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是下午三四点,印风点了点头,黑发湿湿地黏在额头上。他活动了一番肩膀,转了一圈脑袋,感觉筋骨终于活络了
,然后转身,不发一言地朝外走。
印风在医院门口的饭店里,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五元钱,买了一袋子酥饼,边走边默默地吃着。钟明跟在身后,此刻
终于忍不住问:“你要去哪?”
印风啃着烧饼,转头看了钟明一眼,又很快目不斜视地往前走,“我去砍人,你回家等我。”
钟明一把扯住印风手腕:“那是意外而已,你别瞎胡闹,跟我回去!我们一块在病房里等着,医生说已经没事了!”
印风看了看那手,只淡淡道:“松开。”
街头人来人往的,钟明对上印风的目光,手便触电一样地松开了。印风继续往前走,钟明在背后低低地问:“你听不听
我的话?”
印风不理他。
钟明也转身,往医院走去。两人背对着背,越走越远。
印风没有打车,不是钱不够,而是很早之前的习惯了。多年前每次要行动时,他就喜欢步行。此刻,如果能给他一盒子
烟,让他在走路时,边思考边抽上一口,他将会很惬意。
印风觉得自己也没走多少路,就到了皇家一号。他的右腿抖得有点不像样,可奇怪的是他没觉着疼。印风一身褴褛地在
皇家一号门前站定,踢了踢腿,押了押手上关节,然后他一瘸一拐地走了进去。
印风刚被大厅里的保安人员拦住,任非云这边就得到了消息,随即不出一分钟,阿俊出现在了大厅。
印风单刀直入地问:“毒龙呢?”
阿俊有些意外,但很快从容答:“都在上面开会,龙……风哥,你等一会,我们半个小时就搞定。”
印风直直地走向电梯:“带我去找毒龙。”
阿俊挣扎了那么几秒,便踏步进了电梯。他对印风服从惯了,所以,不管印风要做什么,他都不会阻拦。
电梯层层往上,阿俊注意到印风的右腿,他穿了宽松的裤子,此刻右腿裤筒正不停地在空气中晃荡,显是里面颤抖得紧
。阿俊很担心,但他还是没有阻拦。
会议室门前,印风忽然止了脚步,问身后的阿俊:“有枪吗?”
印风是打定主意的,有枪,就一枪嘣了他;没枪,就用拳头打死他。他不是第一次杀人,而在出狱时,他以为自己这生
都不会再有杀心了。
毒龙早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结束,可看着印风拎着枪走进来时,他还是震惊地愣住了。千算万算,也没算到印风有这
个胆子,和这个速度。
会议室简洁宽敞,任非云坐在首位,左边位置空着,估计是阿俊的,右边坐着毒龙,往后依次是白虎和帮里的一些元老
。
印风的进入造成了小小的骚动,可很快平静了下来,所有人一致看向任非云,包括毒龙。印风却不管不顾,边走边松了
手枪的保险栓,待走到毒龙身边,他一抬手顶住了毒龙额头,细长的食指扣在扳机上。
而毒龙此刻看着任非云,不动声色。
任非云只盯着印风,开口问道:“你要做什么?”
印风说:“杀人。”
印风扣动了扳机,可是一枪放空了。毒龙早有准备地抬手隔开了印风。
枪声把每个人都震懵了,只有毒龙站在那里,呼吸剧烈,手心满是冷汗。
会议室的墙壁上,子弹深深地嵌进去,留了个黑乎乎的洞口,很不美观。
毒龙眼看着印风再次抬手,他跑到任非云身后:“任总,你不管吗?”
任非云深深地看印风,似乎想将人吸到自己眼珠里去。印风依然抬着手,竟是想将两人一齐打穿,钉在墙上。这时周遭
众人也很快反应过来了,都纷纷拔枪起身,对准印风。
印风右腿止不住颤抖,冷冷道:“你们把我打成马蜂窝之前,我也能把任总和毒龙一齐灭了。要一起试试,还是把人交
给我?”
