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那里——小圆鼻子

眼角瞥到不远处的树后躲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脏脏旧旧的工作服，脸庞苍老黝黑，看得侯胜胜心一凉。

“爸？”

侯父看到他发现了自己后的第一个动作居然是逃跑，他惊慌失措地退了好几步才停下，意味深长地看向侯胜胜。

“爸，上去坐吧。”

侯父迟疑地搓了搓粗糙的手：“我……”

“妈不在，上去坐吧。”侯胜胜看了他一眼，背过身走进房子。

侯胜胜一声不吭地走上楼梯，偶尔不动声色地朝后瞧一眼，就看到侯父畏畏缩缩地跟在他的身后。

他的后背微微伛偻，身材不再是记忆中的笔挺，脸颊的两边也深深的陷下去，看上去就像一个又干又瘦的脏老头……

进了屋子，侯胜胜给他倒了一杯热水，顺便去自己的房间看了一眼熟睡的陶小跃，然后把房门紧紧关上。

侯父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手里的热水渐渐发凉才开口：“你过得好不好？”

侯胜胜嗯了一声：“挺好的，在高中做数学老师。”

“真的？”他露出喜悦的神色，低喃，“做老师，真好、真好。”

侯胜胜看了他一眼，问：“刚才看见我为什么要躲？”

侯父深叹一口气：“我以为今天看不到你的，没想到你会忽然出现。”

侯胜胜没理解他的话：“什么意思？”

侯父搓手，尴尬地笑笑：“今天周末，我猜你应该不上班，可还是忍不住来想看看，在楼下呆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准备

走了，你却忽然出现了……我一下子……”

侯胜胜呆了一下：“你一直在下面？那为什么不上来？”

他低下头，声音压抑着深深的愧疚：“我以为你不想见我，所以一直躲在那里看你下班，但没想到今天……”

“什么？你看我下班？”侯胜胜讶异。

他痛苦地道：“阿三说你恨我，根本不想见我。”

阿三是侯胜胜舅舅的名字。

原来他爸一直有来，只是没被他看见。

一大串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下子钻入侯胜胜的大脑，连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那、那你要我养老是什么意思？”

出人意料的，苍老不堪的侯父突然哇啦哇啦大声哭了起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信封要往侯胜胜的口袋里塞。

“胜胜、胜胜以前是我不好，你别看不起爸爸……我现在、我现在在工地帮人干活，虽然钱不多，但你拿着、拿着。我

知道我现在没脸来找你，但、但我想、我想从现在开始重新做人，等到老了的一天，你可以真心认我这个爸爸……”

说这段话的时候他像一个孩子一样不停抽噎，泪水止不住的冒出眼睛。

侯胜胜下意识地按住他塞钱的手，侯父以为他拒绝，哭得更加悲伤。

“你拿着！我真的不想从你那索取什么，真的不是贪图你有工作，真的不是想叫你养我……我真的不是，你拿着！”

侯胜胜听到的养老之类都是他舅舅告诉他的，几乎他父亲所有的状况都是他说的，听他舅舅的话，他还以为他父亲是实

在过不下去了，才会死皮赖脸地回来找他要钱。而侯父则以为儿子恨着他，根本不想见他。

侯父看他还是没有收下，急切地把钱往他怀里一扔，皱巴巴的手抹了一把脸就往门口跑。

“爸，钱我收下，我收下。”

陶小跃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已经全暗了，他揉着眼才想起自己躺在侯胜胜的房间里，担心侯母已经回来，他蹑手蹑脚地穿

好衣裤，悄悄地把房门打开一条缝。

客厅里没开灯，周围全是黑漆漆的一片。隐隐约约看见餐桌边坐着一个人，背对着他，即使是在灰暗的环境下，陶小跃

还是可以确定那个人是侯胜胜。

他等待了一会儿，确认房间里没有第三个人，才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装鬼吓唬谁啊？”

