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灵师 下——长夜孤灯

拐了两条巷子，终于看到一栋10层高的居民楼，没有电梯，楼顶是开放的。

穆珏就像敢死队的，赶着去死，跑得飞快，一口气冲上楼顶。

他翻越栏杆，站在伸出去的一个小露台上，低头看了看下面　，有些眩晕。抬头望着天空，今晚的月亮有点昏黄。

他不想去投胎，如果灵魂能飞到月亮上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躲在云里，偷偷看着爸爸，看他在家里泡茶、做饭、看书、洗澡、睡觉……

穆珏慢慢朝前挪着步子，朝着月亮伸出手，好像触摸到了一丝柔软的月光。

他跳了下去，急速下坠的时候，心里什么也没想。

随着沉重地撞击声响起，他如愿以偿地奔向了死亡。一只黑蝴蝶扑扇着翅膀飞过来，绕着他跳了支圆舞曲，飞向夜空。

月光下，穆珏的笑容幸福而安详。

74.猫咪的重生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穆天一终于醒了，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满屋子找穆珏。此时，他发现自己灵力充沛，整个人像重获了新生，往日的疲惫和痛苦都消散了。

他不得不面对现实，穆珏已经死了。

瘫倒在沙发上，穆天一不敢再看这空荡荡的屋子，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个孩子故意拖长了声音撒娇似的喊他“爸——”，不会再有个懒家伙躺在沙发上玩游戏玩得咯咯咯地傻笑，穆珏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穆天一尝试着打了穆珏的手机，结果却是莫灵接的电话。他把这个噩耗告诉了莫灵，顺便让陆昀打听消息，看警局有没有人发现穆珏。

消息回复得很快，原来在早晨六点多的时候，清洁工发现了穆珏的尸体并通知了警方，由于警方在穆珏身上没找到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只有先把他送去法医部取证，准备联系电台发新闻，等待报案认领。

陆昀当即就挡了下来，把穆珏先送去殡仪馆，在那里等穆天一。

殡仪馆的冷库里，穆珏静静地躺着，寒气从四面八方袭来，将他的脸覆盖上一层霜。遗体经过了美化，看不到明显的血渍和伤痕，面容白净，始终带着幸福的笑容，紧闭的双眼睫毛长长的，看起来就跟睡着了没什么两样。

穆天一蹲在穆珏旁边，轻轻地顺着他的眉毛抚摸，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觉得指尖热乎乎的，而那双眼睛似乎就要睁开了一样，仿佛还看到睫毛在微微扇动。他想，他的宝宝一会儿还会活过来也说不定。

殡仪馆有工作人员过来询问后事什么时候办理，陆昀把他拦在门边，叫他再等等。

莫灵站在穆天一的身后，手里拿着那部iphone，屏幕上的穆珏臭美得要命，歪着脑袋瞪圆了眼睛，仿佛在说：二师兄，再看我就把你吃掉哦！

莫灵后悔至极，他当时就应该看出来穆珏的举止不太正常，就应该往坏处去想的！如果能多个心眼，打了电话给师傅汇报下情况，也许就能避免这个悲剧。

“师傅……”莫灵挨着穆天一蹲下，“对不起……我怎么就没想到……”

穆天一语气平和地说：“不要自责，你即使挡了他这一次，只要他已经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还是会发生的。”

陆昀站在门边，对他们说：“我想，穆珏不希望看见我们太难过……师傅，让他安宁吧。”

穆天一缓缓吐出一口气，最后用食指沿着穆珏的唇线轻抚了一遍，拭去上面的霜气。

穆珏被火化以后安葬在公墓，穆天一同时买了两座相邻的墓地，另一座留给自己百年之后，只可惜，穆珏的骨灰要孤孤单单在在这　里睡上个几十年了。

安葬的那一天，太阳还是一如既往的耀眼，将墓碑上那张青葱稚气的笑脸照得格外醒目。

穆天一没有搞什么复杂的仪式，到场的只有陆家三口和莫灵。

莫灵从家里拿来了穆珏书包上的那只毛绒小乌龟，把它放在墓碑前，也好做个伴。

短暂的拜祭之后，陆昀带着父母和莫灵先行离开，去停车场等，给父子两留点单独相处的时间。

穆天一一肚子话，张了好几次嘴，却不知道该说哪句。

“宝宝，你真是个笨蛋，脑袋摔疼了吧？”

