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沈醉在某人年少之时,
该欺则欺,
下手毫不心软。
却忘了三十河东三十年河西,
对方总有长大一日。
于是十年后,
某人霸气归来了……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醉,祁薄阳 ┃ 配角:许多人 ┃ 其它:微养成,互攻,执着,十年
上部
第一章:风雪入西北
漫天风雪。
沈醉撑了伞,伸手接了片雪花,缓声道:“朝菌不知晦朔,惠蛄不知春秋;冥灵者,以五百岁为春,五百岁为秋;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人生一世,历生老病死,七情六欲,诸般苦痛,百年寿数,倏忽而过,可悲可叹。”
他声音清朗,神情悠然,于这天地无声之际,低头怆然喟叹,外人看来当真是寂寥非常。
楚天秋对他这番做作,视若无睹:“凡人至少还有近百岁数,可你今日阻我去路,大概是活不了这么久了。”
“我最讨厌的,便是那些说我活不久的人。”沈醉收回手,看了眼对面站着的某人,语中竟十分嫌恶。
大荒西北境气候严寒,这时节雪落得更加厉害,放眼望去,荒原之上冰锁千里,重峦尽是雪色,一人独行,千难万难。
楚天秋气息一凛,双手握刀,眼中神光湛然:“多说无益!阁下与那祁家父子若无大干系,还是莫要插手为好。”
沈醉对他这话并不怎么在意,却道:“这世上有一种朋友叫做忘年交,我认准的朋友并不多,祁楚恰可算一个。如今有人上门要找他麻烦,我怎能袖手旁观?”
再不多言,楚天秋提臂,银色刀光如瀑,朝着沈醉迎头斩下。
“落梅刀法,本就该于这冰雪之地使来,刀光一起,便如身侧有白梅绽开,香远益清,令人心旷神怡,极好极好。不过,你这刀法还未练到火候,徒具其形,还未见神,可惜可惜。”沈醉闭目状似惬意地说道,说到后句的时候,更是极为遗憾地连连摇头,对那刀光置若罔闻,只在其临身之际,似缓实快地伸出二指。
风雪扑面,那两根手指白皙修长,笔直好看,当指上略勾起的时候,便如一朵颤巍巍的玉兰花,可正是这么两根看来不堪一击的手指,牢牢地夹住了泛着冷光的刀刃。
楚天秋悚然:“你到底是谁!”
沈醉低头,刀本是好刀,刃如霜雪,低头便看见映在上面的眸子,那一点瞳仁幽黑如曜石,清亮非常,却透着股无情味来,看着便让人觉得有几分冷意。
他道:“我姓沈,单名一个醉字,‘长醉不醒’的‘醉’。”
楚天秋苦思良久:“……没听过。”
沈醉也不恼:“我常年呆在海外,大荒来得甚少,你没听过我名字,实属正常。”
海外!楚天秋惊道:“莫非是东海凤凰城?”
“非也非也,”说着这话的时候,沈醉手腕一动,那把千锤百炼而成的好刀,“啪”地一声从中折,断得干净利落,便像那原只是一根朽木,手底下动着,他嘴上却也没停,“我虽同来自东海,与其也近,却非那凤凰城之人。东海之上有一座岛,名叫蓬莱,不才忝为蓬莱岛主。”
刀断之后,原本注于其内的劲气反冲入肺腑,楚天秋体内受到巨大震击,酿跄着被逼退后两步,擦了擦嘴角边的血迹:“凤凰城也好,蓬莱岛也罢,如今你站在我祚山地盘,若是与我祚山做对,任你天大本事,也出不了这西北境。”
他不是笨人,知道自己连沈醉一招都不敌,若要擒住甚至斩杀对方,不过妄想,如今只能借着祚山威势,强压对方。
一招逼退对方之后,沈醉仍旧是一手撑着伞,挡住这漫天飞雪,另一手却翻来覆去看着那片平平无奇地断刃,仿佛那是把难得一见的宝刀:“若是在这西北境惹了祚山,的确麻烦,平日里我亦避之不及,只是这次事关我知交好友,黄泉碧落我也敢闯上一闯,遑论区区一个祚山。若是醒挽真这个祚山山主当面,我自然会与他好言相说,各退一步,可你不过是个小小洞主,便连峰主也不是,我与你有何可说?”
