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赋：受与天齐 上——恬恬

龙椅之上的流景，手中捧着刚刚接到的八百里急报，字迹是沐清寒的，上书云，沐清寒独自快马先行前往江南明月山庄。并且接到密报，启月教近日发生内讧，沐清寒会在五日后前往山东，一举缴获邪教余党。

流景看着手里的急报，心思却有点飘忽，沐清寒的忠心就和他的字迹一样，清冽纯粹。可上次听闻沐清寒于邪教护法打斗之中被砍了一刀，这次，更是要千万小心。

另一件事，按着这急报的日子推算，沐清寒大抵已经抵达江南，不知道那人，现在怎么样了。

案架之上仍旧堆着为数不少的奏折，流景却觉得有点看不进去，不知道心中的焦急究竟是因为什么，也不知道这坐立难安到底是在等待什么。

“粽子，飞鸽传书给秦御医，沐清寒应该已经到江南了。命他速速回报近况。”流景低声唤了粽子，下了圣旨，然后才算能够静心去处理剩下的那些奏章。

山西日前发生了地方性的瘟疫，在盛世之时，这件事可大可小，流景主张拨款赈灾，可安尧明显的颇有微词。说是应该先禁城，防止瘟疫蔓延，但那都是人命，流景心里不愿，但又不得不承认安尧的想法也是有一定的道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是谁又能真正明白，做皇帝也不是个轻松闲适的工作，更不像天下人所想的那样，真的可以一语决定一切。

景太后这几日也是频频莅临御书房，一方面是关切着儿子的身子，另一方面不咸不淡的继续游说立后之事。按照太后自己的说法，皇帝身边始终是少了个贴心的人，才会如此操劳，以致龙体不适。

流景这几日为了这两件事不无头疼，不管是家事还是国事，原来，都不是他能自己做主的。

这到底是皇帝的幸还是不幸？

第三十四章：秦迎

沐清寒被婉儿领着到了后院，刚步上石子小路，空气里边就带上了浓重的草药味儿，沐清寒想起，流景从小最讨厌的大概就是这种味道，可傅天刚刚中箭那五日，听闻他是夜不更衣的在傅天身旁守着，真不知他那时是如何受得了这味道的。

“秦公子，秦公子。”婉儿疾走了几步，去喊坐在石凳上煎药的秦迎。后者听到声音，转头冲婉儿一笑：“婉儿姑娘，药还没有煎好。”

“我知道的，是有人让我带他来见你。”婉儿几步蹦跳着到了秦迎的身侧，回身去指后边跟过来的沐清寒。

“沐将军？！”秦迎顺着婉儿的手看见走过来的沐清寒赶紧放下手中的芭扇，起身就要施礼。

“秦御医。”沐清寒也顺着秦迎的动作躬身抱拳，然后就听见婉儿大呼小叫的声音：“沐公子，你是将军吗？”声音比平时拔高了几个声调，逗得秦迎勾了嘴角。

“婉儿姑娘有所不知，沐将军可是少年封将，身手了得。”这一句换得婉儿更是张大了嘴巴，盯着沐清寒上上下下的看了一圈，半晌却又突然扁了嘴巴，皱起面皮，福身作了个揖说是要去做饭就跑了。

两个大男人被婉儿这一系列动作弄得愣住，最后还是秦迎先反应过来，伸手招呼沐清寒落座。

“婉儿这姑娘啊，平时活泼的不得了，这山庄之内就数她最开朗调皮，倒的确是很少见她如此落寞的表情。沐将军快坐，不知道沐将军此次来，可是皇上下了什么旨意？”虽然秦迎只是一介郎中，但怎么说也是皇宫里的郎中，心思自然是那些江湖郎中比不了的，沐清寒是朝中大将，若不是有圣旨，也不会千里迢迢的跑到这偏僻的江南小镇上来。

“皇上命我前来探望傅天。”沐清寒落座之后才开口回答。但却也只说了该说的话。

“沐将军有什么问题尽管问，秦迎定会如实相告。”察觉到沐清寒貌似不经意的打量四周，秦迎主动开口，这暗里的意思也是告诉沐清寒，周围并没有隔墙之耳。

沐清寒收回视线，点点头：“清寒想知道，傅天的伤势到底如何。”

