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
直到听不到对方的脚步声,秦子风才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良久,他面无表情把桌上的东西一扫,没看地上的狼藉一眼,转身离开。
秦天没想到回房会看到应该已经离开的尉迟雨,皱了皱眉,他绕过对方沉默地坐到了床上。
“这是怎么了,刚刚不是很开心么?”尉迟雨说完,自顾喝着手中的冷茶。
秦天一手轻轻按着太阳穴,蹙眉不知想着什么。
看对方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摸了摸鼻子,尉迟雨光明正大地观察起这个房间。一张床,一个茶几,一个凳子。楠木所制的床没有雕上任何花纹,上面铺着白色的床褥。茶几也是原木的,临着窗子,抬头就能看到外面的竹林,此刻上面摆着一壶冷茶,惟一的杯子正在自己手中。而凳子不用看他也能猜到是什么样子的了。整个房间一句话形容,就是冷清得过分。
“可还满意,我的救命恩人?”挑了挑眉,秦天在最后四个字上加重了口气。他不喜欢这种被人窥探的感觉,哪怕对方曾救了他一命。
觉察出秦天的不快,尉迟雨干笑了两声,方热络道,“举手之劳你就别老挂在嘴上了,我出了门,才想起方才有事忘了跟你说。”
秦天唇角略勾,“您不是想起有急事才走的么?”
摸了摸鼻子,尉迟雨的声音里有掩不住的尴尬,“咱差不了几岁,我托大叫你声弟弟,秦天好老弟,你就别打趣我了。”
抿了抿唇,秦天眼睑半垂,“我以为你是来找风的?”
尉迟雨轻咳了一声,“顺道看看他”,未竟之意就是主要来找你。
低着头,秦天没有说话。
尉迟雨在凳子上不安地动了动,“莫不是刚刚和他吵架了?风这人虽说喜怒难辨,但也不至于无故发火啊。”
“你很了解他?”秦天抬起头,斜眼瞥了对方一眼。
“谈不上,只是在楼里多年,见得多了。”
秦天猛地想起秦子风刚刚提起的嫣笑楼,心里一阵不舒服。他知道秦子风有多傲气,所以他那人从不屑说谎。但这样才更让他懊恼。虽说他不后悔问出那个问题,他不喜欢对对方的过往一无所知,那种不安的感觉真的很糟。那些离开自己的人哪个不是这样的?空白地出现,再骤然消失。垂下睫毛,掩住了眸中思绪,秦天没有说话。即便他再想知道秦子风的过去,他也不屑从外人口中得知。
尉迟雨叹了一口气,“看来今天你也没心情跟我谈了,明晚瀛殿见吧。”
秦天骤然抬头,开口叫住了尉迟雨,“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多少,不过有些兴趣罢了。”尉迟雨没有回头,脚下不停地离开。
“呵呵”,秦天轻笑出声,一拳却狠狠击向床铺。白色的床单上很快染上了脏,黑色的灰、暗红的血在床上肆意纠缠。
“小公子,您是去大厅还是在房内用饭?”敲了敲门,小小高声道。
“不用了,我一会儿出去吃。”秦天淡淡道。
“哦”,小小垂头丧气地应了一声,一边往回走,一边止不住地嘀咕,怎么公子和小公子都要出去啊?果然那个客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一来,好好的客厅被糟蹋地不成样子,这时他选择性地遗忘了客厅是在公子和小公子两人私谈后才大变样的。
第十八章: 想告诉你
秦子风一杯接一杯地灌着酒,思绪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旁边斟酒的人见状微微蹙眉,却没有说些什么。
因为喝得太急猛地一阵咳嗽,秦子风眸中盈满了水意,腮上泛起嫣红。对方低低叹息了一声,“你这又是何必呢?”声音柔媚动人,一抹轻愁却深埋其中。
秦子风好似醉了,伸胳膊一把拉下对方让其坐到自己腿上,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凑到对方耳边轻轻的呵了一口气,“你这又是何必呢?”
