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会吃了你。快点过来,我有话问你。”
“……哦。”
素华一直不怎么习惯和男性独处,此时她一步三挪地挪到床边,在床沿找了小小的一个角落,小心地坐下。
离染墨非常远。
染墨挑眉,却是很难得的没有说什么。
“到江南以后,你有什么打算?”染墨稍稍抬起了身体,让自己与素华处于平视状态。
“我,不知道。”素华却是低着头,压根不敢让两人的视线有所接触,“我想,先躲开李家再说。”
“其实你大可放心。时砚既然决定帮你,肯定会把事情搞定。本来就不是很麻烦的事,理说不通就用武力解决。你既
不会武,身边又没什么依靠,时砚只要有脑子就不会给你留麻烦让你陷入危险。”
“我,其实不想给时公子添那么大的麻烦——”素华低着头,声音越来越低,一副恨不得把自己埋进阴影的样子。
“如果时砚真的怕麻烦,他就根本不会趟这浑水。其实真要说起来,这还是他的份内事,算不得他没事找事。”
“份内事?”
“你正好找对了人。”面对素华的不解,染墨自然不会给予解释。
不要对不该知道事情抱有太多的好奇,否则,知道的越多,麻烦越多,死得越快。
这是染墨几千年的经验之谈。
“对了,你是不是很怕我?”
“呃?没有没有!”忽然转换的话题让素华一时转不过弯来,慌忙抬头,一脸惶恐。
“你这哪里是没有的表情。”染墨苦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知道这些天他的脸一定憔悴了不少,脸色更不会
好看,可应该也不会到凶神恶煞的地步吧……
“素华感激还来不及,哪里会害怕。”
“帮你的是时砚和七钥,我和韩潇什么都没做。算下来,我和韩潇这些天住在这里,应该算我们欠了你人情。”染墨
拨了拨有些散乱的额发,下一刻动作一顿,眼睛一亮,“这样吧,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到了镇江,你就留在扶芳阁好
了。”
“啊?”
“我好歹也算是扶芳阁的老板,扶芳这点面子还是要卖我的。你就跟着她学学怎么看店,怎么算账,以后给她打打下
手,怎么样?”
“扶芳?”
“扶芳阁是一个乐器坊,管事的就是扶芳。放心,她是女的,虽然不算太好相处,可人其实不错的。你就在扶芳阁先
呆一段时间看看,要是有其他想法再离开也不晚。”
等韩潇找来马车,天色已然不早。
素华里里外外整理东西,染墨歪在外间的床铺上看着她前前后后的跑。
“顺利么?”染墨看着韩潇开门进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从韩府穿出来的锦衣华服已经有不少地方有了破口,被素华仔细地缝补过,看着还算干净,没有一丝血痕。
在染墨眼里,只要韩潇身上干干净净不像从血池里捞出来就是万幸。
若不是他忽然睡过去,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让韩潇一个人进城。
“我带着定魂针,你怕什么。”韩潇走到染墨身旁坐下。
染墨顺势靠了过去。
略高的体温,还算宽的肩膀胸膛,怎么都比又冷又硬的墙壁靠着舒服。
“我就怕万一。”染墨微微阖眼,“虽然你说自从有了这针,体内的燥热就消退了不少。可不管怎么样,有热度就是
有威胁。”
“……你还是少为我操点心。如果定魂针失效,就你现在这样子,我可不敢再喝你的血。”韩潇忍不住环紧怀里的人
,“用你一命换我一命的话,我宁愿现在就被烧成灰。”
又低又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似乎有热气喷在脖子根,一路蔓延。
染墨忍不住摸了摸耳垂,滚烫。
“这是你的心里话?还是肖肖的?”却依旧忍不住嘴硬煞风景。
“……是小鬼的,也是我的。”
门帘忽然被撩起,素华抱着一堆衣物走出来,刚好看到那两人对视。
深情的视线,尤其其中的一个的脸,很红。
素华不自觉跟着红了脸,飞快转身往里屋走,一不小心撞上门框,“砰”地一声。
“你跟她说了什么?”韩潇看着素华跌跌撞撞落荒而逃的背影,若有所思。
“你怎么知道我跟她说了什么?”
“我记得本来我们在里屋,她绝对不踏足一步,把我俩当瘟神似的。怎么可能这么兴冲冲地捧着衣服东跑西跑?”
“哟,原来你这傻大个还会用脑?啊!”脖子一下刺痛,染墨回头怒目而视,“你咬我!唔——”话没说话,就被堵
住。
用嘴。
好半晌,直到染墨已然憋红脸透不过气,握着拳头冲着韩潇的肩膀一顿狠砸,韩潇才放开。
某只病残人士只能贴在行凶者怀里拼命喘气。
“再有下一次,我就一直堵下去,堵到你断气。”行凶者脸不红心不跳,勾着嘴角吐着恶毒字句,“反正就你这破身
子风一吹就倒,干脆用这种办法了解也算少了我一桩心事。”
“……”染墨说不出话,恨恨地盯着他。
真到那时候,这个傻大个要是能这么洒脱,倒了了他一件心事!