任非云忽然一笑,让开脚步,“他要是死了,你回来帮我?”
印风漠然道:“别逼我对你开枪。”
任非云思考了一会,开始转身往外走,他摆摆手,“别在我这里弄出事,到外面处理吧。”
毒龙深深地低下头,双手攒得死紧。
任非云甚至派了人帮印风押解,只是送到楼下时,忽然一辆车飞速而至,刹车声激烈刺耳。钟明大步下车走到印风面前
,扬手就是一个耳光,“还有没有王法了!你跟我回去!我就不信我拦不住你!”
那一掌力气极大,饱含愠怒失望,印风却无动于衷地站着,好似刚刚被打的不是他。身后的人都吓傻了,这一天之中得
到的惊愕太多,他们还来不及消化。
印风朝身后几人看了看,他们立即会意,上前扭住钟明。
路过的行人知道这块常出事,皆是行色匆匆,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钟明身体被扭住,他垂下眼帘,近似哀求地开口,“别杀人,你听我的,我总不会害你。”
印风不答,他拖死狗一般拖着被绑成麻花的毒龙进了隔壁巷子。不一会,那边传来沉闷的枪响。手枪上过消音器,声音
传不远,可在钟明这位置,他能够听得一清二楚。
印风收了手枪走回来,站在钟明面前,鼻尖沾了一点鲜血,“我没杀他,我废了他手脚。”
随从们松开手,钟明默默地走回车里,印风便也默契地去开了副驾驶坐进去。他直到此刻,才觉得整条右腿痛如刀绞。
他虚弱地靠在座位里,两眼都有些无神。
钟明发动了车开远,半晌,终于看了印风一眼,他抽了纸巾侧过去揩拭了他鼻尖,又试了试印风额头的温度。钟明道:
“你发烧了。”
印风点点头,摁住他盖着自己额头的手掌,说,“恩,我冷。”
52.恢复
任非云坐在病床前,给毒龙削了一只苹果,而后便放在一旁,“胆子挺大。”
毒龙没受多大的伤,可此刻躺在那里,确实是气息奄奄的样子。他的手腿,以后都用不得力了。
苹果在空气的侵蚀下慢慢发黄。毒龙看了看那只苹果,忽然哑着嗓子开口道:“我跟了你四年。”
任非云点头,“你很努力,我看得见。”
毒龙闭上了眼,牛头不对马嘴地答道:“那天我让印风给我跪下了。我觉得值,亏得在车上的不是他,如果他死了,也
就没法给我跪了。”
任非云不是不难受的,关于毒龙,他是的确很惋惜,也好在了这份惋惜,让他拾着旧日的情分,命人把毒龙送去了医院
。此刻他站了起来,在毒龙的床前俯视着他,以一种绝对领导者的姿态。
毒龙毫不畏惧,“如果那会儿他死了,你能拿我怎么样?”
任非云皱着眉,怒极反笑,“没错,如果他真的死了,我还真不会再拿你怎么样。你可真了解我。
毒龙似乎有些骄傲地笑了,“那是,否则也不会在你身边待这么久。”
任非云站起身,犹豫了很久,才弯下腰替毒龙掖了掖被角。这个动作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含义,他只是忽然想做。任非云
想做的事,往往都是立即执行,刻不容缓的。
而任非云掖完被角,便往门外走去,同时不回头地说:“你手底下的人,自愿跟你走的就都带走,你手里的场子我交给
别人打理,那么,再见。”
毒龙被子弹穿了孔的右手微微抬起了一点又落下,可是没有人看见。
周清在第三天醒了过来。当时印风正背对着他坐在窗台上抽烟,手一抖,烟灰在风里吹得老远。印风花了许多钱,弄了
单人单间的病房,这时的电视机里,正在放一部狗血的穿越剧。周清忽然就出声了,眼睛亮亮的,“这姑娘谁啊?可真
漂亮。”
印风看着窗外愣了半晌,才回头瞪着二胖:“你……你醒了?”
