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着床柱下床,股间传来的尖锐疼痛令他有些腿软,但是靠着强韧的毅力忍住了。迅速地穿好衣服,草草收拾了一
下床上的狼藉,才打开门。临走时回头看了眼床上的人,唐煜睡着,十分香甜。
左擎苍没注意到自己略嫌苍白的嘴唇微微上扬,犹如清晨的微光照射在初化的水面上,绵软而温暖。
忍耐着胸口的闷疼走到药房前推开门,和远舟正亲自煎着什么药,黑陶罐里的药液沸腾着,浓郁的药香弥漫在空气里
。
抬头看到面色有些苍白的教主,和远舟神色有点复杂。
“好了?”
左擎苍避过他的视线,点了点头。
和远舟站起身来,从药罐里倒出一碗浅褐色的药液,然后拿起一柄小刀在蜡烛上烤了烤,在自己的手腕上划了下去。
殷红的液体立刻涌出,滴落在药液里,晕出几缕游烟般的红晕,但很快便消散了。
和远舟在手腕上撒了些止血药,用白布包扎伤口,但一只手包起来十分费劲。左擎苍见状走上前去,拿过他手里的绷
带,一圈圈地在手上缠裹起来。
习武之人失常受伤,这种简单的伤口处理倒是十分熟练。和远舟看着左擎苍微微垂下的眼眸,冷峻的面容一如以往,
紧紧抿起的嘴唇透着几分禁欲般的严谨,认真的神情好似忽略了外界的一切。
唐煜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让一个原本高傲霸道的人心甘情愿地屈居身下?
包好伤口,左擎苍低声道,“多谢你。”
“快喝药吧。虽然毒量很少,但入了肺腑就不好办了。”
左擎苍端起药碗正要喝下,和远舟又提醒了一句,“以毒攻毒的滋味不好受,为了防止你伤害到自己,我在药里加了
些抑制功力的东西,三个时辰内你无法动武。”
左擎苍点点头,仰头将药一饮而尽。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是痛苦的。
两种剧毒以左擎苍的身体为战场,展开惊天动地的较量。这比试的过程左擎苍并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他只知道那种每
一根血管都要爆炸开来的痛苦,仿佛在身体里埋了无数炸药,一同被点燃了信子。五脏六腑都被粉碎掉了。
他头上青筋暴起,指甲也在地上抓裂了,鲜血淋漓。和远舟眼看他将头往地上撞,立刻点了他的穴道,往他的嘴里塞
了棉布防止他咬舌。动弹不得的他连叫都叫不出来,俊逸的脸被极致的痛苦扭曲。
每一分像一个月,一寸的流沙仿佛漏过了数年那么长久,到最后他已经基本处于昏阙状态,不过对于他本人来说能真
正昏过去才是一种仁慈。
要死了吗?他这么想着,在半昏半醒间沉浮。
一个时辰以后,痛感渐渐缓和,他的神智才又开始一点点清醒。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衣衫已经被冷汗湿透,发
丝黏在脸上,前所未有的狼狈。
这么痛,唐煜果然承受不了。
也只有他这样皮糙肉厚的才禁得住这般折腾吧?
和远舟见他已经平静下来,走上前,取出他口中的巾子,解了他的穴道。左擎苍又缓了一会儿,才用手撑着地,摇摇
晃晃地站起来。和远舟扶住他,看到他崩裂的指甲,微微皱眉,“下一次一开始就要封住你的穴才可以。”
左擎苍哼笑一声,声音虚弱到宛如耳语,“这两毒相斗,滋味果然不好受。”
“我扶你去休息。”和远舟说着,扶着他的腰,慢慢挪入内堂。原来的大夫工作完了可能就住在这里,被褥什么的一
应俱全。和远舟扶着他躺下,打来一盆水要替他清理。
左擎苍怎么可能同意,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你做什么?”
“你身上出了很多汗,后面也得弄干净。”
左擎苍觉得脸上发热,坚决道,“不必,我自己来。”
“你现在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吧?”