他这话口气着实大,可他说得理所当然,以其一身武功气度,也着实不像是说谎,楚天秋心内惶急,知今日之事必难善了,也不知自己能否脱得性命。
沈醉指间依旧夹着那一截断刃,翻来覆去,寒光粼粼,看得楚天秋心烦意乱,五分的无措也生生变成了十分。
他握紧了手中的断刀,还未想到给怎么脱身,便觉喉间一凉,睁眼看去,那断刃仍在对方手中,只是刃上一颗血珠欲滴未滴。这变化太快,他竟连对方的动作也没看清。
沈醉抬步向他走来,脚下雪地如新,显然身怀踏雪无痕般的绝顶轻功,那颗血珠在刀刃上一路滑下,终落了下去,溅开一朵指甲盖大的血花。
“花开只有一时,人却有百年光景,钱、权、美色可慢慢取来,爱恨即便刻骨,也能纾解,百年之后,谁还记得谁。唯性命只一条,没了便是没了。如有来世,你当记住我这番话。”他低头看着倒在地上的楚天秋,悠悠说道。
楚天秋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可神智却前所未有地清醒,甚至能感到生命正从自己的喉间逝去,他拼尽最后一口气,破碎地吐出几个字:“你话……真多。”
头一歪便彻底断气了。
沈醉未料到这人到了弥留之时,竟会说了这么一句话,不觉撇了撇嘴,随手扔了那半截断刃。
“蓬莱岛主这名头听来好听,但你可知岛上除我之外,再无第二人。若你长年累月没人陪你说话,必定比我话还多些。”他一人对着地上的尸体絮絮叨叨地说着,末了竟感觉颇有趣味。
“唉。”他叹了一声,觉得自己当能称得上寂寞如雪。
沈醉初次见得祁楚的时候,对方不过二十出头,羞着脸说自己不久后便要娶妻了。其时,沈醉年方十三,一个人溜出了岛,想来这大荒看看。
二人一见如故,祁楚觉得对方虽然年纪尚小,但所读书籍甚多,对于武道认识极深,无论什么皆可侃侃道来。沈醉则觉得,有这么一个能毫不厌烦地同自己说话的人,真是太难得了。
但好景不长,二人过了半年称心如意的快活日子,沈醉就收到了封信,却是自家师父临终前发出来的。
等他千辛万苦回了蓬莱岛,发现那老头已经死了很久了。虽然看着仍然面色红润,除了那一头白发,浑然没有老态,哪里像是死了很久的人。可他知道,师父再也不会同他说话了。有些事情,错过便是错过。他记得师父曾说过,称心如意的事情向来都少,任你惊才绝艳,若是逃不开去,时日到了,不过黄土一抔。他本以为没了师父的藩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如今才知道,不过妄想而已,逃开……他该怎么逃开?
蓬莱岛原就他和师父两个,如今就只剩了他一个。他顺理成章地接了蓬莱岛主的位置,四下望去,觉得日子越发难过了。
可即便如此,这许多年他再没有踏出过蓬莱岛一步,只从凤凰城那里得些大荒消息,或与祁楚往来些信件。当年因自己一时疏忽,竟然没见着师父最后一面,是他一生憾事,这些年来的闭岛不出,可说是对自己的惩罚。
只是不久之前,祁楚的信突然断了,凤凰城那边也没个定论,他回头看了再看,终于提步出了岛。
若要从东海到大荒,必要渡海,这一渡便要花费好一段时间。他入了大荒,四处打探消息,方知道祁楚竟惹上了祚山。
祚山由于其作风豪放,名声并不算好。此次事情因由,即是因为某位峰主看中了祁楚那十五岁的儿子。祁楚想着祚山恶名,自然不答应。
一来二去,就动起了手。祁楚脾气好,武功却说不上好,跌跌撞撞地带着儿子在西北境兜转,怎么也没能出了祚山地头。
沈醉再见着他的时候,是在一个山洞里。
对方面色苍白,无一丝血色,脸上却没有多少忧愁,平静地盯着燃着的篝火,旁边靠着他的少年,眉头紧蹙,额上的那一道褶子极深。
这么些日子来的奔波,沈醉不可避免地有些面容憔悴,踏进去的时候出了响动,对方将那少年挡在身后,如只护犊的困兽。
“是我。”沈醉极难得地只说了两个字。
祁楚惊疑地借着低弱的火光仔细打量他的脸:“沈醉?”