午后的集市,喧嚣异常。
七钥在人群里窜来钻去,这个摊铺看到那个店面,不亦乐乎。
小狐狸似乎依旧保留着当年第一次来到集市的好奇心,什么都要看一看,摸一摸。
时砚很无奈。
在千冥山呆得久了,与世隔绝的日子过得习惯了,虽然容颜不老,可心态老了。看着这样活蹦乱跳的小狐狸,只觉得
看着也腰酸背疼。
一不小心,小狐狸又被人群淹没,找不到了。
“小七?小七?”试着唤了两声,回答他的只有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人群中忽然钻出一只手,一把抓住时砚的手腕。
时砚一惊,下意识想挣脱,却在下一刻停住动作任他抓着。
白皙的手背,纤细的手指,又不似妙龄女子会在指甲上涂凤仙花汁,七钥的手一向漂亮得自然。
“看,这支金钗不错吧。”小狐狸举着一支金灿灿的东西直晃悠。
灿烂的阳光照上眼前的钗状物体,反射出来的光线越发亮得刺目。
时砚不由得接过,转身背光,才能看清。
做工还算精湛的金钗,顶端雕着繁复的纹路,纹路向中央收紧,最中心的地方却嵌着一颗石头。
湛蓝色的石头,上面散布着深深浅浅的纹路。
“这金钗——”既然小狐狸喜欢,时砚不由得看向摊主。
“这金钗是一个朋友给我的,既然这位公子喜欢也算投缘,就给这个数吧。”摊主随后比了比。
“小七,你要这女人的东西作什么?”一边掏银子,一边把金钗丢给七钥,时砚还是忍不住把问题丢了出来。
“想给扶芳带点东西。”小狐狸接过金钗笑得两眼弯弯,“上次在扶芳阁,扶芳也算帮了我的忙。后来走得急,都没
来得及跟她道个别。这次又要麻烦她一阵,当然得送点东西意思意思。”
“你居然也懂意思意思?”
“你当我这些年白活的?对了,我现在身上身无分文,等我有了还你。”
“……”时砚不想接这个话题,“对了,你回去后把钗子给我,我动点手脚。”
“动手脚,动什么手脚。”小狐狸炸毛,“扶芳可是我的朋友,不许你对她动脑筋!”
“我对她动什么脑筋?”
“那你要动什么手脚?”
“……又不只是你去住,我也要打扰一段时间,当然我也得意思意思。”时砚终于对着七钥翻了有史以来的第一个白
眼,“我在钗子上动点手脚,万一以后她遇到了麻烦,也可以帮她一次。”
“……哦,这样啊。”七钥抓头,他常常忘了时砚是个强得可以逆天的道士。
现在,他甚至不止是道士。
“小七,我以前没觉得你这么笨的。”
“唰!”久违的爪印再次出现在时砚的手背上。
五十七
“我们是直接去镇江?还是去村子看一下,然后追着他们一路走?”
“先去村子看一下吧。染墨那样子我不太放心。”
一前一后步上客栈的楼梯,七钥一门心思都扑在什么时候出发,怎么才能快点赶上那两个人,连时砚忽然停住脚步都
是完全不察,一头撞了上去。
“怎么了?”还好时砚不是什么肌肉发达的人,七钥摸了摸鼻子。
未至傍晚的大堂算不得嘈杂,楼梯以上更是毫无声响。
“屋子里有人。”时砚伸手在七钥的肩上拍了拍,示意稍安勿躁,率先走到房门口,推。
却是整个动作为之一顿。
“时公子又去遛狗了?真是好兴致。”李月婵坐在桌边好整以暇,甚至手边还有一杯冒着热气的新茶。
“我都忘了二小姐也算这家客栈的老板。”时砚没有接李月婵的话,只是自顾自进屋,在桌边坐下。
七钥跟着时砚,视线却是死死地胶着在李月婵身上。
这个女人几次三番说他是狗……
桌上放着三个茶碗,除了李月婵面前的那个,另两个的杯盖都盖得很严实。
时砚伸手微微掀开,一袅白雾已自盖碗的缝隙间冉冉腾空。
茶香四溢。
完全不是客栈会为一般旅客准备的那种。
“不知道是什么风把二小姐吹来请我们喝茶?”时砚拿起茶杯,掀起茶盖微微撇了撇,轻抿一口,味苦却不涩,转口
清甜,“果真好茶!”
“别把我想得那么不堪。之前的事完全是我们的错,我来是替秋澜给两位赔罪。”李月婵垂下眼帘,苦笑,“那丫头
完全不懂人情世故,也不懂是非黑白。之前她给两位带来的麻烦,以及因为我的纵容给两位造成的困扰,我非常抱歉
。”
“她又不是人,为什么要懂人情世故?”时砚放下茶碗,似笑非笑。
碗底与桌面一瞬碰触,撞击声单调沉闷。
“……”李月婵一愣。
“而且,她的单纯不正是二小姐最欣赏的东西么?”
