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婉仪抬手扶了一下鬓边的海棠花,掩嘴笑道:“可不敢当,若是婵妃在,妹妹的拙姿岂敢拿出来班门弄斧。”
馨妃眼睛扫了一下四周,拍拍她的肩头:“但如今却是她不在,婵妃前几日得罪了皇上,这会子估计在襄仪宫里哭呢,妹妹不必有此担心。”
瑜婉仪在宫里是出了名的谨小慎微,此时心中虽因为自己的舞博得了满堂喝彩而颇为骄傲,但现下听了馨妃的话,却也不敢太把话说满,否则万一横生了什么枝节,面子可就丢大了。
于是她只笑笑说道:“还不知道呢,姐姐献的墨宝,皇上也很喜欢。”
事实证明瑜婉仪想得真是周到,万事都有一个“想不到”,非但是她,在场之人谁又能想到,不过多时,竟有一名身姿高挑蒙面女子踏入殿中,向仲仪行礼,却不说话。
皇后看着她愣了,这女子是谁?后宫嫔妃?怎的没有见过,这又是哪来的一出?
女子礼毕,也不等仲仪说话,便自顾自地站了起来,起身的时候眼角一瞥,看见坐在自己左手边、正在饮酒看着自己的襄宁王琰元。琰元和在场的人一样,好奇地打量着这人,却见他突然朝自己看来,饮酒的手忽然因心中一动而滞住。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春日里,自己第一次到楚衡天的府邸之时,看见一名少年正坐在廊下看书,也是这般斜眼一瞥。那时候,廊上缠缠绵绵的紫藤花开得正是时候,几片紫色花瓣飘落,落在他的书页间,他伸手将纷花拂去。
“哟,这是哪儿来的美人?”身旁的穆延王二郎腿一跷,轻笑一声,入耳时打断了琰元的回忆。
那女子女子闭了下眼,收回目光,仰头与仲仪对视上,似乎是在等他说什么。
仲仪大约真的是有些醉意了,看人的时候眼睛都微微虚起,他明明知道堂下站着的那人是谁,却恍惚间总想看得再清楚些。她蒙了面,只留一双明眸在外,可那样好看的一双眼睛,里面淡然得似乎什么都读不出来,就像此时,除了仲仪之外,没人知道她究竟是谁。
仲仪看她的那副样子,心里莫名地烦躁起来,便一伸手夺过了身旁带刀侍卫的佩剑,朝她一扔,说道:“朕要听那首《破阵子》,你给朕舞剑助兴。”
皇后皱眉,有些忧虑地劝道:“皇上,这……怕是有些不合适吧。”
仲仪不说话,只一眼朝皇后看了过来,皇后被那目光惊得打了个寒颤,心下思忖着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只能畏畏缩缩地坐好,不敢再说什么。
女子的手指动了动,看着扔在脚边的长剑许久,才俯身拾起来,紧紧握住剑柄,拔剑出鞘,登时一道瞬光在她的眼里划过。
“呀!”一名妃子受了惊般的叫了声。
不行……她看着剑身上映出的自己,心里道,还不行,今日还不是时候,老天给了我第二次机会,若无万全的把握,不能轻易下手。
身后,乐师已经奏起那曲《破阵子》,女子正反看了看手中的剑,随后身子下沉,缓缓摆出架势出来。
众人皆屏息以待。
仲仪的眼中有什么光闪了闪,本以为这常明兮只是一文弱书生,便故意让他舞剑好羞辱于他的,没想到,这架势摆得倒不错,看得出有几年功底。
忽而,曲子一个重音下,扬琴密集的琴音响起,刹时剑光凛凛闪过,女子腾剑而起,入眼竟然是目不暇接。她的剑势招招凌厉狠辣,却丝毫不失美感,而且正好和上了这《破阵子》的调子,只让人看得眼睛都舍不得眨。
就在所有人都大为震撼之时,仲仪的眼睛微微睁大,手也在杯盏上越捏越紧。
这些剑招,他明明都是见过的。
恍若是一道白光在脑中闪过。
那一日,城外河边,楚楼背对着自己站着,也不知在想着什么,仲仪见他心有旁骛,便故意捡了根树枝朝他刺去,想吓吓他。
谁知这一吓却不似仲仪想的那样简单,感到耳后的凌风,楚楼一惊之间,下意识地拔出腰间的佩剑,朝后刺去。仲仪自己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楚楼反应竟会如此过激,树枝横着一挡,又是一推,与他比划过招起来。
剑影丛飞,谁都看不清谁的面目,楚楼的攻击一招比一招狠辣,生生地把自己往死路上逼。仲仪心中疑惑,不禁也拿出几分认真来抵挡他的攻击,然而接着,直到他被逼到一棵树下,手中的树枝被一剑砍断,剑刃朝自己的脖间而来之时,他才惊道:“楚楼,是我!”