顺势坐下并伸手勾住秦子风的脖子,“你知道的”,唇有意无意地滑过秦子风的肩。
“是,我知道的。”秦子风蓦然大笑,手却伸到对方胸前大力揉捏,薄薄的一层纱根本岂不到蔽体的作用,粗鲁蹂躏后的红痕清晰可见。
眸光暗了暗,张嘴咬上秦子风的肩,感觉他的身体骤然一僵,对方挑眉,淡淡一笑,两抹酒窝若隐若现。
“别咬那里,子云”,秦子风的声音很低,垂下的睫毛掩住了眸中情绪。
子云闻言骤然抬头。
收起笑容一脸肃然的他,阴柔妩媚的美人面竟生出一股煞气。
他没有回话,径直伸手探向秦子风的衣襟。
秦子风往后挪了挪,无声地拒绝了对方。
“你忘了子容了么,居然还让人给你留下记号?”子云的声音因气愤而微微颤抖,手握成拳抬起又放下,猛地咬牙,把酒壶扫落在地。
秦子风苦笑一声,“别忘了我现在叫什么,我的罪,忘不了,忘不了啊!”声音到最后已带上了哽咽。
“是他们的罪,不是你的”,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子云眉宇间是掩不住的怨毒。他抿了抿唇,动作却堪称温柔地抱住秦子风,床上的层层幔帐在摇曳的烛光下忽明忽暗,他看着那张华丽的大床,眼底却渐渐空茫。
秦子风把头埋在对方胸前,没有出声。
子云蓦地笑出声来,衬着此刻无神的眸子异常诡异。“你成妖,我成魔,有何不好?”他的声音柔媚略带沙哑,像只羽毛在人心端轻轻瘙痒。
“你不是一直没找到最后的罪人么?”子云脸上的笑纹越来越深,“因为我审判了他”。
秦子风紧紧回抱住对方,“没人能再逼我们了”。
“他害了子容,我又怎么会让他轻松呢?我饿了他七天,然后把他的手指和脚趾剁下来放到他眼前,他吃得可香了。接下来是胳膊和腿,最后是孽根,他都吃了。既然这么贪吃,我又哪里忍心饿着他?我把我那些小可爱可都送给他了。”子云的声音越拔越高,身子因兴奋过度而微微颤抖,眼底却渐渐出现了诡异的红色。
“做得好,子云。子容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他最担心的就是你了。”秦子风的声音非常轻柔,他一边拍打着对方的背,一边把对方的脸扭到自己面前,浅笑着盯着对方,浑身的肌肉却逐渐紧绷。
“我就知道子容一定会高兴,他总是觉得我长不大,一直把我盯得紧紧的。其实我应该听话不乱跑的。”子云微微皱眉,好似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秦子风收紧手臂,用脸蹭了蹭对方的脸,“我可以作证,子云一直很乖的。这些年子云可出过嫣笑楼?”
“没有,子云这十一年一步都没有踏出嫣笑楼”,子云微微嘟嘴,“可是子容都没有来看过我”。
“子容怕他变得太多你不认识了,他一直是在你睡着时偷偷过来的。”
“我就说不该每天睡会的,都是水儿整天唠叨。水儿是……”子云的眉渐渐皱起来。
“无关的人就不要想了,子云该睡了,你睡着了子容才会来,你不相信我能拦下他么?”
不满地撇了撇唇,子云嘱咐着,“一定要拦下他,不,是叫醒我……”
“好,你就放心吧。”直到点上了对方的睡穴,秦子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动作轻柔地把对方挪到床上,一点点给其掖好被角,秦子风看着窗外淡淡开口,“进来吧”。
翻窗而入,秦天垂着头沉默地站在秦子风对面。
“有胆子找来,莫不是还不敢认账了?”秦子风嘲讽地笑了笑,端着一杯酒起身来到秦天身边。
秦天的手紧紧攥着,那些疼痛更像是提醒,他神色复杂地抬起头,“若我说,我只是担心你才跟过来的。你,信么?”
秦子风闻言挑了挑眉,身子斜靠过去,一口饮尽杯中之酒,仰头吻住了对方。
良久,两人分开,秦天面上微有窘色,秦子风却一脸笑容。
“这酒可好的很哪,不过屋内的脂粉花香更是极品,当然这些都比不上那张华丽的大床”,秦子风侧头微微示意,声音越发的轻柔,“而这些我享受了整整七年”。
秦天的眼底渐渐结冰,脸上却还是一片绯红。
“天既然这么想知道我的过往,我又怎忍心……让你失望呢?”
秦子风朝对方耳中轻轻吹了一口气,一手抬高抚上其额头,那里已汗湿,“热了就把外套脱了吧”,秦子风撅了撅嘴,自言自语,“哪里说好呢?要不从名字开始吧。”
秦天收紧了怀抱,声音发紧,“风累了,我们回家休息好不好?”
秦子风舔了舔唇,“还没开始累什么啊?而且天想知道啊!”
秦天从来没这么憎恨过自己,如果说刚开始看秦子风与那个妖媚的男人调情时他还满腔怒火,当看到最后他只剩下了懊悔,他从未如此深刻地知道自己错了。有些回忆是无法承受的伤,哪怕忘不掉也要逼自己把它深埋心底。他想过秦子风那些年一定过得很苦,但是见了其和另一男子的相处他方知道自己想得还是太简单了。
“天不想知道了”,秦天苦笑一声,他终于发现自己是多么自以为是的人了。
“可是我想告诉天啊”,秦子风说这话时,眼睛亮得惊人。秦天却注意到对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第十九章:风雨欲来
“那天听着,风捡喜欢的说好不?”
“喜欢的?”秦子风微微蹙眉,半晌方轻快道,“好啊!”
秦天给对方顺着背,抿唇盯着眼前突然高兴起来的人。
“嗯……天知道我第一次杀的人是谁么?”秦子风勾唇浅笑,身子往秦天身上蹭了蹭。
“风要卖关子吗?”汗水从额间滑过隐入鬓角,秦天语调轻快,声音却沙地厉害。
撅了撅嘴,伸手揪住秦天的耳朵,秦子风凑近,低语:“是我的父亲哦……我们是不是很像?”
