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疼吗?慢慢来,深呼吸,随着我的节奏——”
紧紧扣住两侧的把手,感觉有东西堵在下腹处,下面有湿滑淋漓的液体泊泊流出,不由随着感觉向下用力,脑袋不断左右辗转,硬是憋着把呻吟压在嗓子眼,喉结上下移动,翻滚着细细的呜咽。
他忙得像个陀螺团团转,摆弄着吊瓶,又给我注射了一针,这一波痛感慢慢退潮,额头凉凉的,头发被汗水浸透,黏在脸侧,很难受。
我换口气,刚跑完马拉松似的喘个不停,闭上眼睛心底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
很想他,很想。
一滴汗滴在眼角,没有流下去,似乎深陷在了不易察觉到的细纹里。
谢见安用手背扒开我湿嗒嗒的头发,认真盯着我半睁半闭的眼睛,道:“叶子,疼就喊出来。”
怎么可以喊疼,有什么用。我思维有些混乱,让别人疼才对,我怎么可能会让自己疼。
他扎的针效果很好,绝对不是假药,没休息一会儿肚子又硬邦邦起来,下面的那个部位有略略敞开的感觉,但是液体流出的更多。肚子里的小家伙貌似往下走了一点,但是每一毫米的移动都是疼痛转为剧痛的根源。
我咬紧牙关——牙都快要碎了——闭着眼睛随着痛感用力,却徒劳无功,浑身脱了一层水似的,我无力的瘫倒,竟有些心灰意冷。
怎么办。我想他。
谢见安的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珠,握紧我的手大声道:“叶子,别睡!”
我不睡,我睡了小家伙怎么办。
“别咬自己,疼就喊出来!”顿了顿,强调一句,“这里没外人。”
正正戳进心坎,我勉强抬起眼皮,又沉沉阖上,试探性地张口:“呃……”
他在旁边不断地大气:“喊出来就不疼了,马上,马上就可以见到宝宝了。”
下面敞开的更大,已到了极限,撕裂般的疼,被液体的润滑降低了痛楚,然后它又开得更大,我攥住把手的手颤抖起来,又轻轻叫了一声:“疼……”
“忍住,马上就好了!”他在我肚子上顺时针揉搓按压,逼迫胎儿往下走,他一压我就恨不得晕过去,也好过这种生不如死的剧痛。
“呃……轻、轻点……”
“叶子,你要用力,完全用力,”他凑到我耳边,“液体流得太快,你肚子比正常月数的人要小,不是因为宝宝小,而是羊水少,你要在它流尽之前把宝宝生出来,知道吗?”
我想起这九个月来偷偷看的孕产方面的书,心下一凛,强打起精神点点头:“嗯。”
天色渐变昏黄,然后墨蓝,然后完全暗淡下来,我疼得死去活来,用了吃奶的劲,宝宝却像被什么卡住了,再没挪过地方。
谢见安急的汗珠一滴一滴密集的往下掉:“叶子,用力,跟着我的节奏——”
我实在没力气了,谢见安还想让我喝点牛奶,我闻到这个味道就想吐,勉强侧过脸拒绝,闭上眼睛,眼前勾勒出的剪影只有他。
我想你,钟翛我想你。
谢见安又是在我肚子上狠狠压下去,很疼,却也只能细细呻吟一声,没有了力气。
“叶子、叶子你用力,你别吓我……”
他的声音里居然带了哭腔。
我也感觉到了下面流出的液体逐渐减少,小声道:“剖、剖吧……”
他小幅度的摇摇头:“来不及了……”
心全凉了。
我咬咬牙狠狠的向下用力,宝宝还是一动不动,我也害怕了,紧紧拽住谢见安的衣袖:“小安、小安,救他、救他……”
他抽抽鼻子正色起来,又狠狠按下去:“叶子你跟着我用力,无论如何都别睡,宝宝马上就能出来,马上就能出来……”
他像着魔了似的重复着“马上就能出来”,我也透支体力,配合他用力——
“走了!往下走了!”谢见安欣喜若狂,有狠狠压下去,“就这样,就像这样!”
我定定神,已经不知痛为何物,只是满脑子想着“用力”“用力”。
不知过了多久,反正是很久,濒临绝望的前夕下体完全撕裂,又有血大量流出来,与此同时是婴儿响亮的哭声——
“哇——”
我松了一口气,瘫倒在床上,却感觉到下体的血越流越多,竟又止不住的趋势。
谢见安正欢天喜地抱着宝宝,我猛地拽住他的衣袖:“小安……”
他没看我,兴奋地对我道:“叶子你看宝宝好可爱,是男孩——”
“小安,”我打断他的话,咽口唾液,大脑越来越晕眩,“小安,宝宝的名字叫杨绝……”
我还记得对第一个孩子的期盼,做人,记得要无情,宁可伤害别人,也不要让自己受伤。
“什么?”
