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谢谢你了。”我打断了他的话,我想我们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我自有分寸,走了,再见。”
“张弛。”这次他喊着我的名字,一把伸手拉住了我的衣袖,“我……给你看个东西。”
不完全清楚那夜胡晓给我看那张类似于照片的东西的原因是什么。因为,很多时候,我们秉承一句话:非我族类,其
心必异!所以,他很有可能是为了先告诉我:我们真的是一国的,都挣扎在那条国境线的边缘。
他拿出了钱包,抽出了那张照片。我才第一次看清楚:那并不是一张真正的照片,而是一张从某种海报或者报刊上剪
下来的彩色印刷图片。图片中的男人,看上去有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带着一副眼睛,看上去很有学者气质。
“谁呀?”我用一种尽量大大咧咧的口气,问起了这个我关心了两年多的问题。
“是个r大的教授,清史研究员。”胡晓说出了自己认识他的原因,“他在我上高二那年,来y大做一些关于吴三桂在
云南时期的历史研究。我妈是y大文史系的老师,所以我就认识他了。”
“然后呢?”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知道那么多关于北京历史文化的东西了。
“然后,我们总很巧的在y大的图书馆碰面。他总是给我讲一些关于历史文化的知识,很多都是关于北京的。所以,
我就想考过来,亲眼看看。”
“然后呢?”我很想提醒他说重点,可是我也不确定,我是不是愿意听到重点内容。
“然后,他做完研究,几个月后就离开了。”胡晓停了一下,忽然像想到什么了似的,“后来,他写了一本书,关于
清朝历史的,寄给我。我就把上面的作者照片,剪下来了。”
“你喜欢他?”我憋不住了,你不说,我替你说明白了吧。帮自己喜欢的人确定一下他喜欢别人,这活儿也就我这么
个皮糙肉厚的能干的出来。
“我不知道。”胡晓的声音有点发干,眼眶也有点红红的,“我那时候一直就这么看着他,听他讲故事给我。我不敢
说,因为我觉得他肯定知道。”
“他知道。”这我敢肯定。岁数比胡晓大那么多,经历更多,他怎么会不知道呢?其实,我终于发现自己和当年的胡
晓一样sb。盯着他看,听他讲北京的风景名胜,我的眼神也肯定早就出卖了我的心,“不过知道就知道吧,反正感情
这东西,早晚都能过去。”
“我知道。我觉得那喜欢和崇拜差不多。只是……”他忽然咬了一下嘴唇,努力吸了一口气,说出了一句憋了很久的
话,“只是我开始担心自己是否喜欢男人了。”
有个东西,叫做墨菲定律:事情如果有变坏的可能,不管这种可能性有多小,它总会发生。我想我们两个,都中招了
。
“所以,你告诉我你不是同性恋?”我想,他就是在极力避讳这个问题,所以那天就给我了那样一个答案。
“张弛。对不起。”他局促的攥着拳头,关节都开始微微发白,“别人想象的我,和我,很不一样,对吧?”
“没有不一样。”我忽然走上前几步,想把他的拳头和他内心的纠结一起柔开,“这问题,咱俩都别想了。”
“嗯?”他再次抬起头看着我,攥着拳头的手慢慢放开了。
“跟别人面前那就得装,但是跟我这儿别再让自己那么累了。”我想我开始明白‘玩暧昧’的真正含义了:我对你好
,但我不说了,只要小火炖着,早晚有一天可以把你煮熟。所以,我决定现在要以退为进,“咱是好兄弟,兄弟就是
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以后你在他们面前开屏,把屁股留给我就行了。”
胡晓听完我的话,脸上的表情放松了许多:“嗯。好。”看着眼前的人没听出啥弦外之音,还发自心底的微笑,我忽
然觉得:这孩子还是比我纯多了。
“关云和我之间什么都没有。”我想作为男人,这点谎还是要撒的,“那圈子我也不会进。”
“好。”他很开心,忽然问了一连串问题,“那咱都不想了?”
“嗯。”
“那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嗯。”
“那以后还一起出去?”
“嗯。”
“那咱现在去午门吧?”
“嗯,嗯?”您老还没忘哪?
“成,去!”——看着他的眼睛,我能明白他现在心里的挣扎:情感认同和理智意识的矛盾让他不能放也不能拿起这
个问题。所以,那夜我做了一个影响我俩一生的决定:我要陪着他,一起把这个坎跨过去!
10
我们两个人抽着又去午门当了一次夜游神。胡晓说:推出午门斩首,其实行刑都是在菜市口。所以,即使在夜里,我
们也不可能碰到什么几百年前的冤魂。
我不确定我们那夜是否遇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只是抽疯的人最后必定中风。我还好,只是用凉水洗过头的胡晓。
回来就被高烧撂倒在校医院的床上了。
烧了三天,夜里一直往40度冲。我怀疑,看着他生病,真正着急的都是男生。女生们是必定要来的,三天白天,全都
排满了。而且,一个一个就像商量好似的,都是鱼贯来的。见面必然以经典台词作为开场白:“胡晓,你还好吧?”