剑势猛然收住,楚楼收力时自己也站不稳,朝后退了几步,才稳住了身形。
“怎么是你?”楚楼看清楚来人的面目之后,脱口而出,才说完又觉不妥,跪下道,“微臣参见九皇子殿下。”
“起来吧,”仲仪倚着树干微微喘气:“你这是怎么了?”
楚楼低着头站起来,说:“九皇子以后别再开这样的玩笑。”
仲仪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两人都默然无语了一会儿,接着,楚楼抱拳道:“九皇子若无事,微臣先行告退了。”说罢,静等了一会儿,见仲仪始终毫无反应,才偷偷抬眼看他。
仲仪忽而一笑:“楚楼,你我什么时候竟生疏到了如此地步?”
楚楼垂目,抱着的拳并未落下。
他说: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忆及此处,仲仪如那时一般,眼中含着一抹柔色微笑起来。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仲仪是后来才知道,楚衡天被四皇子琰元拉拢,成为了四皇子党的首领,楚楼那一日在河边,等着不是自己,而是琰元。
他想着,若是楚楼还活着,若是也回忆起了那天,大概会后悔为何要收住剑势。一剑刺下,血溅当场,今日,坐在这把龙椅上的便可以是琰元,他们俩便可守那君臣之道……
便也不会造就今日的局面了。
又是一声重音,曲调渐缓,慢慢地开始收音。
堂下那人的剑舞也告了尾声。
“哎,皇上?”朱振看见仲仪站了起来,朝堂下走去,惊疑地喊了声。
却见仲仪一直走到那人面前,深深地望进他的眼里,睫毛微微的颤动着。
然后……
然后!
仲仪一伸手,就像扇了那人一个耳光一般,用力摘去他脸上的面纱,随后抬脚将他踹倒在地!
“你跟楚楼是什么关系?”
他冷声问道。
第十章:龙床
面纱扯开的一瞬间,黑发如瀑散开,偏头的刹那恰好遮住半张面孔。常明兮被踹得朝后跌倒在地,接着猛地转头朝仲仪看过来,眼底全是红色的血丝,目光中的恨意一分也隐藏不住了。
他想握住手中的剑,直接朝仲仪刺去,一下又怎么能够!他要将他挫骨扬灰,然后一口口嚼碎了咽下去!
但是此时不行,只恨此时不行!常明兮的五指深深的抠在地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要忍,可是这个“忍”字偏生像是在一片片凌迟着他身上的血肉,叫他痛不欲生。
仲仪看得怒火越发撩上来,又朝他肩头狠狠踢过去,朱振大惊,跑过去抱住了仲仪的腿,喊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今日除夕佳宴,不必为这样的人伤了龙体,她冒犯天颜,拖下去斩了便是!”
“皇上息怒。”在场诸人皆都跪下,惊惶劝道,而实际上他们每个人,尤其是后宫的妃嫔们,都清清楚楚地听见了“楚楼”两个字。他们心里明白,皇上的这通火,发得并不是没缘由。
话说完朱振急忙朝两旁的侍卫做手势,侍卫会意,一边一个冲上来架住了常明兮。
“什么时候轮到你替朕下命令了?”仲仪冷笑一声,问道。
朱振吓得额头的汗立马就出来了,他赶紧松了手,往后倒退着爬了几步,一个劲地磕头:“奴才知罪!奴才知罪!”
