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藏身——无声无死

左仕轩脑中一片空白，听不见也看不见，感受着那一处被紧紧吸附的炙热，跟随着自己的欲望不停的狠狠抽动。喷发的一瞬，他不禁脱口而出一声轻唤：“左岚……”

那一刻，他仿佛回到了四年前，脑中又浮现出第一次见到左岚时的情景，他满是青紫的脸上笑得明媚，如灿夏的阳光耀眼而不可及。

左岚对他的印象是在三个月前，左父带着他和左母第一次踏进左家。当时只见一个面容俊朗，身形修长的男生立在身前，只是那英俊帅气的脸上尽是淡漠。而他旁边的妖娆女子长发如墨，面若桃粉，却是一脸愤恨，眼睛里射出阴冷狠毒的寒光。他当时就是心下一颤，但也只得挤出笑容礼貌恭敬的问好。

但那其实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只是左岚从未注意过他罢了。

四年前，他突然由一个品学兼优的优等生变成了整日不学无数，翘课打架的混混。他每天徘徊在街头小巷惹是生非，别人都道有钱人家的小孩是好不长，但只有他姐姐左琪安知道，他只是想引起那人的注意罢了。

左仕轩叛逆的十四岁开始想尽办法想得到一点关爱，他已经不奢求父亲能像别人的爸爸一样宠爱自己的儿子，他只希望这样做能得到他的一点关注，哪怕是责骂也好，让他知道父亲的心里还是有自己的。

可这样胡作非为的日子像是没有尽头，他甚至把祸惹到了父亲的眼前，可他依然是那么淡漠，一切如常的过着他的生活。

他忍不住的埋头痛哭，这么多年他都没有再流泪，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但事实却又一次次提醒着他，他痛。以前他不懂，不懂为什么自己的父母和别人家的父母不一样，尽管有着优渥的生活，但日子却像如坠冰窖般的寒冷，让他感觉不到一点温度。直到现在他也不懂，他只能变本加厉的折磨自己，是不是他不够好，是不是他不够完美。

他渐渐恢复了好好学生的模样，自己每天在放学后在街头一遍又一遍的徘徊，用拳头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只有身体的痛能让他麻木心灵，忽略那快要压抑不住的悲愤。

他又一次把自己送进医院，午夜紧急的救护车鸣笛划破夜空，赶来的却只有他的姐姐左琪安一人。

他不顾伤口的挣扎着坐起来，向病房门口张望。左琪安挡在他身前，伸手把他摁了回去：“别看了，他们不会来的。”

他倒在枕头上，侧过脸。

左琪安哀叹一声，伸出手抹去他眼下的水痕，缓声道：“仕轩，别傻了。放弃他们吧，你何必这样折磨自己。”

他沉默着不说话，只是眼泪更加汹涌。

她坐到他的床前，凝望窗外皎洁的月光：“左廷易有他自己的家庭。里面没有我，没有你，没有妈妈。”

左仕轩怔住，猛然转头瞪着她。

她的手掌握住他的脸，拇指在泪痕上轻挲：“他有他爱的女人，有他疼的儿子。醒醒吧，仕轩。别傻了。”

他不可置信的疯狂的摇头，他不相信，不敢相信、不能相信，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他要怎么办？

他不会允许自己相信，他宁可自己活在自己的臆想中。他的父亲不是不爱他，只是不会爱，不会表达罢了。他的身体里流动着他的血液，他们有着斩不断的羁绊，他们怎么能不爱？总有一天，他会知道对自己好，会知道自己有多么在乎他，他老了，不工作了，他们就一起去全世界环游；他病了，走不了了，他就守在他床前，总有一天，他们会是天底下最相爱的父子。他始终怀着这样的想法，才能坚持到今天，你叫他怎么相信，会有一个人取代他，跟他的父亲去做这些！

左仕轩陷入了疯狂，越来越甚的折磨自己。当左琪安发现他竟然开始自残，才意识事情的严重，她悲痛的摇晃着跪坐在地的他：“左仕轩！你怎么这么傻！你醒醒啊！你这个傻瓜！”她痛哭的大嚎着，而左仕轩只是呆坐在地，嘿嘿的傻笑，口中喃喃自语：“爸爸最爱的是我！我才是他的儿子！”