“……这都被看出来了,我还真是……”李月婵目光闪烁,半晌终于点头叹息,“我虽然有弟弟妹妹,但都不是同母
所出,不亲。而且,父亲管得很严,小孩子都没了小孩子该有的样子。”
“我能理解。看你就知道了。”
“啊?”李月婵又愣,看着时砚不明所以。
“虽然素华姑娘年长于你,可一看就知道,在府里肯定是你说了算。不仅仅因为她的身世问题,更是因为性格问题。
”时砚微笑,目光清澈,语气陈恳,“李家有你,是李尧一辈子的福气。”
“……”原本因为连日劳累有些苍白的脸色一瞬浮上红晕,李月婵错开视线,不敢和时砚对视。
屋子里一瞬间静得吓人,有人却瞬间瞪大了眼睛冷汗直流。
在李月婵看不见的桌子底下,七钥的鞋子狠狠地碾上时砚的脚背。
一下不过瘾,再一下。
碾完,再踹一脚。
“咄咄!”却是忽然有人敲门,下一刻,一个个大餐盘托着大大小小的碗碟鱼贯而入。
“我吩咐了酒楼的大厨准备些酒菜送来。本来是想设宴赔罪的,可是担心两位不喜欢,就从简了。”李月婵再次露出
人前一贯的温婉笑容,替时砚和七钥斟上酒。
原本空空落落的方桌一瞬就满了,那些送菜的小厮就像来时那样鱼贯而出,没有一丝手忙脚乱。
“二小姐客气了。”不要说七钥,连时砚也被这排场惊得愣了。
原本用力一踹的脚僵在半空。
“既然要赔罪,口头说说怎么成。我虽然是个女子,可基本的规矩还是懂的。”李月婵替自己满了一杯,放下酒壶,
双手执杯,“这第一杯,为我当日的试探赔罪。”
一干而尽。
“第二杯,为我和秋澜当日的欺瞒。”
“第三杯,感谢两位替三娘操心。”
“最后这一杯,感谢两位放过秋澜。”
当时看千烬喝酒,就把七钥给惊到过,居然真有人拿酒当水喝,而今日,这个喝酒如流水般的人居然还是个女子。
最后一杯也接着干尽,李月婵顺势将酒杯倒倾,不剩一滴。
“二小姐,你这酒都喝了,就算我不想原谅那个小蝶妖,貌似都不行了。”时砚跟着喝了一杯,“不过,我倒要问一
下,关于素华姑娘的婚事,不晓得李老爷是不是有另外的安排。”
“其实,老爹离开李府已经有一段时日了,而且音讯全无。”李月婵嘴边的笑意骤然消失。
时砚和七钥闻言皱眉。
“不过两位放心,这本来就是李家自己的事,我自然不好意思继续麻烦两位。至于大姐的婚事,其实我在几天前已经
以老爹身体不适,大姐要尽孝道之名推了回去。更何况,现在三姨没了,越发不是办喜事的好时机。”李月婵话音一
顿,看向时砚,微笑,“若是两位日后有机会见到家姐,烦请转告,李府永远是她的家,我们几个时刻欢迎她回来。
”
从窗口看出去,刚好可以看到李月婵上了一顶二人小轿,轿旁有两个小丫鬟随侍。
“这个李月婵,确实不简单。”时砚回头,看着依旧坐在桌边跟一堆食物较劲的小狐狸,忍不住开口,“别吃撑了,
得不偿失。”
“我不喜欢那个女人。”小狐狸往嘴里丢了块火腿。
“有哪个女人你喜欢过?”
“……”狐狸气闷,接着丢了块叉烧。
“好了,别吃了。我们收拾收拾准备上路。”时砚拎着七钥的领子把他提起来,“你不是担心染墨么?现在倒悠闲了
?”
“……时砚,你说那个李月婵说的话是真的么?”可惜,小狐狸依旧在原来的话题上耿耿于怀。
“什么话?李尧失踪?”
“我是说那个李素华还能回李家。”
“她没必要说谎。李素华对她构不成威胁,李家多一张嘴也吃不穷。”时砚忽然一顿,伸手抹了抹七钥的嘴角。
一滴酱汁,刚好粘在唇边。
七钥瞬间僵硬,任由时砚的指尖抚过唇角,微微的凉意,一路扩散。
下一刻,是时某人放大的俊脸。
似乎是第一次凑得那么近观察时砚的脸,挺直的鼻梁,细长的眼,因为凑得太近有些错位,看上去有些诡异。
还来不及心跳加速,唇上就印上了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似乎还有微热的,湿润的物体缓缓描绘他的唇线,一点点深入。
却在下一刻骤然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