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沉默始终贯穿于他们逛百货公司的过程中,这可让龙语真有点儿烦了——差不多得了,这是干嘛呐?
于是乎,龙语进了试衣间,把要死不活的袁振也拽了进来,拿他当衣帽架使。
袁振曰:“这挂衣钩挺结实的。”一边说,还一边用手去拽。
龙语一边脱衣服一边说:“没你结实。你忘啦,你是橱窗里的活模特儿。”
袁振笑了笑,把领带递给了龙语。
“我操你妈的。你是让我光膀子打领带嘛!”
袁振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弦儿。明明是想伸左手递给他衬衫,结果一走神,愣把右手伸了出去,手上搭的正是那条倒霉的领带。
龙语倒是接了过去,而且还真就一板一眼把领带打上了,“我还真不知道你有这种恶趣味,行了你赶紧看看完了,试衣间不怕。不带让我这么上台的。现场观众不干,电视机前的观众也不能够干。当然,不排除跟你有一样恶趣味的主儿。”
袁振被龙语寒碜的无言以对。
“差不多得了。”龙语上前一步,拍了拍袁振的脸,“是闫力让你特痛苦啊,还是陪我逛商场让你这么痛苦?要是后者,我马上将其结束。前者,你丫收敛点儿,我没道理承受你的不痛快。”
袁振亲了龙语的额头一下,“你先把衬衫穿上吧,我真不好这口儿。”
“真的,你要特纠结,听我的,给丫闫力办了。他不是生事儿嘛?让丫承担!”龙语扯过了衬衫,穿上,“你说是搭配领带还是领结?唉咳,我也多余问你,你要知道,这世界也就不需要时尚指南了。”
“你不介意我跟别人睡觉?”
袁振脱口而出的这句让龙语小吃了一惊。嘛?你来真的?听不出来我损你呐?
“问你呢。”袁振弹了一下儿龙语的下巴。
“不介意。”龙语扣着扣子说。
“我说真的呢,正经的。”
龙语抬眼,对上了袁振的视线,“那是你的事儿,我管不着。随你高兴。”
咚咚。恰巧服务小姐这会儿轻敲试衣间的门,“先生,可以吗?”
“不可以,我刚把另一位先生的裤子脱了。”龙语学着这位小姐的腔调说。
袁振捂脸。
你跟他吧,就急不起来。
到最后,龙语也没决定是要领带还是选领结,显然他自己有些烦了,一股脑都让小姐包上。袁振想,这多少弥补了刚才他带给人家的刺激。
逛到六点半两人出来的,龙语让袁振开车,自己跟那儿摆弄手机。
后座上扔的是琳琅满目的袋子,袁振挤兑龙语堪比孔雀,龙语回嘴:那你记住了,哪天我死了,你也给我捯饬好。死也得有个样儿。别落难的凤凰不如鸡。
袁振乐了半天。
龙语好打扮,但谢天谢地,只好打扮他自己。袁振从来不怎么在意外表,龙语也从不横加干涉。他愿意穿什么样儿穿什么样儿,就好比龙语自己愿意穿什么样儿穿什么样儿,他也从不横加干涉。
“你干嘛呐?”
龙语半天不吭气,袁振看向他问。
“哎呦,您愿意搭理小的了?”
“这话说的。”
“可不是嘛,我悲戚。”
“别鼓捣你那手机了,按键都按不利索。”
“你不说这鸡巴键盘小!”
“那也是你买的。”
“诶,是,我多贱啊。”
“你不痛快吧?”袁振在红灯处停下。
“巨不痛快,用这么个破玩意儿给伍岳发信。”
“嗯?”袁振一愣。
“赵小0圣诞去德国,看他爹,我正教育伍岳。告诉他,你看赵小0不畏艰难险阻追你,又不畏血雨腥风甩你,你个大老爷们儿,也有点儿出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也赶紧不畏艰难险阻追他,再不畏血雨腥风甩了他。这样你俩就一比一平手了,谁也不欠谁的了。一了百了。”
“……你这是劝和吗?”
“不劝,我就是捡实话说。让他赶紧报复报复赵小0。当然,前提是,丫这邮箱还使着。”
“你想让他去找赵昕和好?”
“我更希望他找赵昕、毁赵昕,最好干了他提上裤子走人不说,还撂下一句你比妓女还贱。”
“……”
“这事儿,了了,就行。好不好随便,我就想它,配上一句号儿。”
袁振起步,还在看着龙语——还有比他更另类的情感教练吗?
“我不想赵小0继续这么生不如死下去,没意思,干嘛呐!”
袁振看着前方,心想,赵昕的事儿原来龙语全知道,且,比谁都放在心上。
“你怎么不跟赵昕谈恋爱啊,救他于水深火热。”
“甭跟我逗咳嗽。”
“我说真的呢。”
“那我也认真回答你,我爱他,就像爱我的心脏。你见过谁跟自己心脏谈恋爱吗?再说了,就他?我估计都挺不起来,左手摸右手,好玩儿啊?”