仲仪看着四周跪着的人,一圈冷冷地扫过来,最后落在琰元的身上,他朝他走了几步,琰元只看见一双龙靴,在他的目光可及之处站定。
“皇兄看刚刚的剑舞,可想起了什么?”
琰元不敢抬头,久而,沉声道:“什么也未曾想到。”
常明兮深深地垂着头,听到此句,轻声哼笑了一声,那笑声很轻,就如同冬日里的一缕白雾,风一吹就散得无影无踪。
“早就知道皇兄性情凉薄,却不曾想还如此健忘,本还打算将这美人送给皇兄的呢,如今看来,只怕皇兄会辜负了美人。”仲仪缓缓道。
“多谢皇上美意。”
“好,很好!”仲仪大笑了几声,随后转身,对那两名侍卫道,“把人给朕送去承安宫。”
此话一出,最惊愕的莫过于皇后,以往除夕,按照规矩,皇上都应该留宿于皇后的凤仪宫的,但皇上方才下令,说把人送去承安宫,难不成皇上今晚要在承安宫宠幸那人!
可是此时此景,就算皇后心中千百万个不甘,也不敢问出一句“皇上今晚不来了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两名侍卫将那个看不清楚面目的女子架出了门。
“狐媚子的东西!”乘在回去的轿辇上,馨妃恨得紧咬着一排贝齿,对瑜婉仪道,“不知从哪儿学来的一套妖里妖气的剑法,借着一个死人的名头爬上龙床,也不嫌慎得慌。”
“姐姐小声点!”瑜婉仪赶紧打住她的话,又朝四周看了看,道,“姐姐忘了婵妃的前车之鉴了,那人可是能随便提得的?”
馨妃心里一凉,一时间仿佛婵妃受的刑全使在了自己身上似的,她心虚地咽了口唾沫,说:“本……本宫这是被她给气糊涂了。”
“更气的怕是皇后吧,”瑜婉仪道,“姐姐没看见那时皇后的脸色,煞白煞白的,除夕之夜不与皇后守岁,倒是去宠幸一个无名无分的女子,皇上这回也的确是荒唐了。”
馨妃疑惑道:“皇上的喜怒也太无常了些,起初还发了那样的雷霆之怒,下一刻便差人把她送去了承安宫,我瞧着哪,皇上的心思,是越来越难摸了。”
“我们还是都别说了,”瑜婉仪叹了口气,“妹妹嫁进这宫里,只求活着不拖累家人,别的毫无所求,皇上他……爱怎样便怎样吧。”
馨妃听着心里颇有感触,只抬头往墨黑的夜空上看,再过不久,便又是一年,一年又一年,周而复始,宫里的景色再美,看久了也腻了厌了烦了,宫中的日子不就是这样么?姑且熬吧。
屋里沉压压的气氛,烛火明晃晃的从纸笼中泅出来,炉里的碳烧得火热,熏得人脸上不自然的嫣红。仲仪进屋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常明兮在一团昏黄的热气中,背对他木然地站着,一头长发及腰,身上的女装未褪,就如同从书里飘出的女鬼一般了无生气。
仲仪一步步朝他走过去,一直走到他的身前,接着,抬起一只手来,把他挡在脸前的长发撩开。
常明兮毫不掩饰地与他直视,可眼里却像是藏了雾,一片空茫。
“朕知道你恨朕,楚楼也一样。”仲仪轻声说。
常明兮眼波流转,忽然一笑:“恨?”
“朕想起楚楼死的那日,你言行如此激动,问朕‘为何不死’,”仲仪捋着常明兮的长发,手到了他脖颈后时,猛然间用力一拽,逼着他下颚扬起,“你是谁,你和楚楼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不认识他。”
看着他身着女装,从颈部到下颌的优美曲线,绝美的容颜上泛着一阵嫣红,眼中因为隐忍的表情和屋内的光线,恍若含了薄薄的水汽,一时间一股火便涌向了下腹。
心里一躁,手上忍不住又多用了几分力,仲仪冷笑着反问一声:“不认识?”