最后左琪安实在是无计可施，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弟弟这么自残死掉，她决定要让他彻底对左廷易死心，她带他去见了那对母子。

他们站在一所中学校门口不远处的槐树下，放学了不少家长驱车来接自己的孩子，很快，一辆他们都无比熟悉的车停在了门前。车上走下一位高大英俊的男人，全身散发着成熟稳重的气息。接着另一侧一位温婉贤淑的妇人也跟着走下，他们相视一笑，皆是满目春风。两人携手走到校门前，里面蹦蹦跳跳出个活泼少年，清秀稚嫩的笑脸上满是欢乐，咧开红润的双唇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他灿笑着扑向那男子怀中。

男子拥着他往回走，脸上尽是慈爱的笑意，满满的从清明的眸子中溢出来。左仕轩紧紧攥着手中的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间流下也全无知觉。他从没见过父亲那样笑，他从来都是淡漠甚至冰冷的，他连勾一勾嘴角都不愿给自己。看着那一家人美满幸福的样子，他的眼睛越渐模糊，心中酸涩的疼着，终是滑过眼眶落了下来，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

左琪安心疼的看着他，牵过他的手将掌心摊开，皮肉已经翻开，血涌着流成一滩不停滴下。她轻声说：“看到了吗？死心吧。别再伤害自己，为那种人，不值得。”

他抽泣着不回答。他已经没办法再欺骗自己，他的父亲不是没有心没有感情，只是不爱他，不爱他的这个家而已。他的身体里流着那个人的血，但他其实是多余的，根本没有人期待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他想，是不是只有他消失了，那个人才会回头看他一眼，对他稍微感到一点点的愧疚？

十四岁的左仕轩第一次想到了死。死了就彻底解脱了，他实在是绝望了，他迄今为止的人生都是一片黑暗，他已经看不见底，活着已经变成无尽的深渊。他渴望有人爱他，哪怕只是欺骗他也好，可就是这样都成了奢望。他的出生就是带来痛苦，他要亲手结束掉这份悲哀。

但在死之前，他还有一个愿望。他想要再去见一见那个抢走他父亲所有宠爱的男孩，都是父亲的儿子，为什么痛苦的只有他一个人，为什么那个人就能得到幸福？他已经这么绝望了那个人还能笑得那么开心？他发疯一般的嫉妒憎恨着那个男孩。即使死，也要拉上那个人，凭什么他已经身处地狱而那个人却还在天堂享受幸福。

他为他们的死亡准备了一把长刀，望着锋利的刀刃他一片平静，只想着这一切就快要结束了。把刀藏进背包里，他来到男孩的学校门口前蹲守。

已经是放学，左仕轩在门口等了许久也没见那男孩出来。又不知过了多久，只的见里面传来一阵奔跑的脚步厮打声。

“你个小兔崽子！还想跑？！”五六个高大的少年把一个瘦小的男孩团团围住，为首的少年一脚狠狠踢在男孩身上，男孩顿时被踢翻在地：“你妈就是个不要脸的贱货、婊子！谁不知道你是个野种！怎么，有脸勾引人家老公，还让人说不得了？”

男孩听了青白的小脸上浮出凶狠，不顾痛楚的跳起来朝那少年一拳打去，满含气势的大喊：“不许你骂我妈！我妈不是！”少年一下接过拳头，挥手让几个少年把男孩狠狠摔到地上，死死的摁住，男孩的下巴嗑在地上，顿时血流如注。

“你妈就是个人尽可夫的烂货，你也就是个没人要的野种！还跟我横，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少年一脚踩在男孩身上，几个男生也冲着男孩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就在这时远处急匆匆的跑来另一个男孩，冲进人群里就将那挨打的男孩护在身下，仰着脸喊道：“你们快住手！已经通知老师了，他马上就过来！你们快走吧！”

几个少年见了他也不停手，抡着拳头就连带着他一块狠狠招呼，为首的少年一脚踏在他瘦弱的背脊上：“你他妈敢管老子的闲事，还给老师打小报告！活得不耐烦了你！”说罢又加重了力气，几人的拳头连番砸在男孩身上，不断发出沉闷的响声。

