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离学校不远,平时路上总有学生三三两两走过,今天却不知道怎么,路上空空荡荡的。卢天益边走边自我安慰,只道是心理作用,可再走过几步,周围的气氛似乎越来越不对了。整条街上没一个人,路灯虽然亮着,但那光线死寂死寂的,好像一脚踏进了一个没有活物的世界。卢天益吸了口气,回头看看,抬腿快步往前走。
小区的边门就在百米开外,卢天益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和手里的塑料袋发出的摩擦声,闻着饭盒里的香味,告诉自己一切正常没什么可怕的,一定是凤时那句提醒让他中邪了。走了二、三十步他又忍不住回头,身后一个人影也没有,他只听到自己发出的声音,但这种感觉却让他毛骨悚然,好像整个世界就剩下了他一个人,而所有的阴影里都藏着些什么。
卢天益打了个寒战,加紧步子往小区走。这侧的边门平时就开一扇容得下一人的铁门,卢天益走到门口,又转头确认了一下身后没什么异常,舒了口气推开铁门,一只脚跨进去,另一只脚正要跟上,忽然,肩上被什么东西拍了一下。
呼吸一下子就凝固住了。
他明明看过后面没有人,一个人也没有。那么拍他的是什么……?
肩上的那力道还在,卢天益的脚好像被钉住了,一前一后跨开在门槛上进不得退不得。他咽了口口水,头颈僵硬地一格一格往回转。
自己肩膀上搭着一只手,苍白苍白的;头再往后转,只见一袭红裙,一张脸雪白雪白,嘴唇却通红通红,一双眼睛凶狠地瞪着自己。
“……个……个……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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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卢天益居住的小区大约七、八公里的闹市区里,一家餐厅里进行着一场小规模的庆功宴。白应昊带头的项目组终于把难关攻克了下来,一群人找了个地方庆祝。白应昊年纪和其他职员差不多,平易近人地跟着大伙一起热闹,等饭吃得差不多,饭桌上进入不醉不归拼酒阶段。白应昊几日未见凤时心里惦记得慌,理所当然地拿出副总的头衔,宣称有事先走了。
出了餐厅旁边有家花店正要打烊,白应昊进去先要了一大束花,看看觉得配凤时有点俗气,又换成了一盆蝴蝶兰,让花店老板在泥土里插了一张卡片。就算凤时不在,他也打算把花留在门口了。
主干道上不知出了什么事堵得厉害,白应昊换了小路行驶。这一带的单行道和禁转标志多得烦人,几个左转右转后,车开到了一条黑漆漆的路上。
白应昊已经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走在正确的方向上,把车靠了边,转身从座位侧边的工具盒里拿导航仪。就在这时,他的听觉忽然捕捉到了一阵忽明忽暗的乐声。
那是……笛子?
白应昊皱眉,抬眼看了看显示着“关闭”的收音机,又抬头往车外环顾。路灯的电力系统似乎是坏了,车灯所照到之处并没有人。那不是中小学生吹的竖笛的音色,更像是路边卖艺的。可这里连个路人都没有,卖什么艺?
边疑惑,白应昊边把导航仪的机身固定好,选好了目的地后放开手刹车,踩油门之前习惯良好地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这一看,他的视线定住了。眨眨眼,托着下巴思考了会儿,再看一眼,镜子里的景象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其中的某个白色半透明飘忽状的东西更加靠近了,笛声也越来越清晰了。
白应昊这回明白究竟是谁在吹笛子了,心中纳闷这年头能被他一个凡人看见的鬼怎么这么多,导航仪终于找到了卫星信号,白应昊一看当前方位,方才恍悟——这不就是在他们公司的新大楼附近嘛。
那鬼飘飘悠悠地往前,白应昊盯着后视镜里看,也不确定他是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又静观了一会儿,白应昊已经可以看清鬼嘴边的那支细笛,笛声却嘎然停止,鬼也不再前进,白应昊虽仍旧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觉得他的眼睛正透过后视镜看着自己。
……该不会,自己打搅了一只鬼的吹笛兴致?
白应昊摸摸下巴尖,瞧那只鬼既不离开也不上前来吓唬自己,再联系那些没造成任何实际性危害的闹鬼传言,心料这应该不是只恶鬼,自己大概真的不小心闯入他的地盘了。他小踩油门缓慢地向前行驶,可开了一段,那鬼却跟在后头,也不离远也不靠近,始终保持着两三个车身的距离。白应昊这下知道了,这鬼还真是冲着他来的。
可是,既然冲着他来的,干嘛又躲那么远?莫非还是只胆小鬼?
白应昊重新把车靠边停好,看那鬼还是犹犹豫豫地不敢靠近,想想应该没有鬼不敢袭击坐在轿车的人这种说法,便干脆解了安全带,开车下车。
“……你找我有事?”
白应昊开门见山,眼睛仔细打量着那轻飘飘的鬼,嗯——果然鬼没有脚。
那鬼也在看他,非常惊讶于白应昊的镇定,过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白应昊来兴趣了,“什么事?”
