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初从桌上拿起本书抖了抖,从里面抖出来一张黑色卡纸,上面邀请函三个字闪着暗沉的金光。这是连旭送他的,原
本连旭受邀,但他和老婆连镜要回老家,不能去。严初又因为要照顾萧理,原本就没有想出去。但——
他看着萧理窝在欧阳一的怀里,心里就是觉得不舒服,上前抓住萧理的耳朵一把就拎了起来。
萧理吃痛,亮出牙齿一口咬住严初。
拍卖会在晚上六点半正式开始。地方放在一个私人会场,大门口一片闪光灯,记者们全都聚集在这里,抓住一个拍一
个。春节新闻较少,这次又是极大的活动,凡是来参加拍卖会的都是T市有名望的人物,谁敢漏掉一个。
欧阳一驱车来到现场,萧理就有些胆怯,往严初怀里缩了一下。严初抱紧他,低头从车里站出去,在一片闪光灯里昂
然自立。欧阳一潇洒地把车钥匙扔给泊车的侍者,走到严初身边,道:“走吧。”
走进大门,里面是一个宴厅,并不大,布置得很是精致,一些富豪已经到了,拿着香槟在互相闲聊。他们脸上都带着
略微兴奋的笑意,一副就准备在这次的拍卖会上大展身手的模样。
带着宠物过来的人也不是没有,只是多数都是贵妇人,怀里抱着雪白的贵宾犬,像严初这样一个大男人抱着条柴犬,
倒是很独特的景观。严初却很自若,这一段时间来,他表现得像是一个温柔可亲的好男人,其实他根本只是个很少管
别人,略略冷漠的家伙罢了。不然萧理活着的时候,怎么会感觉痛苦呢?
“欧阳!”
有人叫欧阳一的名字。萧理看过去,却是一个一身得体的铁灰色西装的英俊男人,模样看上去还有些眼熟,他想了想
,就记起来对方是他在欧阳莲花的会客室里见过。
欧阳一也是一笑,迎上前和那人拥抱一下:“吴斟。”
吴斟再和严初见礼,他是一个小画家,但是家里背景庞大,因此在T市还算混的不错。萧理看他眉目清朗,言语温润
,应该算是一个不错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和欧阳认识的。欧阳一这个人,性格天生的恶劣,总喜欢把人捏在手上玩耍
。就算是再亲近的人,他也不会去相信,讲话刻薄得好像全世界都欠着他三千万美金。所以他除了生意往来,向来没
有什么朋友,他还以自己神秘自居,挺自得其乐。
拍卖会开始,众人陆续入场,几人自然坐在一起。灯光暗淡的会场里,舞台上一道白光亮起来,将台上的主持人的脸
照耀得特别明亮,集中的亮块在他的眼中汇聚,有一种异样的诡异。主持人是龙轩集团的总裁执行秘书,他说辞动人
,妙语连珠,很快把各位名流富豪的情绪带进了这一场砸金的盛会。
这一场拍卖会,卖的东西很多。商朝时的克罍,春秋战国时的青铜宝剑,唐宋时的诗文手稿,元朝的上好官窑青花瓷
,还有明清时候的各种瓷器。不知道这些都是从哪里搞过来的,但一件件都价值连城,就算是年代近的清朝珐琅瓷器
