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晋天站起身来,勾勒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来,语气平淡的道,“这东西在走动时会发出一种宛转悠扬的声音来,一但戴上,解亦解不开,除非砍了你的脚,也是一种证明,证明你是我封晋天的东西。”
我突然脸色一变,揪住他的衣襟,冷冷的道,“你把我弄得像个女人做什么?又戴耳饰,又戴脚链子的!”
他捉住我的手腕,缓缓扯开来,面具幽冷,薄唇露出讽刺的讥笑,“你忘记了?你这个人这条命都是我的,我爱怎么弄就怎么弄!”
我愕然,电光火石间想起。
他说得对。无论是这个人,这条命,还是那个东西,都是他的。
我淡然一笑,忽略那剧烈的痛楚缓步走出了这间厢房。脚下传来一阵阵袅袅余音,清脆悦耳。门外守候着一个黑衣人,听见这种铃音,眼神不禁一震,单膝跪在我面前,低首恭敬的叫了声,“苏主。”
主?什么意思?我瞥了他一眼,封晋天已跟出来。微眯眼眸看向他,顿觉无所谓的走了下二楼,一楼摆设着十来张大红圆脚桌子和圆凳子,宾客如云,小二在食客中来来往往的忙,那些人见了我,莫不是一怔,我厌恶的走出了清风客栈。
封晋天拉住我的手,沉声道,“你太惹眼了。”
“那你想怎么做?毁了我的脸?”我甩开他的手,淡然道。
他靠近我,从怀中拿出一块薄薄似人皮的东西来给我,用手敷在我的脸上,道,“这是一块伤痂,贴上去会显丑。”
我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道,“过了今天就不需要了。”封晋天不笨,所以他没有问理由。
金秋的阳光温馨恬静,艳阳下秋风和煦轻柔,蓝天白云飘逸悠扬。
大街上热闹非凡,人声鼎沸。
我带着封晋天和一个黑衣人穿越苏州城横行交错的小巷子,走到城西。穿过众多简陋的绿瓦石墙房子,来到上面题写着‘夏虫语冰’四个字的木门前,上面上了锁链。我拍了拍木门,喊道,“江夏,江夏……”
旁边的房屋门开了,走出一个老妇人来,她望着我良久,才迟疑的出声询问,“你找江夏有事吗?”
我转过脸去,看见老妇人倒抽一口气,退了几步。便露出淡然的笑来,拱手清冷道,“老夫人莫怕,敝人姓苏,家住;京城。来苏州一游,顺道来探望江夏兄的。”
老妇人闻言拍了拍胸口,了然的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唉……苏公子不用找了。江夏不在了。”
我奇怪的望了她一眼,道,“不在了?莫非发财乔迁了么?”想起几年前,江夏拿着我的画到街市卖的事,不禁皱眉。
老妇人面容悲悯,眼中流了泪,道,“他那能有这命啊!江夏这孩子年纪小小便父母双亡,为人除了呆了点儿,不懂人情世故外,倒也是个不错的孩子,爱画成痴,即使没法生计,也依然不肯放弃画画,每天都出外摆摊,天黑回来,一直都这样,也不知怎地,有天,江夏家忽然来了几个大汉来把他带走,然后……然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回来了。”
“怎么会这样……谢谢老夫人相告,那么敝人也走了。”沉痛地向流泪不断的老妇人告别。
原来……想起在旗馆那一幕,冷笑一声,根本就不是江夏巧合经过的,而是玉岚找去的。只怕画像一得手,江夏就已被人杀死了吧?我眼眸微敛,这个世上哪来的那么多巧合?半挥衣袖,半眯合眼眸,长长的睫毛在脸压下一片淡淡的阴影来,强压下心胸的难受。
“苏清。”封晋天魅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嗯?”我心不在焉的回应。缓步走在苏州的街巷。身下很痛,每走一步都会牵扯到最私密的那个地方。
“你要不要多说些你的事给我听?”封晋天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浅笑。仿佛想到了什么般。
看到他的笑容,我不禁一怔,停住了脚步,从来未见他笑,真不知道,他笑起来原是如此模样,整个人都似是朦胧而又有些妖娆的白色曼珠沙华。就连那冰冷的黑色面具也因沾染了金秋的阳光而变得柔和起来。
“我的事?”我眨了几下眼眸,回神询问,继续往前走,简直中邪了。我又回眸望他一眼,身躯瘦高精实,脸上戴着面具遮挡了恐怖的脸,黑眸阴寒冰冷,薄唇紧抿,浑身散发出心神一震的恐惧气息……这样的男人妖娆?我不禁怀疑自己的瞳孔是不是盲了。否则……
“对。”封晋天的笑就像昙花一样,稍纵即逝。
“我的事没什么好说,也不好笑。”沉下了脸,除了那用手指都数得出的几次给他说过幽儿之外,我还有给他说过其他事吗?我拧紧了眉。
封晋天淡淡挑眉,没有感情的声调响起,“是吗,你生病时,可说了不少。”
“我说了什么?”
