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哪里都可以,我只要知道你好不好就行。”
终于和迟鹏不一样了。樊宇这才回过神来,伸手开了摄像头,照着自家大门口。小黑客好像松了口气:“过年你们歇
几天?”
樊宇用键盘敲回去:“七天。”
“那我送你七件礼物。”
“你刚刚不是给我拜年了吗?”
“拜年怎么能空手?现在往窗户外面看!西边。”
樊宇拉开窗帘,夜空已经成为烟花竞相绽放争艳的舞台。有一朵却小小的,红艳艳的,野菊花似的,开的好不起眼。
“那不是野菊花!”小黑客隔着网络嚷嚷,“那是玫瑰!红玫瑰!”
噗嗤,樊宇乐了,他还没说出口,小家伙就辩驳上了,看起来是知道自己的杰作什么水准:“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当然,”小黑客似乎没察觉到樊宇话中的讽刺意味,一心顾着夸耀,“我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的全
国十佳世界一流宇宙无敌的……”
“……唐伯虎他家的旺财是不是?”樊宇忽然接过话来,自己先笑的前仰后合。
小黑客那边沉寂了一秒钟,发过来一张嘴:“看见没?我生气了,我在撅嘴!”
樊宇更乐了,这小家伙,莫非天生就幽默的不得了,怎么能把别人示爱的表情用来当撅嘴讲?“多谢你的新年礼物。
别生气了,好吗?”
“哼!”
“别哼,哼哼的快变小猪了。”
“我本来就属猪。”
“噗,”樊宇好容易止住的笑,又杀回喉咙,“好吧好吧,你要怎样才不生气呢?”
“嗯……我想想,明天告诉你。”小黑客干脆利索的下线了。留下因为笑而累趴下的樊宇,他已经想不起自己多久没
这样酣畅淋漓的笑过了。这一夜,樊宇没有开音乐,外面彻夜不绝的炮声成了替代品,让他一觉安睡到天亮。
“我舍不得,
可是时间回不去了,
爱你很值得,
只是该停了,
没有我你要好好的。”
熟悉的铃声响起,樊宇睡眼朦胧的去摸手机,上面只有一行彪悍的大字:“礼物马上就到。”
糊里糊涂的穿好衣服,坐在床边发呆,妈妈进来过一次,哥哥进来过一次,都是喊他出去吃初一团圆饭的,可樊宇还
没完全睡醒,只能是癔症的点点头,然后继续呆坐。直到妈妈说有樊宇的快递,他才勉强站起来,走出房间去。大门
口,一个帽檐压得低低的家伙送上一个餐盒,和一张签单。樊宇迷迷糊糊的签上自己的名,接过餐盒,眼睁睁看着那
家伙一溜烟似的跑掉,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打开餐盒,居然是饺子!大大小小的,还有豁着口冲他乐的,甚至没皮的,展示艺术美的。妈妈在一旁困惑:“饺子
也能快递?这是哪家饭店包的,下次决不能去这家吃,你看这饺子包的难看不说,都煮成肉丸子汤了。”
樊宇却吃的老香。他知道这是谁彻夜未眠的第二件礼物。
“新年快乐。”樊宇对着长相惨烈的饺子微笑连连。
一天开怀。
隔日去看电脑,猛然发现桌面上多了个什么文件。仔细看,从未见过。好奇点开,是首MP3,里面传来的男声浑厚而
华丽,极其动听。要不是背景嘈杂的电流声不绝,樊宇真要以为这是专业配音人士在录音棚鏖战多日的心血。这人怎
么会天生有这样悦耳的声音?樊宇无心好奇,因为MP3文件里的内容,叫他无暇顾及其他——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儿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
只影向谁去?
横汾路,寂寞当年萧鼓。
荒烟依旧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风雨。
天也妒,未信与,莺儿燕子俱黄土。
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
来访雁丘处。”
那动听的声音,仿佛亘古传来,醇厚如酒香,怕就连这词作者本人听了也要醉倒。
樊宇更是难逃其中。当年迟鹏喂他的一口酒,好像又回到嘴巴里,苦的发涩。
“没关系,苦后的甘甜代表我们以后的幸福!”言犹在耳,人已罔顾。樊宇忍不住又一阵难过。那年的迟鹏傻的可爱
,居然从山东老远的把自己当初上学时候的高考复习笔记,打了个大包,千里迢迢背到北京,一页一页翻给樊宇看。
看的樊宇不禁失笑:“这都多久的老黄历了,和现在我们考的肯定不一样。”
迟鹏挠挠头,忽然也想到了:“对哦……”
“哈哈,哈哈,”樊宇笑作一团。一不小心,被人抱了个满怀,“你干吗,你干吗?啊,不准挠我痒痒。额哈哈……
”
“我念的好难听吗?”
“啊?”樊宇回过神来,豁然发现小黑客竟然又不经自己允许开了视频对话,“不,很好听。”
“那你为什么流泪?”
樊宇赶紧摸摸自己的脸颊,这怎么回事?明明已经不会哭了:“我……我是高兴。”
“咦?”