男孩护着身下的人咬着牙又仰起头看向他们，认真的说道：“是真的。老师马上就来了，你们不想再挨处分就快走吧。”

几个少年心下犹豫，互相的看了看，又重重的往男孩身上揍了几拳，末了还狠狠的踢了一脚，才恶狠狠的说道：“这次先放你们一马，下次别让我再见着你们！”

说罢少年们四下张望了一下就匆匆的离去了。那男孩见他们真的走了，才捂着胸口颤抖着摇摇晃晃的站去来，他身下的男孩连忙蹦起来扶住他，焦急的大喊：“戴云、戴云！你怎么样？哪里痛？！我带你去医院！”

叫戴云的男孩脸色苍白的冲他笑了一下，摆摆手虚弱道：“我没事。倒是你，伤着哪里没有？”

男孩慢慢的低下头，声音有些颤抖：“我没事，戴云……”他身上越抖越烈，声音里带着哽咽：“你知道、你知道我妈妈不是那样的对不对？你知道我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我、我……”

男孩激动的耸动着肩膀，只能看见低着的头上的旋涡跟着一垂一垂，泪水不断落到地上湿成一片。叫戴云的男孩上前抱住他，手不住的在他背后摩擦：“我知道，我都知道。”

男孩把头埋进他的颈后，呜咽的语无伦次道：“不是那样的…不是…你知道的，你知道的。不要，不要这样……”

叫戴云的男孩把他环抱得更紧，像是要勒进骨子里，任由他在自己肩头哭诉。不知过了多久，男孩才停止了哭泣，抬手轻轻的拍了拍戴云：“好了，戴云。我没事了。”

戴云松了手，男孩低头把脸上的泪痕胡乱一擦，继而抬起脸朝他绽开一个笑脸：“我没事！我才不怕他们！下次我要好好教训他们，让他们知道知道我的厉害！你说对吧！”

说着男孩握起拳头，给戴云展示他小胳膊上的小肌肉，笑嘻嘻的脸上还挂着风干的泪痕，一道一道的在秀气的脸上纵横交错。戴云歪着脑袋伸手在他的小肌肉上捏了捏，男孩立即高兴的哈哈大笑，一手揽过戴云，豪气道：“走！我们回家让我妈给咱包饺子！说我们以一敌十的把怪物打得落花流水！”

男孩揽着戴云和左仕轩擦肩而过。戴云从刚才就注意到了这个一直盯着他们看的男生，觉得眼生的上下打量了一番，思索着和男孩走出了老远还又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当时就连左仕轩自己也不知道，那一刻他就已经陷进了左岚的笑容里，不可自拔。那个男孩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幸福，左仕轩感受得到那男孩的眼泪是真的含着太多的苦楚，却又那么坚强，一次又一次的绽开笑容。从那天起，他就不能控制自己不去想他，他控制不了自己每天都悄悄的来到他的学校看他。他眼见着男孩几乎每天都活在别人的唾骂中，每一次被打倒他都会再颤颤巍巍的站起来狠狠反击，明明带着一身伤痛却依然笑得那么开心。

左仕轩一天天的看着他，突然就很想笑一笑。他已经不知道自己上一次笑是在什么时候，但看着每天都笑得阳光灿烂的男孩，他突然很想像男孩一样笑一笑。他试着向镜子勾起嘴角，却只能做出个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这样失败了许多次，他幻想着那男孩冲他高兴的一笑，他终于能打心底里感到开心，笑出了个欢乐模样来。

他不再想和男孩同归于尽，他只想练出一个好看的笑容，或许他有一天能走到男孩面前，向他笑一笑。然而等他练好了笑容，他却发现自己不敢走上前，尽管每天都和男孩擦肩而过，他却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勇气往前踏一步。这么看了一年的他，十五岁岁的他，梦遗了。他在梦中看见自己拍了拍男孩的肩膀，男孩笑着转身拥抱了他，他便激动得不能自己。他高兴得醒了，但四周只是一片寂静，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他一人，身下是湿了的床单，他呆愣的坐在床上。左仕轩不敢相信，相信自己居然喜欢上了一个男生，并且这个人还是他的弟弟。

