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下的花袍男子一改平日不正经的模样,半眯了眼睛,抱胸面朝天上明月,心思飞旋着飘向另一个国度。
九、西山贼镇(四)
胡桐不敢置信地凝视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妖冶男子,张口欲出的两个字却断送在男子挥舞而下的剑口。
“为,什么?”嘴一张,鲜血满地。
耳畔,那阵细微的喧哗声渐渐扩大,最后变成了惊天的呐喊嘶鸣声——
火光中,男子灰金色的长发胡乱飞舞着,他用一种看着死人的眼神看着胡桐。
胡桐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大哥——意识飘离的瞬间,胡桐的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
冲天的火光,漫无边际的杀戮。凄惨的悲鸣化作刀下魂剑下灵。
易箪竹满意地行走在尸横遍野的土地上,一抹似笑非笑荡漾在他精致的脸庞。
“满月杀人魔。”
易箪竹闻声看去,一鹅黄长衫男子坐在临天的树梢上,满月星空是他的背景。
“后会有期。”那名男子抛下四字人影一闪,只剩下稀落的树梢配着满天的繁星。
易箪竹记住了这个一直将嘲弄挂在嘴边的男子——胡言。
他走过人群,打斗声充斥了他的身体,可他浑然不在意,只是在碰上易向阳的眸子时,微微怔愣了一下。
“找到人了吗?”易向阳一步一步向他靠近。
易箪竹不可察觉地皱起了眉头。
易向阳伸手一招,一辆四匹马马车从林中飞驰而出。
“你早就知道。”马车内,易箪竹与易向阳保持着相当距离。
易向阳无奈苦笑,却不作答。其实箪竹的事,岂有他不知道的道理。只是不说,只是不愿让他猜疑让他对自己有所防
备罢了。
不久,随从们都跟了上来。易箪竹跳上了水梓赶的马车。
水镜跪在马车内。
“如何?”易箪竹的语气生硬。
水镜如实回报,“不是那人。”
易箪竹倒在软榻上,挥手要他隐身。
果然不是他——自从十三年前他离开那个人间地狱,便再没有得到过一丝一毫关于舒然的消息。而这样的扑空也不是
一次两次,或许,老天注定他们无法相遇。或者——
易箪竹转个身朝内趴着,或者……他早就死在那个野兽才活得下去的地方了。
行不出几里,另一辆马车内突然爆发出惊人的怒吼。只听得啪啪啪几声,似乎是人被踢出马车的声音。
易箪竹问赶车的水梓,“怎么回事?”
水梓战战兢兢回道:“公,公子,君佐大人他,他好像……”
片刻的沉静,过后,马车内只传出这么一句话,“温雅公子也有动怒踢人的时候啊——”
水梓立刻捂起了耳朵,想,君佐大人真是可怜——
君佐和月使回帝都北平,是由帝夜军上将墨君陪同卫官和参尚亲自上城门迎接。
城门下人潮人海,只会一睹贵人尊颜。
“听说那月使大人行迹诡异,功夫高深莫测,少有人窥见其尊容。”
周围人齐齐应是。
但也有人道:“可我宁愿远远遥望温雅公子那天人般尊贵高雅的模样,也不要看什么神秘诡异的人。”
周围女子齐齐点头,一脸殷切和期待。
一群男人切——一声长叹,小女子的春梦,不以为然。
君佐易向阳下马车迎上墨君和和参尚,而月使易箪竹却在马车内呼呼大睡,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了众人焦点中心。
水梓一脸惭愧地笑着给几位大人物行礼。
马车从后门进入帝夜军府总部,就再没出来过。另一辆马车内,和参尚一脸讪笑瞅着易向阳。
“笑够了没有?”温雅公子今日的脾气不算太好。
和参尚立时收起笑容,正色道:“听说半路上,你踢出了五个帝御军,一个机密局的人。”
易向阳不语。
和参尚肚中笑翻了天,“向阳老弟如此动怒,可否告知密友原因?”
“密友?你?”易向阳指指对方。
和参尚使劲点头,“对,就是下官也。”
易向阳头一瞥,再也没有搭理自作多情的卫官大人。
北岛国帝都北平城,易水堂,左水分堂。
山水理石的园子里,鹅黄长衫男子二郎腿高翘,嘴里哼着不知名的花花小调,金骨百花折扇在他手里耍如戏法。
竹下凉亭内,一着深紫衣袍,有一头暗金色短发的男人夹了根墨绿玉质烟管,手指弹弹停停,若有所思。
终于受不了沉默的气氛,鹅黄长衫男子跳下假山,走进亭子。对着兀自沉思的男人道:“怎么?还没想明白?”
