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墨琛的话?”
“你不信?”白倾反问,那双一向很亮的眸子里映出墨九的影子。
墨九忽然觉得也许他是被白倾看透的,只是某人一直装傻。
“我一个不相干的人谈什么信不信。”墨九移开了视线。
“谁说你不相干!小墨——跟我一起去好不好?”
墨九脑门上的青筋在抽。
白倾终于不叫他大叔了。但谁来告诉他,那个学白欣装可怜的笨蛋到底是谁!
山林间的树长得很密,只能从缝隙里窥到些许光亮。
可惜天色本就昏暗,林间的缝隙里能漏下的只有雨丝。
雨点不大,却很密。
山间的小径本就是村里的年轻人上上下下踩出来的,崎岖不堪且只容得一人行走。小径的两侧偶有平地,却被枯叶铺了密密一层,此刻被雨水
沾湿,更是分不清一脚踩下去是坑还是石块突起。
三人中白倾的武功也许是最低的,但他走得最快。
这里本就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前面的石块有些松,记得往右边绕一绕。”白倾甚至还有精力回过头叮嘱两人,“我记得前面有个不大的洞,有一次我和欣丫头在里面躲过
雨。丫头!听到没有——”忽然增大的唤声,随风送出很远。
却是没有依旧没有回音。
他们三个已经找了好一阵子,找遍了村里村外的每一个角落,却是天色渐晚依旧没有找到白欣的身影。
原本说晾晾那个大脾气丫头的人是白倾,此刻最焦急的依旧是白倾。
一个那么点岁数的小丫头,一个脑筋不太清楚的小丫头,天都快黑了她能在哪里?白倾想都不敢想。
最后,墨琛提议上山看看。
白欣能去的地方其实不多,更何况虽然她人小个头也小,对于这山路的了解却不一定在白倾之下。
转过一个弯,果然看到了前方的洞穴。看洞口不过半人高,里面却是一片漆黑,不知深浅。
“白欣!”墨九一把拉住直接往里冲的白倾,先唤了一声。
没有回音。
“白欣!你在不在!”白倾急了,一把甩开被墨九拽住的胳膊,猫腰钻进洞里。
墨九眉头一皱就想抢上去,肩膀上却是忽然一重。回头,是墨琛。
墨琛摇头。
其实三人靠得那么近,即使眼见洞里发生什么再拉出白倾也来得及,更何况这犄角旮旯的地方最危险的就是这山林本身。墨九分明是担心过了
头。
“不在!”墨九还没来得及说话,白倾已经钻出了洞。看都不看身后的人,继续往上爬。
“白倾!”开口的却是墨琛。
“怎么?”白倾皱着眉停下步子。
“你发上沾着叶子了。”
“别管它。”白倾没好气地挥挥手。不就是叶片么,谁有精力管那个。却在下一刻猛地愣住。
冰凉的触感忽然划过额头。
一片枯叶被那只手轻轻地捏住,取下。
“这个时候你再急也没有用,自己先注意安全。”墨九的声音和他的指尖同样冰冷,足以使人镇定。
“……哦,好。”白倾愣愣地点头。转身,深深地吸了一气,再次举步往上爬。
白倾知道他必须静下来,才能发现蛛丝马迹找到白欣。
雨丝越发细密,脚下的泥地渐渐湿滑。
“白欣——回答我——”白倾的声音不断在山林间回荡。
“白倾,那丫头经常上山?”墨琛突然出声。
“……对。”一边走一边喊白欣的名字,白倾有些喘,额角也是一片汗湿,却大半都是急出来的,“好几次欣丫头都跟我爬到半山。不过再上
面她是没上去过。”
“那应该不会爬很高。”墨琛直起身子,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你确定?”
“她一个小丫头能有多少力气?更何况天又下雨——”
“她应该就在附近。”墨九忽然打断了墨琛,后退一步蹲下身,“这应该是她的脚印。”
泥地沾了水越发泥泞,一脚踏下去脚印越加清晰。墨九的步子自是极轻,却依旧在小径上留下了浅浅的脚印。此刻退开一步才看到属于墨九的
脚印旁还有小半个较深的脚印,却要小得多。
“这雨也没下多久,她到这里应该不久,我们顺着脚印找。”
小小的脚印,顺着崎岖的山路蜿蜒地歪歪扭扭。
墨九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走在后面的墨琛跟着停下,想说话却在看见墨九表情的一瞬咽了下去,转而上前两步拉住白倾。
“怎么?”白倾不解,顺着墨琛的视线看向了墨九,再看向墨九紧盯着的的方向。
一片布料勾在一丛灌木的树枝间。明显粗劣的布料,本就不怎么白净的色泽此时更是沾满泥污。
“白欣!”白倾一瞬黑了脸。
扒开灌木丛,终于看到一脸脏兮兮的小丫头,坐在突起的树根上,手却捂着自己的脚踝:“白倾,扭到了——”
“我让你乱跑!”
