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灵师 下——长夜孤灯

“怎么办！”男人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咒骂道：“该死的谁叫你生个神经病儿子！我跟你说，你现在肚子里这个，可别再跟他一个鬼样子！”

女人哭得更厉害：“呜呜呜……怎么会！我能感觉到现在这个是乖宝宝，跟怀他那时候的感觉完全不同！哼哼……我只怕乖宝宝还没出事就被‘污染’了……你倒是想个办法啊！”

“办法？”男人按灭只抽了一般的烟，“难不成要我把儿子丢掉？”

此话一出，夫妻两个互相对视了良久，从彼此的眼里读到了同样的信息，一个不可启齿的阴谋已经在四目相对之间酝酿。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男人起身，拿钥匙打开卧室的门，抱起扑上来的儿子，哄到：“饿了？爸爸带你出去吃饭，好不好？”

“嗯！”男孩紧紧抱住自己的父亲，记忆中已经好久没这么亲密过了。

出门之前，男孩看着背对着自己的母亲，问道：“妈妈不去吗？　”

“快点走！”女人已经彻底厌倦了这个怪儿子，竟是连最后一面也不愿意看他。

男孩要是知道，这一走就是永别，甚至连有关的记忆也一并删除，他是饿死也不会踏出家门半步的，如果可以留在父母身边，如果可以不被嫌弃，他会努力做个哑巴，不再说那些让父母讨厌的话。

但他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会被父母打骂，不知道为什么老是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而现在正坐在副驾驶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吃个饭要坐这么久的车，更不知道父亲偷偷把他连夜带到了另一个城市。

直到凌晨三点，在一个黑漆漆的小巷子，他被父亲哄下车的时候，还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饭。甚至当父亲戴起手套拿着一个砖头，绕到他身后，无情地狠心地砸在他小脑袋上的时候，他还是不知道怎么脑袋就突然好痛，接着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男孩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晒屁股了。

他窝在小巷子的一个角落里，周围都是垃圾，苍蝇嘤嘤嗡嗡在身边乱飞，身上也臭熏熏的，而脑袋后方微微发疼的小肿块，血液已经凝固。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又累又饿。从巷口望出去，完全陌生的城市，还有陌生的行人，对于自己，他也是陌生的。昨晚被砸那两下，虽不至于丧命，却令他得了脑震荡，除了影响智力发育以外，记忆也受损。

他不记得自己是谁，父母是谁，现在最明显的感受就是肚子饿。软绵绵地走了两步，却又扑倒在地，没有力气，没有精神，只想张嘴吃东西，不然就会饿死，他不想死。

“嘤嘤嘤~”

就在男孩全身无力地趴在地上的时候，感觉到一种很滋润的东西在舔自己的嘴唇。他睁开眼，看到一条只有一尺长的瘦骨嶙峋的狗。

这只狗有着紫色的眼睛，男孩发现它的身体里有一种跟自己很相似的感觉，就好像他们是同类，而且是他目前见过的唯一的同类，这让他流出了久违的眼泪，使他产生这辈子不再孤独的错觉。

小狗舔湿男孩的嘴唇后，跑到他身后的垃圾堆，叼出一个别人吃剩的包子放到他面前。

男孩仿佛从小狗的舔舐中得到了一股力量，虽然比较微弱，却让他能够挣扎着坐起来。他拿着包子嗅了嗅，递到狗狗面前，说：“臭的，你闻闻。”

小狗伸出一只前腿，把男孩的手往后推了推，闪着紫光的大眼睛仿佛在说：快吃吧，不然会饿死的。

男孩闭着眼，咬咬牙，狼吞虎咽地吃掉包子。果然，腹中有一点食物垫着，身子立刻不再像先前那么软弱无力，他抱着小狗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走出小巷混入人群，从此开始了一人　一狗的流浪生涯。