二胖皱了皱眉,身子似乎想动弹,不过稍一动作,他便挤出了满脸褶皱,“哎呦,我操,疼,疼死了,操。”
印风仍是傻傻地,“这……这就醒了?”
周清嗓子很沙哑,舔了舔嘴唇,“口渴啊,怎么这么渴?”
印风如梦初醒般跃下窗台,把多余的烟头往周清嘴里一塞,便去倒水了。
周清吸了口烟,喝了口温水,这才皱着眉头说,“我记得我被车撞了。”
印风点点头,“差点就废了。”
大概是由于身体虚弱的缘故,周清脸上的肥肉也不抖了,这时看起来,脸颊鼓鼓的,配上那小鼻子小眼睛,竟也有几分
可爱。周清哭丧着脸,骂了一句,“操,怎么这么倒霉。”
印风不打算多说,于是只拍了拍那肥壮的脸颊,“没事儿就好,你等着,我去喊医生。”
医生详细检查一番后,表示了二胖先生康复前景的肯定,并且对印风钟明夫夫终于可以睡个好觉表示了恭喜。
周清看着刚从公司赶来,满脸憔悴的钟明,和一边头发都黏腻在一起的印风,“你们这几天都没睡觉吗?”
印风拍拍周清的肥脸,“老子爱你啊,你不活过来,我怎么敢睡觉。”
钟明也很疲惫,不过相对印风要干净清爽许多。此刻显然是松一口气的表情,就见他全身都放松了靠在沙发上,喃喃道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了啊。”
印风捂着肚子踢了钟明一脚,“大狗,我饿了,你去给我买蟹黄包。”
钟明立即站了起来,并且掏出钱包看了看数目,“现金不够了,你给我点钱。”
印风直接掏了张红的,又道“多买些”,钟明便屁颠颠地走了。
周清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电视,慨叹道,“这些如花似玉的姑娘啊,”他有些喘,呼吸了两口,道,“如果我一醒来见
到的是美女,那该有多幸福。”
印风上去就是一巴掌,“你妈的,老子几天不吃不睡地担心你,你个狼心狗肺的。”
病人最大,于是周清无所畏惧,“你胸不挺臀不翘,虽然我很感动,但是我不激动。”语毕,周清大大滴喘了一口气。
印风让周清靠到怀里,继续喂他喝水。
周清再次褶皱了脸,“风哥,你身上太臭了。”
印风弹他额头,“闭嘴,喝水。”
周清喝干净一杯糖水,躺回原位。他仿佛是几天不讲话,憋得慌了,尽管嗓音很是沙哑,嘴巴却一刻也不肯停,“我啥
时候能动?我疼。”
印风翘着腿坐在沙发里,“疼是正常的,忍着。”
周清嘟着嘴,絮絮叨叨地开始怀念苍老师,并且不断赘述着各种各样体位,末了还总结一句:可惜我太胖,那姿势做不
来。风哥,你跟总经理可以试试。
印风一个眼刀子扫过去,周清无视掉。他难得有这般畅所欲言的机会,所以必须在这时候把能占的便宜都占尽了。
“风哥,小娘们对你可真好。我真羡慕。话说回来,你几天没洗澡了?臭成这样?”