他二人多年未见,面目早已有了变化,至少沈醉就未料到,当年那个说话羞涩的青年,会成了眼前这副苍白瘦弱的模样。但他二人熟悉非常,若是细心瞧来,还是能瞧出些端倪。
沈醉只点了点头,未作言语,快步走至他身前,低身察看他的伤势。
这一看,直看得他心惊肉跳:“你……”
祁楚本无血色的面容被火光映得泛着些红光,看着好了许多:“我知道”,他拉过身旁的少年,与沈醉道,“这是我儿子祁薄阳,来,见过你沈哥哥。”
沈醉一时哭笑不得:“叫沈叔叔吧,否则听着也别扭。”
那少年乖乖巧巧地低头唤了声,沈醉伸手扣住他的下巴,打量着他的那张脸:“倒是好模样。”
少年羞愤不已,一双眸子尽是不甘地盯着他。祁楚在旁笑看着他二人,对沈醉举动根本不以为意。
祁薄阳的确长得极好,虽然年纪还不大,但也能瞧出将来必定是个风流模样,只是眉间那一道褶皱,看着颇有些苦大仇深的味道。
“呵。”沈醉笑着在他身上摸了个遍,神色却从原本的漫不经心变成了凝重。
“难怪,难怪,”他停了口,首次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良久才道,“如此根骨,前所未闻。若有良师教导,二十年之后,他一身武功,当能在大荒排上前十,难怪祚山如此追着你们。”
听了这种惊人之言,祁楚只是轻松一笑:“你只说在大荒能排上前十,海外你可未算上,莫与我说他能胜过你。”
沈醉自信一笑:“这天下间,谁能胜我?”
“你是天下第一,自然没人能胜你,”祁楚竟也丝毫不觉得他狂傲。
祁薄阳原本还对沈醉有些不满,听了这话却是惊异地看向他。
祁楚看了他一眼,却对沈醉道:“等我死了,你便为他找个好师父吧。”
沈醉轻声笑说:“你倒是知道不能让他拜入我门下。”
祁楚看着洞外无尽茫茫,回眸说道:“蓬莱岛千好万好,只一桩不好便已够了。我知就算我不说那话,你也不会把薄阳收归门下的。”
第二章:故人驾鹤去
初听得祁楚说出那句“等我死了”,少年脸色一下煞白,怔怔望着祁楚,眼泪“哗”地便落了下来。
看他这模样,祁楚不觉叹了口气,伸手敲了一下的头顶:“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许哭不许哭,怎么还是这副样子!”
