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竿抚掌道:“好!好个醇酒斩千愁。”
竹竿老者取起一只酒樽,浅浅为沈砚石斟了半杯,那酒淡青而苍白。
老人笑道:“阁下既要斩千愁,且请尽此一杯酒。”
沈砚石毫不迟疑,取杯一饮而尽,笑道:“果然别有滋味在心头。”
仓大忙问道:“哦?那是什么滋味?”
沈砚石微微笑道:“戈壁大漠,只有此酒肆才可品得到大麦与竹叶青混合而成的麦酒了,此酒柔中带刚,不温不火。恰到好处。”
竹竿老者笑道:“阁下竟还是个酒鬼!?”
沈砚石道:“在下最喜当个酒鬼,那可真是逍yao啊。”
仓大在一旁忍不住道:“这话我却不信了,你当酒鬼好的过做大侠么?”
沈砚石神色不变,更不瞧他们二人一眼,只是缓缓道:“大侠?在下的名号一直再变的,还是酒鬼好,这个称呼对我最忠诚喽。”
仓大吃了个瘪,满腹闷气,却又无话可反驳。
竹竿老者又笑道:“阁下虽然心胸豁达,对那人世间诸多俗事纷扰都不在乎,却也跳不出万丈之渊,世上有人的一天,江湖便永无宁日。”
沈砚石瞧了他一眼,笑道:“所以,在下才要当个酒鬼。”
仓大接口道:“哎呀……你们废话太多,有酒咱就喝!”
三人相与大笑,竟是越见投机。
竹竿老者又道:“酒……好不好,一尝便知。”
语声未了,突见他手掌一翻,用小指将酒樽扣在手掌心,却以食、拇、中三指贴着瓶口将沈砚石手中的酒樽轻轻夺了过来。
沈砚石面不改色,笑道:“……好功夫……”
竹竿老者笑而不答,将酒樽向空中一抛,伸出两指,端端正正夹住落下的酒盏,酒水一滴未溢出。
沈砚石笑道:“在下若今日想喝酒,想必是要费一番功夫的了。”
沈砚石突然出手如风,往老人袖中一摸,竹竿老人卒不及防,手一抖,却只瞧沈砚石右手已缩回,那酒盏好好落到他手里。
酒肆中,已有不少双眼睛,在一旁眼睁睁地瞧着这幕好戏。
竹竿双手紧紧抓着桌沿,叹道:“阁下真叫我老头开了眼,出手快,刀法神。”
沈砚石笑道:“酒鬼的刀法当然神,他是胡乱使刀的。在下的刀法……还差的远呢……”
仓大含笑接口道:“那我仓老头这辈子也莫要和酒鬼交手,否则小命不保喽。”
沈砚石仰天一笑,接道:“酒鬼也正求着老天,莫要和仓大过招,最好,还能成为朋友。”
竹竿叹道:“普天之下,竟还有你这样的人。”
竹竿老者的话还未说完。
酒肆拐角,便缓缓走来两个人。
一位红衫女子,容貌姣好、清丽婉转。
她的肚子鼓的老高,似是已有六、七个月的身孕了。身旁高瘦的中年男人,应是她的夫君。
只听仓大失笑道:“怎地咱仨都跟小媳妇儿拥,晌午碰见一个,这会儿又遇见一个。”
说话间,夫妇二人已走了过来,屋子里除了沈砚石三人外,全部都盯着那女子细瞧。
她长的很好看,皮肤白皙,即使挺个大肚子,那腰肢仍似细柳一般。
她眼若春水、流情款款,正含羞垂头。
她们夫妇二人已越走越近。
沈砚石的眼中缓缓流露出柔和之色,他忽觉得一对夫妻如此相伴相依的走在一处,是一件非常“心中有真意,欲言无所传”的事。
他想起自己到如今仍是无所归处,又念及漪罗,心头上如饮醇酒,不觉嘴角微微笑了开来。
那对夫妇见到他的笑容,以为是向他们招呼,便也向他微笑一下。
沈砚台又懒懒一笑,见那丈夫刚好经由他身边,笑道:“一路上辛苦二位了。热呵?”
那男的正待要应,先是瞧了眼仓大、竹竿二老,又忽听那女的抚腹呻吟了起来,满脸痛苦之色。
那男的慌忙扶持,既焦急又仓皇,关切地问:“怎么了?你……?”
女的只是微微呻吟作不得声,她的头垂的更低了。
仓大忙趋前关切道:“可是动了气了?这里毛也不生,若真是要临盆个啥的,却不好办啦。”
男的听罢,跺足急煞道:“糟啦,这地方离县城还远,怎么也来不及了,怎么偏偏……!”
沈砚石笑道:“这事就是这般巧,如若有何需要,在下愿意尽力相帮。”
男的感激地道:“这位大哥,真是好心……”
沈砚石道:“别客气”一面扶着那女人,另外那手搭住男的臂膀,道:“二位还是先要了房间休息,其他的而后看看情况再说。”
那女人轻拉着沈砚石的手背,突然之间,做了一件甚是奇特的事。
她用手往自己腹上一掀,竟把衣裙掀起,她莫不是疯了吧?!