“我到达山庄之时，傅天的伤口还没有愈合，看伤口的大小，皇上应该是直接剜去了整块皮肉，还好中箭的地方没有主要的血脉，虽然伤口很大，但不至于致命。皇上当时说，这傅天中的是江湖上失传许久的犬齿倒钩箭，之前我对这种箭并没有仔细研究过，可是研究之后也不得不说，这傅天的确是命大。倘若不是皇上博学，当是普通的倒钩箭只切开人字型的刀口就直接拔箭，恐怕傅天现在早就投胎去了。”秦迎一边继续煎药一边细细于沐清寒道来。

“那傅天这伤好到什么程度了？”沐清寒过滤了一下，接着问道。

“从我给他诊断的脉象来看，此人的内力极深，这些日子来看，他的复原能力也是一等一的。只是伤口实在太大，又是被剜掉整块皮肉，必定损伤元气，估计十日之内，是不可能痊愈的。而且，虽然没伤到主要血脉，这伤口的位置不好，傅天只要稍稍移动便会牵动伤口，所以复原的速度虽照比常人要迅速，却也还是经常反复。”秦迎听闻沐清寒如此严肃的口吻，心中不是没有疑惑。他是郎中，即使没有亲眼看见傅天中箭时的情形，但也从粽子公公口中听闻，那日傅天带伤救下了皇帝，秦迎用想象的都觉得疼。

犬齿倒钩箭最狠辣的地方除了不易拔出，再就是中箭之时，无论是多小的动作，那倒钩和倒刺都会在血肉里边摩擦勾划，其疼痛程度堪比凌迟，按理说，傅天是救驾有功的，可秦迎怎么听着沐清寒的口气都不像是对着一个救了皇上的人应该带有的感激，反而是怀疑和戒备。

但秦迎也只是把该说的说了，一个字都没有多问。宫闱之中的生存之道就是，知道的越少，活的就越久。

“皇上命我带了药材和补品，大概这两日就到，秦御医你也辛苦了。不妨今日借着这山庄的地方，与清寒一醉。”沐清寒得到了想要的消息，口气一转，像是两相旧好一样开口邀约秦迎。而秦迎则是赶紧堆了笑：“如此，秦迎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多时，一人踏着石子路往秦迎这边过来，警觉如沐清寒先感觉到，竖了耳朵细听，不是玩儿那轻快的步调，便给秦迎递了个眼色过去，秦迎起身往小路上看，勾着嘴角招呼了一声：“颜管家是来拿药吗？马上就好了。”沐清寒听闻才稍稍放松了警惕也顺着往那边看过去。

“秦公子真是辛苦了，日日都要亲自煎药。这位就是沐公子吧，在下颜萧，是山庄的管家。沐公子舟车劳顿，婉儿已将二位的午膳送到秦公子的房中，今日的药不如就由颜萧代为送去给庄主吧。”颜萧年纪并不像一般人家的管家那样苍老，顶多三十出头，长相和善，态度恭敬却不谄媚，沐清寒隐约对这人还有点印象，不过今天倒的确是第一次有交流。

想不到这明月山庄的庄主像个狐狸，可是这一干的下人却个个和善亲切，沐清寒心中暗自觉得好笑，脸上却并没有表露出来。

“皇上临走当日下了圣旨，这傅庄主每日吃药换药都必须是秦迎亲手，圣旨不可违，只好拂了颜管家的美意了。沐将军，不如你随颜管家去房里等我一会儿，我把药给傅庄主送去服下，就回去找你。”秦迎没接收颜萧的好意。

在这明月山庄也算呆了些时日，秦迎并不是不信任颜萧，何况，这颜萧是傅天的管家，也不会害他。只是皇命难为，秦迎也没更好的法子，只好日日的亲力亲为了。

“我随你去。”沐清寒垂着眼帘想了一下就坚决的和秦迎一同前往了。傅天的伤口他是的确没有亲眼所见，不管是听谁说，总要自己亲自看一眼，好像才能踏实。

秦迎和颜萧也没有阻止，由颜萧来前面引路，沐清寒帮秦迎拿着绷带和金疮药一起回到傅天的房中。

第三十五章：安慰

三人在门外敲了一会儿门，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沐清寒敛了眼神，心中暗自盘算，习武之人的警觉性都会比常人要高，就算傅天睡着了，也不可能听不到敲门声的。