那一年，男孩无名无姓，身高不到一米，年龄不到四岁，在无人认识他的城市里当乞丐，只为填饱自己和小狗的肚子。

在肯德基门口蹲守着等鸡骨头，在小吃店门口的潲水桶里捞点剩菜饭，在垃圾库里找别人扔掉的旧衣服，在天桥下铺开一个小窝和狗儿钻进去睡觉，学着其他流浪汉的样子捧个烂碗沿街乞讨……

他以为这一生可能就这么长大了，直到有一天两个穿着警服的男人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板着脸教训道：“哪里来的流浪儿，带走！”

坐上警车来到孤儿院，男孩仍旧抱着小狗，被警员带到院长的面前。

胖乎乎的阿姨低着头，亲切地笑着说：“小朋友，这里不能养狗狗哦。”

男孩抱紧小狗转身就想走，被警察一把拽住，狗狗从怀里跳出去，朝他摇摇尾巴，紫色大眼睛水蒙蒙的似乎要流出眼泪来。男孩伸手去抱，小狗却嗷呜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看着越跑越远的小狗，男孩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比饿肚子的时候还要哭得伤心。

“乖。”院长阿姨揉了揉他脏兮兮的脸蛋，“不哭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小朋友叫什么名字？”

“呜呜呜……”男孩一边哭一边说：“没名字……”

“那就叫小明吧。”院长说。

男孩用脏得乌黑的袖口把眼泪擦干，倒吸了一把鼻涕，心里念叨着“小明”这个名字，他终于有名字了，然后破涕为笑。

笨蛋就是笨蛋，他不知道“小明”是所有没名字的男孩的统称，正如“小红”一样，是再普通不过的代号而已。

世界上有很多叫做小明的男孩，他们共享着这个称谓，等待着那个命中注定的人把他们从这个整体分离出来，变成独一无二的存在。

60.回忆 父子篇（二）

“走吧，愿你来生幸福。”

穆天一收起武器，温和地笑着挥挥手，又送走一个游走人间的灵魂。转身走出隐蔽的暗巷，月光残酷地映出他孤立的影子，他低头拿出一个封面上写着《净灵师手册》的小本子，把今天的实战经验写进去。

有时候，穆天一觉得自己就像是一部意识流默片的男主，直到电影谢幕人生终了的时候，也没人能理解他内心的秘密。

已经二十几岁的人了，没谈过恋爱，还是个处男，甚至连个正儿八经的工作都没有。他可以预见，等自己白发苍苍的时候，仍旧这么孤独。

因为偌大的城市，他从没遇到过同类，那些算命驱邪的神棍虽然也会些小法术，但他觉得那些人跟自己不是一条道上的，从来没有让自己产生过共鸣。

收起小手册，穆天一叹了口气，整了整衣领，走在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上。

风呼呼地吹，路灯“嗞嗞”地响，一声犬吠打破了暗夜的宁静。随着狗蹄声和人的跑步声越来越近，穆天一抬头看向前方的时候，发现一个矮矮瘦瘦衣衫褴褛的小孩追着一条小狗迎面跑来。

借着昏黄的灯光，他还没看清小孩的长相，就被这疯跑的孩子撞了一下。他赶紧伸手去扶，小孩没有被撞倒，只是身子歪到一边去，抱起地上的小狗，然后头也不抬地与他擦身而过。

就在这一瞬间，难以名状的磁场在两人之间释放开来，灵力通过他们相碰的肢体，互相交流贯通。

穆天一很肯定这个孩子就是他要找的同类，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像是一颗小石头坠入井里。他捂着胸口，觉得很痛苦，仿佛在一望无际的大海独自航行了数年的船只，终于看到前方海平面冒出半截桅杆，迟来的远道而来的相遇令人又惊喜又悲伤。

人果然还是群聚动物，哪怕是天赋异能的人类，也不能独自生存。

只可惜，当穆天一从这次偶遇的震撼中恢复神智的时候，小孩已经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连个背影都没看见。