秦天周身气势骤然一变。
秦子风却“咯咯”笑着搂紧了对方,“那时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手指颤抖着指着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天,你知道么,血浇在身上很温暖……”
“辛苦风了,天在这里,天在这里……”秦天喃喃地重复,眸底的冷意却越来越重。
舔了舔唇,秦子风眯眼笑了,“有个秘密我只告诉你”,他把头搭在秦天肩上,声音里有着掩不住的得意,“红衣服最美了,尤其是男的穿”。
抿了抿唇,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中,秦天问道:“为什么?”
“本来听那些男人们说,我还不信。后来我发现大朵大朵的血花绽放果然只有红衣服才配得起……真的很美……”秦子风的声音慢慢低下去。
秦天眉峰微皱,却是小心翼翼地抱起对方。瞥了眼地上的狼藉,抿唇走出这个房间,他觉得自己不会再踏进这里了,而风也不会,绝不会。
远远地看到那扇熟悉的柴门,秦天觉得他绷了一晚上的弦总算放松下来了。此时,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正要消失,门内的绿意却肆无忌惮地伸展着,即使外面都能感受到它们的热情。
仿佛燃烧着仅余的生命,这些东西……
骤然一阵不舒服,为这突如其来的想法,秦天笑了笑,他果然也累了。
正待敲门,门却自己打开了。
小小揉了揉眼睛,轻声嘟囔着,“回来了”。
余光瞥到门旁的小凳子,秦天想他或许有些了解秦子风为什么要留下这个小童了。
淡淡地应了声,秦天加快步子。
“小公子,公子这是怎么了?”小小疾步跟在秦天身后,小声问道。
“他没事”,顿了顿,秦天补充了句,“只是睡着了”。
“哦,那就好”,好似现在才注意到秦天状态不对,小小有点不安地道,“小公子你还好么?”
抿了抿唇,秦天的声音颇有些咬牙切齿,“好得很,小小下去准备桶冷水,我要沐浴。”
小小嘴张大又闭上,眨了眨眼,“好,小小立刻去办。”
他快速消失的身影让秦天低低笑了一声,他觉得家里有这么个小童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了。看了眼怀里的人,秦天愤愤道,“等你醒来……”顿了顿,叹息了声,他走得更快了。
夜,瀛殿废墟。
“你来了”,尉迟雨把空掉的酒壶随手一扔,淡淡道。
“恩人有命,我又岂敢不来?”挑了挑眉,秦天笑道。
唇角略挑,没有纠正秦天的称呼问题,尉迟雨望着昏暗的天幕慢慢开口,“我不是第一次进宫里,自然也不是第一次见言王”,垂下睫毛,“可笑我也是庸人一个……上一次也是我和他第一次见面……他中得的是夕颜,这种毒出自清玉楼。”
“清玉楼?”秦天意味不明地重复道。
“再多的我也不清楚,或许你可以问问剑妖——风”,口气逐渐加重,尉迟雨扭头直直看进秦天的眼睛,“不过真要追查,你就要有与言国所有暗势力决裂的准备!”
“哈哈,你觉得我有选择么?”秦天唇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你可以离开,远远离开这个国家。”尉迟雨正容道。
“不,这么多年不要说那个隐在背后的人,即使我也不会准许这个局停下。”秦天说得很慢,他仰起头,天浑浊而昏暗,望不见月亮的影子。
“你既已下定决心,那也算我一份吧”,尉迟雨笑了笑,拍了拍对方的肩。
“为什么?”秦天侧头,他笑着,眸底却无丝毫笑意。
“兴趣呗,而且我也想知道耍了整个言国的人究竟是谁。”
还想看看你……把剩下的话吞回肚子,尉迟雨轻咳一声, “先告诉你,我隶属清玉楼。”
秦天瞳孔瞬间放大,“好,当真是好!恩人可想清了?”他的声音很轻,犹如耳语,却让尉迟雨浑身有些发冷。
摸了摸鼻子,尉迟雨的声音很坚定却透着一股干巴巴的味道,“想清了”。
“风也是?”秦天看向尉迟雨的目光里是毫无遮掩的凶狠。
反应过来对方问的什么,尉迟雨心里哀嚎着对方的不按常理出牌,嘴上却立马道,“风也是”。
一阵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良久,秦天道:“别把他拉进来!”
他的声音低柔悦耳,眼睛却如出鞘的剑直直指着尉迟雨,而手则来回地抚摸着腰间的剑。
尉迟雨的脸上逐渐冷然,半晌他仰头望天,高高举起了自己的剑,“杀盗飞雨不信月神,所以我以自己的名字起誓,若把秦子风拉进此局,尉迟雨不得好死。”
发完誓,尉迟雨没有看向对方。他垂着头,脸埋在阴影里模糊不清。“可还满意,秦天?”
抿了抿唇,秦天神情复杂地看着尉迟雨。
或许对方开始时提到秦子风并没有恶意,但是他不能放任任何危险徘徊在秦子风跟前。如果小人才能护他安全,他宁可做个小人。
睫毛半垂,秦子风低声道:“风雨欲来,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