泪汪汪……
“动不了不会放开嗓子叫人帮忙么!平时不是嗓门很大么!”
白欣继续泪汪汪:“开始我叫的,后来叫多了——发不出声音了——”
六
小小的舱房。
有窗,却不能开。即使留有一丝缝隙,都会迅速被飞溅的水花沾湿渗透,终将整个窗台乃至整个房间弄得湿嗒嗒。
白倾敢怒不敢言。
这一路走得实在是不顺,先是出了白欣这个岔子,好不容易离了谷上了路居然又要被这水路折腾。
可即使是这密闭的房间都是墨琛花了大力气才弄到的,自是没有挑剔的余地。更何况原本包下船的可是个有权有势的公子哥,白倾自是没这个
勇气去惹这么个少爷。就算对方管家斜着眼提出不能随便出门,不能开窗,若是见到这家的大少爷必须弯腰低头等等等等,白倾也只能被墨琛
按着脑袋答应。
墨琛本算计着,不就是在船上呆个十来天,没必要跟这种官场上的家伙闹起来。这种人心眼复杂得很,哪里是脱了上衣打一架就能解决的事。
却不想,出了岔子。
不大不小的岔子——
墨九晕船。
打小长在水边的人,墨九自己也不明白不就多了几层木板他怎么就晕了呢……
此时此刻,再来想这档子事自然于事无补,更何况,此时的墨九哪里还有精力想这个。
“要不要喝水?要么你睡一觉?睡个十天就过去了?”白倾看着半倚在床头脸色惨白的墨九手忙脚乱。
墨九被到处乱晃的白倾晃得更晕:“不用。”
闭眼,眼不见心不烦。
“你是不是躺下更想吐?那就靠我身上打盹,我一定不乱动。”白倾继续一头热,快手快脚地扶着墨九坐在床沿,甚至伸手在墨九的背上拍了
两下。
“当心我吐你身上。”墨九的眼神足以冻煞人。
“没事,你吐,吐出来就舒服了,不用憋着。”
“墨九,需不需要我砸他一棍子还你清净?”先受不了的是墨琛。
舱房本就狭小,墨九霸占了床,白倾在地上来回蹦跶,墨琛只能动也不动坐在唯一的椅子上,外加有些憋气的房间,即使墨琛不晕也有些想吐
。
这里居然有个白痴希望有人吐出来污浊空气?
“谢谢。我怕你随手一砍,房里就多了无头尸体一具。”
墨琛耸肩。
就此时的他而言,比起呕吐物的气味,他更喜欢血腥味。
“小墨小墨,你难得说了那么多,是不是说话比较好受?我陪你聊聊?”白倾摸了摸有些鸡皮疙瘩的脖子,一瞬间就把差点脑袋搬家的危险丢
到了脑后。
“不用,我睡了。”墨九回绝地飞快。
“小墨小墨,跟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吧?你怎么会掉下——”
“墨琛,把他丢下去喂鱼好了。”
“哎?小墨你——”
“这倒不错。”
“哎?你们两个——”
走水路自然是极其单调的。
那位包下了整艘船的叶少爷虽然一路吃好喝好,身边更是美人不断,他却依旧觉得无聊得很。于是在途径码头的时候命船靠了岸,脚踏实地玩
乐了一番。
叶少爷不在,船上自然没人再看着墨琛他们三个。于是白倾终于抽得空上街溜达一圈,墨九终于抽得机会趴在船舷边大吐特吐。
墨琛无视一旁犯恶心犯到腿软的墨九,斜倚船舷,悠闲看天。
江边柳岸风清,实在是晒太阳看风景的好时机。
“再忍六天,我们就能下船了。”身侧一个黑影缓缓靠近,挡住些许阳光,墨琛瞥了黑影一眼,视线下滑。
墨九自是明了墨琛的意思,不过肚子里依旧翻腾,坐不了。
“其实你不用一刻不停地看着我,我要是真对白倾动了歹念,不用等到现在。更何况,他身上有什么值得我念想的?”墨琛稍稍转过头去看墨
九,那双漂亮的桃花眼一瞬光华流转。
墨九却错开了视线,“你给那个管家的东西,是什么?”