左仕轩不敢再去看那男孩，他怕自己越陷越深，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他只能压抑自己不去想，克制着自己从心底勃发的欲望。或许这样与那男孩断绝往来才是最好的办法，又或许有一天他们都长大了，再另一个地方相遇，他能对他鼓起勇气。

他只能这么幻想着给自己一点希望，可当那天，那男孩就这样近的站在自己面前，恭敬的轻轻叫了声“二哥。”他便知道，自己离那人，越来越远。

第十二章：清洁运动

这天戴云跟往常一样一早就来到左岚的寝室，不过破天荒的发现左岚竟然已经起床了，此时正光着脚被莫渊追杀得在满屋子乱跑。赵启威看见戴云，上前就把他手中的早点迎下，戴云疑惑的看着你追我逃的两人，转头朝正吃得津津有味的赵启威问：“他们这是在干什么？现在开始流行起床跑步了吗？”

赵启威张嘴刚“嗨”了一声，正要跟他解释，就见张怀海已经堵到左岚后面，提着就把他拎到莫渊跟前。

“哎哟，莫渊。不就一本哆啦A梦嘛，我再给你买一本。不、买一套，行不？”左岚的两只光溜溜的脚丫子在地上踩得煤黑，就蹭着脚背搓来搓去，一边蹭还一边看着莫渊直挠头。

莫渊把眼睛一瞪：“你赔什么啊！那本书可不是我的，我还得还我哥呢！你赶快再给我翻一遍，要还找不出来我就把你皮给扒了！”

俩人说的那书就是左岚来第一天跟莫渊借的那本，左岚是个不长记性的，自己的东西丢三落四地不说，借别人的也常常是莫名其妙的就没了。戴云十分了解左岚这一品性，所以当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也随他们去了。

听了莫渊这话，左岚脚丫子也不蹭了，就在地上又跺了两下哀求道：“莫祖宗，我这都找了一早上了，就差没把我床给掀过来，你还让我上哪找去？”

莫渊也不跟他废话，听着就捏着拳头说要上去给左岚松松皮，左岚顿时吓得撒腿就跑，两人就又在这满屋子提溜的打起转来。

左岚和莫渊跑过戴云身后，他正给左岚收拾褥子，然后贴着床沿就蹲了下来，眼睛在床底扫视了一圈，突然地趴在地上伸进手去，扒开底下凌乱的杂物，不出一会，就拎着本灰扑扑的哆啦A梦出来了。戴云拿着书翻了翻，抖掉上面的灰尘，手上突然一顿，看到了书里扉页上的署名。

左岚被莫渊追杀得又一次从戴云面前跑过，眼看又要给莫渊追上，正要抵死反抗，眼角余光就看到戴云对着本书若有所思，连忙跳脚停住，伸手就挡下莫渊的九阴白骨爪大嚷：“莫渊、莫渊！别，你看、戴云给我找着了！”

在贴着左岚不到一尺的距离，莫渊怒瞪的把手停了下来，转头一看，戴云手里果然拿了本哆啦A梦，还微笑着向他们挥了挥。左岚蹭的就奔到戴云身边，把书拿过来一看，惊奇的抬头对着戴云四下瞧：“戴云，你在哪找着的啊？我这翻了一早上它都没影，它可跟我可真一点都不亲！”

戴云抿着唇角，微微的向上弯起：“你忘了你以前在床上看书，看着看着书就顺着墙缝掉底下去了？”

左岚惊讶一声，随后又疑惑的摇摇头：“是忘了哦！可是我刚才也翻过床底了啊！”

这时莫渊走过来，抢过他手中的书朝左岚翻了个白眼：“你还好意思说！你也不看看你那床底下，蜘蛛网结多少了都，你也不怕半夜它再爬你身上去！”

左岚闻言看了看戴云替他找书碰得的一手灰，又心虚的向床底看了一眼，正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突然瞧见赵启威正在戴云身后拿着早餐往嘴巴里塞得正欢，顿时就有了底气，手叉腰的往赵启威一指：“喂、怎就怪我啊！这床底又不是我一人的！你看看，你看看，这不有一半是赵启威的臭鞋嘛，这都黑得看不出原来长什么样儿了也不见他刷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