“……”
“嘿,你咋阴脸啊?我跟他了,你哪儿凉快去?偷着乐吧,大树底下好乘凉,我这片树荫,你占上了。”
“呵呵。”
“你说……多来几个也没事儿吧?就路过的那种。”
“满员了。”
“好家伙,您什么体格儿啊?”
95
“你轻点儿,这不是案板!”龙语趴在床上看报纸,袁振按背的力道大了点儿,惹得他抱怨。
“肋排是吧?”
这人,享受着还抱怨!
“通脊。”
“……”
“嗯,现在力道适中。你简直太笨了,按此发展,一辈子也甭想摸着按摩师的边儿。”龙语翻了一版。
“我不当按摩师,你要再抱怨,下楼去找盲人按摩吧。”
“说到这儿,你说,要是我给你捅瞎了,你是不是就能按的好点儿?”
“兴许会,但那时候你都残废了,对付褥疮比接受按摩要紧。”
“妈的。”龙语笑,“诶,报纸上这广告,登着包治脊椎,不开刀、不吃药、一次就好!”
袁振皱眉,“你敢去让他治吗?”
“有什么不敢的?”
“显然是江湖骗子,去了也是白去。”
“唉咳,治不好脊椎,管别的也行啊!”
“别的?”
“好比说愿意提供口交服务,那也不算白跑一趟。”
袁振一巴掌拍在了龙语背上。
“哎呦喂!嘛呐!”
“我看你没事儿了,起来活蹦乱跳去吧。”袁振从床上下来,解床头柜上摸过了烟盒、打火机。
“好吧,说真的,兴许管用呢?广告都登到报纸上来了。”
“那你费心再给看看,有没有包治幽闭恐惧症的。”
龙语翻报纸的手僵了一下儿,转而说:“都他妈八点一刻了,丫赵小0也不是死哪儿去了,饿死我了!”
“我看你以后别游泳了,又是背疼吧、又是饿吧,腱子肉没锻炼出来,光锻炼胃和通脊了。”
“滚你妈蛋!”龙语由趴着变作了侧卧,拿过手机,给赵昕去电话。
电话好半天没人接,接起来就是暴骂:“你催命啊!”
“这火气,我关心关心您,买菜呐?”
“你们家楼下呐!小猛捣乱,我往西他往东,手里还全是东西!”
“诶得,我听出来了,这就下楼接您!”龙语坐起来,勾过拖鞋,挂了电话,“我下楼,傻逼跟狗较劲呢。”
“你背行吗?我去吧。”袁振吐出一口烟。
“别了,我去能使用现代化运输工具,你去我回来还得手动给您揉腿。”
“呵呵……”
龙语到玄关换鞋,心里不是滋味儿——袁振提幽闭恐惧症就提吧,他自己个儿乐意,我跟着挤兑什么大劲!哪壶不开提哪壶!
下楼,赵昕把狗绳塞他了,“管不住了!”
“孙子,犯浑是吧?”龙语照着狗头给了一下儿。
“谁让你打它了!”赵昕瞪眼。
“那你说他妈什么片儿汤话啊!”
“我真不敢想,这狗跟着你,还有活路儿么。”
“扯淡,别说的我不管养似的。小猛,”龙语牵着狗一边走一边说:“你表个态,跟谁日子滋润。”
龙小猛这会儿嗅着赵昕手里拎着的羊肉片儿,不搭理龙语。
“看看,看看。”赵昕按电梯。
“你换我手里拎一烧鸡试试!”
“别废话了,这个,你拿着。”赵昕把手里一只纸袋递给了龙语。
“什么啊?”龙语接过来看,是几本相册。
“昨天我收拾,好多小猛小时候的照片儿。”
电梯开了,俩人进去,龙语看着赵昕问:“你走了,店怎么办?”
“关呗。”
“就这么几天,让小杨他们顾着不行啊?”
“算了吧,麻烦。反正也年底了,春节之后再说。”
龙语低着头,翻看着抽出来的那本相册,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你丫不会一去不回吧?”
赵昕看了看龙语,笑笑,没说话。
“你别吓唬我!”
“这有什么吓唬的,我走那些年,你不是也过的挺滋润嘛。”
“……”
“再说了,现在还有袁振了,你也不缺伺候你吃喝的了。”
电梯叮一声打开,龙语扶着电梯门问:“你不是说真的吧?”
“不知道。”赵昕走了出去,“谁知道呢。”
龙语牵着狗,摸出钥匙,心里翻江倒海,他知道,赵昕是因为伍岳想换个环境才回国的。
伍岳走了,赵昕也想离开?