“我可以,你下去吧。”左擎苍毫不退让,声音也带上了以往的威严,即便他现在是虚弱地躺在床上的状况。
和远舟微微挑起眉,却没有再坚持,只是把手巾和脸盆推到床边,自己往后退了几步,看着。
左擎苍皱眉,“你出去。”
“我转过身去,你如果体力不支,我也好帮你。”和远舟淡淡地说完,就真的转过身去,深蓝色的背影有几分不容拒
绝的坚定。
然而即使如此,左擎苍还是全身不自在,“你先离开吧。我没事。”
“不必再多言。我不是你的部下。”
一句话把左擎苍噎了回去,他看了那一动不动的背影一会儿,终于撑起身体,解开衣带。
水声泠泠,在安静的室内清澈地流淌着,和远舟一直像一片影子一样背对着左擎苍站着,没有催促,也没有不安。
清理后面的时候有些难为情,不过好在和远舟安静到足以抹杀掉存在感的地步,才让左擎苍心里勉强舒顺了点。忍着
刺痛清出浊物,刚刚被擦干净的身上又出了一层汗。他长长出了口气,拿起和远舟放在一边的干净里衣穿上。
“多谢……”左擎苍觉得自己这两天说的谢谢比过往一年说过的还多,而且都是对着一个人。
和远舟此时才转过身来,静静地端起水盆,“你好好休息。”说完便推门出屋,脚步声渐行渐远。
左擎苍对着一室空寂,愣了一会儿,便躺下身。
只要再这样几次,唐煜就会没事了吧?不过现在这种情况,实在太危险了,必须尽快回到烛龙教。
怎样才能避过所有追兵,安全顺利的回去?
左擎苍就在这些纷纷扰扰的思绪当中,渐渐入睡。
第 14 章
凤歌暂居于石林以北的一座城中,心情十分抑郁。
暗线传信说五邪带在身边的人寥寥无几,本以为万无一失了,谁想到竟然还是让左擎苍那魔头逃跑了。
没想到左擎苍竟然能强到那种地步。不过再强,在七曜剑阵面前也不可能毫发无伤,现在如果能拦住他,就还有擒住
他的机会。
如果放跑了他,瑶山派便要危险了。
原本瑶山派就是当年参与剿灭烛龙教的中坚力量,现在魔教复兴,必定要来报仇。他本想在左擎苍有动作之前先发制
人,谁承想半路杀出来一个唐煜?
花尾毒蜂是蜂中最毒的一种,数量十分稀少,而唐煜竟然能凭着他的香粉在短短时间内引来数以万计的毒蜂,这人用
香的本领已经不亚于出岫城的城主汤显德了。
自己的手下以及负伤的七长老都被毒蜂重伤。只有自己凭着敏捷的身手和出色的轻功逃离了蜂群的攻击。
出岫城的弃徒?看来有必要向城主打听打听……
“掌门,下面传话,在板桥镇附近发现有一行人行踪可疑,经调查,其中一人背着的布袋里装的是海牙刀!”
板桥镇在离章尾山的西南,大约是为了掩人耳目走了小路。
只要有海牙刀在,必定就是左擎苍了。谁都知道海牙刀是烛龙教主像性命一般看重的东西,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凤歌一下子转过身来,眼中闪过一缕欣喜,“很好,马上通知江楼主,即刻动身!”