,也因为保存完好,又是官窑的珍品,也拍出了三百多万的价钱。
欧阳一和严初都岿然不动。他们本来就是过来凑热闹的。倒是一旁的吴斟也兴致不高,问起缘由,原来他在等一幅山
水画。
“接下来一件,是一幅水墨山水,据专家鉴定,应该是明朝左右的画作。虽然不知道是何人所作,但其笔法精细,意
境深远,实乃上佳的作品。请各位细看。”
一旁的兔女郎捧着一卷画卷款款而出。因为是无名氏的画作,所以其实并没有特别大的价值,主持人也就没有仔细地
介绍。待到将那画卷展出,却见柔柔的灯光下,一幅烟雨朦胧的山水,远处是连绵的群山,画中一片湖,湖边一座稍
显破败的茅草屋,似泼墨似精工,那主持人介绍的“精细的笔法”,却显得略微有些粗糙,只是自有一股磅礴的大气
。明明应该是残破凄凉的画面,反而仿佛遗世独立,孤洁清高,那画中的意境,着实是令人叹服。
吴斟连忙举起了牌子。这就是他等着的画作,一开始在拍卖册上见到,他心里觉得隐隐地熟悉,总有一股欲望撑着他
,让他把它买下来。
妙的是,这一幅画,却没有什么人和吴斟争执。全因此画的作者无名无姓,在收藏家和大款们的眼中,实在没什么意
思。最后被吴斟运气地以五十三万价钱买了下来。
拍卖结束,有工作人员将画卷送过来。吴斟买到喜欢的东西,自然是高兴万分,还要请欧阳和严初到他家中小坐。
严初推辞道:“太晚了。”
“那么明天,明天如何?”吴斟一点也不给严初拒绝的机会:“严先生,欧阳,你们也知道,我是一个人呆在T市,
平常也没什么朋友,这次大家有缘,明天就在我家里聚聚,也算庆祝我拍到这幅画。”
严初只好答应下来。第二天一早,居然还有出租车公司的人上门来,说是吴斟订的车,接严初前去。
严初有些哭笑不得,这样子简直是让他偷懒不去也不能。他只好带着萧理前往吴家。
萧理还是静静的,严初想到欧阳说的话,低声道:“若是你当真觉得不舒服,你就……你就,离开这条狗的身子吧。
欧阳说的对,对着一条狗,我也不能做什么。”他自嘲地一笑。
萧理心里也是苦笑,这又不是在家里,也不能随意妄动。何况,他也不是因为这个感到不自在。
他只是在想,如果就像那条狼妖一样……他始终只是个异类,虽然可能有欧阳照料,严初现在,也不知为何,对他仍
旧很好。可是时间总会不停流下去,若他永远是个魂魄,而严初总有一天,会遇到另外一个喜欢的人。
到那个时候,他这样的一个异类,又要去哪里藏身?
严初对他这样好……太好了,他会觉得不舍得。
吴斟住在一家豪华公寓,在市中心不远处,离莲花也不远,所以两人到时,欧阳一已经把腿翘在客厅的茶几上,一边
喝酒一边看着投影仪放出来的电影。吴斟坐在一边陪酒,饭桌上已经摆满了五花八门的外卖。
严初有些囧:这就是请客?外卖?
“严先生!你来了。”吴斟站起来,笑道:“哦,还有你的小狗。”
“呃……恩。”严初觉得萧理不会觉得高兴如果自己把那个杜撰的所谓大黄的名字告诉给吴斟:“看看你的画?”