莫名的孤独感席卷上了龙语。
“给我吧。”
进屋儿,袁振接过了赵昕手里大大小小的塑料袋。
龙语撒开了龙小猛,拿过火锅,往客厅走。
龙小猛巡查似的跟屋儿里疯跑一圈,而后就趴在了地毯上。
“狗窝什么的,你晚上跟我回去拿吧。”赵昕进了厨房,开冰箱,找可乐——没有,“可乐没了?”
“哦,没买。打电话让小卖部送一箱。”
龙语不喝可乐,袁振也不喝,以往买了也是给赵昕准备着。
“不用,拿几听就够了。”赵昕关上了冰箱门。
龙语更郁闷了——几听就够了。够今天晚上的。多了不要。因为不再来喝了。
袁振洗菜,赵昕要帮手,袁振说不用,你客厅歇着吧。赵昕看了看食材,顿感自己委实多余了起来。
打电话让送了可乐和烟,赵昕在龙语身边坐了下来。
龙语摸过相册,继续翻看。
“时间过得快哈。”赵昕也斜眼看着。
“可不是嘛!”
“那么只小不点儿,现在如此壮硕。”赵昕说着,用脚丫逗龙小猛。
“狗嘛。仨月一个模样。”龙语看着照片,伤感真切的涌上来——当初,也是赵昕和伍岳陪他去买的狗,这些照片也都是伍岳拍的。
“呵。”赵昕笑了笑。
龙语随意的往后翻,翻到了这么一张——自己背着袁振,他那挂着石膏的腿白晃晃的,背景是胡同里,尽是人。还有正冒着火光的挂鞭。两人的表情特别自然,透着一股子亲昵劲儿。
“伍岳很会拍人。”赵昕看着这张照片说。
龙语想到伍岳拍过很多赵昕,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你看,你俩那时候就跟一对儿似的,问你你还不承认。”赵昕调侃龙语。令他没想到的是,龙语环住了他的肩膀。
“嘛呐!”赵昕看向龙语。
龙语没说话,拍了拍他的肩。
赵昕将头靠在了龙语身上。
“你丫在哪儿都没所谓,总在我心里。但……”龙语摸了摸鼻子,“别再闷闷不乐。就算没了伍岳,你也还是赵昕,你还是你自己。”
“什么叫就算,已经没了。我也接受现实了。现实就是,我跟他完蛋了。”
“你个傻蛋。”
“一直不就是么。”
“愚蠢。”
“嗯,比你强点儿有限。”
“滚你妈的。”
“你搂着我,我怎么滚。”
“往我怀里滚啊。”
赵昕把靠垫按到了龙语脑袋上。
“妈逼别闹!我背疼着呐!”
晚饭三人一起吃的,龙语喝多了。赵昕和袁振一直都按着他的酒杯,可他还是喝多了。喝多了嘴不闲着,一直跟赵昕说话,全是肝胆相照的话。赵昕无奈的听着,频频应和。
直到那句:“明年你丫无论在哪儿也得飞回来给我庆生,今年你差着我的呢,今天不算,不到日子。”袁振这才听出两人间的不对头。
赵昕苦笑。
袁振把基本睡过去的龙语扶到床上,让他躺下,回来坐到了赵昕对面。
赵昕喝着可乐,尽量不去看袁振的眼睛。
“要走?”半晌,袁振不得不问出这句。
“不知道。”赵昕闷声回答,“也许吧。”
袁振倒不知该往下接什么了。
“是因为伍岳,我才……回来的。他从小在荷兰长大,跟着姥姥、姥爷,俩地道北京老人,他一直听他们说北京。”
“嗯。”
“我们当时都觉得,换个环境会不一样,然后,就一起回来了。”
袁振喝了一口酒。
“现在一个人在这儿,除了龙语,北京对我来说也挺陌生的,我想不如……回我爸身边。他在哪儿,家就在哪儿。”
“龙语需要你在他身边。”
“哪儿啊。”赵昕笑,“他就是缺个管家,管饭管收拾屋子,管陪聊管给他收拾烂摊子,譬如,喝的五迷三道,找不着家。唉你是不知道,他呀,时不时就喝的跟王八蛋似的,一个电话一个电话的问你:团结湖怎么走啊。”
“……”
“现在好了,认识你,也不那么喝了不那么瞎闹了。你也能伺候他吃喝,陪他说话……”
“你是觉得……我让你找不到在这里的位置了吗?”袁振看着赵昕问。
“什么话啊。”赵昕干笑,仍旧不抬头。
“赵昕……你是不是喜欢过龙语?”袁振确定自己也喝了不少,否则这话不会从嘴里滑出来。
赵昕噤声,良久,他抬起头,看着袁振,说:“我可以不回答吗?”
袁振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了。
“反正龙语这个大包袱甩给你了,你就背着吧。背不动也没事儿,往路边儿一扔,齐活儿。”赵昕哈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