颜萧好像有点着急，却碍于身份不敢去撞门，最后还是秦迎发觉不对劲，招呼沐清寒上前把门撞开。

沐清寒是第一进到屋子里面的人，傅天侧躺在床上，看不出有什么问题，只是脸色比之前苍白了一点。秦迎把手里的药碗和绷带放到桌子上，便近前去观察，之后说了句：“遭了。”就招呼颜萧过来把傅天扶起来。

沐清寒站在不远不近的位置看着，等傅天被扶着坐起来之后，秦迎利落的把傅天的外衣脱了下来随手扔到地上。沐清寒看了一眼，后背的位置有血。

沐清寒心中一愣，之前见面的时候，这傅天可是中气十足的，怎么还不到两个时辰就变成这样了？

“怎么会有血？之前我来的时候他还很精神的和我说话的。”沐清寒直接把疑问说出来，等着秦迎回答。

“傅庄主这伤口的位置实在不好，就算是复原能力再强，稍稍扯动就会让伤口裂开，这样反复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秦迎一边把傅天身上的绷带解开一边解释道，沐清寒捧着金疮药过去，表面是帮忙，实则是想亲眼瞧瞧傅天的伤口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

缠在后背的绷带被一层一层的解开，沐清寒总算是看见了傅天背后的伤口。眉头不自觉的皱了一下，但沐清寒什么也没说，只是端着金疮药协助秦迎。

好不容易把伤口的血止住，秦迎和颜萧商量着怎么把傅天弄醒吃药。试着掐了人中，傅天却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可药马上就要凉了，并且如果不按时吃了，肯定会影响药效的。最后两人无奈，只能让颜萧去把婉儿叫过来，点了熏香，不多时，傅天才悠悠转醒。

“庄主！你做了什么，伤口又裂开了。你让婉儿担心死了。”还没等秦迎端了药上前，婉儿就先扑了过去，趴在傅天床边上红着眼睛使劲儿的吼了出来。沐清寒看着婉儿通红的眼圈和委屈的眼神，突然心里动了一下，这婉儿此时可根本没有身为奴仆的自觉，对着主子大喊大叫的，难不成这主仆二人其实还有另一层关系？也对，毕竟在大户人家的丫鬟最后会变成夫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的时候沐清寒自己都没发觉自己有点不自然。

“我只是想起来倒杯水，好了，婉儿，我没事，倒是你这样会吓坏客人的。”傅天一反沐清寒印象中平日里的乖张，语气温柔的哄着趴在床边好像马上就能哭出来的婉儿，那态度，倒有几分慈父的意思。

“我……”婉儿被傅天一提醒好像才想起周围还有另外三个男人，赶紧起身，低着头一边抓着衣角一边嘟囔：“让公子见笑了，庄主这伤老是反反复复的，而且还老是流血，婉儿是太着急了。”语气里边带着抱歉和委屈，秦迎先受不住这娇滴滴的小姑娘，赶紧摆摆手打圆场：“没事没事，婉儿姑娘不要太担心，傅庄主的复原能力比常人已经是强的不得了了。皇上御赐的药材马上也就到了，秦迎一定尽全力让傅庄主快点好起来。那婉儿姑娘，先让傅庄主把这药趁热喝了吧。待会儿秦迎再给傅庄主探探脉，好吗？”

婉儿赶紧点头答应，退出来几步，站到沐清寒身边，可是眼睛还是盯着傅天那里，直到秦迎喂好了药，又仔细诊脉，最后交代傅天尽量不要移动，才能保证伤口尽快愈合，婉儿才算是放下了心一样的长出了一口气。

沐清寒站在婉儿身边，所以这声很轻的叹息还是被他捕捉到了，稍稍低了头对着婉儿：“婉儿姑娘不要担心了，秦御医的医术在宫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有他在，相信傅庄主很快就能痊愈了。”说完还把手放到婉儿的头顶揉了几下。

直到婉儿瞪着眼睛不可意思的抬头看着沐清寒，后者才惊觉自己刚刚不经意间做了什么。放在婉儿头顶的手瞬时就僵住了。

自己刚刚那个过于亲昵的动作……

“谢谢沐公子，婉儿没事的。”倒是婉儿先反应过来，低低的道了谢，缓解了这场尴尬。

沐清寒和秦迎回到属于秦迎的房间里边。婉儿把饭菜放下就又出去了。临走轻轻的带好门。

秦迎的房间开着窗子，风从窗外吹进来，沐清寒不知道心里面到底在烦闷些什么，就挨着窗户坐下，直到秦迎招呼他吃饭才拿起碗筷。

傅天伤口处的皮肉虽然已经有愈合的迹象，但是想到这么多天竟然一动就还会流血，沐清寒也明白，当初这伤到底是有多严重。流景当时会那么在意也的确不是没有道理。毕竟他算是为救他差点丢了一条命的。