“呵呵,当然。”吴斟领着严初来到他的卧室。他把那幅画挂在了卧室的墙面,正对着他的床,一盏浅色的打光灯挂
在画的顶端,是用来在晚上打开欣赏画作。严初抱着萧理,走到那幅画的面前,近距离地仔细地看,更觉得这画充满
着自信和大气,虽然笔法粗糙,却是绝世之作。
萧理抬起他小小的头也努力看向这幅价值五十三万的山水。波光粼粼的湖面,在他的眼里,仿佛是活的,可以在风中
轻柔地晃动。那间稍显破败的茅草屋,屋顶上的稻草,似乎也像是被风吹动了一般,有种摇摇欲坠的错觉。
萧理眨了眨眼睛。
太生动了……这幅画。 真的……就好像是真的。
萧理陡然觉得胸口有点闷。好像那幅画有一双眼睛看住了他,牢牢地,带着一种看着猎物的欣喜和残忍。
他陡然地大声咳嗽起来——汪汪地叫,当然。
“怎么了?”严初吓一大跳,抱着萧理转了个身。吴斟连忙站到画前,生怕狗狗一时激动起来把画撕坏或者什么。萧
理不停地叫,但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像是凄惨的哀鸣。
严初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搂着萧理焦急地去找欧阳。欧阳一摸了摸萧理,随后看向了吴斟卧室里,那副墙上悬挂着的
美丽的山水。
入夜,吴斟来到卧室。他站在床尾,欣赏地看着他五十三万元买来的这一幅画。越看,他越觉得心中的一种莫名的悸
动在深沉地跳着,好熟悉……这幅画。
红酒在他的指尖微微地晃动,酒液荡起缠绵的鲜红色波浪,就好像人的鲜血。
外面的夜色深沉如墨。今夜甚至没有一点月光。头顶天花板上的灯光温柔而黯淡,像一首恍惚地情歌。
“真美……”吴斟喃喃地道。
一缕白烟笼罩住了那幅画。
16.寂寞的古画(二)
吴斟眨了眨眼。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那一幅画。原本画顶端浅色的灯光陡然地熄灭,沉沉地发不出一点光。只有一片片的白烟弥
漫着,笼罩着,像是触手一样,不停地往前探出……
吴斟吓得不由自主地就往后倒退一步,小腿被床栏撞到,狠狠地生疼,整个人往后倒了下去。床铺柔软地包裹住他,
吴斟抬起头,只见那画上的白雾倏然散去。
难道是眼睛花了?
他揉揉眼,再看去时,吓得几乎面无人色——
只见画前站着一个穿着一身大红色长裙的女子。
那女人,身段窈窕,一袭红裙裹在身上,勾勒出了近乎于完美的线条。一头乌黑的长发垂在身后,松松地挽了一个髻
,一支玉钗从乌云般的发间露出,钗头作牡丹花状,妖娆盛开。
“公子。”
那女人抬起头来。这是一张多么美丽的脸……虽然没有半点血色,皮肤苍白,但那双仿佛会说话的深山湖水也似的眼
睛,那小巧的鼻子,樱桃似的嘴唇。这就是那些宫廷画里的仕女,从画上走了下来,面含娇羞。
吴斟看得呆了。
“公子……”
那女人凑上前来。
吴斟仿佛着了魔。他动也不动,只是看着那女人凑过来,凑过来,逐渐闻到那如兰的香气,如此清新,在这个时代,
已经不能从都市女郎身上闻到这么好闻的味道了。那些往日里包围住他的刺鼻的香水味道,像是在这一刹那消失不见
。
“你是……你是谁?”
吴斟问。
那女人一笑,漆黑的室内好像陡然地就亮了起来:“我叫做云昙,公子。”
吴斟脸上一赧:“不……不,我不是公子,你,……你叫我吴斟就好。”
云昙却是趴在吴斟的肩头,嘻嘻地笑:“你买了我,你就是我的公子,公子。”她在吴斟的耳边轻轻吐出一口气,温
暖而充满挑逗。吴斟觉得全身猛然火烫起来。
他一把推开了她。
云昙吃了一惊:“公子?”
“你、你是鬼罢!”吴斟颤颤地:“你不要靠过来……我,我有个朋友,正是驱鬼的好手!”
云昙眼睛一黯,随即又道:“公子,我不会害你。我并不是厉鬼,也没有高深的法术,我……只是见公子年少英俊,
想要与公子缠绵一番……”
她莲步轻移,又走上前来,腰间佩戴的玉佩玉环相互撞击,发出好听的叮咚的脆响。这连绵的响声,让吴斟脑中出现
恍惚,他看着这美丽多情的女子向他走过来,并没有半点鬼的情状,温柔,和善,美艳……
他猛然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把,直起身怒道:“你还不是想要害我!常常听闻,我们这些男子身上精气阳气就是你们
鬼魂最爱,与我云雨,吸走我的精气,还不是你们的拿手好戏!快走快走!我不想杀你,我也不会收你引诱!”