孤独惯了的人，把这场邂逅当成上天的恩赐，穆天一重新燃起了对未来的希望，这个世界是存在自己这号人的，他不在天涯海角，就在这个城市。

不久后的某一天，不知是为什么突然发起的念头，穆天一决定收养个孩子。人生是值得期待的，因此要主动让自己摆脱孤独的现状，女朋友太难找，不如直接养崽子，最好是像那天晚上那种跑得飞快的小不点。

驱车前往孤儿院，院长热情地拿出一本花名册。

穆天一翻看着孩子们的照片和简介，眼睛都花了，个个都那么可爱，简直无从“下手”。

看着看着，他竟觉得体内的灵子　活跃度有所加强，好像感受到了不远处另一个灵体的召唤。

确实就在不远处，孤儿院的小操场边上，那个被叫做“小明”的小男孩坐在小板凳上，把昨晚没舍得吃的一根鸡翅摸出来，喂给偷偷溜进门来的小狗。

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男孩打了个哈欠，有些犯困。阳关灿烂的日子一定有好事，不过笨小孩是不会猜得到，这一天将是自己的人生转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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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叫‘小明’的孩子，我可以见见他吗？”

穆天一指着照片上这个眼睛圆溜溜表情呆傻状的男孩对院长说。

第一眼看到这孩子的照片，他就喜欢上了，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更奇异的是，手指摸上照片的时候发生了通灵感应，这就是那晚上的人，穆天一百分百确定！

院长的表情却有些踌躇，不自然地说：“穆先生，其他的孩子都不满意吗？”

“嗯？”穆天一疑惑道：“这个小明不可以收养吗？”

“不是……”院长解释道：“这个孩子啊，他前不久才来的。脑袋上有伤，什么都不记得，我们也找不到他父母。他脑子一直不太好使，也不合群，总是对着空气讲话，喜欢交一些‘看不见的朋友’。”

穆天一心想，这孩子胆子挺大的嘛。想当初自己见鬼的时候，吓得可不轻。他对院长笑道：“没关系的，我想见见他。”

几分钟后，男孩被人带到了院长办公室。看到陌生的男人，他本能地退到院长身后躲了起来，悄悄地偷看。这个男人笑得很温柔，长得也很好看，身体周围散发着淡淡的光芒，令他不禁想要接近他。

看着男孩不再怯场，院长才把他拉到前面，俯下腰对他说：“小明，这个穆叔叔想要领养你，就是做你的爸爸，疼你照顾你。乖，快给叔叔打个招呼。”

“爸！”男孩脱口而出，稚嫩的童声十分清脆好听。

穆天一被这一声“爸”喊得腿软，从男孩一进来开始，他觉得整间办公室都被照亮了，现在再被这么称呼，他简直快要HP爆发了。

“别这么叫！”院长轻轻戳了戳男孩的后背，尴尬地对穆天一说：“小孩子不懂事，穆先生别介意。”

“没，没有。”穆天一双腿微微打颤，手心冒汗，胸口火热，“那个，我就收养他吧。”

院长表示很震惊，从来还没有哪个爱心人士这么快就决定收养对象的，而且还是收养这个行为举止有些“奇怪”的孩子。

接下来，这个孩子又做出更为出格的举动，直接扑过去抱住穆天一的大腿，仰头泪汪汪地望着他，带着哭腔可怜巴巴地说：“爸爸，带我回家吧。”

“喂！小明！”院长赶紧去拉他，连连对穆天一点头致歉。

可这孩子像只树袋熊，抱住大腿就死死不放。穆天一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手足无措，灵力都被他搅乱了，浑身燥热得不像话。

最后，穆天一只得把孩子抱起来，任由他扒在自己身上，带着他去办领养手续。

几天后，穆天一正式把男孩接回了家，一起带回家的还有一条同样具有灵力的吉娃娃小狗。他把男孩从“小明”这个大队伍里拉了出来，取名为穆珏，希望他永远像块宝玉一般纯洁无暇。

“宝宝，还要抱到什么时候？该洗澡睡觉了。”

