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那些古董艺术品,特别是东方艺术品不感兴趣,要是你出什么事,你留给我的东西,我必定给你卖掉,让那些对这些艺术品根本没有一点研
究和喜好的人买去,他们只是拿在手里炫耀和用来增值,到那时候,不知道你是不是会心痛。”
周冕听后,非常惊讶地看着乔伊斯。
周冕虽不至于对于他的那些收藏品爱若性命,但是对于它们的爱却是他生命的乐趣所在,而且认为它们应该一代代地延续下去,被爱它们的人
保管研究。
它们陪伴他度过了所有的闲暇时光,是他最大的爱好,他虽爱物不及人,而且也没有到烧富春山居图的吴问卿那种发痴的地步,但是,他也无
法忍受任何人不尊重它们。
他生气地看着乔伊斯,道,“你要是这样,我就把所有藏品趁我还活着的时候捐献给博物馆。”
乔伊斯道,“好啊,那你就和我一同回去,把东西都捐献了。但是,你也知道,博物馆里的藏品也有被不好好对待的时候,那些工作人员能够
真真喜欢它们的有多少,你和他们打交道,想必很清楚。”
周冕道,“但是,那也是它们的最好的归宿,总比在你手里好些。”
乔伊斯道,“要是你好好保重身体,别动不动就不想活了。我以后专为你的藏品设一个专门的博物馆,就在冷杉城堡里,让大家都来了解,那
些东西有多么美,其中包含的那些艺术家的心血和爱意,能够得到传承,让大家都来知道,你所在的那个东方的精神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周冕微微蹙眉,似乎是被乔伊斯说动了,他想到以后把冷杉城堡变成博物馆的事,但是,“那里太偏僻了。”
乔伊斯道,“真正愿意看它的人,是不在乎那点距离的。我可以让埃尔森家族出钱,专设基金给予支持和维护。”
周冕被他说得非常心动,乔伊斯看他目光温润,幽幽的深褐色的眼瞳,像是蕴满漫天星子一般,他着迷地凑过去,在他的眼尾亲了一下,周冕
陷在自己的沉思里,被他亲得一愣,然后赶紧把他推开了。
乔伊斯稍稍离开他一点,专注地望着他,“爸爸,你觉得呢。”
周冕当然是觉得好,这下,他百年之后,他的这些身外之物,心之所系,也就有了归宿了,他也就不用担心了。
但是对着乔伊斯,他却仍然端着矜持的态度,道,“如果你能这样做,我自然是很感谢你的。”
乔伊斯笑了一笑,凑过去突然袭击亲了周冕浅色的唇瓣一下,周冕被他吓了一跳,抬手就要给他一下,乔伊斯出手非常迅速地把他的手抓住了
,还深深地望进他的眼里,道,“爸爸,你看,大伯就不明白你的这些心思。”
周冕不得不被他说得心里有所动,他知道乔伊斯是真心在很多事情上都考虑他,这份心思的确很难得,只是,要是他对自己只有敬爱孺慕之情
就好了。
乔伊斯看他沉着脸不答,就毫不客气地直直一直盯着他,似乎要在他脸上看出一朵花来,周冕被他看得非常不自在,只好回了他一句,“你毕
竟和我更亲一些。他……”
听周冕说这一句,乔伊斯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在激动之下把周冕抱住了,周冕非常难受地推开他,其实他后面还有话的,此时也不好说了
。
儿子本就应该是他的继承,而爱一个人的心思又不一样。
乔伊斯不得不先回法国去了。
这是在周冕对他保证不回周家去的前提下,他才先回去的。
而且周冕也保证不会再故意逃开,他接受了两个保镖和仆人继续跟着他,而且,经过这几日自己一个人的出行,他也明白了身边没有人的苦楚
,什么都要自己去办,而他很多事情又不明白,所以总是很受罪,连提行李,在没有仆人的情况下,他都觉得很遭罪。
果真是少爷日子过惯了,没人在身边,他根本过不好日子。
虽然有周冕的保证,但是乔伊斯依然不放心,他给周冕换了一块手表,里面安装了定位器。
周冕有戴表的习惯,一般时候是不会取下来的,而他又没有看过什么美国谍战大片,又不与时俱进,所以很少理解一些高科技的玩意儿,乔伊
斯给他戴着个定位器,他也根本不会往这边去想。
乔伊斯回国后,每天都和周冕通电话,周冕每天四处参观地方,晚上回到住处,乔伊斯一般会计算着时间,在他回宾馆要歇下的时候,就给他
打电话过来。
周冕已经习惯了这个电话,大多是随意说两句就会挂掉,但是一旦形成习惯,就很难改,要是哪天乔伊斯不给他来电话了,他就心里惴惴的,
还要担心乔伊斯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这一天,已经过了乔伊斯该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周冕躺上床要睡,但是因为没有接到电话又心里牵挂着睡不着,让他主动给乔伊斯打电话过去
,他又不乐意。似乎是会失了自己的身份一样。
正是要睡不睡的时候,电话响了,他心里一下子踏实了,慢条斯理地欠身从床头柜上把手机拿到手里,又躺进被窝里去,看也没看就直接接起
电话来,“弘,今天怎么电话打得这么晚?”
