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梅山上来了一人,这人虽瞧着模样是男子,脸上姿容却只可用“艳丽”形容。上梅山的外人都是带着秘密理由来的,这人也不外乎。
不同的是,他未经人引荐,执拗着隐匿行踪私自上了十八峰。可梅山岂是说闯就闯的进来的地方?自然,未走完三分之一的路径,他便给人逮了个正着,而这人,正是贺英姿。
那人当时正在攀山,忽闻得一如猛禽般的黑影穿至身畔,一招将他擒住,带着他如履平地般奔下悬崖峭壁,吃了一惊,却未反抗,开口道了谢。
而英姿欲走时那人叫住了他,只道自己有缘由必要上得那梅山之巅。
英姿打量一番,见是个矮个子,书生模样的人物,当即便问他有何事所托。
那人却不是个直性子,冷笑道:“自然是图大事,我今日必到峰巅。”
英姿一笑:“我若不送你,再擅自闯山,遇到那般刺客,定会送了命的。”
那人闻言,脸色一沉,又在转瞬间就装出了副无所谓的嘴脸:“我若是死了,便不必再求此事,倒也落得安生,只是便宜了那水帮的贼人。”
英姿一听“水帮”二字,也收了笑容,问道:“你与水帮何人有过节,为何非要上得这梅山之巅。”
书生道:“那自是不会和你说道,不过……”他侧目挑眉瞧了瞧英姿:“你若是带我上得山去,定然不会后悔。”
“哦?那你是要威胁我不成?”英姿打趣道,他当然不会信了这书生所言,只当那人是想要上山故作哄骗。
那书生叹了口气,道:“不然你将我方才话中的“不”字向前移些,也说得通。”
英姿心中生疑,心道这人如何这般咬文嚼字,可暗自回味了一遍那句话后,忽然就是一怔。随即又听那人道:“怎么样?鹰隼。”
又是一惊。英姿虽行走江湖多年,可知晓他便是鹰隼的人并不多,江湖中人或者只识“鹰隼”,或者只识贺英姿,能将两者联系在一起的,无非是梅山中人。再抬头看那书生甚是得意的狂妄模样,心中登时起了杀意。
11.金言
不料,正待此时,那书生却道:“你若杀我,定会后悔。”
英姿大笑:“这江湖之上,哪有值得我贺英姿后悔的事。”
书生轻蔑的一挑眉梢:“哦?”
英姿暗自调了内息,脚跟儿微微离地,一运力,人一下子如飘叶般移到了那书生面前,待站住脚时,两人之间已只剩一尺距离。
那书生吓得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言语激昂的求情道:“你莫要试探我,我半分功夫都不会,你……你若是带我上去,我自会告诉你方才言中之意。”
说罢,见英姿阴狠的看着他,并不为之所动,又忙道:“我既来了,当然知晓梅山不做不划算的买卖,也能保证,我的话对你大有意义。”
英姿蹙眉深思,觉得此人暂不能杀,梅山有梅山的规矩,有求于梅山的人既是客,自己若是擅自杀了他,定会被师傅责骂。况且他知晓自己身份,定不是寻常客人,现下不如先带他上山,再做定夺。
想罢,英姿又是脚下一措,借力到了那人身畔,拦腰一搂,纵身一跃,如履平地般的抱着那人攀上千丈山崖。
而登上崖顶时,未等那人站稳脚跟,他便一伸手,又将那人推出半步,顺势一拉,手揪上了那人衣襟。这样一来,便是书生脚下点着崖边巨石的边缘,半个身子被英姿制住,向后仰着悬于千尺崖畔。
书生即刻吓得丢了魂儿,双脚直蹬,大吼道:“你……要作甚?”
英姿不言,只恶狠狠地瞪着他。
不成想那书生竟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失声喊着:“你他娘的贺英姿,你要是杀了老娘,叫你死不留全尸。”
英姿也是一愣,听她大喊大叫,声音甚是奇怪,又自称“老娘”,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是个女人,又见她一脸狼狈之相,顿时“噗”的笑出了声,手上力道一收,将人揪了上来,又扶她站稳。
未等女人定住神,英姿道:“你答我两个问题,我便带你去攀月寨见我师傅。”
那女人颤颤巍巍地道:“成交!只要你不问我前言之意,便可。”
“你一个女子,如何非得上这梅山?”
女人道:“我非寻常百姓,至于为何上梅山,那要问你梅山的规矩,上来,自是有重托。”
她答的含糊,英姿懂她定有难言之隐,也不追究,又问道:“那你是如何知晓我姓名?”