陶小跃走过去撞了他一下，按下灯光的开关，转身就看见一对红红的眼圈。

“你……”想问怎么了，却看到他垂下头。

陶小跃走了过去，抱住他的肩膀，把他的脸贴到自己的肚子处：“明明是猢狲，不准装兔子。”

第三十三章

当晚侯胜胜向侯母交代了几句便回到他跟陶小跃的家，一进屋，他长长地呼了口气。先回来的陶小跃原本坐在沙发上等

他，一见到他回来，立刻站起身，一副急切又担心的要命的样子。

知道他想问，可侯胜胜却露出一个舒心的笑容，没让他说话：“我想先去洗澡。”

陶小跃不爽地鼓起嘴，难得顺从地点头：“知道了，我去床上等你。”

躺在床上的陶小跃心里超级难受，他总觉得侯胜胜受了委屈没告诉他。其他他可以不管，可居然让侯胜胜这么伤心，他

怎么可能不闻不问？！暗自决定一会儿一定要从他的嘴里套出话，他才不管对方是谁，居然让侯胜胜眼眶都红了，一定

要好好教训他一顿。

没多久洗完澡的侯胜胜回来了，热乎乎的身体钻进被窝，将他从后一把抱住往怀里拉。然后侯胜胜也不等他问，低沉着

声音告诉他所有的事。

原来侯父并没有厚颜无耻地纠缠侯胜胜要他养老，而是想给他钱作为补偿，但这话到他舅舅那，就变成了“一定是看我

们发达了，想回来沾光”之类的话。还有，侯父最近一直都在工地干粗活，发现侯胜胜搬回去的那一个礼拜，每天他都

更加卖力地搬砖头扛水泥，好早些做完，躲在角落里看侯胜胜下班。

“他晚上住在工地里，吃喝都用老屋的房租，工资就剩下来给我。”

陶小跃惊讶地看着他：“你爸、你爸原来……你舅舅怎么可以胡说？完全是诬陷，简直无中生有！”

侯胜胜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怪舅舅，他是处于我妈的立场说话，就算他现在回头也不能否认他曾经对我妈造成的伤

害，所以他这样也是不想我们两个见面罢了。”

“那你有没有告诉你妈？”

“我爸让我不用说了，他知道这段婚姻不可能再有希望，免得舅舅跟我们之间产生矛盾，他现在只希望我可以不恨他，

”侯胜胜收紧了一些怀抱，陶小跃也张开手臂搂住他的背，“他是我爸，我又能怎么恨他。”

陶小跃松了一大口气：“不早说，害我担心。”

侯胜胜软软的头发蹭了蹭他的脖子：“我爸给我的钱我收下了，我不收他就以为我没原谅他。明天我去给他买点冬衣，

他舍不得花钱，现在这种天气他还穿着脏脏的工作服。”

“知道，明天我陪你去，”陶小跃抚摸着他背后的蝴蝶骨，“你现在只管好好的睡一觉。”

陶小跃轻拍着他的后背，侯胜胜因为他爸的事也足足有一个星期没睡踏实了，现在的他心安了一大半，又有身边的人在

，没多久他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后来他俩给侯胜胜的父亲买了一大堆生活必需品和厚实的衣物给他送到工地的宿舍，侯父还是固执地每个月都给侯胜胜