三天不洗澡,并不至于一身异味。奈何那天印风发烧后,却无论如何不肯离开这医院半步,于是一剂退烧针下去,他裹
着钟明带来的棉袄在沙发上睡了一天,汗湿了衣衫,和着原本的雨水黏腻,他彻底地成了臭人。
印风不在意地敞开了领口,锁骨线条分明。他躺在沙发上,喃喃地念叨:“你他妈狼心狗肺的东西,我都吓破胆了,你
还在这嫌东怪西的,活该你被车碾。”
周清才不怕他,继续倾诉着满腔的牢骚,“风哥,你知道空穴来风啥意思不?不知道吧?我跟你说现在这成语可有深意
了,你现在上网去找找就发现跟原来的意思一点都不一样。我比较纯洁,所以第一次见也没反应过来。从这空穴来风这
词上,我学到一句话,那真是没文化真可怕……”
印风听他气喘吁吁地,懒得搭理那黄色笑话,只答,“纯洁这种词从你的嘴里吐出来,简直就颠覆了它本来的意思。”
周清皱出一张苦逼脸,“我是处男,我哪里不纯洁了?”
钟明恰好这时推门进来,手中拎着两个大盒子,“从没有你这样博览群妞的处男。”
周清忽然觉得自己是被媳妇欺负了的婆婆,他愤慨地哑着嗓子回,“博览是好事,促进我对人体生理的了解和控制,总
比你没见过好。”
钟明霎时红了脸,磕巴了僵硬答:“谁……谁说我没见过!”
印风:“你见过?”
钟明如泄了气的皮球:“没见过。”
印风开了盒子,拆开一次性筷子开始吃:“没什么看头的,相信我,软不拉几的,也没摸头。”
钟明炸毛:“你说什么?你看过?”
印风一口吞下一只汤包,烫得吐舌头,这时一听钟明呵斥,便抬头将眉毛一挑,“怎么着?看过,还上过呢。”
钟明瞪大了眼睛,胸口起起伏伏的,是很生气的样子。可是过了半晌,他便平息了怒气,并且夹起一只汤包开始慢悠悠
地吃。
周清在床上眼馋,见钟明也开始吃了,不服气地嚷嚷,“小娘们,怎么不吼了?不吼也给我弄点吃的来啊,我好饿。”
钟明抬头看看周清,很残忍地回答,“你最近只能喝粥吃水果。”
印风在一边好奇:“你怎么忽然就不气了?”
钟明忽然洋洋得意了,他看看周清,又看看印风,很是腼腆地说:“我觉着,我上过你了,也就算上过他们了。”钟明
自顾自地点点头,“我其实也挺厉害的。”
印风一瞬间被雷得外焦里嫩,坐在那里不知作何反应才好。
周清在床上几乎要笑岔了气,但扯动了伤口,他却又痛得直吸气。
钟明上前手忙脚乱地帮二胖顺了气,又转身拆了那碗终于有些凉下来的粥,一口一口地喂了周清吃。
53.追你追我-1
周清出院这天,钟明把车后座用棉衣厚厚地铺垫了,然后开车来接人。二胖尽管大致痊愈,但周身骨骼仍是不得大幅度
动弹的。印风搭着周清一手,半扶半抱地把人稳稳地送上了车——他本是打算横抱的,奈何二胖子如见到色狼的烈女般
,颤抖着全身的肥肉,坚决不从。
车子一路溜烟地跑回叠影,家里竟是窗明几净,各个物件都不染尘埃。两人合力扶着周清上床躺了,印风在楼梯口,在
一室的阳光里,对着下巴泛出淡青胡渣的钟明说:“能跟你作伴,是我的福气啊。”
钟明抬手摸了摸印风的脸,低了头喃喃:“对不起,那天我急了,不该打你。”
印风一掌隔开,嗤笑一声道,“打就打了,老子还怕这点疼?”
钟明拉着他下楼,是一种牵着小孩子的小心翼翼的姿势:“我知道你不疼,可我疼。”钟明如是说。
于是印风就沉默了。他一向自认皮厚,所以此刻,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承认自己竟是在害羞。
钟明去楼上拿了件外套,搭在手腕上对印风道:“今天我不过去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印风跟着站起身,条件反射地问:“去哪?”
钟明神秘地眨眨眼睛,“暂时不告诉你,我在追你呢,你知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