鬼不说,身体想要靠近过去,却又好像忌惮着什么,视线时不时往白应昊的车里看。
白应昊困惑,车里没什么辟邪物,连个交通安全的护身符都没有,就一盆准备给凤时的蝴蝶兰……
哦,凤时。
白应昊突然明白了,上次他见到这鬼的时候正和凤时在一起,自己的车里大概也留着凤时的气味,所以这鬼是在担心凤时就在附近吧。
“阿时今天不在。”白应昊道。
那鬼还不太相信,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些,又靠近了些,才确信了只有白应昊一人。
“要不要上车说?在外头万一被人看见了……”白应昊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他可不想明天在网上看到一段名为“实拍人鬼对话”的视频。
鬼又点点头,白应昊刚想给他开门,却见鬼的身体已经穿过了车门,端端正正地坐在蝴蝶兰旁边,侧头看着那白色的花瓣。
白应昊坐进驾驶室,关好车门,回头近距离观察鬼的容貌。之前看得不清,但现在仔细一看,这鬼长得很清秀,最多二十出头的样子,动作也文文雅雅的,没一点鬼故事里的恶煞怨恨。凤时说他们新大楼的地盘上死人的怨气没散会招鬼,却是招来了一个文雅鬼。
“你找我有什么事?”
鬼张了张嘴,却依旧没有回答。白应昊很有耐心地看着他,他也看着白应昊,半晌指指自己的喉咙,垂下头摇了摇。白应昊黑线,弄了半天这还是只哑巴鬼。
“这该怎么办……”白应昊自言自语,眼睛左右看看,瞄到了座位上的一份报纸,“这个上面的字看得懂吗?”
白应昊把报纸打开,鬼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睛在报纸上搜索了一会儿,半透明的手从报纸下穿上来,指了一个“请”字,又接着找下一个字,若干分钟后,他终于拼出一句句子——
请恩公救一个人。
“恩公?我?”白应昊皱皱眉,指指自己问。
鬼点头,又开始要找字。白应昊举报纸举得手酸,觉得这样沟通不是个办法,思想斗争了一下,开口道出了个连鬼都大吃一惊的建议。
“不如先去我家吧。”
鬼睁圆了眼睛,白应昊也苦笑,哪有人主动把鬼招到家里去的。
“还是说你不能离开这里?”
鬼连忙摇头。
“那么就先去我家坐下慢慢说吧。”白应昊笑了笑,视线触到那盆蝴蝶兰,遗憾地耸耸肩,“反正看来是去不成梧桐了。”
车子发动起来,后座上的鬼一点分量都没有,白应昊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看,确认他还在位子上。开过两个路口,白应昊再次听到了笛声。
缓慢,悠扬,但仿佛带着一点伤感。
白应昊又想起了那个梦。白衣人吹的笛子不是这个调子,但似乎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你……”
笛声停止,鬼举着笛子等着白应昊后面的话,但白应昊却一下子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
“……你叫什么名字?”
问话出口,白应昊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后视镜里,鬼的嘴张合了一下,然后又重复了一次,白应昊盯着看,脑中不知怎么蹦出了两个字。
“陌……泽?”
鬼的眼睛一下子睁到最大,连连点头,那激动欣喜的样子简直就要涌出眼泪来。
陌泽,陌泽,白应昊在心里默默念了几次,刚才这两个字浮现出来时心里的涌动已经消失得彻底,但白应昊已经更加确信这只鬼和自己有点什么关系了。
“陌泽……之前遇到你的时候我做过一个梦,是你的托梦?梦里那个白衣服的,是不是你?”
白应昊问得尽量地平和,但这回陌泽却没有刚才那样的欣喜,他低着头抚摸自己的笛子,过了片刻,仿佛咬着嘴唇,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6
K大学附近的小区外,惨叫声正冲上云霄。
“鬼啊——”
卢天益心跳急剧加速,四肢发抖发软,落在后面的腿磕磕碰碰地想要跨过铁门逃命,可惜肩上那只手的力气不小,按着他丝毫动不了。
“救……救命,有鬼……”
“你鬼叫什么!”声音从背后传来不耐烦地打断卢天益的喊叫,那声音听着很年轻,清脆剔透的,只可惜配上那语气,就算不是只女鬼也是只母老虎,“你转过来看看清楚,本姑娘是有脚的!”
卢天益战战兢兢地跳过身后人的脸直接看下方,那一袭红得妖艳的古装长裙下面露出一双绣花鞋,的确是有脚,可是……那双脚却是浮在半空中的!
惨叫声再次响起。
“……有……有脚……有脚的鬼啊!”
红衣女子额头上青筋暴起,狠狠往卢天益脑袋上敲了个栗子,“你哪只眼睛看到本姑娘像鬼了!再叫,信不信我真招几只鬼给你见识见识?!”