塞钱，侯胜胜只好先存起来。看侯父的年纪和身体不适合工地风吹雨淋的体力活，陶小跃托了关系，给侯父找了一份包

住的保安工作，侯胜胜拧了拧他的屁股，感激地道谢。

“道谢应该是你被我拧好不好！”陶小跃用力地打开他的手。

年末的时候，海外投资出了一些新政策，陶小跃的公司比往常更忙碌；侯胜胜也因为复习迎考，放学后给学生加了不少

复习课。每天晚上侯胜胜备完课去地铁站接陶小跃回家，就发现墙上的钟已经走到了十点，两人第二天都必须早起，夜

里做爱的时间完全被剥夺。

冬至过完的第二个九天，夜里的天气已经冻得刺骨，陶小跃上下班都打出租车，侯胜胜心疼那钱，而实际陶小跃是心疼

他，免得他每夜都来地铁站。

总算，半个月后全市中小学开始放寒假，侯胜胜得到了解脱，而陶小跃还必须战斗在前线。

不过侯胜胜也有痛苦的地方，比如难得想睡个懒觉，他就会被早起上班的陶小跃一脚蹬醒，比如感觉来了想滚被单，刚

摸到陶小跃握住鼠标的手，就会被他怒气冲冲地吼回去：“在写计划你少烦我！”

这样的日子终于在春节假期的前三天结束，陶小跃一回家就扯开领带扑向侯胜胜，侯胜胜也兴奋的要命，可他完全不忘

记了这回应该轮到自己被上，活活在床上被翻来覆去了一整夜，快天亮了陶小跃才放过他，转过头呼噜呼噜地睡着了。

捂着屁股的他吃一堑长一智——下次要禁欲的时候，最后一次做必须是他被上，否则每回解禁陶小跃都来这么一下，他

不死才怪！

小年夜的那天汪芸约了他们和图珥，因为各自都有事情要忙，他们四个也有一段时间没聚了。

不过这一回他们刚坐下，汪芸就递过来一只红色的，像是信封一样的东西。

她说话的语气里没有情绪：“今年的五月份我会结婚，这是请柬。”

听见她的话，侯胜胜僵滞了一下，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最后还是身边的陶小跃替他接过。打开请柬，赫然看见一个陌

生的男名。

不知情的图珥念了一遍那个名字，高兴地对汪芸说：“恭喜芸姐结婚！”

“嗯，”汪芸喝了一口酒，勉强地笑道，“到时候你们早点来。”

侯胜胜和陶小跃互看了一眼，他们都想知道为什么汪芸会忽然和一个陌生男人结婚，夏婕又去哪里了？

晚饭吃得很安静，除了图珥，其余三人的表现都极为客气，到后来图珥也发现怪怪的，只好偷偷询问侯胜胜，是不是发

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胜哥，为什么你们今天看起来都心不在焉似的？”

侯胜胜假装轻松地笑笑，摇了摇头：“大家最近都累了吧。你呢，今年七月也毕业了，找到工作没有？”

图珥没有发现他岔开了话题，老实地回答：“嗯！我正在一家百货公司实习。”

另一边，陶小跃和汪芸两人无言对视，终于汪芸先认输了。

“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她说。

陶小跃直截了当地问：“你为什么结婚了？夏婕呢？”

她转开视线，声音很低落：“猜不出来吗？我们分手了。”

陶小跃皱眉：“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你又这么快结婚了？”

“你以为我想吗？”汪芸抬起头，看向他，那眼神里含着浓浓的悲伤与无奈。

“你……”

陶小跃还想问，去厕所的侯胜胜跟图珥回来了。

四人像是没什么胃口，桌上的菜剩下不少，勤俭持家的侯胜胜光是打包就用了三个饭盒。

图珥坐公交车回家，汪芸则说自己必须饭后运动，否则穿婚纱会不漂亮。

三人目送图珥上了车，无声地散起步。没人说话的气氛比较尴尬，陶小跃终于按捺不住，开口又问：“你刚才还没说完

，你跟夏婕怎么了？”

侯胜胜抬头也看向她，虽然出于礼貌他没有问，但他还是很关心为什么一眨眼的功夫，她居然就结婚了。

难道不是夏婕的暗恋终于开花结果才对吗？

汪芸始终低着头，晚风把她的刘海吹乱，遮住她的小半张脸。她默默走着，毛衣外套在此般冬夜里不停地被风吹打，本

就纤瘦的她显得更加单薄与无能为力。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与平时不同的汪芸让陶小跃不安，或者可以说是害怕。他抬头望了身边的侯胜胜一眼，发现对方也