他身体外表看着只是瘦弱了些,但内里早已是油尽灯枯,只凭着一股意念强撑,待得沈醉到来,爱子得以托付,便再也撑不下去了,故而刚才的那一敲,实则完全不痛不痒。
少年哭着抱紧祁楚的肩:“爹,不要扔下我。”
他声音哽咽,泣不成声,沈醉看在眼中,不觉心有戚戚然。
生死之事,便如他师父那等惊才绝艳之人,也不得幸免,遑论祁楚武功心智皆算不得顶好。
祁楚摸着少年的背,柔声安抚:“乖,沈叔叔很好,你跟着他很好。”
他转头看向坐在身旁的沈醉,眼帘微垂,一瞬间似有千言万语,最终不过道了句:“沈醉……”
却再未说下去,只略带羞涩地笑了一笑,阖了眼再无生息。
耳畔少年放声大哭,沈醉心中酸涩难言,蓦然惊醒,当年那个腼腆的青年竟已不在了。
他看着悲痛莫名的少年,本想拍拍他的背,却举起了手又放了下去。
这些感情于他太过陌生,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安慰。
只是眼看着少年越哭越厉害,他终于忍不住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哭得再伤心他也回不来了。”
看沈醉之前表现,与祁楚交情甚笃的样子,但此时却对对方的逝世没有表现出多少伤感,难免显得有些薄凉,只是少年哭得正伤心,连他的话都没听进耳中,根本未发觉这点异常。
见少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沈醉想了想,道:“祁楚虽然并无什么外伤,但却陨于心力耗尽,换言之,便是死于非命。你为祁家唯一后人,可想过为他报仇?”
祁薄阳闻言,豁然转头:“姚绿笙!”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哪有刚才那副柔弱少年模样,杀气腾腾,眸中似带了些血色。姚绿笙,便是祚山明月峰峰主的名字,也就是这个人,看上了少年的资质,追了他们一路。
沈醉一愣,随即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摇了一摇:“不,我们要把目标放得再高一点。”
“再高一点?”祁薄阳愕然。
祁楚本身武功并不太好,对于大荒的高手虽然有些了解,但也不会与他说什么。在他看来,便是姚绿笙,就已经是个极难对付的对手了,怎会去想什么比姚绿笙再高一点的目标。
沈醉对少年循循善诱:“姚绿笙虽然要收你入祚山,但他根本不可能收你为徒。你的资质百年难见,太过耀眼,他根本保不住你,所以,他的目的是将你献给祚山山主醒挽真,以换取可得的利益。”
祁薄阳从未想过这么多,乍听到对方这么说来,只觉得甚有可能,不过:“醒挽真?”
沈醉点点头:“祚山山主醒挽真,功力高深,却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可传衣钵的弟子,他与太虚道的叶抱玄,并称世上两大绝顶高手。你若想为你父亲报仇,就去杀了醒挽真吧。”
这个目标虽然看似难于登天,但祁薄阳本就对这种高手没有什么概念,听了他这一番话,想到的却是其他问题:“若他们是世上两大绝顶高手,那你这个天下第一又在哪里?”先前祁楚与沈醉说笑时所说的这句话,他一直都记得。直觉感来,那时他们两个都没有说笑。
沈醉抿嘴谦虚地笑了一下,道:“我一贯比较低调。”
一瞬间,祁薄阳就产生了面前这人真不靠谱的想法。
“咳,”见他怀疑神色,沈醉敛了笑容,正色言道,“其实是因为他们俩的名字,难道你不觉得醒挽真、叶抱玄,挽真抱玄很搭?我一个单名放进去,看着多突兀。”
祁薄阳真不知道该不该信他的话。
沈醉重重拍着他的肩,对他说:“你要记得,你爹他已经死了,活不过来了。你现在要做的,一是把他埋了,二是练好武功,找醒挽真报仇。”
抱着如此“远大理想”的少年,抹掉眼泪,坚定地点了点头。
沈醉心里呼出一口气,觉得等祁薄阳武功高到醒挽真那个程度的时候,就应该知道了这世上有许多人,不是你想杀就能杀的。
譬如醒挽真、叶抱玄,又或者……他?至少他蓬莱岛,还从来没人死于非命过。
比起前些日子,这几日的天气好上许多,没有落雪,抬眼望去,便见天空一碧如洗,辽阔深远。
那一个小小的坟头,在这浩瀚天际下,十分不显眼,孤孤单单地,着实有些可怜意味。
少年跪在刚立的新坟前,再没有流泪,脸上神色坚毅,比之初见之时那个满脸愁色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
沈醉在他身后道:“若你父亲泉下有知,定然也为有你这么一个儿子而欣慰。”
这话是劝慰时的官方用语,虽然沈醉这么说了,但祁薄阳早已习惯了他的作风,知道他大部分的话都是听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