那云昙倏然就收住了脚步。她看着一脸怒容的吴斟,半晌点了点头,道:“不错……我们鬼,吸走男子精阳,这就是
我们的生存之道!我不想死!我不想在这个冷漠的世间魂飞魄散……只是想活下去,又有谁有错呢!”
她忽然从眼眶里落出两颗泪来。晶莹的泪珠,俏生生地砸在地上,变作两瓣。
吴斟忽然觉得有些心慌意乱,他竟不忍看到这女人难过流泪。他站起身,有些笨拙地安慰道:“你大可以转世投胎…
…或者去阴间……”
“我去不了了……”云昙举起袖子,火红色鲜艳的衣袖上,沾染上她氤氲的泪水:“我是明朝时候的一个青楼艺妓,
被相熟的姐妹嫉妒害死,因怨念深重,残留人间,只能依托在这一幅画上。辗转好几百年,如今我终于能够脱身而出
……”
吴斟道:“那你……现在……又如何是好?”
云昙擦去眼泪,抿了抿唇,抬头道:“公子,我不会再引诱你,你也别赶我走,好吗?若离开你,我又不知道要辗转
到哪里去,也不知道我这一缕魂魄,还能残留多久……”
吴斟苦笑。这一幅画可是五十三万买回来的,怎么也是一个大价钱,他也舍不得说扔就扔。
“那么,”吴斟见到她的泪水,心中总是一软,又想自己有欧阳一这样的朋友,总不会被鬼魂害死,就道:“你可不
能害我。”
“我不会的。”云昙温柔地看着他:“若我害你,你就让你的朋友捉了我去,让我给你抵命。”
吴斟看着她,一时之间,竟有些怔住了。
时间过得飞快,春节假期一过完,城市又开始变得忙碌,严初要去上班,但这一次萧理不想再被他抱着去公司了。
“怎么了?”严初心里微微的觉得有些受伤。他觉得自己对待萧理已经够好了。他总是觉得,萧理会死,是因为他的
过错,他内疚而痛苦,想要弥补一切,所以变得温柔耐心,和以前截然不同。可是萧理最近的态度,让他觉得自己好
像又做错了什么。萧理还觉得不满足吗?他还想要什么?
小柴犬轻声地道:“你去公司好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还会迷路……你本来带着我就够奇怪了。”
严初有些生气:“那么你要自己出去?去哪里?你忘记莫喜说什么了?你不能出去乱跑!若是被什么修道者什么厉鬼
看中了,下场会怎样你自己也清楚!”
“我知道啦!”萧理也生气了,从以前到现在,他总是被严初念,念,念,他在严初眼里,就是个什么用都没有的中
年大叔:“我会保护好自己!我就是去欧阳一那里。”
“哦,是欧阳一。”严初一愣,随后点点头:“欧阳一……”
他穿上大衣,拿起公文包,摔门而去:“随便你!”
萧理被他那记摔门果断吓到了,半天才回过神,呆滞想:这厮不是吃醋吧?有这么吃醋的吗?再说他和欧阳一?都说
了不可能了啊!
严初是不是后悔了……
其实如果严初就这么把他扔出去不管的话,他也不会责怪他。或者就这么扔了吧,拜托……以后也不会更伤心。
萧理很忧伤地趴在沙发上。他窝了一会儿,然后灵体从柴犬的天灵盖里飘了出来,从窗口飘身出去。
欧阳一的莲花静静地潜伏在那儿,像是一头在白天沉睡着的巨兽,就等着夜晚的到来,随后苏醒过来,择人而噬。萧
理带着冬日里暖洋洋的阳光飘了进去,化作一阵风掀起打扫大厅的小姑娘的短裙。
欧阳一坐在他的会客室里,旁边还坐了一个人,是见过面的人,那个花了五十三万大洋买古画的有钱小画家吴斟。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