远远地便看到了,那一棵高大粗壮的树木,枯黄的树叶,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面,旁边便是一堵高高的灰白墙壁,绿瓦上有绿色藤蔓攀爬,我缓步走过去,停却,脚踩住地上的枯叶,发出嘎吱一声来,眼眸定定的从那低低的望雕纹木窗望进去,隐约可见那干涸的池塘,还有荒废的楼阁,走廊两旁的杂草疯长,几乎有人般高。在秋天盛开的花朵儿迎向阳光飘曳着。
封晋天站在我旁边,平稳的道了一句话。
我身体微颤,禁不住笑出声来,“是吗?我连那件事都对你说了?”
封晋天见我这模样眉心紧了紧,沉默。
我转过头去,对着那黑衣人低声吩咐几声。他拱手恭敬领命而去。
然后对着封晋天说道,“走吧。跟我来。”
我带他闪进了这堵高墙的后面的暗巷子,在一处漆黑紧锁的木门前停下,扯落头发上的紫玉簪子,用来开门。淡道,“这里就是苏府。这个后门从来不用,因为这个后门这里连着苏府最荒芜的院落,是苏府下人和其他人都不愿来的地方。”
从后门进去看见的便是杂乱的荒草丛生,几乎要把鹅卵石铺造的小路径给掩埋,我拨开杂草,指着另一面方向说道,“自从幽儿居住进这里之后,苏有财便在那边开辟心的后门,所以这个后门上了锁之后就没有再开过,从外面上锁,为的便是防止幽儿逃跑。”
我带着封晋走到走廊上,指着这个院落最高的那楼宇道,“那儿便是我和幽儿的主房,我,幽儿,还有一个婢女住在那里。厨房也在那里,房前院种植梧桐树和很多紫竹和白、紫蟹爪菊,从这里往又边走便可以看到一池塘,以前种满了荷花,现在全已干涸。弯弯曲曲的石桥过去是一座六角形的朱亭,幽儿以前常在亭子那教我学识。”
封晋天眯起深邃的黑眸,高大的身躯沉默的跟着我走,听我说。
泥地上青草混合白、紫蟹爪菊开得灿烂如火,菊茎挺直别致,花蕊嫩绿,秋风吹拂带拉爱一股股清香扑鼻,菊花的后面是大片竹节呈紫淡色的紫竹,竹叶幽幽飘落满地。
我推开厚重的门扉,门扉年久失修,推开半扇已推不动,但足够一个人走进去。里面一片漆黑,屋内是一阵阵灰尘扑面而来,因着打开的门照射进来的光,我走到里面去,熟识的找出火折子点燃红蜡烛,漆黑的房间刹那光亮起来。四脚木漆桌子上有一个空的白瓷花瓶和一层厚厚的灰,桌子边的漆油剥落掉很多,还有凳子也就几张,全都东倒西歪,一张桃花河流图屏风撕开了一道裂痕,那摆放古董玩儿的架子空空如也,里面是一张简陋的纱帐雕花木床,还有铜制的痰罐。
我对封晋天勾起唇角,倾城一笑,“那张床度过我十二年,我从出生起便与幽儿一起睡,从未分开,到现在,我已不知,我对幽儿的爱,究竟是亲情,抑或是爱情了。”我举起手指,指自己的脑子又道,“这里啊!已经疯了。”
边说着,边走过,在那全然是灰尘的床褥上坐下,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甚至仿佛还能感觉得到当时的温暖和幽儿的体香。
封晋天步履沉稳的走到我面前,俯首,用指尖抹去我脸上的泪痕,“你哭了。”