;“胡晓,很难受吧?”;“胡晓,你有事吗?”
然后,在有限的若干分钟探视时间内,以考中戏或者北影的态度劲力表演一下琼瑶阿姨最经典的苦戏或者悲戏。我们
几个男生站在旁边,已经完全观摩傻了:女为己悦者优,这话一点都没错。看着那个上次上专业课占了她座儿,把我
骂的狗血淋头的mm,忽然一脸温存的在那里莺声燕语,我完全傻了。
女人心海底针——感谢诸天神佛我不用费心去打捞,否则一定会葬身在茫茫大海里的。
三天,女生的着急都是嘴上的,而真正着急的,是一个叫陆一鸣的男生。他是胡晓的室友,他们宿舍,我跟胖子,向
水都很好。只是和他绝少来往。因为,我不喜欢他。原因很简单:他是个典型的公子哥。觉得自己帅,觉得自己有钱
,觉得自己特有气质,觉得全世界都必需待见他。
这种人,我就偏不待见。纨绔——这词咱爷们是听说过的。
三天,我在胡晓旁边守了多久,他就守了多久。我打发走了一半来看胡晓的女生,他劝退了另一半。
发烧这东西,白天还好,到了晚上就容易反复。所以,一到夜里我就有活儿干了。我要投凉毛巾,覆在胡晓的头上。
做这件事前之前,我要先把陆一鸣放在胡晓额头上的手一次次给拿开:“陆一鸣,你那是手,没刻度,别测了哈。”
“可是已经烧了那么久了?”他很着急。
我也着急,我看着他就更着急了:“烧多久你放上去也不管用,打着点滴呢,再看看吧。估计药劲儿就能上来了。”
“张弛,你回去吧,我看他就好了。你回去休息吧,你也那么久没休息了。”他说的镇定而冠冕。
“嘘。”我看着闭着眼睛的胡晓,“别吵病人睡觉。”
我就是想让他少说两句,烦不烦,小样儿的,你还耗的过我呀。
他不再说话了。我也不说了,就是手上没闲着,给胖子发了个短信:给陆一鸣打个电话,让他滚回去,他吵得胡晓没
法睡。
我和胖子,还有向水,都是平民的孩子,没人待见陆同学这样的富家子弟。况且,欺负胡晓这样的老好人是可以引起
公愤的。所以,我短信发了没有3分钟,陆一鸣的手机响了。
“什么?好,我马上回去。”
陆一鸣挂了电话,对我说:“我有事,今晚你照顾一下他。麻烦了。”
不麻烦,你表现的一副把他托付给我的样子干什么?你以为你是谁呀?
“不送,小心,上路吧。”我把他请出了病房。
陆一鸣前脚刚走,我就听见一个声音:“终于走了。”
“胡晓?你没睡呀?”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人睁开了眼睛,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看着我。
“装睡呢。”胡晓忽然吐了一下舌头,“我看见他就不知道说什么。”
“喔,那可神了。你们住一起那么久了,都不怎么说话吗?”我承认,我就是想知道他们宿舍的八卦。我怎么从来没
看出来陆一鸣有这点心思呢?
“也不是。”胡晓看了我一眼,忽然小声说,“他上学期开始,忽然对我比以前热情很多。可是,一个宿舍躲也躲不
开。”
噢,我知道了。陆一鸣你隔岸观火很久了吧?上学期,就是我和胡晓的结冰期,所以你过来挖墙角了?挺知道审时度
势的,不错。可惜,我也不是半年前的我了。为爱拼命,不如为爱拼脑子。与其告诉别人我有多喜欢他,不如先想想
他需要的是什么,然后想办法给他。让自己喜欢的人开心,自己才能开心。这和胡晓说过的:帮助别人能使自己开心
,广义来讲,都是一样的。
“别怕。我有办法。”我想这个办法一出,陆一鸣一定恨死我了,“咱俩换床睡。我睡你那里,你睡我那里。然后,
你就不用天天看见他了。”
“啊?”胡晓显然被我这个匪夷所思的办法惊到了,“这行吗?”