“喜极而泣,呵呵,喜极而泣。”樊宇强笑着,抓过一张纸巾赶快将脸上打理干净。
“骗谁呀,小傻瓜,”小黑客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的注视着摄像头,注视着樊宇的眼睛,不允许他闪躲似的气势咄
咄,“你不打算回我什么新年礼物吗?”
“啊?”
“把你的故事告诉我,好吗?”小黑客的黑眼睛,亮的好像天上星辰。
樊宇却慌了,他怕,他还没有做好再次敞开心扉的准备,哪怕只是交个好朋友,知己,也没底气。
“我不急,或者,你看到我接下来的四件礼物之后再告诉我也不晚。”
“可是……”樊宇一时手足无措。
“下了。”小黑客根本没给他拒绝的机会,直接挂了个鬼脸,消失无踪。
“哎……”樊宇一头扎进被子里,完全没了主张。他该怎么办?拒绝多伤人心他很清楚,而这个诚恳又执着的小黑客
,唯一的朋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伤害的。可是真要去揭开自己的伤疤,重新疼一次吗?他自问还没有这样的勇气
。
天啊,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到底谁来告诉他?
第十章
那年夏天,从七月份就热的不像话,连树上的知了都懒得叫一声,妈妈也终于难得心疼起小儿子和干儿子来,有天她
问迟鹏:“你们俩挤一起热不热,要不我把南屋的客人撵走,你搬回去?然后等冬天,再说?”
迟鹏哪里愿意,一口就回绝了:“不热不热,我和小宇都没问题的,再说南屋的客人也是做小买卖的,不容易,你把
他们撵出去,叫他们又去哪里落脚?北京虽然大,但找个合适的地方不容易。”
妈妈不放心:“可是,这才七月份就热成这样……”
“没事,真的不热,干妈就放心吧。”迟鹏实在是怕樊宇妈妈这样坚持下去,他就不得不和樊宇分开,目光落在樊宇
身上都有些焦急,樊宇会意,也赶紧跟着说不热。樊妈妈看他俩眼神交流,异常默契,不禁有些奇怪,试探性的又说
了句:“还是小鹏你搬回去吧。热出毛病来就不好……”
“不用不用,真的不热,大不了我买空调。”迟鹏唯恐生变,飞快的抢在樊宇妈妈拍板之前,一股脑的倒出全部想法
。
樊妈妈终于沉默。空调在那个年代,好几千块一台,绝对属于奢侈用品,以迟鹏现在的经济实力,的确太过难为。所
以樊妈妈并没把他的话当真,而是琢磨着,两个孩子热的实在受不了时,肯定就会同意她的做法。
谁知道,没隔两天,迟鹏真的把空调买回来了,就装在他和樊宇巴掌大的小天地里。
又谁知道,这因爱而生的体贴,竟成了樊妈妈疑窦丛生的源头。
“小宇,我刚刚回来的时候看见干妈了,她还没睡,就在咱们屋子外头转悠呢。”
“啊?现在十二点了吧?”
“唉——我的空调真是买错了。”迟鹏低声自责,樊宇不敢抱他,生怕一动,这破床吱呀一响,就被窗外的妈妈听见
,只能轻轻拍拍他的手:“可是,有它,我很舒服呢。你不知道,别的同学都很羡慕我呢。”
呵呵,迟鹏笑了,握住樊宇的小手,捏在掌心,虽然不能和樊宇更亲热,但这样的温存也未尝不是种别样的惬意:“
小宇,好好念书,将来我们要一起打拼,一起闯荡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去。到时候就谁也不必怕了。”
“嗯!”樊宇开心的响应着他的力道。即便那些对年纪尚小的他而言,还是海市蜃楼般的妄想,但只要是迟鹏设计的
,他就会义无反顾的全身心的参与建造。多累都不要紧,多苦都不要紧,多么漫长也不要紧,有没有曙光到来的一天
更加不要紧。握着迟鹏的大手,樊宇睡的沉沉,他要的仅仅是这点萤火虫般的温暖,和依存。
好容易一个周末,迟鹏休息,两人本来都计划好,如何如何的前后脚出门,在哪里哪里会合,痛痛快快的玩上一天,
结果妈妈一番话砸过来,彻底毁了整个计划。妈妈说:“小宇哪里都不准去,今天好好给我在家复习功课,你已经高
二了,过了八月就是高三学生,以你现在的成绩你能上的了大学吗?”说的小樊宇脑袋扎的低低。
成绩这东西,好像天生和他有仇,越努力学习越往下坡去。虽说在迟鹏的建议下他已经开始学美术,但毕竟属于半路
出家,跟那些从小练习的人根本无法相比。想要在他们当中杀出重围,考上美院,几乎是比高考一半一半的几率还要
来的可怜。这些,不消妈妈说,樊宇也清楚。偷眼去瞧迟鹏,他立刻会意上来劝诫:“呵呵,干妈关心小宇当然是为
他好,不过劳逸结合,总让他这样埋头学下去,也许会事半功倍……”
迟鹏的话音还没落地,就被樊妈妈一口回绝:“小鹏啊,我炖了汤,你刚刚不是要出门吗?晚饭记得回来喝。”
“呃……”迟鹏呆住。樊宇惊到。这再明显不过的表面邀请,实际是逐客令的要求代表什么?妈妈果然发现了吗?她
接下来又要怎么处置他们?会把迟鹏撵出去吗?樊宇担忧的一再看向迟鹏,看到迟鹏的眼中几乎同样的忧虑,心下一
阵冰凉。难道爱情这么快就要被扼杀?难道缘分这么快就要破碎虚空?难道幸福这么快就要绝尘而去?