我怔然,用手去摸,笑,“对。我出生起便没有流过眼泪,因为幽儿说,男儿宁流血也不流泪,那才是男子汉。可我第一次流泪的时候,是在旗馆,那间我待了四年的青楼,因为感动,那个时候被药物控制得已经完全忘记幽儿了。但是我感动,我控制不住眼泪,一点一点的,就流了下来。玉岚带给我感动。那时我对他的依赖和他带给我的好让我以为那就是爱。第一次眼泪是给了他。第二次就是现在,坐在这张床上,我觉得好痛苦。”
封晋天闻言,怔却,拧眉,“不对,你第二次流泪在船舫上。”
我抿嘴轻笑,果然他是如此认为,“不是。那次是纸伞被雨水滴破了,落在脸上。”
封晋天黑眸淡扫我一眼,默然。丝毫不见自以为是的尴尬。
“十二年以来,我的天下便只有幽儿。至于那个婢女,若无事,我绝不会与她多说一句,感觉多看她一下都脏了我的眼似的,孽种,哑巴,妖孽,这些是她对我的称谓,直到那个晚上之后,她见我如见鬼。幽儿一双凤眼总已清透的明白所有一切,但她未责怪我半句。依然如常。”我低语。烛火冷幽明明灭灭地跳跃着。地面上有景物倒斜而下模糊的淡淡的影子。
封晋天听着,眼中迸射出阴冷的寒气地睨向我,似是十分不悦,却没有发作。
我带他走出卧室,走到书房内,书房有两张长形桌子,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与字画,还有毛笔筒子,墙壁四面亦是高高挂满了各种字画和画像,全然都是景物画,并没有人的画像。因为幽儿从来都不画人画像。我把烛台放到桌子上,轻笑,“我在这里读书认字,琴棋书画样样尝试。”
随即走到长形书桌的后面,从一个蓝瓷兰花图高瓶抽出一副画像来,拿给封晋天看,说道,“这便是我学会画画时,画的一幅画像,看得出是谁不?”
封晋天眉宇紧皱,道,“你娘亲?”
“对。不美。因为我画得不像。”我把画幅撕了,扔到地上,又走那瓶子前抽出一副打开给他看。“这是我画人像的最后一幅,此生共给幽儿画过两幅。”
碧水荷池朱亭内,眸含春水清波流盼,樱唇娇嫩。雅致玉颜倾国倾城,一头乌黑的发丝翩垂芊细腰间,素白衣裳一身恍若仙子下凡。下面题有小字:回眸一笑百媚生,林清幽。
封晋天盯着画幅许久,了然点头,道,“你遗传了她的容貌。却更胜三分。”
我凝视着画幅久久,然后撕得支离破碎,扔到半空,看着碎纸漫天飞舞,冷冷一笑道,“苏有财年轻时亦是一个不算丑的男人。”
“主子,苏主,一切已准备妥善。”黑衣人从门外单膝下跪,拱手恭敬的道。
我眼眸闪烁过一道暗红,冷笑,道,“走吧。”
第二十五章:断头
我在苏府出生,在苏府离开。曾发誓,我回来之际,便是苏府消失之日。
天色已黑。
银白的月光洒在地上,到处都有鸟鸣虫啾的凄切的叫声。
风中带动着清脆爽朗铃音,那便是我脚足下那串花镂镶雕红玉的脚链发出来的音色。
走过树木林影重重间,已出我幼童时居住的这个破败院落,空气中花香扑鼻,月色格外地皎洁,房舍楼宇气势磅礴,亭台轩榭,雕栏玉砌,院落外与院落内完全是两个样子。我一路冷笑来到苏有财的书房外面,周围已被黑衣人包围住。
“谁?”
