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箪竹呆若木鸡。
墨随风拉了他的手坐下,正色道来:“听说最近大事没有,小事不断。”
易箪竹还没从恍惚中恢复过来。
墨随风竟也能毫不在意独自讲下去。“小竹,殇儿的情况如何?还有没有的救?你能不能救?”
易箪竹狠狠剐了他一眼。
墨随风乖乖闭上嘴巴,知道自己不小心触到了龙须。
易箪竹哼哼两声,转身坐到上位,扬了下巴,道:“等火殇醒了,你替我传个话。”
墨随风眉眼一跳,直觉有不好的事要发生了。
果然,易箪竹朱唇轻启,就是一堆犯上作乱的话,“告诉那个臭屁男人,我易箪竹不干了,月使的位置他爱找谁就找
谁去!我喜欢与谁接触就与谁接触!他若敢再多一句废话,别怪我不客气!杀不死他也毒死他!”
“小竹,你这话不该和我说。”
易箪竹接道:“我知道,你和墨君有一腿,我是故意要气死他的。”
墨随风心中戚戚,却有苦难言。他和墨君的事是事实,但从小竹嘴里说出来总觉得这关系很罪恶。心中大声哀嚎——
早知道,他就不该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回来的!
墨随风正待离开,君佐府的侍女小碧正好上门拜访。
小碧将一包东西递给水梓,对易箪竹道:“月公子,大人说您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还有……”她停顿了一下,又道
,“大人说,无论发生什么,秋露居大门永远为您敞开。”
墨随风意味不明地看了易箪竹几眼,易箪竹冷着脸,不做任何表态。
炼药房,昏天暗地。炼药炉不分白昼,日夜工作。
袁三蹲在老地方,瞧着进来的三人,他的眼睛一直放在白衣少年身上,情不自禁就会伸出猩红的舌头舔舐嘴唇,眼中
精光瘆人。
及已、神仙水、断肠草——易箪竹抖开包裹,全部倒进了正在滋滋沸腾的炼药炉中。
“殇儿中的是什么毒?”墨随风忍不住询问。
易箪竹淡淡回道:“逍遥丸。”
墨随风愤恨握住了拳头,“易显。”
没有人回答他,但这个根本就不用回答。当年易显就是凭借着逍遥丸的出众而顺势坐上了易水堂左水分堂堂主的位置
。
三天后,解药炼成。帝夜军上将墨君之子火殇苏醒,帝夜军月使辞职,风使再度失踪。而帝夜军对易水堂的监视到了
顶峰,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战乱。
形势愈加混杂。
十三、兰香手(一)
北岛国主大陆板块最北面的领地,多山少水,唯有一条萤河从北到南贯穿整个国家。
一辆马车吧嗒吧嗒行驶在人流稀少的山间小道上,赶车的是个胡须一把的中年男人。
马车内,有两个声音在对话。
“君上,您这次来可是为了……”
“蝴蝶公子在慌什么?本君来了,一切便成了定局。”
“君上,易水堂容易控制,但温雅公子和月使却是个麻烦。”
“莫急,只是些孩子,能翻腾些什么出来?只要那个女人乖乖臣服在本君脚下,本君还会怕谁!”
马鞭啪啪抽打着马背,两旁树木呼啸而过。
差不多同一时段,萤河上,一艘龙头大船快速前行。
卫官和参尚垂首跪在船舱内,上方屏风后一女子细细碎碎娇笑连连。
纱织暖帐卷动,层层朦胧的纱幕后,一个亮粉色的倩影卧趴在紫檀木雕刻而成的矮榻上。她头盘高贵流云,发饰简单
却精巧,身上环佩叮咚。透明纱衣下的香肩,随着笑声震动。
和参尚偷偷擦了把汗,张嘴却无声。
“参尚竟是个如此无趣之人。”紫玉屏风后,女子声线优美,曲调悠扬。
和参尚双腿发颤,快要跪不住了。
厚厚的贵金色纱帐被掀起,六名白裙仕女分站两排,手里捧着雕花描红的银质托盆,各个低眉敛目、体态端雅、仪容
娇美。
女子在两名紫衣女子的搀扶下走下了高台,走过和参尚身边的时候,她故意停顿了下,弯身道:“参尚你就不要装了
,明明激动得不得了,偏偏还要装得弱不禁风的样子,本王好生不爽。”
“帝君——”
永乐帝没有理会和参尚期期艾艾的叫唤,独自望着浪涛汹涌的江面,意味深长的抿唇,道:“本王就说嘛——胜负还
未定呢!”