它甚至还没舍得露出全部美貌。
那天,对小樊宇来讲,无异于煎熬的一天。因为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感觉到妈妈审查的目光,逼得他只能猫在屋子里
装看书,连大门那里都不敢站。迟鹏似乎也有所忌惮,在外面徘徊到傍晚才又进门。一回来就看见樊宇落寞的神情,
急忙举了刚出锅的糖葫芦哄他开心,谁知还没等樊宇接过来,就听见樊妈妈不冷不热的说:“小鹏啊,你对我家小宇
真是比他亲哥对他都好。”
啪嗒——樊宇手一滑,糖葫芦摔在地上,摔出一地刺眼鲜红……仿佛是种预示。
接下来他们的日子,果然是在侦察与反侦察的对垒中煎熬着。就因为妈妈不论时间地点都会来敲他们的屋门,迟鹏好
久都没动樊宇,偶尔一个拥抱,也是匆匆张开臂弯,匆匆就合拢,匆匆就推开。仓促的,如同忽然到来的高三岁月。
高三简直就是场磨难。
很多年后,樊宇已经记不起到底当时被填鸭式题海式的教育填进头脑多少理论概念,他只记得课桌很小,四周摆满练
习题册和辅导书籍,像喜马拉雅山脉,将渺小的他包围在中间鄙夷。他只记得迟鹏每次回来,看到他睡倒在习题集中
,印的半边脸上都是墨水,就满满疼惜的眼神。他只记得连妈妈在看到迟鹏辛苦一天,还要挑灯为自己辅导的时候,
越来越少的打扰。他只记得整个高三这一年,都是在逢人便会讨论考什么专业、报什么学校、有什么前途、是走读还
是住校之类的话题中度过的。
就连最爱笑的小蕾都整天耷拉着脑袋,面无表情,眼中一片茫然:“小宇,你说如果我真考不好,该怎么办?”
“不会的。你的成绩是咱们班数一数二的。”
“万一会呢,万一真考砸我该怎么办?”
樊宇默然,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未来,是世界上最恐怖的事物,因为没有人能知道它的本来面目。
“你多好啊,”隔了也不知多久,小蕾忽然蹦出这么一句,“考好考坏都有他陪着你吧。”
“啊?”樊宇下意识的左右看看,幸好周围没人注意他们。
“别想否认,”说起八卦,小蕾骤然又回到高考前神采奕奕的状态,“那天他送你上学来,我和香香都看见了,他还
摸你的脸来着。”
“……”小樊宇手足无措,他完全不知道是该承认还是该否认。小蕾和香香他们几个都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如果他们
因此看不起他,如果他们因此而疏远他,如果他们因此而去报告老师……小樊宇越想脑子越乱,真正陷入六神无主。
“他挺帅的呢。你真有福气。”
“耶?”樊宇好意外的抬起头,小蕾眼中的祝福真真切切,“谢,谢谢。”樊宇有些感动,从未想过被认可的禁忌之
爱,居然可以得到好朋友的支持,实在太让他高兴。
“诶,是不是高考之后,你们还有什么节目啊?听说外国有允许男人和男人结婚的,你们是不是打算考完就出去注册
?你要不要现在就办护照,我舅舅的表叔好像就是管办护照的,要不我帮你们问问……”八卦女是很可怕的,光是她
复活过来这一连串的问候,就叫樊宇头晕脑胀。
“那个,不用了。”
“别客气,真的别客气,咱们是谁跟谁呀?你和我客气什么?客气来客气去的,也不能解决问题是不是?喂,你们到
底什么时候登记啊?需要不需要媒人证人什么的,你看我行吗?我真不是想借光出国玩玩的……”
“叮铃铃——”樊宇是特别感激那天的上课铃,简直就是观世音菩萨,救苦救难来了。放学,樊宇也没敢拖延,直接
抱了书包溜最近的后门,逃之夭夭。
只是小蕾有一句话始终在他脑海里盘桓不去:“是不是高考之后,你们还有什么节目啊?”
这句话他大概是刻在了脸上,一回去就被迟鹏读懂:“高考完,我带你回我家,爬泰山。”
“真的吗?”樊宇一激动,连洗脚盆都踹翻了,叮叮当当的好像欢乐协奏曲。
“说到做到!”迟鹏牵过他的手,在手背上轻轻吻过,“小宇,我永远也不会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