卢天益缩缩头,捂住嘴巴不敢喊了。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
女子轻飘飘地落到地上,抬着下巴眼睛俯视卢天益及他手里冒着香味的外卖,“本姑娘饿了,请我去你家吃饭。”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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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确实不是鬼,至少卢天益没听说过有这么能吃还吃得满嘴是油的鬼。吃饱喝足打个香嗝,女子随意地往沙发上一靠,卢天益心疼地看着桌上已经变成一堆骨头的烧鸡,再看那毫不客气的客人,美女是美女没错,脸蛋标致身材玲珑,就是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呃……那个……”
“秋蛮,”女子扔出来两个字,“本姑娘的名字。”
“秋小姐……”
秋蛮一个斜眼过来,慢悠悠地翘起二郎腿,从脑后抓了一把长发到胸前,边玩边不怀好意地盯着卢天益打量,“说,你是不是认识袁志伟那个不要脸的男人!”
“……谁?”卢天益眨眼。
“想装?你身上一股那个人渣的味道,以为我闻不出?!”
卢天益下意识地抬起手臂闻闻,衣服上最多就一股烧鸡味,哪有什么其他味道。
“什么袁什么什么……”
“袁志伟。”秋蛮一瞪眼,“不认识?”
卢天益死命摇头,这秋蛮一副寻仇的样子,不明不白地已经被她骗吃骗喝了,要是还跟她的仇人扯上关系,谁知道会被她怎么样!
“你找错人了吧……”
“你敢怀疑本姑娘?就算你是梧桐的人,别以为本姑娘拿你没办法!”秋蛮两手一抱,鼻子一出气,简直就是一个套着古装的流氓大姐,白白浪费了那张好看的脸,“老实招来,你今天是不是见过他?他现在人在哪里?”
卢天益苦着脸,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面前的这个肯定不是人,既然提到了梧桐,恐怕也跟凤时有点什么关系。
想到梧桐,卢天益倒是忽然想起了一个细节。
“……你说的该不会是今天下午来梧桐的一个客人吧?大概这么高,三十多岁,不胖不瘦,面相还不错。我听他身边的那个女的似乎是叫他志伟。”
“果然是去了梧桐!凤时是不是给了他什么,害得姑奶奶我好找!”
“凤大哥卖给了他一个桃木辟邪符。”卢天益老实交代,心想这个秋蛮肯定不简单,上次那个道士见了凤时就怕得颤颤巍巍,这个秋蛮竟敢直呼凤时的名字。
“哼,别以为这样就能逃得过!”秋蛮极其不雅地蹬了一脚茶几,站起来抖抖裙子,“喂,你,回去告诉凤时,这是本姑娘的事,叫他少插手,那个混账男人的命本姑娘要定了!”
卢天益呆滞地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眼睁睁地看着秋蛮走到窗边身影一晃就到了窗外楼下,这才反应过来——要那个混账男人的命,这、这不是在宣告谋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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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吧。”
白应昊开了门,把蝴蝶兰搬进屋里,又转身看看还停留在门口的陌泽。那天他开玩笑对秘书李心欣说要抓只鬼回来养,没想到现在真的带了只鬼回家了。
“难道房间里有什么东西你进不来?”
陌泽连忙摇摇头,又踌躇了一会儿才慢慢飘了进来。白应昊瞧瞧他,那脸上的表情怎么像新过了门的媳妇?
“你先坐。”白应昊随口道,说出了口才意识到对方是鬼,站着和坐着大概没什么区别,“我把灯开亮些要不要紧?”
陌泽摇头表示没关系。
白应昊换鞋脱外套,在书房里转了一圈看看字典又看看电脑,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拿了几张报纸。
“抱歉,你是我第一个见到的鬼,也不知道要怎么交流。”他把报纸选了面字多的铺到桌上,“……你会拼音吗?”
陌泽露出困惑,摇摇头。白应昊心想果然,看这装束就不像现代人。
“那就只好用手比划了,明天我再让人打几张常用字表。唉,我以为鬼都会说话,不能说话岂不是连‘纳命来’之类的都没法喊?”
陌泽一愣,忽地笑了起来。白应昊看得有点傻眼,虽然没有声音,但那笑容干干净净,实在很难和一个鬼联系起来。
这鬼生前应该是个不错的人,现在看起来也是只好鬼,怎么就不去投胎呢?
“你刚才说要我救个人,是怎么回事?”
陌泽开始在报纸上找字,找不着就用手在桌上比划。白应昊耐着性子和一只鬼玩了半天拼字游戏,终于把事情弄明白了个大概——有个人遭人欺凌,现在正要复仇,但陌泽认为这样下去那人只会更加害自己,所以想要白应昊帮他阻止那人。
“我大概明白了,明后天我都挺空,你先带我去见见那人?”
陌泽见白应昊半答应下来,连忙点头。
“这几天你就住这里,别吓到邻居。”白应昊顿了顿,“白天你也是这个模样?不会消失?”
陌泽摇头,用手指指窗帘。白应昊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道,“我明天会把窗帘拉上,你有什么需要就告诉我。”
陌泽点头,飘到稍远的地方表示不打扰白应昊了。白应昊洗了澡准备睡觉,睡前照旧给梧桐拨了个电话,响了十七八声依旧没人接。白应昊叹气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上,望客厅方向看了一眼,躺下关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