又是一个夜深人静。
黑衣劲装男子蹲趴在屋顶,一旁堇衣短袍男子伸腿坐在瓦片之上,再一旁白衣少年俯趴在屋顶上。
三人成了北平不错的一道夜景。
“公子?”水梓小声小气唤道,生怕一个大声,就被拍飞出去。
易箪竹缓缓扭动脖子,寒冷刺骨的眼光,生生从水梓身上刮下一块肉来。
水梓痛得咬住了下唇,眼泪汪汪,发出呜呜的悲鸣。
而那个黑衣男子盯着目标物,跟尊佛似地一动不动。
“这样干看着也不是办法。”在长久的沉默过后,易箪竹突然出声。
“哗啦——”水梓一个没准备翻下了屋顶,接着噼里啪啦一阵脆响过后,府邸内爆响出狼狗的狂吠。
下方,水梓被那只两眼绿光闪闪的狼狗追得满大院地飞奔;上方,易箪竹掩额不住摇头叹息;一旁,水镜身子不移分
寸,整个人都快融入到黑夜中去了。
“箪竹。你来了。”温雅公子抱胸含笑多情望着上方堇衣男子,眼底的温柔再也无法掩饰。
易箪竹伸手就朝水梓扔了一片土瓦过去,砸死这个没用的东西!
天还未全开,天空中只有一丝淡淡的红光,秋露居里透出微弱的昏黄光线。
躺在床榻的男子下床后从架子上取了件单外套,走到窗边,打开纹路精致的户门。男子的叹息,虚有若无。
“在想什么呢?”易向阳坐在廊台边,抬首望着东边的月亮。他只是简单的束了个发,披了件外衣。
风有点大,过廊道时,发出“嗖嗖”的声音。
易箪竹没有动,倚靠着窗栏,调笑,“起得真早。”
许久,都没有回音。
易向阳的背影线条优美,多了一分易箪竹所没有的华贵。
“睡不着,就来坐坐。”突然,易向阳又道。
“箪竹。”易向阳回头,眉眼一倾,道,“我叫人温了饭菜,你若饿了,随时都可以吃。”
易箪竹心头一跳,他猛得捂住了胸口。好痛——
“怎么了怎么了?突然就……”易向阳的声音慌张无比,他惊慌地抱住了易箪竹。
过堂风带上夏末淡淡的寒意,一阵一阵吹过。
易箪竹靠在易向阳身上,淡淡的笑了。在易向阳看不到的地方,那抹月牙弯绽放着绚丽的光彩。
水梓窜上窜下,很是兴奋。原因是——他终于可以和一群人共事了。怪只怪他家公子脾性怪异,在帝夜军总部东院里
,除了他自己服侍公子外,整个院子就只有甚少见面的水镜和一群没有独立思考能力的药人。
外加更加古怪的袁三——这人可以完全忽略不计。
侍女收拾屋子,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私房小事,似乎也挺兴奋的。原因和水梓大同小异,说是这秋露居自建成以来就
没住过人,他们作为秋露居专属下人,平日里只能收拾收拾,无趣得很。
水梓听了,屁颠屁颠跑去告诉易箪竹。
“多事。”易箪竹冷冷抛出一句。
水梓无限委屈,咬着手指到一边忙去了。
“大人怎么就这么喜欢这个院落呢!”隔壁传来少女的话语。
水梓立刻放尖了耳朵,贴着墙壁偷听。
养神喝茶的易箪竹无为所动。
声音陆续传进这间屋子。
“小碧,不要胡说!”