不过,露出来的不是白花花的肚皮,而是一只类似筲箕的竹筛。
筲箕弹开,里面有上百个小孔。
在同一刹间,至少射出六、七支小型暗器。
如果这些暗器全打在沈砚石的胸上,他的胸骨位置必定成了“刺猬”。
同时间,那男的腾出一只空手,掌里已多了一柄蓝光闪闪的利刃,直往沈砚石的肩膀就刺。
这两个变化都十分突兀,沈砚石根本没有办法避躲。
就在这电光一发间,沈砚石做了一件事。
他突然身子一侧。
他这身子一侧也没什么,只是像一个本来躬着背的人忽然站直了身子而已。
但他这个动作,使得他身旁的女人,站立不稳,蓬地摔跌在地,那些暗器,登时打了个空,有如射上半天空,再急坠下来;有的发射时受了震荡,于空中跌落,散在她身旁。
就在沈砚石身形一侧之际,竹竿老者纵气转到那男的背后,顺便把手一提,这一提即是把那男子一抛,往后面抛去。
这时,众人脚下全是射空的暗器。
那男子惨嚎一声,跌下去时刚好压在那些倒刺的暗器上。
男的立即痛呼,竟晕过去,女的却挺直身子,抬着脸。,她的一双眼哀怨、迷离、只眨也不眨看着沈砚石。
她挣扎、呻吟道:“你……你……早知…我是…?”
沈砚石摇首,苦笑道:“你大小心了,也太大意了。普通人家见着陌生人,就算微笑招呼,男的虽有可能,女的还在腹痛,怎么还有心情跟外人打招呼呢?另外,既然自己的妻子快要临产了,当丈夫的更不可能会冒着如此大的风险跑到这般险恶的地方来。”
女子的眼睛,此刻细细看去,竟是微微碧色的,就如同绿晶石在夜晚中一样美丽。
她竟是个外邦美女。
发生如此突变,酒肆内其他客人已躲散一空。
诺大的厅堂只剩下四个人。
仓大一把抓起女子的胳膊,将她轻轻摔在座上。
她的语声突然变得十分颤抖,哭腔道:“你知道?你都知道?。可是……你又什么都不知道。”
竹竿倒杯酒,道:“这丫头说的知道不知道的,把我脑袋都听晕了。”
她柔声继续道:“沈砚石……你好狠的心,你不是人,是条狗,我……你你杀了我吧,要不我就缠着你一辈子。”
她用如此温柔的语气说出决绝的话,竟是那般楚楚可怜。
仓大笑道:“她暗算别人再先,可是你们看看。她的模样就好象是我们几个男人欺负了她似的。”
沈砚石亦笑道:“方才那些暗器都射不中我的要害,她只是想封住我的几处大穴而已。”
竹竿的手掌,不觉抖了一抖。
他笑嘻嘻的看着仓大,仓大随即明了,叹了口气,这事他们二个老头可帮不上忙了。
只听女子又喘息着道:“我……对你是多么的好,沈砚石……为了你,我……和父亲决裂,费劲气力摆脱xia人跟从……就是为了见你一面,可是……你对我还是这么冷淡……你!”
她身上只穿着件红色衫袄,面上已毫无血色,眼睛竟有些红了,丝毫眨也不眨看着沈砚石。
沈砚石叹道:“我对你并不冷淡。”
女子嘴唇都白了,道:“你……不,你说谎,你分明就是躲着我,否则,为什么你不告而别……都不想见到我?!”
她嘶声哭道:“你好狠……你就这么不在乎我……你的心难道是铁做的吗?”
她抬手劈面一掌,击了过去。
这一掌击下,沈砚石的脸莫说是肉做的,就算是铜烧铁铸,只怕也要被这盛怒下击的一掌打肿了脸。
但突然一只手伸过来,轻轻一托,便将这一掌的力道化解,虽然只差分毫,却毕竟未碰着沈砚石的脸。
女子见状,转头哭道:“你是谁?还敢拦我?”
竹竿老者沉声道:“姑娘是谁我不想知道,咱们的来历自然也不用姑娘你晓得,不过,沈兄弟现在是咱俩老头的朋友,想伤他,可不行。”
她竟狠狠跺脚,哭道:“你们……怎么都帮他。”
她甩开手,回转头。
只见她云鬓微乱,一双纤手紧紧握成拳头,一双眼睛,紧紧瞪着沈砚石,整个人都似已呆了。
沈砚石看也不看她,平声道:“二位长老,今日你等交在下这个朋友,在下心中已很是欢喜,在下也不想拐弯抹角,有一件事还烦请二位帮忙。”
女子突又跺了跺脚,转过头,不再瞧他,整个人却一直在抖个不停,一双拳头捏得指节都变成惨白色。
沈砚石突然出手,己点了女子的二处穴道,目光也移向她美丽惊讶的脸,她脸上似怒非怒,纵然愤怒也是无奈,她惨笑,过了良久,终于缓缓道:“你好……你要他们把我送回去?”