我怕他听不清,尽量大声,却还是有气无力,“杨绝,绝情的绝、绝望的绝……”
“你——”
他的身影和声音越来越模糊,我看不清他,焦距涣散开来,却撑着一口气说完要说的话,“小、小安,我死了,宝宝给你……”
“叶子!叶子!!”
我听不清他的声音了。周围都是白茫茫一片。
我、我还是想他,再见一面就好,就一面。
大脑运转的越来越慢,我抓住最后一刻回想了一下,我们最后一次对话,说的是什么。
哦,记起来了。
我说的是:“钟翛,你别总是、别总是仗着我喜欢你……”
他说的是:“你别太看得起自己。”
我不接受这样的全剧终。
钟翛、钟翛你在哪……
为什么我找不到你了……
你来看一看宝宝,然后再去找你的公主好不好?
但是宝宝不能给你,你还太年轻,未来有无数的变数,宝宝只会是个拖油瓶,我怕你会讨厌他。
小安是叔叔,带着去世的哥哥的儿子,会为他的善良和魅力加分。
钟翛,我想你。
“钟翛……”
第一百零三章
猪脚光环,别称主角不死定律,就是说无论多狗血多变态的剧情,为了情节发展需要,主角总是能极尽匪夷所思之能事存活下来。
我好歹也是混上了主角当的,虽然混得比较惨,但这种基础待遇还是有保障的。要相信作者的人品。(虽然我也不相信)
最先清醒的是大脑,然后是耳朵,周围静得很,我仔细辨别了一会儿也辨别不出是否有人类存在,眼球稍稍动了动,眼皮上像压了块儿铅,抬不起来,四觉五感终于回归,面上罩着氧气罩,不用呼吸氧气直接被送入鼻腔,左手臂不能挪动,被夹板固定住了,腰腹像散了架,酸涩混着刺痛,下面好像被上了药,清清凉凉的,但总感觉好像合不拢。
到底是老了,不适合做大规模身体重组活动。
没过多久,听到门开启,又轻轻合上的声响。眼睛还是睁不开,只能动动耳朵,听到脚步声走到床边,然后很久都没有动静,我闭着眼睛眨眨,睫毛动了两下,一只手捂住了眼睛,遮住了光。
我试着动动脑袋,仍挣不脱那只手掌,却听耳边极低的声音道:“杨,我知道你醒了……求求你,别睁眼……”
我停下动作,不再动弹,他就这样一直站着,站了很久,就到我又睡了一觉,再醒来天正大亮,睁眼时被强光刺激了一下,遂又闭上缓了一会儿才睁开。
氧气罩已经被拿了下去,但是左臂上的夹板还在,我也顾不得这么多,下意识往门口看去,却看到叶老爷子抱着一团包裹起的小东西逗弄着。
我蛋疼的想要不要接着装睡。
还没得出答案,叶老爷子感受到我的目光抬起眼来,我们对视半晌,他先开口道:“醒了?”
……废话。
然后他……抱着那团东西出去了。
我无语地仰天翻个白眼,还没翻完就见谢见安跌跌撞撞的闯进来:“叶子,叶子……”
他样子很狼狈,衣着邋遢,还是那天生宝宝时穿的手术服,血迹斑斑,很是恐怖,他扑过来的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也扑面而来。
我被熏得头昏脑胀,但是看到他的头发支楞八翘,胡子几天没刮,甚至多天没有洗漱的样子,就不忍心推开他了。
支撑着坐起,左臂完全动不了,谢见安按住我,直接调整了病床的角度,靠在了枕头上,还没忘了喂我喝几口水,嗓子经过润滑好受了很多,主动开口问道:“……宝宝呢?”同时眼睛往外探去。
“叶老先生抱着呢。”他说着,又忍不住红了眼眶,“叶子,你吓死我了……”
……就是那小小的一团?
我不好意思地干咳一声,忍了又忍,没忍住:“那个……钟翛……?”
“诶?”他才反应过来,往身后看去,“他刚才跑得比我都快,人呢?”
“……”我看一眼外面,被烫了似的收回目光,又对谢见安道,“我想看看宝宝。”
他说叶老爷子正抱着,我就不可遏制的担心,总觉得他会对小家伙不利,但当着谢见安的面也无法将心思全盘托出,别怪我戒备心重,不重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谢见安道:“那我去叫他。”
正说着,钟翛抱着那小小的一团出现在门口,欲言又止的,想进来又不敢进的,我哪有心思理他,只眼巴巴的看向他怀里的小东西。
谢见安才不会客气:“脑子被门夹了吗,还是不会走路了!”
钟翛受气的小媳妇似的,垂着脑袋进来,坐在我床边,我也不看他,抬起右手扒开裹的严严实实的小被子,小家伙正睡着,小脸蛋红扑扑的,小嘴儿不时地蠕动两下,眼睛有些肿。
我用手指极轻地点点他的小鼻子:“好丑……”
“才出生四天,长成这样已经不错了,满月就好看了,”谢见安的口气有种欠扁的得意,凑过脑袋来和我一起看宝宝,“我说长得更像你,那眉眼,就和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特别好看……”
我瞥他一眼:“我眼睛肿?”