常明兮吃痛闭眼,身子下意识地往下一坠,可膝盖还没有落地,又是一个凶蛮的力将他托起,往床上扔过去。
他根本站不稳,先是头在床沿上磕了一下,接着一阵晕眩间,他跌坐在床沿边的地上。
仲仪大步向他走过来,拎着他颈后的衣服,把他往床上一摔。
常明兮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可是惊慌间大概也知道了仲仪要做什么事,他朝床脚便瑟缩了点,喊道:“我已是先帝的人了,皇上这么做,便是乱伦,若是被天下人知道记进史书里,皇上难道就不怕万世唾骂!”
仲仪不紧不慢地解着身上的衣服,一字一顿慢慢道:“那又如何,死后之事任他们写去,即便如此,朕也要先尝了你,再尝尝那万世唾骂的恶名。”
常明兮咬牙,趁着脑中还有意识,凝了凝身上尚有的一丝力气,挥拳便朝仲仪打去。
仲仪在猝不及防之间被打中了下巴,常明兮这一下是用了力气的,刹那间他的唇齿间便泛起一阵血腥味。然而他只打了这么一下,身体便脱了力,仲仪竟也没发怒,“呸”一声吐出嘴里的血水,然后一手将他拽过来,一手扯下床幔的系绳,把他的手腕系在床头的梁子上。
“放……放开我!”常明兮的身子哆嗦着,大声喊道。
仲仪拍了拍他的脸,柔声中带着一丝狰狞的气息:“你可知道,那一天,楚楼也是在这个床上,一刀刺进朕的身体里。他是带了杀心的,不论朕对他如何,他要杀朕,你也恨不得朕死。”
说着间,手伸了下去,一扯便脱掉了常明兮的裤子,接着,手指又朝着股缝钻过去。
双手被束缚着,常明兮躲不开,下身处感受到异物的入侵,又惊又恐间,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皇上既然这么爱那个叫楚楼的,又怎么能这么快就去上另外一个男人!还是只因为我与他相像……”
“啪!”
一耳光扇在脸上,常明兮的脸火辣辣地歪向一边。
“你也敢说与他相像?”仲仪阴狠道,“你连他万分之一都不如。你以为朕上你是因为喜欢你?你们这宫里的人,一个个,谁值得朕对他好,谁值得拿朕的真心,朕的真心,早已喂了狗了!”
常明兮刚想开口,下身处却传来一阵剧痛,硬物凶狠地塞了进来,完全不留一丝余地,痛得他眼前霎时全黑,耳中什么都听不见了。
便这么昏死过去了也好。
可他的意识竟又在股间被出入的疼痛中,被残忍地一分分拉扯回来。
身下感到一阵带着热意的潮湿,痛感渐渐变得麻木,他双眼空洞着看着自己身体上方前后摇晃的那个身影。就快要到那处临界点的时候,他抓紧了系在手腕处的绳子。
哪有什么极致的愉悦,只有极致的疼痛,那一刻,常明兮瞬间觉得牙痒难耐,一时间什么都忘了,仿佛就是只野兽,他仿佛不过就是只野兽!
他先是狠狠咬着自己的下唇,接着身子猛然一抬,张口咬在他的肩头!
第十一章:灵位
夜凉如水,窗外一丝声响也无,床头边的烛火黯淡了些,灯芯儿软软地耷拉着,就如同这漫漫长夜一般让人提不起精神来。
常明兮早已醒了,他是被身后的不适感折磨醒的,也不知是个什么时辰,只能瞧见窗户外边的浓黑,沉沉地压在心头。
下肢一阵酸麻,后庭处疼得发胀,他想动一动翻个身子,然而双手还被绑在床头,手腕处的肌肤,早已被勒得肿了一圈,动一下都是火辣辣的疼。而另一面,仲仪睡在身侧,双手竟都缠抱着他,他的额头贴着常明兮的额角,鼻尖顶着他的脸颊,灼热的呼吸一阵阵地扑进颈窝里。
常明兮动了下,侧了头去想看一眼,谁知转过去的时候,嘴唇恰好与仲仪的碰在一起,柔软得很。
就如同听见泉水滴落进深潭里的声音一般。
幽渺的声音在空谷里久久回荡着,黑夜中一只鸟儿扑棱棱地从谷中飞出,羽毛幽幽荡荡地落下来,落在一片惨碧色的草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