“谁胡说了!大人天天天还没亮就来这里坐坐,只是坐坐,什么都不干。天黑了才回去,从不在这里过夜。若不喜欢
,若不珍惜,怎么就……”后面说着说着有了些抱怨的味道。
水梓惊地跳开,双手捂了嘴巴,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
而易箪竹喝茶的动作一滞。
原来先前向阳只是习惯性地跑来坐坐,月亮还高悬的时候,他到底是在看着什么呢?
午膳时,易向阳一直往易箪竹碗里夹菜,只要是荤食,他都给他夹了个遍。
“不喜欢?”见易箪竹一筷都没动,易向阳忍不住还是问了。
易箪竹点头,“不喜欢。”
“不喜欢也吃点吧。”易向阳捧起碗,自顾自吃了起来。
易箪竹愣在当场,很长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等他有所反应,易向阳已经吃完饭走人了。
易箪竹双眼放火,抓起碗就猛往自己嘴里扒。该死的!我就吃给你看!
当天晚膳,易箪竹没有出现在餐桌上。
易向阳问侍候秋露居的小碧,小碧只是欲言又止地看着他家大人,却一字都不敢提。后来易向阳问水梓,水梓可怜兮
兮地哭了好长一会儿才说:“公子他,他吐晕过去了。”
易向阳满脸愧疚,守了易箪竹一天一夜。
至此之后,易向阳再也没有“逼”易箪竹吃他不爱吃的东西过。
只是后来两人用餐,易箪竹倒会主动往易向阳碗里夹菜,夹得一样都是荤食。每次,易向阳都苦着脸将它们解决掉。
事后,易箪竹总用一种报复得逞的眸子在易向阳身上打转。而我们的君佐大人,每每都忍笑忍得肚子抽筋,才没告诉
易箪竹事实——他是个纯正的肉食动物!!!
十四、兰香手(二)
夜深人静,叶子“沙沙”作响,月黑风高,几个人影穿梭在浓重的夜色中。
巫师之祖与北岛帝君下棋,高手过招,那是风云变幻。胜负不再是决定这场比试的唯一标准。
“久闻永乐帝好棋,若以手谈与坐隐称之,永乐帝更好哪个?”云子夜玉手纤纤,柔若无骨。
永乐帝投下边角黑子,道:“云族长说什么,本王就爱什么。”
云子夜一脸黑线,继续下子。
“白子温润如玉,柔而不透;黑子仰视若碧玉,俯视若点漆,漆黑润泽。”云子夜黛眉斜斜,“永乐帝更好哪个?”
“云族长喜欢哪个本王就爱哪个。”永乐帝笑比春风艳,一招釜底抽薪,绝杀!
云子夜抚袖离席,来到游廊尽头。
廊栏旁一白袍男子负手而立。“要变天了。”
云子夜冷哼一声,嗤之以鼻,道:“和大人,你说的天是哪个天啊?”
和参尚低微地回道:“云族长,您就爱开下官玩笑。”
那边永乐帝浅笑晏晏。
云子夜实在受不了这种冷嘲热讽,他内心气急,五指一张,一道金色的光芒临空射向永乐帝。
永乐帝头一撇,躲过,发尾冒烟,她赶紧赔笑道:“哎呦——云族长,您好大的脾气啊!”
云子夜凝目不语。
永乐帝哈哈哈哈僵着脸笑,内心却掀翻了天——神啊!祖啊!她偶然出宫怎么就碰上了这妖孽呢——
“永乐帝,四周一群鼠辈窥视你的东西,你倒沉得住气。”
永乐帝讪笑,“还真没想到他还活着。不过,云族长您怎么会在我国逗留,依着您的个性应该……”
云子夜道:“多事!”转身扭头,手去指着不远处花坛道,“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出来!”