“行。咱回去就换。”其实,我更想让老大,老二或者老三随便换一个出去,把他换过来。(好吧,兄弟有时就是被
出卖用的。)只是,咱不能马上就把自己归于陆一鸣那个档次,所以,要慢慢来。
“好,呵呵。”得又看到那朵儿小茉莉了,真甜。和陆同学睡,我认了。
“还烧吗?”我轻轻把手放在了他的头上。陆一鸣占着这地方,我一直就没来得及体验一把。
“好多了。”
果然,比前几天都好了很多。我拿起旁边放着的一个温度计:“再测测,确定一下。”
我想这是我第一次吃到他的豆腐:我带着医生般专业的表情,掀开被子的一角,帮着他把温度计夹在了腋下。一路上
,我不经意地碰了他的脸颊和锁骨,眼睛绝对不看他的眼睛,嘴上说着:“夹紧,深一点,否则会不准的。”
******
当我抱着被子,告诉向水和胖子,我过来交流访问一段时间的时候。他俩都是喜忧参半的表情。
“张弛,不是不欢迎你呀。我就是考虑今后宿舍的地谁扫呀?”向水一边叨唠,一边帮我把被子扔到了胡晓的床上。
“向水,我帮你把脸也扫出去得了。”我看着他,“胡晓做了快三年卫生了,你们就不能做一下?”
“张弛说的对。”胖子一向是个见风使舵的家伙,不过人也算知错能改型,“今后咱做吧。”
胖子说做,还真的做了。他和向水,大四一年都是抢着做卫生的。这当然跟我的教育没啥关系。是胡晓的感化,量变
到质变了。胖子后来留校,当了辅导员,最爱说的就是这个故事。他总要用这个故事来鼓励新来的学生:不过版本稍
有改变,故事里,他和胡晓的位置轻轻对调了一下。
我住到隔壁的隔壁,每天带着一副猥琐到找抽的模样无比随和地看着陆一鸣。终于,一个月后,陆同学以准备出国考
试为理由,回家复习了,不再宿舍住了。我看到他不回来住,也表示过一定的关心:“陆一鸣呀,好好学习,有出息
。出了国,要记得国际主义精神,在那边好好帮着人家建设。祖国建设你就别操心了,我们这帮留在国内的兄弟,勉
为其难了哈。”
大三的期末考试复习,我都是和胡晓一起去上自习的。看着他以40度角夹着书,朝着我说:“走,上自习去。”我才
意识到,当年,我以为我是不喜欢自习,所以才没能和静婷在一起共同朝五讲四美好青年方向比翼。其实,做什么事
情,主要看的都是心情,都是和什么人一起做。
几周:食堂,自习室,宿舍,三点一线的生活。胡晓和我,过得很幸福平静。
只是有一天,他和我偶然提起他毕业后不想搞计算机。他打算暑假开始学注会的东西,考注册会计师。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只是不太喜欢计算机,只是想做个踏实又赚钱的行业。
我忽然想到,我的人生理想貌似就是赚点钱。现在还要多个限定条件:绝对不能比他赚得少。
考完试的最后一天,我们走在校园里,经过11楼的时候,我忽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关云。四目相对的时候,我点
了下头。他却像不认识我一样,把头别开了。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刹那间有种淡淡的失落。这种情绪,使我在回宿舍的路上都没再和胡晓说话。我想,胡晓一定发
现了我的不自然,所以,他也一直默默走在我的身边,没有说话。
在进宿舍楼前,他忽然对我说道:“张弛,咱们明天去个地方吧。”
“好。哪儿?”
“清东陵。”
11
清东陵在哪?河北遵化。
什么样?我觉得跟十三陵差不多,就是人少了好多。
乾隆,康熙,慈禧什么的,好像都是活着睡故宫,死了睡这里的。
我跟着胡晓一个一个看,走了整整一天。最后他把我带到了孝陵——顺治帝的陵寝。
“相传顺治帝的陵寝内只有一把扇子和一双鞋。所以,好像几百年来,不曾发生过盗墓。”他开始给我介绍一些关于
这个陵墓的具体情况,“这墓里葬着顺治帝和他的两位皇后。一位是章皇后,康熙的生母。另一位是端敬皇后,就是
董鄂妃。”
“顺治帝,就是你最欣赏的那个?”我记起了以前在故宫时的对话。
胡晓并没有回答我,而是接着说了下去:“董鄂妃是死后才被追封的皇后。她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可二十一岁就病死
了。还有传说,说顺治帝因为她的死而出家。不过他也是病死的,天花,死时也只有二十四岁。”
咦?他这么一说,我觉得听说过有个皇帝因为什么江南名妓死了就当和尚的故事了——原来我的版本民间了。
“那都死的够早的。”我打那天在西门外和他谈过话的晚上起,就决定想什么说什么了。老绷着,我能绷一辈子吗?
灵魂不伴侣?那就别难为自己。真想找个想法一模一样的,那干脆揪个自己的细胞,问问人家科学家能不能抽空帮你
克隆一个算了。
“是啊。有时候,短暂的人生,才更有生命的质量和意义。”他笑得有些勉强。
“你以为他们想短呀?那都不是他们成心的。”我承认,我挺为英年早逝的两位帅哥美女感到遗憾的,可是我宝贝郁
闷呢,我就不能再郁闷了,“多活两年,就能多吃两年满汉全席呢。”
“呵呵。那时候还没有满汉全席。”他这回笑得比较发自内心,我安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