他两眼睛长在宝宝身上了,也不看我,说道:“你以为呢,一哭就肿。”
我用力把他推开:“你妹!”(╋ ̄皿 ̄)=○#( ̄#)3 ̄)
他也不恼,笑嘻嘻地又凑过来。
钟翛一直没说话,这也好,其实我很紧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有谢见安在,我也安心些。
我低下头细细打量宝宝的相貌,没有我巴掌大的小脸,却怎么都看不够。
他红润润的小嘴和钟翛一模一样,谢见安说眉眼像我,我却觉得更像钟翛。
宝宝被我们吵醒了,半睁开眼睛环视我们一圈,然后鄙视了一眼谢见安,侧过小脸倚着钟翛的胸口又闭上了眼睛。
我笑个半死:“咩哈哈哈不愧是我儿子第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谁最值得鄙视。”
谢见安脸都绿了,最后大叫一声“我靠”然后出去冷静冷静。
我笑完才记起房间里只剩下了我和他,笑声戛然而止,又觉得太尴尬,又干笑两声,反而更刻意。
钟翛把眼神移到我脸上,很忧伤的样子,看得我充满负罪感:“额,宝宝很好玩哈。”
他还是这样一眨不眨地看着我,也不接话,看得我压力山大,只好装作很闲适的样子继续逗弄他怀里的宝宝。
他突然开口,嗓子哑的吓我一跳:“谢见安说……宝宝的名字……”
心头一跳,才想起这件事,我索性深吸口气抬起头,大大咧咧哈哈一笑:“啊他跟你说了啊我觉着这个名字挺好的好听好记好写啊哈哈。”
他的眼睛像沾了水的台布,沈甸甸的水迹:“一定要这个吗……”
我笑不出来了,他一副受害者的表情,我却成了恶人,他都抱得美人归了还跟我计较一个名字,这样一想,也不想装大头蒜了,挑起眼角似笑非笑道:“你想叫什么?瞻悠?他都当着全世界的面接受你了你还要起这个名字?还要计较一个名字?”
他脸涨得通红:“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摆摆右手,挪动了一下左臂,笑眯眯道:“那是什么样?”
却没到达眼底。
他张了张口,语言都组织不起来:“我、我没——”
“没个屁,”我笑呵呵地骂出一句,“你们这算什么?叶家齐上阵?这孩子可是我这个男人生出来的小怪物,你们还是离远点,免得传染上什么恶心的病。”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不好受,但是嘴像上了膛的机关枪似的突突个不停,可能是我太敏感,不过宁上了别人,也不能伤了自己。我没错。
他眼里出现了泪珠:“你先听我说完好不好。”
我笑呵呵地:“好。”
他深呼吸,摆出长谈的架势:“你产,咳,产后大出血,谢见安也没了主意,不过你手机一直没挂,叶叔叔很担心你,就过来了,还是他给你输的血……”
我怔了怔,没说话。
“叶叔叔这些年也不好过,其实,其实他一直没忘了——”
“闭嘴。”我打断他,“你若是来做说客,就闭嘴滚蛋。”
你的叶叔叔怎么样,我不想知道,上次在叶家该说的都说了,其实说了又怎样,他再只手遮天神通广大,也赔不了我一个爸爸和一个童年。
我现在能做的,就是保护小家伙,不让他重复我走过的路,这条路太孤单太累,我不会让他吃这样无意义的苦头。
钟翛很听话,我说闭嘴,他就闭嘴了。
他不说话,那就我说:“钟翛,我已经四十了,年轻人那些跌宕起伏的情爱我玩不来,”叹口气,“既然你已经抱得美人归了,那就安安稳稳跟你的公主好好生活吧。但你若想要宝宝,对不起,不能给你。”
世界上还是有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童话的,只可惜数量有限,难得我眼前就出现一个,我也认栽了,毁人姻缘遭天谴,我怕死,才不会做蠢事,我还有宝宝。
但你要是想把宝宝抢走,老子拼了老命也要揍死你。
“杨,你误会了。”他有些急切,委屈的要哭,“我爱的是你……”
“呵呵,”我干笑,“你当我傻的?”
原来我可能傻,但我自诩是个聪明人,吃这样的亏也不是一次两次,论斤称都能盖蓝戳出厂了,我怎么能信。
我接着道:“不进步就是退步,你就是骗人也再想个新鲜点的招数,这招都用烂了,狗都不会上当。”
我总是幻想着是不是有机会搏一搏,成为他心尖或心坎里的那个someone special,即使他开始向我讲他对叶新从小就开始的爱,即使他为了叶新股份骗我打我,失去了第一个孩子,即使他在半夜对着手机,或许是叶新名字,或许是叶新的照片自慰,我都觉得,只要叶新不接受不表态,我就有机会,就算做他心中的第二位,只要他陪在身边就好,我可以控制自己的欲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