话音一落,万籁俱寂。
从黑幕中走出的男子,拥有肃杀的气息。月光穿透云层,撒下银光。男子挺拔的身姿一下子醒目起来。男子头缠层层
绣金的白毛巾,身上的长袍和宽腿裤子颜色火红,腰间斜挎一柄弯刀,刀把上镶着许多宝石。他把头巾压得低低的,
浓眉底下一双黑眼睛炯炯发光,鹰钩鼻子下边浅薄的嘴唇抿得死死。
“主上,清林来迟,甘愿受罚。”男子“腾”地跪地而道。
同时,黑幕又走出三名女子,一道跪地行礼,“主上!”
云子夜黑了一张脸,怒火中烧。
而北岛国的帝君和卫官都擒了诡异的笑,抱胸站在一边。
同为来自东武国的巫师易言心情却出乎意料的好。他信步来到城外小筑,观鱼湖上,晨雾朦胧。
九曲回廊上,一男子凭湖而立。
丝质兰衫层层叠叠,橘色长发随风摇曳。那个美啊——易言十指交叉抵着心口,人微微向一边摇荡,身心陶醉。
“旬泽!”大老远,易言张开手臂左右摇晃。
易旬泽只是侧了身,对他点头致意。
易言就失了心魂般瞬间移动到易旬泽身边。“旬泽,听说今天你要上台?”
易旬泽朝他浅浅一笑,明明清新淡雅,在易言眼里看来就美艳无比。
“那我能不能去看啊?”
易旬泽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微有叹息溢出,道:“若是他能来的话……”
易言一楞,片刻后笑如春花。
当天正午,易箪竹被人从席榻上挖起来。
瞪了一双月牙弯,语气不快,“有话快说。”他还想睡个回笼觉。
易向阳柔笑浅浅坐到席榻一边,道:“箪竹,出去走走如何?”
“嗯?”
“外头晴天碧空,整日闷在屋里会发霉的。”
“你可真闲。”俏人儿转个身,背对来人。
易向阳有苦难言,无声感叹——自己通宵赶公文,可不是就想多陪陪他,可是……
许久不见有动静传出,易向阳皱眉将易箪竹翻了个身,却发现自己苦恼不堪的时候,他却呼呼大睡。
气到眉头,一把抱起昏睡不知天色何的人,易向阳向自己的寝室走去。
“哗啦——”水花四溅。
一只灰金色脑袋徐徐钻出水面。
“向阳——”声如游魂过境。
易向阳挽笑,“今日晴天碧空,不如出去走走?”
易箪竹咬唇不语。
易向阳越笑眼越小,道:“晴天碧空好天气,正是游玩好时光。”
水面震荡,易箪竹的脑袋渐渐下沉。
易向阳还在念叨,“箪竹,晴天碧空不多见,你我携手外出可好?”
“箪竹,箪竹,箪竹——”
水底下,易箪竹惬意得呼出一口气。
马蹄笃笃笃,铜铃叮铃铃,声声脆脆。
赶车的女子一路来都在哄着身旁的绫罗华服男孩。
“小五,还在和你竹哥哥赌气呢——”
袁五甩头,两辫子抖啊抖。他怀中的小草儿依依呀呀哼着不着边的野调子。
马车的车厢突然伸出一个头,“吵死了!”又缩了回去。
马车外,三人你看我我看你,赶车的继续赶车,哼歌的不敢哼歌。
马车内,易向阳捧了卷书,读得津津有味。易箪竹捧着一盘新鲜果子,吃得津津有味。似乎刚刚那个吼叫的人根本就
不存在。
易向阳突然伸过一只手,剥了颗水晶透亮的果子塞进易箪竹嘴里,道:“箪竹,问你几个问题可好?”
易箪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继续吃他的果子。
易向阳微笑,语气却带了不知名的伤感,“箪竹,我有时候会想,若是你没有失去记忆,可会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