能忍
着,忍气吞声地受着,或者走。
“你根本,就没受伤,是不是?”
杨瀚元平静地连眼都不眨,“没有。”
混帐!
梁宸远愤怒扬起拳头,眼前这东西已经嚣张得不打不行了!就算看到了旁边的八屏显示器,就算明白这只是训练的一
个过程,就算打不着,也得毫不犹豫地狠狠打下去。
杨瀚元轻松扣住了落下了拳头。
视线随即落在掌心,一道狰狞的伤口带着血腥气暴露在两人眼前。
污浊的血从梁宸远的掌心流出来,皮肉整齐地翻开来,明显是割伤。伤口裂着,像一张咧开的丑陋的嘴,淤塞着大量
的泥沙,黑红交错,触目惊心。
杨瀚元皱起眉,啧地一声,翻过梁宸远的手,“怎么回事?”
梁宸远死拧着眉心不肯招供。
将前因后果说出来,只怕会更丢人吧?被枪指着脑袋的时候,他就将藏在袖子里的飞镖顺出一枚握在手心。被打晕前
,他只来及堪堪握住刀锋,盘算着如果运气好,他会一直攥着这细长的小东西,如果下意识地松了手,至少临时割出
的伤口可以让他疼得尽快清醒,临机应变。
结果,哭笑不得,原因,也没必要再说。
他不想说。杨瀚元一望便之。他也没再多话,站起来去拿药箱。
梁宸远大剌剌地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原地等,杨瀚元熟门熟路地取出消毒棉签和洒精,递到梁宸远眼前。
这是什么意思?梁宸远愕然抬起头,将不可置信的目光从酒精棉移到了杨瀚元的脸上,“你这是,打算由着我自生自
灭?”
“我下手重,还是你自己做吧。”
“那我谢谢你啊。”梁宸远愤恨地接过沾好的棉签,粗暴地拉过台灯,埋头生硬地清理泥沙。
杨瀚元就坐在旁边袖手旁观,却又关切地看着。这种似近似远的态度最折磨人的神经。梁宸远紧咬着牙,发泄似的用
力擦洗外翻出来的细嫩皮肉。粗砾的沙石和冰凉的酒精双重剌激着神经,皮肤上迅速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越疼,心死得就越快。他怎么会自虐地看上这么个冷血的玩意儿?扒开这家伙华丽的臭皮囊,里面根本冷静平和得没
有温度。眼拙!
梁宸远自嘴角嘬起一丝冷笑,杨瀚元终于看不下去了,劈手夺过他的棉签,愠怒道,“你在干什么?”
原来你还会发火啊。梁宸远一脸漠然地想。
“别动!”杨瀚元抓紧他的手腕,强压住怒火抓起棉签,亲自替他清理起伤口。打进了部队,他就没见过这么劳神费
心的主儿。清理伤口的动作简直就像用粗盐粒子搓火腿肉似的,他是不知道疼,还是脑子有问题?不管怎么说,杨瀚
元都尽量控制自己平静地拿出耐心,不厌其烦地道,“你不能这么粗暴地处理伤口、这样很可能对你这只手造成永久
性——”
低沉的声音好声好气地绕过耳朵,惹得梁宸远心烦意乱,“你给我闭嘴!”
杨瀚元猛地抬起头,轻易地就冷笑了出来。很好,他天生喜欢这种剑拨弩张的气氛,审视着梁宸远的烦躁,冷声质问
,“我说错了么?”
冷静。梁宸远默默安抚自己,你很清楚,他就是这么个德性,能浑然不觉地用理所当然、正气凛然的态度杀得你死不
瞑目。看看他,他已经完完整整平平安安地坐在你面前了,想当初你火急火燎地求的,不也就是这么个结果?行了。
到此为止。就算你的脑子里现在层层翻滚着至少一百八十个整死他的主意,也赶紧给我歇着。大好的同志,没事跟个
直男较什么劲?浪费心神。
“……以后你最好别再这么干。我宁可看到你在自己的心肺之间捅上一刀,也远远好过你在荒郊野岭割这么一道又深
又长的伤口!这种割伤最容易感染,尤其手足上的伤口更容易影响行动的灵活度,会大幅增加你的伤亡机率,你听明
白了么?”
“是,杨副。”梁宸远怒极反静,露出惯常的笑容,诚恳地道,“爷知道爷很蠢,尤其今天特别地蠢,谢谢您一而再
地证明给我看。”
“梁宸远,有意见你大可以直接发表,利剑不接受阴阳怪气。”
“我没有意见。”梁宸远缓缓站起来。一直紧吊着的神经突然松下来,疲惫就像潮水一样席卷全身上下,到处都痛,
尤其手心,痛得人想呲牙。杨瀚元跟着他扬起目光,梁宸远紧拧着眉毛,黑长的睫毛在灯光下了无生气地垂下来,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