那厢正道人马浩浩荡荡地奔往板桥镇,这厢一户北上探亲的马车正疾驰过原野,车上是依旧昏迷着的唐煜,以及在一
边看护着他的左擎苍。已经易了容的和远舟在外面驾着马车疾奔。
由于不希望目标太过明显,左擎苍令跟随他的部下都各自回去自己的宗派。正道的目标是他,只要他不暴露,这些人
就可以安全返回。
这样一来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反倒更为安全。他们星夜兼程,只要再一天就能到达章尾山。到时候就不用再担心正道
的截杀了。
马蹄声有节奏地敲击地面,车轮碾过沙砾,在后面扬起一片烟尘滚滚。随着马车上下颠簸,左擎苍侧过头来查看着唐
煜的状况。后者仍然紧紧合着眼帘,白皙到几近透明的皮肤上十分冰冷,就算在身上盖了厚厚的毛毯也无法改善。
为了能尽快赶回烛龙教专心为唐煜驱毒,左擎苍将自己视为生命的海牙刀托给了一户镖局。借口此物分外珍贵,有许
多人觊觎,因此要求镖师化妆成普通行人,秘密将海牙刀送到西北方一座小城里。
这样一来,正道应该能被引去错误的方向,为他们争取到脱身的时间。
从十八岁时父亲将这把刀交到他手里,十七年来他从未让它离开过自己半步。此时却就这样割舍了,心里就如被生生
剜走一块肉那么疼。
武器是武者的灵魂,他此刻为了唐煜却是连灵魂也不要了。手里只剩下原本系在刀柄上的他的出世玉佩,紫色的弯月
里有暗暗游走的幽光,长长的流苏沿着手掌的纹理垂下,落到唐煜的脸侧。
怔怔地看了一会儿,他小心地把玉佩收回怀里。
此时,原本一直昏迷的人却轻哼了一声。
左擎苍全身一震,俯下身去,紧紧看着唐煜。后者的眼皮下眼珠正微微转动着,长睫也在簌簌颤抖着,明显是要醒来
的征兆。
狂喜席卷了左擎苍的脑海,他轻声呼唤着情人的名字,“唐煜?唐煜?”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仿佛是开启那扇黑暗之门的钥匙,唐煜的眼帘微颤,缓缓打开。
眼前初时一片模糊,影像似是被搅乱的沉沙,在水中一点点沉淀归位。然后便凝化成一张成熟深邃的面容,原本总是
严谨冷酷的面容此时却弥漫着一层欣喜。
唐煜半张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仿佛不认识他了似的。
左擎苍心里一紧,忙问道,“唐煜,你醒了?”
“左……左擎苍。”最初的语调还有一些不确定的迷茫,但说到最后一字时已经十分坚定了。
左擎苍松了一口气,努力压抑住要爬上眼角的笑意,轻声问着,“感觉如何?”
“还好。”唐煜的声音有些虚弱,要仔细听才听得清楚。也正因为如此,这份虚无缥缈听起来就有点冷淡。
“再坚持一下,马上就能回到烛龙教了。”
“恩……谢谢……”唐煜说完,便再次精疲力竭一般闭上眼睛。
左擎苍有些失落。本以为唐煜醒来后会像以前那样冲他扬起微笑,甜腻地叫声“苍苍”。却没想到这么快就睡了。
不过也难怪。那毒那么厉害,才只清出去一点点,唐煜能清醒过来已经是奇迹了。
左擎苍对于自己这种小男人似的患得患失十分唾弃,再次陷入自我厌恶。
夕阳西下时分,马车驶入了章尾山的地域。日落时分,天际被血红色的云彩涂抹了浓重的几笔,尖锐如同刀锋般陡峭
的山峦孤傲地冲向天空,或重峦叠嶂,或异峰突起。浓重的色块让一切看起来都沉甸甸的,雄浑而壮丽。
在山峡之间迂回行进,左擎苍已经于和远舟调换了位置,毕竟章尾山地势陡峭,只有他才知道如何安全到达总坛。他
全神贯注地掌握着奔驰的骏马,沿着仅容一车通过的山道攀爬向深埋在群峰中的龙首峰。那是章尾山群中最为嶙峋陡
峭的峰壁,夕阳在岩石上投射出无数黑白分明的阴影,仿佛是一层粗粝的血衣。
旷谷里只有这一道马蹄声回响,往边上几步便是万丈深渊,狂风从下呼啸上来,凌乱了左擎苍的发髻。
此时守在暗处的观察者们应该已经将他回来的消息传回了总坛,天明王派来接应的人马很快就会到了。他这么想着,
用力挥鞭,另马儿跑得更快。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狭窄的山路到了尽头。前方是一片修筑在悬崖峭壁上的宽广平台,足有数十丈宽厚,方圆也有十
丈,下方一条巨大的烛龙雕像将平台稳稳撑起,蜿蜒的龙尾扫着下方较为平缓的石壁,盘旋的龙身与崖壁相互连接,
结实而稳当。舞动的巨爪,狰狞的人面上毫厘毕现的胡须,踏着虚空而起,十分吓人,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修筑起来
的。
这是通往烛龙教的第一台——不食台。从这里开始便算是进入总坛了。
此时一直留在总坛镇守烛龙教的天明王齐飞宇已经领着春秋冬四护法以及各个殿院的将领恭候教主回归。
马车在不食台的一头停下,左擎苍一跃下车,身上的衣服虽然粗鄙,却仍然遮掩不了那一身浑然天成的霸者之气。他
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属下,冷傲严谨的面容没有丝毫改变。
齐飞宇率先掀袍下跪,“恭祝教主平安归来!”附和着他的话语,身后的护法和众将领纷纷恭敬顶礼,“属下恭祝教
主归来!”