我脚步才停却,正想伸手推开门扉,便听到门内一声冷喝,接着,门扉被人打开,我一脚踢向苏有财,他闪身躲避开来,睁眼看我。我和封晋天进屋,身后跟着三个黑衣人。
‘苏有财’站在香炉边上,烛火幽明晃动影影绰绰,我抬眸,气势压人的瞥向苏有财,冷冷的问道,“你不是苏有财,你是谁?”
苏有财绝不会有如此敏捷的身躯,而且……苏有财不会武功。
袅袅升腾的余烟中,‘苏有财’沉然的眼有几分讶异,那张乌贼可憎的脸露出了让人厌恶的笑容来,狡辩道,“我不是苏有财。谁是?”
我缓缓把脸上的伤痂扯开,露出一张绝美容颜来,顿时听到两声倒抽气,我冷眸轻瞥,才看见一旁还站着一个背脊微弯的穿暗蓝色衣袍的中年留须男人。他——是玉府生意上的管事。
我不禁微皱眉宇,他们是什么时候勾结在一起的?苏有财?玉岚?玉府管事?那么眼前这个……
‘苏有财’肥胖的面目在看到我的脸后亦露出了十分惊讶的神色,惊声道,“你是苏清?!”
我勾唇浅笑,狭长的凤目闪烁过邪恶,“笑话,苏有财竟会认不出我是谁?再说了,苏有财何时学会了武功?我只听说过,人越活越老,可没听说过人越活越年轻的,你苏有财莫非是神仙不成?真有趣……”
‘苏有财’把闪烁着精光的眼眯成一条缝隙,不说话,下巴肥胖的肉一顿一顿的,恶心至极。我厌恶的皱起了眉头,缓步走到左边待客的梅花椅上坐下,收起心绪,轻笑着呢喃,“也罢,既然你说你是苏有财,那你应当知道,现时我之所以出现在苏府是打算做什么的吧?”
“苏老爷,苏公子,既然你们有事相谈,那鄙人就先行告退。”因看到我而呆站到现在才回过神来的玉府管事打断我的话,拱手说罢便面有异色的向门外直走。
我微眯着凤目默然的看着那道急急的背影,心里冷笑,想跑回去通风报信?
门外包围住书房的黑衣人把玉府管事架了回来,玉府管事哇哇大喊,“干什么?你家主子可是让我走的了……”
“我有说让你走了么?”薄唇微微的勾开一抹縻惑的笑,冷邪的道。
“你……”玉府管事怔然,随即被黑衣人一脚踢向了膝盖,叫道,“跪下。”玉府管事惨然叫喊一声,跪落在地板上。
‘苏有财’瞥了一眼门外的黑衣人皱起了眉头,眼眸转为深沉的俯视我,道,“苏清,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自然是回来‘孝敬’你曾经对我所做的事了?还能有什么意思呢?”我微微的抬起头来睨望他,笑容冷漠。
“若然我不是苏有财呢?”‘苏有财’听明白我的弦外之音,面不改色,依旧沉稳回答道。
“那你先告诉我,你是谁?再回答完我的问题,你便滚出苏府。”我看着他,眸波转动,声音冰寒至极。
‘苏有财’沉默打量我几秒,垂下头,低声道,“抱歉,不能告诉苏公子任何事!”
哼……既然肯承认自己不是苏有财,却又不肯告诉我么?
我一瞬不瞬的望着他,轻笑,向身后三个黑衣人动了一下指尖,他们随即飞身扑向‘苏有财’,三个黑衣人没有用任何武器,武功诡谲飘忽,顿时与‘苏有财’打做一团。在幽幽烛火中,黑色身影与拿着长剑身穿暗紫色相当俗气的‘苏有财’电光火石般纠缠在一起,几人身影缥缈,散发出的杀气让人更是心惊不已。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们,对站在身后的封晋天,慵懒的道,“不错嘛,你那些下属个个都是一流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