“宝宝，爸爸一个人活着没意思，要不我也来陪你？”

“宝宝，爸爸不会再爱其他人，永远只爱你一个。”

……

最后，这些憋在心里的矫情的话一句也没说出来，他摸了摸墓碑上的照片，说道：“宝宝，爸爸知道你还没走，记得回来看我，等你。”

当天晚上，穆天一坐在客厅一直等候到凌晨一点，月亮躲云里了，星星也不亮了，暑气也消退了，连虫子也不叫了，穆珏的灵魂还是没有出现。等着等着，他躺在沙发上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时候，他感觉有一只手在揉着自己的肩膀，好像还听到有人叫“爸爸”。

一阵风吹开窗帘，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穆天一惊醒，大叫一声：“你回来了？”，然后发疯一样跳起来冲到窗边往外看，结果失望而归。

整整一个夜晚，穆天一就这样睡睡醒醒，稍微听到响动，便以为是穆珏回来了，连小吉也跟着在屋子里到处跑，找小主人。

之后的好几天也是一个样，怀抱希望地醒来，又失望至极地睡去。

穆珏一定还没有超度的，总有一天他会回来，穆天一也因为心存这样的期待才能够活得下去。

【一个星期以后】

“喂，我说，咱们能消停下吗？”

莫灵坐在某医院的急诊室大厅门口自言自语，至少在别人眼中，他是在自言自语。

“我告诉你，这是最后一家医院了！反正今天等不到，你就给我乖乖地该去哪里去哪里！”莫灵皱着眉头，对着蹲在地上画圈圈的穆珏启动毒舌攻击，“你自己说说，这几天我都带着你跑了几家医院了啊？自己掰着指头数数！你不觉得有犯罪感吗？每天巴不得出现一个突然暴毙的美少年，然后你去抢了人家的身体，再去找你爸……唉，真是作孽啊！”

穆珏的灵魂在人间游荡了几日，已经有些虚弱了，眼泪汪汪地看着莫灵，纠结道：“我知道这样不好……可是没有办法了。是你说的，最好是窒息死的，要不就是植物人脑死亡，这样附身成功的几率高一些。可是这几家医院的植物人都是中年大叔大婶，而且还没有死亡的征兆。怎么办啊？”

莫灵看着穆珏那副可怜样，又心生不忍，双手抱在胸前，低头思考。

都怪自己一时心软，那天穆珏的灵魂跑来找他的时候，就应该劝他去跟师傅道个别的，看样子师傅本来也没准备让穆珏做这种“缺德事”，舍不得归舍不得，但是借尸还魂这种事情，总归是不人道的。

他对穆珏说：“你看我们也等了这么久了，送来的都是车祸死亡缺胳膊断腿的，哪里有那么好的机会被你碰上呢？先不说这个，就算你找到可以附身的人，你想想，人家就没有家庭吗？到时候你就是别人的儿子了，又怎么去跟师傅相认？穆珏，还是放弃吧，虽然我们都很舍不得你，可是阴阳相隔，人鬼殊途，还是遵从法则比较好。去跟师傅道个别，怎么样？”

穆珏捧着脸，失魂落魄地站起来，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道：“好吧……走吧。”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轮子滚动的声音，几个医生推着一个大概十六七岁的少年进了急诊室，看起来像孩子母亲的人嚎啕大哭。