“的确不是很明白。”男人开口,声音低沉有力。
鹅黄长衫男子嬉笑着坐在了石桌另一头,摸着白玉茶杯缓缓道:“其实也不是什么难搞的问题,只是我们月使大人的
脑子是不同于一般常人罢了。”
易显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对方抿唇一笑,道:“其一月使以自身做引,勾得胡桐身心,又突然失踪,只为分散西山头一部分山贼的力量。他其
实没必要这么做,有君佐大人在,只要他一声令下,什么人不能杀什么事不能解决的。”
“他只是不想欠易向阳的人情。”
“哦?呵呵,或许。其二月使与君佐私下有约定,不杀老弱妇孺,但最后……西山头只剩一片废墟和满天飞翔的秃鹰
。”
易显猛吸一口烟,道:“很像他的作风。”
对方续道:“那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胡桐谁杀的?”
“易箪竹。”
易显眉头一拧,对方忙接着解释道:“月使在这方面真的有洁癖。那胡桐不过是摸了他几把又吻了他一下,他倒好直
接开了杀戒。”
易显扭开头,不作表示。
“胡斐是谁杀的?”
此话一出,那名男子便摇着折扇,笑得诡异。易显立刻会意,道:“你这么做又是为何?”
“呵呵——好玩。”
“胡言!”易显低喝。
那鹅黄长衫男子摇着折扇摆着细腰荡了开去,“你现在可以叫我易言。哈哈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待胡言,不!现在应该叫他易言!待易言离去,一贼眉鼠眼的少年鬼鬼祟祟从亭子梁柱后面冒出个头。
“大少爷。”
“嗯?”易显放下烟杆,听了易言一席话,还挺不是滋味的。
小皮子吱溜窜到易显跟前,托腮蹲在地上,好奇的眸子藏不住秘密。
“想说就说,想问就问吧。”
易显下了指令,小皮子就一股脑的倒了出来。“大少爷,那,那个胡平后来怎样了?”
“进了帝夜军讯卫处的人有几个可以活着出来的?”
小皮子低下头,又抬起头,殷勤地闪闪眼睛,问道:“那三少爷有没有杀了那些衙门里的人啊?”
易显托额叹道:“尧山九桐镇的父母官是帝都里的那些老头子指派的,箪竹他怕麻烦不会做多余的事,倒是易向阳或
许……”
“嗯嗯。”小皮子听得万分认真。
易显哭笑不得,只好继续给他讲解,“九桐镇的胡家胡老爷也算运气背,出门却遇到山贼抢劫军粮,救了其中一个士
兵,却成了替罪羔羊,引了杀身之祸,幸好其子胡平在外逃过一劫。胡平自作聪明找上月使,谁想不过是羊入虎口。
”
“也就说胡老爷其实不是山贼了?”
“西山头的山贼是胡姓一族,但胡老爷却是外姓,是老老实实的商人。只是当地父母官糊涂,只为贪一时的名利而将
胡家当做劫持军粮的犯人处置。”
“原来如此。”小皮子长叹,“可是刚刚那个男子为什么也姓胡啊?”
“他?”易显笑得狡诈,“他不过是戏耍在无数人命之间,为一时的快乐罢了。”
小皮子不懂,睁大了无知的双眸,引得易显反复采撷。
“小皮子。”易显低唤,“你可要一辈子这样,懵懂天真纯洁。”
小皮子嘻嘻笑着钻进了易显的怀里。
十、逍遥丸(一)
易箪竹搁下茶杯,脸色不善。
水梓不疑有他,上前斟茶,突感肩上一沉,易箪竹用脚强制将他压跪在地。
“说!易旬泽是不是来过?”
“白日里,有来过一次,但也是二天前的事了。”水梓忙解释道。
易箪竹的脸色更黑,他松开对水梓的压制,走出了房门。水梓立马跟上,却见自家公子拐弯出了府。水梓急了,若非
帝君下令或者上将指派任务,可从未见公子独自一人出过府啊!上次上街找自己不算!
水梓掉转头,飞奔向主院——也就是帝夜军上将墨君居住的院子。
主院正厅,除了失踪半年的风使和不见外人的月使,帝夜军其他将领全部到齐。
“上将,现在该怎么办?”一名少将问。
墨君端了张严肃的脸,不开口。
议事厅内最角落的位置上走出一名花枝招展的妖艳女子,一手的丹蔻指着上位者墨君大骂,“姓墨的!杀还是不杀!
一个字!别婆婆妈妈像个娘们似的!”
下面的人都偷偷为花使捏了一把汗。
墨君眉一沉,脸色很臭。
花使火红萍笑,笑声很亮也很招人厌,“跟你讲话我宁愿跟牛放屁!一群没种的东西!”说着就往门口走去。
正好撞上了急冲冲进门的水梓。
“你个小兔崽子,眼睛长屁股眼了啊!连火奶奶你也敢……”火红萍翘着兰花指就要开骂。
水梓却顾不得这些了,跪着爬到墨君跟前,哭着道:“上将上将,公子他,他……”
“水梓你好好说,月公子他怎么了?”老管家的声音听来甚是宽慰。
水梓赶紧将来龙去脉讲来,到最后所有人都皱紧了眉心,不发一语。
墨君道:“关键时刻,他还真能够给我出乱子。”
水梓心头一惊,直觉不妙。
果然,墨君冷声下令,“限你一个时辰之内找到月使,要他与易水堂的人保持距离,立刻回总部。稍有延误,为你是
问!”