在看他。下一刻，一只微凉的大手握住他的右手。陶小跃的手也热不到哪儿去，但他立刻反握，像是要把自己仅有的一

丝热量传达给他。

此时，沉默的汪芸终于开腔。

“我家里人知道了，他们逼着我们分手，而且为了圈住我，我必须在毕业前结婚……不然，他们就有办法让夏婕的研究

生念不下去。”

她的话语没有起伏，却像一把冰凉的利剑，无情地刺入侯胜胜和陶小跃最怕且避而不谈的地方。

已经忘记后来是怎么回到家的，陶小跃只依稀记得他跟侯胜胜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无声的打开房门，一言不发的坐到沙

发上。

汪芸交往的对象也是同性，这让陶小跃和侯胜胜不免联想到自身。如果被家人发现了、如果家人反对逼迫他们分手、如

果因为他们的事与家人起了冲突，该怎么办？而且所有的如果，全都是迟早的事。

看汪芸就知道。

侯胜胜呼了口气，曲起指关节顶了一下陶小跃的额头：“我先去洗澡了，你把菜放到冰箱里。”

陶小跃没有立刻回答，他正低下头思考着什么。侯胜胜站起身，打算回卧室拿换洗的衣物。

“侯胜胜！”陶小跃叫住他。

他回过身：“怎么？”

陶小跃炯炯有神地看着他，表情是那么的坚决：“我不会结婚的，所以你也不许结婚。就算被家里人发现，我们也不会

分手。答应我。”

侯胜胜向他走去，像是想要伸出手揉他的短发：“怎么突然说这个？”

“你向我保证。”陶小跃退了一步，死死看着他的双眼。

侯胜胜收回手，不语地看着他。

陶小跃跟他面对面站着，自然下垂的双手已经用力的握成了拳头，等待他的回答。事实上他已经隐隐猜到了结果，因为

侯胜胜此时选择的沉默……让他心凉了一半。

他以为对方像他一样的坚定。

侯胜胜从他的脸上偏开视线，缓缓张开嘴唇：“等被发现了再说。”

回答他的，是陶小跃的一记右勾拳。

“大半夜你发什么疯！”那一拳绝对不轻，侯胜胜的嘴角也破了，一缕血丝流下。

陶小跃凶狠地抬起头，把拳头紧紧的捏出“卡啦卡啦”的声音：“滚你的蛋！居然还说我发疯？我就发给你看！”

说着又是一拳，毫不留情地砸在侯胜胜的后背上。侯胜胜被他搞的火了，用膝盖顶他的肚子，陶小跃就抬脚踹他，然后

侯胜胜给他一拳，陶小跃也挥他一记。两个人倒在沙发上扭打，没一会儿又滚到地上。

侯胜胜发出痛苦地呻吟：“陶小跃、住手！”

“滚你的！凭什么听你的！我就知道万一被发现，你这缩乱就会向后缩！”陶小跃愤怒地大骂，拳头不断落下，“册那

你胆子这么小，有种当初就别跟我在一起啊！还说什么一直下去，我真是大脑抽筋才会信你！”

被压在他身下的侯胜胜没吭声，手上甚至停止了所以的动作，身体被重重的打了好几下。

“怎么不打了！册那装可怜了是不是？别以为我会心疼，你我揍是活该！”

说着他不含糊地蹬了他好几脚，可侯胜胜还是不反抗，也不再发出声音，只有身体随着外界的攻击移动了两下，然后眼

巴巴地望着天花板。

“滚你的……”陶小跃终于停止打他，可拳头还是握得很紧，眼睛也因为愤怒变得通红，“我就知道你说话不算数，那

有种就别说啊！别说喜欢我！别和我在一起！别跟我搬出来住！搞得像真的一样有什么意思，索性当初就直接跟我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