“这我暂时还不能说……”观察了一下英姿脸色,女子急忙补充道:“但是一会儿,我会说的。”
英姿暗自苦笑,心说这女人好严的口风,说的尽是些答非所问的话,又见她手无缚鸡之力,索性不再为难,引着他去往师傅处了。
攀月楼茶室内之中,铁木桌旁,一魁梧汉子盘膝坐在绣垫上,一手架于膝头,正望着窗外出神。他眉心处绣着一朵指肚大小的紫褐色梅花,长眉入鬓,仪表不凡。
这便是英姿的师兄张毅,此刻师傅正在内堂中打坐,他留守于此。
见英姿回来,还带着一公子,张毅忙起了身,拦于内室门前,问道:“师弟,你怎么带个外人来……”
话未说完停住,缘由是张毅看清了英姿身后之人,那“书生”面若桃李,肤白如雪,娥眉凤目,脸上比女子还艳丽多姿,一双看着自己的眼中秋波流转,顿时被迷得呆住。
英姿知师兄素有色心重的毛病,轻咳了一声,打断了两人眉目传情。
张毅如梦方醒,也知自己失态了,连忙移开目光,佯装严肃问道:“英姿,这书生是何人?”
英姿心中苦笑,这师兄虽正经说话了,却依旧是以公谋私,想问身后人身份罢了。便道:“是来寻人做事的客人。”
张毅闻言正欲开口问书生话,却见那人主动向自己走了过来,移步之间,腰肢轻摆,尽显婀娜之姿。走得三五步,把个张毅迷得三魂出窍。
接下来发生了一件令张毅和英姿皆瞠目结舌的事情。
那女子走至张毅面前三尺处,一撩衣襟下摆竟然跪了下去,待再抬头时,脸上梨花带雨。她微启红唇,换了女声带着哭腔道:“还请大侠为小女子伸冤做主。”说罢,手攀上发髻,葱指一拉丝绦,一头青丝如瀑般倾泻垂下,落于肩头。
张毅一介草莽,久居于这高山之上,不谙人间风华,此时见到如玉美人翩翩下跪于自己,又口称“大侠”,登时乱了方寸,瞪圆了虎目,几步上前扶起那女子:“你有何事相求,快道来。”
英姿先他缓过神儿来,忙开口想提点师兄,却不想刚道出“师”字,就见张毅对他狠命的挤眉弄眼,无奈只得改口道:“师……傅,方听闻是与水帮的官司。”
张毅“哦”了一声,问道:“你是与水帮中何人结仇?何故是由我师……弟子带上山来?”
英姿欲澄清,未开得口,就听那女子在旁柔声道:“那是这位公子好心,看我一人费力攀登,携我上得山来。”
观察了一下张毅的脸色,她又续道:“我本是江南之人,跟随父亲……”
“这位姑娘……”英姿打断她:“不必交代前因后果,直接谈生意便好。”
那女子顿了顿:“那莫怪小女子无理,我想请大侠帮我剿灭水帮一处分寨。”
话音未落,张毅和英姿皆是浑身一震,他俩都没有想到,这看似柔弱的女子,居然这般狮子大开口,上来既要取百人性命。
英姿面不改色,问道:“那请姑娘把话说完。”言下之意是问她开价,要以何为代价来换取这座山寨的覆灭。
那女子柔声道:“我身上空无一物,但有三段言语,可赠予十八峰三位高手。”
张毅此时也清醒起来,苦笑着说:“那姑娘可知,你所欲为之事,既是倾尽半城财富,方勉强可再做议论,区区三段言论,即使字字金铸,也叫人难办了。”
张毅性子耿直,自是实言相告,那英姿则诡计多端,道:“姑娘,倒不如你先说得金言,待我们听了觉得值得,再做定夺。”
那女子破涕为笑:“我不言既是不言,言了就要作价……不然,一刀,鹰隼两位侠士,请梅宗师出来再叙如何?”
两人又是一愣,都在同一时间对这女子身份生了疑,英姿心中更是奇怪她为何会不仅知晓自己名号,还知晓师兄名号。若说自己过去行凶时不慎泄露了身份,那师兄乃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总不至于犯得这种错误。
张毅向英姿摆了摆手,示意他安心,沉下脸色对那女子道:“明人不说暗话,你既知我二人身份,又知这里是梅山之巅,那你可清楚,若是三段金言不足为价,我二人定会取走了你性命。”
那女子冷笑几声:“你们若先杀我,定会后悔。若是我命可换此事大成,待事后不劳二位亲自动手,小女子定会自行了断于这攀月楼外。”
又道:“一如一刀兄所说,明人不说暗话,我这三段言语乃是父亲临终所述,以此为价来梅山求助,换三日皇帝做做亦不是难事,何况区区一个水帮分宅,我还道卖的贱了。”
“那你父亲为何人?”英姿,张毅异口同声问道。
“梅山规矩,不问来者身份。”女子冷冷地道。
张毅低头思量片刻,移步进得内室,半晌过后,径自出来,对女子说:“师傅已在旁听,你可道来。”
同时,三人就听得内室中一人说道:“姑娘请起身续话。”听声音,沉稳浑厚之极,清楚好似此人就在身畔,乃是梅踪以内息传音至茶室。
那女子依吩咐起了身,向着内室木门说道:“屯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只道是中原已成囊中物,却不知世宗哗变霸山河。春秋梦一场,醒时方参悟。”
一席话说完,就听得室内老者道:“应了。”
张毅,英姿霎时愣住,他俩跟随师父多年,从未见师父如此痛快,每次有客来访,哪怕是以千两金为价图谋事成,师父也是大袖一挥,教于派踪们代理,此时闻得这几句言辞,师父竟应下这取百人命的勾当,实属奇了。
纳闷儿之际,又闻师傅言道:“姑娘,和张先生是何关系?”