没想到电话里并没有及时回应他,有两秒钟的停顿,才响起周淙文的声音来,“冕儿?”
周冕愣了一愣,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一点,道,“哥哥,怎么想到现在给我打电话。路易斯小姐肚子里的孩子怎么样了?”
周淙文道,“你换了手机号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向周弘问,他之前还藏着掖着不告诉我。听说你出门旅行了,你这是在北京?为什么没有和我
说。”
周冕被他问得也生了一点气,心想要是你真心要找自己,也该像乔伊斯那样来把自己找到,可见并不是真的担心自己,这么多天才得到自己现
在的电话号码打来电话,真是没有诚意,虽然这样想,但是还是无法控制地为他给自己打了电话来高兴,“路易斯小姐肚子里的孩子再不久就
要出生了吧,你总要陪她,哪里有时间关心我,我不告诉你我出门旅行的事,想来也没什么。”
周淙文被他这又使性子的话语说得气到了,道,“你总是要这样来堵我。你出门旅行,我很关心,这与路易斯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关系。”
周冕淡淡地道,“的确是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我无理取闹而已。”
周淙文轻叹了口气,道,“好了,冕儿,别和我置气了。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回来吧,我给你庆生。爸爸刚打电话回来,问起你,也说最近
联系不上你,你生日的事,让我给注意着办一办。”
周冕长到这把年纪,在他十几年前过了二十六七岁之后,他就不大喜欢过生了,自己也不上心,毕竟,提醒着自己越来越老、越来越不年轻、
越来越应该沉稳懂事,这样的生日,不过也罢。
不过,虽如此,每年家里还是会记住在意的,即使他在生日时候没回美国去,他们也会送来祝福,还会送来生日礼物。
最开心的生日,是三十岁的时候,他和周淙文又不知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生了气,他没有回美国去,自己孤零零地在冷杉城堡里写字画画
,已经是生日那天的晚上了,他都要睡下了,突然门被敲响,他还以为是哪位仆人,没想到过去打开门,周淙文站在门外,周冕当场就惊呆了
,周淙文那时候还很年轻,年富力强,高大的个子,目光深沉却温暖,当场伸手就把周冕抱住了,周冕被他抱在怀里,听他的心跳,听他说,
“冕儿,生日快乐!”一如他才十岁的时候,哥哥从学校里专门跑回家来,也是晚上才到,在生日即将过去之时,冲进他的卧室,将他从床上
抱起来,说,“冕儿,生日快乐!”
周冕已经不记得他三十岁的生日时,周淙文送了他什么礼物,但是,至今还记得他大晚上到他的卧室门口给他的那个拥抱。他千里迢迢而来,
第二天早上又离开,只为对他说生日快乐。
但是现在,他对自己说生日的事情,在后面都得加一句是爸爸问起的,是爸爸说让他给注意着办一办。
周冕没有生气,但是心里不痛快,道,“又不是整生,根本不用在意。我在北京再待一段时间后,想去爸爸的家乡走一走,最近不想回美国去
。”
周淙文沉默了几秒钟,这几秒钟像是世界也在停顿,周冕望着天花板,手里握着手机,手有点发僵了,但是不愿意动一动。
之后才听周淙文说,“冕儿,是不是在生我的气。回来吧,我很久没见你,很想你。”
周淙文很少说这种话,此时周冕被他这句话说得鼻子一酸,声音不由都哑了下去,道,“能有多久,不过三个多月而已。”
周淙文道,“我前几日回老宅里去给爸爸找东西,在我的柜子里,我又看到了以前你写给我的扇面,‘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
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那已经是好些年前的扇子了,我握在手
里,似乎还是昨天,我打开扇面看到它。……看到它,我心里很是难过,要是时间就停留在那些日子……”
周冕被他说得眼眶湿润了,每一个到一定年龄之后的人,总是忍不住追忆过往。
有些人是依靠向前看而活的,譬如周淙文,有些人是依靠看从前而活的,譬如自己,但是现在,周冕才觉得所想有误,他的哥哥在心底深处,
也是活在过去不愿意走出来的人。
这样的周淙文让周冕觉得心疼,虽然他知道,这样的脆弱对于周淙文来说,也许只是短短的几分钟,或者几小时,最长不过一两天。
他有太多事情要费心思去做,根本不像自己是花自己所有的时间来缅怀,自己是彻底生活在过去的人,而且走不出来,他看不到将来,在明白
他的爱只能关在过去的年少的时候开始。
周冕轻声道,“哥哥,你最近还好吗?我明天就回去看你。”
他的喉咙哽得难受,只能放轻声音,不然周淙文一定能听出有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