左擎苍看着眼前神色恭敬的部下们,又将视线拉远。仿佛被巨斧劈出的凌厉峭壁在不食台后蜿蜒着转开,从这里隔着
千丈深渊遥遥的可以看到对面高峰上巍峨的总坛大门,被玫瑰色的暮光照射得有几分朦胧。
终于回来了,唐煜没事了!
亲自把唐煜抱下车,和远舟跟在他身后。一路上候着的众教众对他的恭敬跪拜他也没工夫理会,径自通过重重山关,
进入那高大百丈的大门。
门后的岩洞空间高广无比,大路足够百人并肩通过,高度更是宛如苍穹一般,不论是多么伟大的人在这里都只如米粒
一般渺小。常年不灭的火光跳跃在无数镶嵌在石壁上的莲花形状的大型灯座上,狂烈地肆虐着,将一个原本伸手不见
五指的岩窟照射得宛如白昼。
教众们规矩地立在大路两侧恭迎教主回归。左擎苍却径自往里疾走。洞窟深处的构造错综复杂。无数大小不一的岩洞
由或宽广或窄细的走廊相互勾连,形成一个庞大的岩洞系统。如果没有人在其中引领,很容易就会迷路。
穿过几座宽广的大厅,又在幽暗的光线中迂回了一会儿,左擎苍拐入一条走廊。走廊的尽处是一扇分外奢华的高门。
大约有一丈高,银白色的门面上雕刻了一条烛龙,龙眼一只是用黑曜石做的,另一只是红宝石。鳞片上也镀着明耀动
人的白银,细细看来还镶嵌着金色的细丝。
光看这门上的图腾,便知道这是只有教主才有资格居住的房间。
门后的的确有一个十分宽敞的洞窟,不算太高也绝不低矮的檐顶,被雕刻成向上拱起的形状,拱顶中心日月星辰汇合
,大约是因为镶嵌了钻石在其中,仿佛漫天的星星真的被偷了进来。不规则形状的房屋,墙面上是粗糙自然的起伏,
许多青铜制成的莲花座灯盏被铸在墙上,里面的火焰却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在燃烧着,竟发出幽蓝色的火焰,清幽却
稍显诡秘的光线在石室里流动着,带来些许凉意。
石室里摆设不算多。最主要的家具就是正中那张舒适的大床。石质的床架略嫌沉厚,四角的床柱上都雕刻着精细的蟠
龙腾云,浅青色的拢烟纱帐无风自舞,重重叠叠的仿若湖面上飘起的轻烟。
左擎苍把唐煜轻轻放在床上,又用被褥将他裹好,“远舟,你来看看他怎么样了。他后来再也没有醒过。”
和远舟依言上前,修长的手指探上唐煜的手腕,沉吟片刻,“需要尽快开始第二次传毒。”
左擎苍的身体反射性地抖了一下。那种疼痛的可怕已经融进他的骨血里。但他却点点头,“等我处理一下教中事务,
就开始传毒。你在这里等我,帮我照看一下他。”
和远舟却忽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左擎苍一愣,却没有挣扎,“你做什么?”
“你太累了,脉象有些虚浮。”和远舟收回探脉的手,抬起沉静的眼,“你确定你支撑得住么?”
左擎苍哼笑,“这么点小事,我怎么可能支撑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