女子坦言道:“我是他义女。”
话音一落,内室门便开了,一身量极高的老者走了出来,这人便是梅山宗师。
女子抬眸望去,只见这老者器宇轩昂,面相不怒自威,着一袭褐色锦缎长袍,周身无半点草莽之气,倒颇有些将才风范。
宗师出得门来,未看英姿张毅二人,而是直接请那女子来到铁木桌旁,招呼她落座。
宗师问道:“那姑娘,你义父现在何处?”
女子蹙起娥眉:“回宗师话,我父……已经仙去。”拭了把眼泪,接着说道:“此事皆由我而起,实不相瞒,我乃苏州闹市烟花之地舞娘,自幼便不知是名姓,也无家可依。张先生怜我即认下我这个义女,一年前,我给水帮分寨当家看上,他强行霸了我去船上做了压寨夫人,我心下不甘,潜了小厮出去求助于义父,谁知……义父来江上救我的时候,给水帮帮众觉察,绑进了舱内,我那夫君卑鄙至极,他佯装好人当着我面放走了义父,却……事后……反悔……”
“那张仙君必是归天了。”宗师道:“我与你义父曾有一面之缘,我曾问及他为何不给自己算上一卦,他只道算人不算仙,算仙之时,既是他归天之日。”
“宗师说得及是。”那女子道:“义父见我最后一面时,告知于我他两个时辰后便会被水帮贼人迫害,并述出几段卜辞,让我记牢,若他日可脱身,便来梅山,以此为价码,可求宗师相助。”
宗师看了看英姿和张毅,长叹一声,向他们二人问道:“那言论你们可愿听得?”
两人均点头。
宗师又道:“你二人不知,这张先生乃是中原第一神算,当年金海陵王完颜亮佣兵百万,欲取中原的时候,曾捉了他来为自己卜大事成败,那张先生告知于他即刻放弃南侵,调兵回辽宁,他却狂傲不可一视,并未听从,最后不仅大梦不成,反而丢了性命。”
“你二人可明了我言中之意?”宗师问道。
英姿聪慧,深谙师傅言下之意既是劝他二人不要听那段卜辞,讣言再灵,天意却难为,该发生的事情,总会来。
可凭心而论,英姿和张毅都不认为那张先生所言会是事实,他俩正值意气风发的年龄,经师傅一劝,非但不想罢休,倒是对那卜辞更是好奇了。
想到这儿,英姿看向张毅,两人互相向对方点了点头,张毅开口对那女子道:“我兄弟二人无所顾忌,若你家父亲的话真有那般灵妙,我们便听得,若是不灵便算了。”
宗师嘴角一扬,无奈的笑了笑:“果然还是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
英姿笑答:“那金海陵王当日虽未从张先生讣告,却是做了场美梦,姑娘今日既来了,便说了那话罢,大不了便是我二人再效仿金海陵王一次,做场春秋大梦,管他醒时如何。”
女子不再推脱,目光移向张毅,道:“那我便先说于张兄听了。”
张毅点头。
女子道:“昔日边关斩百人,今时江湖掀血雨,月明逢得金枝叶,暮雪争霸关外峰,红绡帐中弹指梦,云雨纵横覆手空,一刀倾尽此生缘,只叹世间人情短。”
一语毕了,张毅的脸色大变,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常态,道:“张先生果然神算,这卜辞中,前三句已经成真,想我十年前夜逢高手,此事只有我二人知晓,竟都被他算到了。只是这后几句,我不尽明了。”
女子道:“义父的卜辞,我也无法完全会意,但看字面意思,即是说……”说着,再次看向张毅。
张毅道:“姑娘但讲无妨。”
女子道:“后三句大概意思是……张兄日后会关外遇大劫。”
张毅笑道:“那我日后便不去关外好了。”
女子一笑:“如此甚好。”
宗师叹道:“只怕到了那时,你便非去不可了。”
张毅蹙起眉头,似是不懂,但也不做声了。
议论间,英姿始终不做声,他是见张先生卜辞灵验,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来,这时又听女子提醒说:“贺兄可想好了?”
英姿犹豫的点了点头。
女子道:“三丈梁上栖鹰隼,万尺高崖空怜君;十年别离一朝聚,百里仇场渡豪杰;宁教万人切齿恨,纵死不负公子情。
英姿闻言,顿时全身一震,他惊讶于那卜辞中的两句已是事实,更为后几句中的含义所忧心,只得怔怔的立在哪里,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12.再闯江南
宗师眉头一皱,随即问那女子:“姑娘,张先生卜辞皆为八句,为何我儿这段中,只有六句?
女子一惊,连忙离桌,一撩下襟竟跪了下去,道:“宗师恕罪,旁的两句,小女不敢言。”
英姿张毅均是一愣,宗师道:“姑娘请起,遗下那两句,若是姑娘不愿讲,大可不说,我只想知晓,那可是关乎我儿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