那位叶少爷好好地包下了一整艘船,又为何愿意腾出一间舱房?虽然只是一小间房,但有不明底细的人出现在自己身边总是危险。
墨九看得分明,墨琛递给那老管家银子时,手心里还握着一件银制的物件。很小,掩在手心,若不是墨九所站的位置,根本无从分辨。
那老管家见到那物件时,分明表情一凛。
那不是个简单的东西。老管家在官宦人家混了几十年,自然绝不会被寻常事物所惊。
可他偏偏惊了。
墨琛的笑脸瞬间凝固了几分。
“说不说自然有你。”墨九将墨琛的反应收在眼底。
“我一定会带白倾离开,你阻止不了。”
“是。”白倾是个实心眼的人。他既已答应了墨琛,必不会轻易反悔。即使他究竟信了墨琛几分,还未曾可知。
“我从没想过害你们。”墨琛的语声骤然低沉。
“你记住这句话就好。”
“那是自然。”
“小墨小墨,你不在屋里躺着怎么跑外面来了——”白倾的声音远远传来,远在看到他人影之前。
墨九与墨琛对视一眼,同时闭口不语。
“我说你们两个,让我好找!”白倾终于出现在两人面前,连带着他手里的一个碗。
一碗粥。
熬得极浓稠的白粥,散着细细的葱花。
“……哪来的?”墨九盯着被白倾递到眼前的粥,额头有青筋在抽。
“买来的呀。我想你几天没好好吃过东西了,这回又吐——”
“我说这碗。”
“……我当时拿了就走,人家也没问我要银子。我想着过会还回去就是,反正那大少爷——”
话没说完,船身就配合地摇了一摇。
“白倾,忘了告诉你,在你上船之前,我已经听到那位叶少爷回屋的声音了。”墨琛语气诚恳。
“啊!大伯!我不是故意偷你碗的!”白倾哭丧着脸。
“你不是偷,是抢。”
“有区别么?”
“更严重些。”
“好了,你们两个!”墨九忍无可忍,一手一个拎着自叶家小厮身前走过,那小厮分明正想传话,“告诉那个管家,我们会在屋子里好好呆着
的!”
青光乍起。
竟是从自己的手中划出,直取对方右颊。
不带丝毫花俏的剑路,却只是剑尖一闪就已至对方面前,似乎下一刻就将鲜血横流。
对方却避开了。
就像白倾不明白自己那一剑是怎么刺出一般,他也完全看不出对方是什么时候有了动作。明明没有见他移动分毫,可剑锋偏偏就贴着他的脸颊
划过。
仅仅削落一缕发。
“剑够快,但剑路太呆板。”对方却一点没有刚从鬼门关逛了一圈的自觉,依旧淡定地侃侃而谈。
他们是在……切磋……
白倾愣住,这样的剑法用来切磋?一个错手那人岂不是……
白倾还在兀自出神,手里的青光却又动了。
伴着脚下诡异的步子,几退几近间就已绕到了那人左侧,却是青光一闪,趁那人侧身的一瞬再取对方右颊。
“好!”那人居然还有称赞的心情。
剑锋堪堪划过脸颊,留下淡淡红线一道。
“你不躲?”白倾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若这真是致命一剑我自然会躲。”
“……你知道我不可能对你下杀手。”
“你手里的是伤人的利器。若不想伤人,你不如换一壶酒在手里更应景。”
“……”
“你手中剑所指之人,没有兄弟朋友,只有对手。你可以选在让他生,但你必须确定这个‘生’字是由你掌握的。”
青光又是一闪,却不再冲着对面的人而去,而是笔直地砸在地上。“当——”铁器砸地声异常刺耳,带着袅袅回音经久不散。
猛地睁开眼,依旧是昏暗的舱房,火光映照下的简陋床架,耳边回荡着水声,伴着船身的摇晃。白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终于将
几乎快蹦出胸腔的剧烈心跳压下。
那个人,是谁?
白倾觉得自己一定认得那个人,那种熟悉了很久的感觉,是和想起白欣想起白老头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那是谁?
梦里只是那人模糊的侧脸。白倾猛地一凛,转头看了看身侧睡得算不得安稳的墨九。
那位叶少爷也不知在岸上受了什么气,回到船上就大发脾气,一连打发了好几个小厮丫鬟,于是这原本挤得满满当当的舱房也空了下来。墨琛
则趁机找上了那个管家,好说歹说多得了一间房,不用三个人继续挤在一张床上。
可白倾依旧和墨九挤在一起。说是因为白倾和墨琛不熟,更何况墨九吐成这样也需要有个人帮个手。
可此时,白倾忽然后悔了。
因为梦中那人,分明和墨九有着极为相像的侧脸。
“怎么?”却不想细微的动静依旧吵醒了墨九。
“小墨,有没有好一点?”白倾猛然回神。
墨九却只是直直地盯着白倾,那双冰冷深邃的眸子几乎可以把白倾扎出两个洞来。
白倾想往床底下躲:“你,你干吗?”
“你梦到了什么?”其实白倾一晚上睡得都不安稳,嘴里甚至还在说着什么。墨九听不清,尝试着推了白倾几下,却也没能把人推醒。
“……不知道。可能是以前的事,但是,很不清楚。”白倾脑子里一团乱,“小墨,我们以前有没有见过?”
“没有。”
“这样——”白倾缓缓转过头,看着桌上不断晃荡的火光,良久,叹气。
回头,却吓了一跳——墨九的眼睛依旧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你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