穆天一坐在沙发上，轻轻推了推怀里的儿子，想把这只树袋熊从身上弄下去，虽然自己也很享受这种亲密的父子关系，可是总这么抱着怎么行！

穆珏扭了扭屁股，紧紧贴着穆天一，小爪子快要把他的衣领揪烂了，就是不放手。他的脑子里已经没有亲生父亲的记忆，现在这个男人就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只想多嗅嗅父亲身上的味道，把父亲的感觉深深印在心里。

没有办法，穆天一只有就着这种拥抱的姿势，抱着儿子来到浴室。伸出一只手把浴缸放好水，费了半天力气才脱掉两个人的衣服，再保持拥抱的姿势坐进浴缸。

第一次使用浴缸的新鲜感，终于让穆珏放开环住穆天一的两只手，开始兴奋地在水中拍打嬉戏。

“别闹了……爸给你洗澡。”穆天一挤了很多沐浴露在手心，摸到穆珏的细皮嫩肉上，谁知道变得滑不溜丢的小家伙更加难以捉住，像条鱼一样蹿来蹿去。

穆天一累得额头冒汗，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孩子是如此顽皮！看来，养儿子果然是件费心费力的事，未来还真是任重道远。

花了整整一个小时，终于完成了洗澡这件看似容易的事。穆天一把穆珏捞起来，用浴巾裹住轻轻擦拭。

洗干净的穆珏，脸蛋白里透红，“咯咯咯”地傻笑，不停地叫“爸爸”。

穆天一先给自己穿上睡衣，边答应着儿子的叫唤，边拿着一条新买的小内裤准备给他穿上。

穆珏看着蹲下来手里晃着条内裤的穆天一，笑着在他额头上吧唧了一口，然后转身啪啪啪跑出浴室，光着屁股像个小流氓。

“睡觉觉，爸爸！睡觉觉咯！”穆珏边跑边喊。

“先把内裤穿上！”穆天一拎着内裤跟在后头，追着儿子满屋子跑，最后在卧室门口逮住他，轻轻拍了拍小屁股，把内裤穿上，再取来睡衣给他穿好，然后刻意严肃地教训道：“不穿衣服要感冒的知道吗，再不乖爸爸就打你的屁股！”

害怕第一天就把儿子吓哭，穆天一讲完这句话，立马换了个温和的笑容。谁知　小家伙却突然安静下来，重新扑到他怀里，弱弱地说：“爸爸，我很乖的。”

一句话听得穆天一心都酸了，他简直难以想象自己怎么如此好运，能跟这孩子相遇！往昔的孤独岁月都恍如灵魂超度时那一道光，平静地消失了。他不再需要过去，当下最重要的是把握好未来，他想，穆珏也一定是这么认为的。

轻轻拍了儿子的脑袋，穆天一摸到了那个稍微有些凸起的地方，听院长说，这个伤是人为用硬物击打所致，不知道是什么心狠手辣的人！他揉着这个小肿块，察觉到怀里的人已经困了，才把他抱起来放到床上，自己则小心翼翼地躺在他身旁，半拥在一起裹好被子。

两个人的被窝就是要暖和一些，穆珏寻着热度朝穆天一蹭了过去，额头抵在他下巴处，张了张嘴，呓语道：“爸爸，别丢下我……”

穆天一低头在他额头留了个晚安吻，闭上了眼睛。

“晚安，儿子。爸爸会永远陪着你。”

61.回忆 师兄弟篇（一）

【意识形态分离了我们，而梦想和痛苦使我们走到了一起。——尤金？艾里斯柯】

中学食堂内，学生们一手捏着饭卡一手拿着不锈钢餐盘排起几条长龙。

瘦精精的莫灵低着头，从校裤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两毛钱，小声道：“一两饭。”

打饭师傅已经看熟了这个穷小子，他每次只吃一两饭，偶尔还赊欠一毛钱，怪可怜的，所以总是给他舀一大勺饭，足足有二两。

莫灵捧着饭盒，走过打菜区的时候鼻子猛嗅了几口香味，然后走到免费菜汤前，拿起一个小碗打汤，漂浮在汤面上为数不多的白菜被他舀去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