少年的下半身裹着床单，上半身没有见到明显外伤，长得眉清目秀，躺着一动不动。医生们开始给他做心肺复苏，打强心剂。

莫灵听到有人说是煤气中毒，同时他也十分确定，这个少年已经死了，魂魄早就离体，救不活的了。果然没多久，医生们便放弃了抢救宣布死亡，直接用床单暂时盖住了遗体。

机会就是这样，总是在你放弃的时候又不期而至。

“快去吧！加油！”莫灵对穆珏做了个握拳的手势，叫他赶紧附身上去。

穆珏的第二春来了！他摩拳擦掌，双脚一蹬，像条箭鱼一样嗖地冲向少年的身体！

莫灵静观其变，心砰砰直跳，准备看现场版诈尸。

十秒过去了……三十秒过去了……一分钟过去了……

少年没有任何活过来的迹象，这是怎么搞的！莫灵按耐不住，悄悄从旁边靠了过去，他能清晰感受到穆珏的灵魂，却又没见人动一下，自己又不能去把床单掀开来看看，否则会被当成神经病的。

盖住少年的床单突然鼓起了一个圆滚滚的形状，有不明物体在下面动来动去，一直从他的腿部往下爬。

“喵……”

一只灰白色的苏格兰折耳猫从床单里钻出来，跳到了地上，咬着莫灵的裤脚不放。

这是什么？！应该是那家人养的猫，被一起带过来了。不过，莫灵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只猫身上有着穆珏的灵力，还有这可怜兮兮的小眼神，呆傻呆傻的表情……

这是穆珏！

天啊！莫灵差点就发出一声哀嚎。

穆珏怎么投了个猫胎了！

“喵呜……”猫咪圆溜溜的大眼睛水汪汪的，望着莫灵仿佛在求救，莫灵趁人不注意抱起它就跑了出去。

站在医院外的一处树荫下，莫灵对着猫咪抓狂地大叫：“你怎么搞的啊！不会看准了再扑过去吗？那么大一个人摆在那儿，你偏偏撞进这只猫的身子里了！你说你笨不笨啊！这次我真的帮不了你了！”

穆珏的世界已经彻底凌乱了，他附在猫身上了，他变成猫了，他现在是只猫了……他这辈子只能做爸爸的宠物了……只有幸福没有性福了……

先不管了！穆珏甩甩脑袋，尾巴高高翘起，爪子紧紧抓着地面，他现在要回去见爸爸！

“走，现在马上回去！”莫灵伸手要去捉，穆珏前爪抬起，后腿一蹬，身子轻盈地高高跃起，软趴趴的小耳朵抖了抖，然后疯了似地向家里狂奔而去。

马上就可以见到爸爸了！

穆珏一刻不停地奔跑，穿过大街小巷，吓到了不少路人。

跑过一栋居民楼底下的时候，不知道从哪一层泼了盆水下来，不偏不倚，把穆珏淋了个全身湿透，他甩甩毛，继续抄近路朝家奔跑。

拐角处，一辆自行车突然冲出来，穆珏躲闪不及，擦到了前轮，翻滚了两周，后腿刮破了皮，流了一点血。

不管怎样也组织不了父子重聚的决心！穆珏一瘸一拐的，拖着受伤的腿，朝家里一步步迈进，就像一只落魄的流浪猫，不对，他现在就是一只与主人失散了好久的流浪猫。

穿越艰难险阻，费劲千辛万苦，家门总算是近在眼前了。

穆珏“喵喵喵”直叫唤，用爪子不断挠门。

门里面，穆天一正在翻看穆珏的英语词典，抚摸着儿子留在上面的折痕以及指纹。听到屋外有猫叫，他站起来朝门走去，隔着一扇防盗铁门，他终于感受到了穆珏的灵魂，他的宝宝回来了，还给他带回来一只猫。

“宝宝！”穆天一激动地全身颤抖，猛地拉开门，人呢？

视线慢慢往下移，他看到一只落汤猫正蹲在门口，仰着头呆呆地盯着他看，就跟以前穆珏看他的眼神一个样，只是“这只穆珏”的毛还滴着水。

穆天一哭笑不得，心疼地把穆珏抱在怀里带进屋，抚摸着他湿漉漉的短毛，哽咽着说：“我的宝宝……你总算回来了！不要怕，爸爸认得你呢，是猫咪也没有关系。”