沈砚石道:“在下想托付二位,将叶丽沙姑娘送到明珠城,不盛感激。”
她嘴唇启动了几次,却连声音都未发出。
竹竿老者默然良久,方自轻叹道:“我不懂,你的心肠到底是不是铁做的,西域龙王的女儿你都不要,你还能看上谁?”
叶丽沙突然放声痛哭起来,就好像一柄尖刀突然刺人她肉里,刺入她心里,她痛哭着道:“你辜负我,就算了,却为何要赶我走……我在你身边都不行么?”
沈砚石喃喃道:“你若是在我身边,必定危险非常。”
叶丽沙动弹不得,嘶声道:“你……难道只有朱漪罗才配和你一起同甘共苦,同生共死么?你没有心……你……”
沈砚石的心真的是铁做的,他见着如此一心爱他的女人为他甘肠寸断,他竟一点表情都没变,平静而优雅。
只听仓大突然大喝道:“你方才既不哭,此刻哭什么。哭的老头我头都大了!”
叶丽沙道:“我……我……你……你”
她虽咬紧牙关,语声仍不禁颤抖。
她颤声道:“难道你们都帮着姓朱的吗?……我……我……我哪里比不上她?!”
叶丽沙嘶声道:“我偏偏就要缠着他,你们奈我怎样?”
沈砚石终于长叹一声,垂下了头。
沈砚石缓缓叹道:“其实,你明知道,下次我回西域,必定是和她一起回来。”
叶丽沙道:“不错我知道,但我却不想离开你,我……我……我还想再见你……陪着你。”
沈砚石道:“你……”
叶丽沙哭声道:“你不信么……你不信么……”
沈砚石木然道:“我信”
叶丽沙道:“你……你能让我留下吗?”
沈砚石道:“二位长老,拜托了。”
但叶丽沙却又痛哭起来,道:“我知道你见我这样子心里很烦,我只求求你,不要对我这样冷淡,不要让我离开你。”
沈砚石道:“我冷淡么?”
叶丽沙道:“我……我……”
她心都裂了,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
沈砚石缓缓拍开她穴道,道:“跟着二位长老走吧。”
但叶丽沙却扑了上来,紧紧抱住了他,她什么也顾不得了。
她抱得那么紧,哭得那么哀痛。
沈砚石却坐着动也不动,木然道:“放开手。”
叶丽沙道:“你好狠,你难道真的那么讨厌我?!”
沈砚石充耳不闻,对着仓大笑道:“在下不再多留,叶姑娘便交付二老了。”
竹竿老者道:“你就如此放心?”
叶丽沙听罢,痛的说不出一个字,只觉的心脏窝都绞的生疼,她咬牙盯着沈砚石,慢慢放开了手。
沈砚石道:“不是信的过二老,而是信的过二位的承诺。”
仓大一笑,欢声道:“你嘴里虽这么说,但你……心里头也是这么想的?”
沈砚石微笑道:“在下信不过君子长qiang便是了。”
竹竿老者忙呼道:“哎……哎……放心,放心,叶姑娘保证安然的被我俩护送回家,莫再要提君子二字啦!”
沈砚石道:“在下多谢!”
叶丽沙突然一抹泪痕,咬牙道:“好,沈砚石,今日,我是没法子,但你别高兴,我总会想办法找到你,缠住你。”
沈砚石讪笑道:“如果你能再逃家一次,再来找我也不迟。”
她嘶声呼道:“你……你!”
仓大张开双臂,挺起胸膛,挺挺僵化的腰,默然半晌,缓缓道:“听你这么一说,你这就要走了?”
竹竿笑问道:“可是着急要见朱门主啊?”
闪动的灯光,照着叶丽沙的脸,她竟已泪痕满面。
她心里在说:“沈砚石,你的心真冷,冷得简直像冰,我虽然知道你如此忍心,但我还是那么喜欢你,跟你呆在一起。”
只是她瞧着沈砚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仓大突然长叹道:“沈砚石呀沈砚石,你虽和我们敌对,但我还是忍不住要佩服你,现如今整个汁布下一个个谋,只等着你自个儿往里跳,你竟还敢去闯,真不知道你是太聪明了,还是太傻了。”
竹竿高声道:“哎……仓大!”
沈砚石笑道:“在下的朋友在汁好不快活,独独把我扔在这荒蛮之地,在下怎么能把好处都给了他们?”
竹竿笑道:“好,我们不说这些了,如果老头我没猜错,阁下是要连夜赶路,到黑水河,而后南下吧?”
沈砚石露出钦佩之色,笑道:“必定……是在下的靴子出卖了我。”
竹竿但笑无语,而后又叹气道:“既然阁下真心待咱们俩当朋友,老头我便不会多说不该说的话。”
他又不禁垂下头,道:“阁下只需记得,蝙蝠谷永远欢迎阁下你随时贲临,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