理智和事实告诉沐清寒，就如流景所言，这箭虽是没有淬毒，却也是有着可以取人性命的危险。好像怀疑傅天的确很没有道理，可心底总是有个声音带着疑问不停的骚扰着沐清寒。

秦迎的为人还是很实在，但在朝为官难免带了点圆滑，看出沐清寒不想说话，就只一个劲儿的帮沐清寒倒酒，时不时的夸奖一下婉儿的手艺。

沐清寒心中虽是纠结，但表面还是很镇定和秦迎推杯换盏，不多一会儿，两坛子酒就见了底。沐清寒看看天色，就打算离开让秦迎休息。可这话还没出口，眼尖的秦迎就对沐清寒使了个眼色。沐清寒没动，等着秦迎动作。

窗口一只看着非常普通的青灰鸽子扑腾着翅膀来回的跳着，秦迎看似不经意的起身，手里还夹了一点菜，走到窗口，对着那鸽子说：“小家伙，你迷路了？”一边说一边把菜放在手心里递过去，实则眼睛却在观察周围有没有人。

待到确定无人之后，才快速的抓住鸽子，将绑在腿上的字条取下藏起，迅速回到桌边，示意沐清寒不要说话，轻轻的将字条展开。

果然，是皇上那边来的飞鸽传书。秦迎和沐清寒一起将字条的内容看了一遍。沐清寒皱着眉毛不知道到底要不要把傅天的情况如实通知给流景。

不通知他，那就是欺君之罪，通知他，沐清寒又想到了之前流景昏倒的那次。秦迎把字条藏于袖中也不催促沐清寒，等着他拿个主意。

最后沐清寒还是叹着气交代秦迎如实回禀傅天的伤势，就匆匆告辞离开了。

第三十六章：拥抱

之前沐清寒忘记定下自己要住的房间，此时离开秦迎的房间反倒无处可去了。想着颜萧和婉儿应该还在傅天那里守着他们的庄主，沐清寒干脆借了点酒意在山庄里随意的晃荡起来。反正这也算是个机会，就算被人看到了，只说是喝多了出来走走便罢。

这顿酒喝的时间也不算短，太阳已经开始往西边落下去，山庄里边栽了很多树，这夕阳的光透过树枝照在地上，斑斑驳驳的倒也是一番情趣。

凭着不多的记忆，沐清寒漫步到后院，这山庄里的人不多，一路上竟然连个人影都没看见。越过拱门有石头的桌椅，沐清寒想了想就直接过去，在石椅上坐定，抬了头去看天上不怎么密集的云彩。

多久没有这闲情雅致看看蓝天白云了？

除了征战厮杀，每日在朝中，眼神总是会不自觉的追随着那人的身影。好像他就是自己全部的心神，专注到就要忘记了自己一样。如今也是为了那人才来到这里，竟然却能好好的看看天空了。

“沐公子？”有点怯怯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沐清寒一愣，然后才收回视线：“婉儿姑娘。”

看来果然是不能太闲适，警觉性都会跟着下降，连有人近身竟然都没有发现。

“我们这边的气候大概是不比京城的，再晚一点儿会很凉，沐公子还是早些回房歇息，不要着凉了。”婉儿站的位置并不是很近，声音也不大，但沐清寒听得清楚，嘴角竟勾出个笑容：“让婉儿姑娘担心了。”

半晌也没听见回应，沐清寒就把视线转到婉儿身上，只见婉儿的小脸蛋被夕阳的光反射出了点点的红润，嘴角蠕动了半天才喃喃的说了一句：“公子笑起来好漂亮。”说完才惊觉似的赶紧低下头，像是解释一般的接着嘟囔：“庄主笑起来也很温柔的，皇上就更不用说了，他刚来庄里的时候都不说话的，后来才慢慢的会偶尔露个笑脸给婉儿，特别美。可是皇上总是像个天上的仙人下凡了一样的感觉，沐公子不一样，你笑起来会让婉儿看着都觉得开心。”声音逐渐逐渐的低下去，到了最后一句，若不是沐清寒的耳力了得，怕是根本听不清婉儿叨念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