穆珏呜呜呜地叫，使劲往穆天一怀抱里钻，用尾巴卷住他的手腕。

穆天一发现怀里的小东西在发抖，而且后腿上有个伤口，他抚摸了一会儿，不得不把猫儿子放在沙发上，然后拿药箱出来给简单消毒包扎。

他把穆珏放在腿上，用吹风机给他吹毛，一边吹一边问：“我猜你本来是想附身到别人的身体里，结果干了笨事变成猫了？”

“喵……喵呜喵呜……”穆珏想说话，可是张嘴只能发出猫叫。

穆天一摸着这只折耳猫的软耳朵，笑道：“听懂了，你怕我不要你？怎么会。这几天，我每天都在家里等你，我知道你也舍不得我，现在好了，我会养你一辈子的。你是一只带着灵力的猫，跟普通猫不一样，你的寿命会跟你人类形态一样长寿，所以，没什么担心的。”

穆珏这才放了心，舒适得享受着宠物般的待遇，趴在穆天一大腿上蹭来蹭去，蹭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

吹干毛以后，穆珏恢复了美貌，又变成了一只萌猫。穆天一把他抱起来，亲他的小嘴，穆珏也伸出小舌头舔他的嘴唇。

“好了，别舔了。”穆天一重新把他放在大腿上，一遍遍顺着他的毛，没多久，这只又累又困的猫咪儿子睡着了。

“乖，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爸爸这辈子都只爱你一个。”

穆天一看着腿上蜷成一团的猫咪，心里说不出的幸福。

75.兽刑（引子）

【在所有的动物中，只有人类是残忍的。他们是唯一将快乐建立在制造痛苦之上的动物】

——马克吐温

时间：2012年2月22日地点：归西堂养熊基地

“请问张总，你们的熊这么安静，不会是注射了镇定剂吧？”

“这样把针直接插进去，熊不会痛吗？”

“这些熊能活多久呢？是自然死亡吗？”

“张总，关于近日网上有动物保护协会的成员对您发出死亡威胁这件事，您有什么要回应的吗？”

这名被称为张总的男人，在一群记者以及工作人员的簇拥下，站在关押熊的铁笼子前面，对所有人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皮笑肉不笑地解释道：“非常欢迎各位记者朋友对我们的养殖基地进行实地考察，大家都看到了，网上对于活熊取胆的‘黑化’是完全没有依据的！请看我身后这只熊……”

张总指着身后铁笼子里一只昏昏欲睡的黑熊，道：“看，它多么得安静，这里环境好，我们提供的饮食和照顾都是非常科学的，在这里生活的熊比马戏团和野外安逸多了！”

记者们开始吵吵嚷嚷，基地外不断有动物保护协会的人高声呼吁抵制口号，并向基地大门和外墙投掷石块。

张总淡定一笑，叫来两个工作人员现场演示取胆过程，自己在旁边解释道：“看，就是这样，就跟篮球气门一样，打气时把气针插进去，打完拔出来，熊应该没什么感觉吧！”

笼子里的熊软趴趴的，看不出任何痛苦的表情，任由工作人员抽取胆汁，竟是没有吭一声，安静得不合常理。

张总继续说：“怎么会痛呢？就好比打耳环和挤牛奶，会痛吗？！你们也看到了，熊非常得舒服。”

人群中传来哄笑声，一名电视台记者发问：“你又不是熊，你怎么它不痛？你怎么知道它很舒服？”

张总反唇相讥：“你也不是熊，你又怎么知道它不舒服呢？”

参观团体爆发出激烈的争论，记者们纷纷举起相机，镁光灯不断地闪烁，记录下这位老总的精彩瞬间，而他身后的熊半眯着眼睛，被插入针管的地方糊着一团汁液，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右爪无力地抓着铁笼，眼神呆滞地望着地面。

傍晚时分，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高级豪华包间里，张总正在宴请各大报社和电视台的记者。

他拿起一瓶茅台，挨个地给记者们亲自斟酒，高高举起酒杯道：“各位记者朋友，做生意都是为了发展，发展也就是为了建设国家，媒体监督也是为了国家，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希望各位在下一期刊物和新闻上如实报道，还广大人民群众一个‘真相’，来，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