水梓啊一声尖叫着冲出了议事厅。
在场所有人除去上将和四使,面面相觑,心头发毛。
易箪竹回总部时一反常态走了正门,他心情闷闷地发现总部府邸门口围满了人。都伸长了脖子往里探看,不知人群中
心的是什么东西。
易箪竹走上前,听到有人在议论。
“发生什么事了?那么多人。”路过的行人问。
他前面站着的男人回答:“不清楚,是个孩子的尸体。”
“就是啊,帝夜军总部的门口竟然有小孩的尸体。”
“这孩子看上去好象小公子啊!”
“别开玩笑了你!讲话小心点以免惹祸上身。”
“对对对!我这臭嘴!该打!该打!”
易箪竹心头一跳,二话不出推开人群挤到前头,竟然——他黑了脸冲门口的侍卫喊,“人都是死的吗?还不快过来!
”
这时,“让让让让!上将出来了!”一侍卫从敞开的朱色大门走出来,后面紧接着是一列士兵,他们走到大门外排成
两列,中间让出一条道。
而墨君领着雪使和花使走在最中间。
火红萍一见易箪竹,就飞跳过来,拍着易箪竹的肩膀粗声粗气道:“你这家伙竟然也玩失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易箪竹没好气地推开她,径直走向了墨君。
墨君眉都不抬一下,问:“水梓的话带到了?”
易箪竹扭过头,指着地上的孩子,道:“还不快去看看!”
众人好奇瞧他,却被易箪竹满脸的冷气杀地退缩了回去。
老管家上前探查躺在地上的孩子一番后,冲众人摇头。
易箪竹一把推开老管家,亲自探视一遍,却扯了嘴角笑了。
年事已高的老管家立时摇头叹气,“月公子,你……可不要乱来。”
易箪竹什么都没说,看向墨君,道:“你的孩子,你想不想救他?”
此话一出,周围立刻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在疯狂。
“天!真的是小公子啊!”
“是谁这么没有天良,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下得了毒手?”
哀叹哀嚎声一片。
唯有易箪竹气定神闲,挑衅墨君。
墨君甩袖,掉转过身,道:“随你便。”抛下三字,头也不回得离开了。
围观人群又齐齐倒抽一口冷气,直呼上将心冷,连自己孩子都可以这么残忍。
雪使全怜冬冷眼睨视易箪竹,“注意你的言行。”
易箪竹呵呵笑着,完全不把他雪使放在眼里。
“月使,本名易箪竹;易水堂易老三之三子,左水分堂堂主易显之幺弟;性情不定,喜怒无常,不喜见人。五岁那年
被易老三夫人秘密送进铰链场,八岁被上任帝夜军上将林从武相中,带进帝夜军,出任月使一职。”一个看上去单板
木纳的男人照本宣科读道。
在他正前方的鹅黄长衫男子,举杯轻酌,微微不悦,“北岛个破地方,连个正经的好茶都没有。”
身侧服侍的女仆“扑哧”一笑,道:“少爷,您真爱说笑。好茶是没有,但人倒是有您中意的。”
另一侧长相极相似的女仆含笑为易言斟上一杯酒,“少爷,北岛是没好茶,但有好酒。”
这两个丫头一唱一和,他根本就无法发火。
易言拿起论出生稍微早些的大丫倒的酒,细细品来,同时手一指,制止了大丫正欲开口的嘴,他眼神一扫,小丫立刻
笑起来,“姐姐,看看,少爷不喜欢你唠叨。”
易言对老乌道:“没什么特别的嘛。”
“不!还有。”
“哦?”易言睁开眼,又因为大丫技巧一流的按摩手法舒服地闭起眼睛。
老乌面不改色继续汇报,“四使中曾出过这么一个人——擅使药人,手法残酷,极度嗜杀。内乱后就消失觅迹,便再
没有有关此人的消息。那场参与内乱反帝方幸存下来的人至今仍在寻找他。”
果然有趣!这些东西可比当时在尧山九桐时来得吸引人多了!
三个人都看到主子眸子中的精光一闪,就知道他们的主子来兴趣了。
“少爷。”老乌突然叫道。
易显微眯双眸,等待他说下去。
“已有确切消息,云族长已来到北岛了。”
“什么?”易言从躺椅上跳了起来。
“还有……”老乌面不露色,用死人般僵硬的声音说出令易言七窍生烟的话,“云族长已知道您在这里,今早就有传
话过来,要您上门拜访。”
“什么?!你刚刚不是说他才到北岛吗?”易显快要抓狂了。
而老乌依旧一张永不变色的死人脸道,“公子,我后面还有话。云族长昨晚就到北平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