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拜。」
透趁着被抓住之前挥挥手,迅速跑到走廊。
「真是的,你的手腕还是这么好。」
「嘿嘿嘿。咦?亚美呢?」
「今天是她的社团活动日。」
「哦,这样啊。」
没有其他事情的时候,他们都会尽量三个人一起回家。这个习惯从去年便一直延续至今。
「透,你今天有其他事情吗?」
透穿着鞋时,修司在一旁拿着他的书包,一边开口问道。
「没有。」
「太好了,我希望你能陪我一下。」
「去哪?」
「边走边说吧。」
「嗯。」
透虽然搞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亚美不在,而修司似乎想带他去某个地方,这令透单纯地感到雀跃。
搭上和平常相反的上行快速列车,两人并坐在椅子上,太阳刚好火辣辣地照射在脖子上。大概是因为时间还早,车内几
乎都没人。
「我姐就读的大学在第三个车站。」
「嗯。」
「我之前不是说过吗?我姐有个朋友是同志。」
透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转头看着隔壁修司的脸。修司仍是一脸和平常一样的稳重表情,平淡地继续说道。
「他叫做松田,跟我姐念同一个学院。」
「……嗯。」
「昨天,松田哥来我家玩的时候,我稍微跟他提了一下你的事情,他就说一定要介绍你给他。」
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啊,当然,我是趁姐姐不在时说的。」
修司说出的安慰话语,完全搞错透为何会感到困扰。
「所以我跟他约好,如果透今天方便的话,我就带你去找他。」
「……」
「……透?」
「……」
「抱歉,事后才问你的意愿。你生气了吗?」
「……不会。」
像是要哄透高兴一样,修司露出白色的牙齿笑着。
「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人很好。」
修司的口吻透露出他刻板地认为,就像扑克牌的记忆翻牌游戏一样,因为都是同性恋,所以对彼此有兴趣是理所当然的
事。
透心想,如果自己是女的,修司还会做出这种事情吗?修司会对向自己告白的女孩子说「我介绍喜欢女生的男人给你认
识」这种少根筋的话吗?
修司似乎表现出他已经理解的样子,但他果然还是完全不了解。透不由得感到沮丧。
如果修司是心存恶意,那透可能还觉得比较舒服。然而,修司似乎是发挥天生喜欢照顾人的本性,是出于善意才这么做
。这让透觉得相当受辱,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
再加上,一想到修司居然对这个名叫松田、毫无任何关系的男人说出自己的性向,透就觉得自己遭到背叛。
电车停在目的地的前一个车站。
各种感情涌上喉咙。透的心中涌起想要说出内心话,然后跳下电车的冲动。
但是,透忍下无法发泄的感情,边眺望着上下电车的乘客,瘫坐在椅子上。
他的内心相当受伤,却又不希望修司察觉。告白后还是愿意跟自己保持朋友关系的修司,总让透觉得自己欠修司一份人
情。
透也有过知道自己不经意的言行伤害到对方后,觉得很尴尬和难为情的经验。所以,他不希望让自己喜欢的男生也陷入
这种悲惨的情况。
「透?」
修司露出感到奇怪的表情盯着透陷入沉默的脸。
结果,透选择站在喜欢的对象这边,忽视自己的心情。
「那位叫做松田哥的人长得帅吗?」
像在鉴定对方的条件一样,透用轻佻的口吻说道。他的眼珠往上瞧,露出笑容。
修司的表情有点松一口气,也笑着回应。
「嗯,我觉得他还挺时髦的。连我那个外貌协会的姐姐也说,如果他不是同性恋的话,真想和他交往。」
「哇,不晓得他是怎么样的人,真让人期待呢。」
透一边说着根本不是发自真心的愚蠢台词,一边呆望着窗外的景色。
修司带他去的地方是大学图书馆。大学附属国中和附属高中的学生也能够自由出入的样子,四处都看得到穿着制服的人
。因而身为他校学生的透和修司进去,也不会有人责备他们。
每四个位子面对面组成一个阅览区,中间还用板子隔开。修司发现要找的人就坐在阅览区的一角。
「松田哥。」
修司低声一喊,对方从书本中抬起头,转头看向这里。
「嗨。」
那人一边摘下眼镜一边起身。正如修司所说,这个男人看起来确实感觉不错。他瞥向透,微笑说道:「你好。」
「这是我的好友,仲居透。」
修司把手放在透的肩膀上,向松田如此介绍。虽然透很讨厌「好友」这个感觉很假的词汇,但还是露出满脸笑容回应:
「你好。」
「他是松田秀也。虽然是大三,但他曾经重考一年,所以已经二十二岁了。」
「别说这种多余的事啦。」
松田边笑边用原子笔敲修司的头,透也顺势露出感觉很有趣的表情。
「我们去外面吧。」
在松田的催促下,三人离开图书馆。
广阔的校园里有很多树木,空气中充满绿树和泥土的味道,他们三个人漫无边际地聊着天,漫步在校园里。校园因为前
来运动的人还有社团活动而显得很有活力。
过一会儿,像是算好时间一样,修司看了看手表,说:「抱歉,我差不多该去上补习班了。」
「那我也……」
「透没有其他事情吧?你就多留一会儿。」
「……嗯。」
「松田哥,这家伙就麻烦你了。」
修司露出白色的牙齿,挥了挥手转身走回正门。透目送他离去,看着夕阳透过树木的嫩叶,照在修司身穿制服的背部和
头发上。
透觉得自己像是饲主亲手带到保健所遗弃的小狗一样(注6),几乎快流出眼泪。他连忙把这种古板的想法赶出脑外。
注6:日本的保健所会收留弃养的猫狗等宠物,如果三天内没人认养就必须安乐死。
松田在学生大楼外的自动贩卖机买了咖啡,催促透去坐在长椅上。坐在长椅上,可以透过铁丝网看见美式足球社的练习
。透接过松田递给他咖啡,说了声谢谢。
就算是两名男性这种组合,但因为在大学校园里,所以没什么格格不入的感觉,完全融入四周的风景里。
「修司说他要介绍朋友给我认识时,我想象过究竟是怎样的人。不过这真是出乎我的预料之外,吓了我一跳。」
松田说道,从语气听来一点也不像是在刻意讨好。
「像你这样的男生,应该很受欢迎吧?」
「不,完全没有。」
透若无其事地笑着,躲开对方宛若在评价自己般的视线。
一直隐瞒自己性向的透,就算曾经被人喜欢,也不曾被同性用这种眼光打量过。
当然,听到对方的称赞他也不是不高兴。就算只有简单交谈过几句而已,他也知道对方的人品不错。但是,一想到两人
认识的经过,他总觉得不太舒服,感觉自己就像什么古怪的生物一样。
「方便的话,我们一起去吃晚餐吧。」
松田从透的手中拿走空纸杯,一边把透的纸杯和自己的叠在一起,一边如此提议。
「可是我今天是穿制服……」
「时问还很早。你可以先回家换件衣服啊。」
「嗯……可是,今天还是有点突然,下次再说吧。」
松田边用手把玩着纸杯,边露出苦笑。
「难道这是你拒绝我的说词吗?」
如果只见过一次面就拒绝,居间介绍的修司大概会很尴尬吧?
透思考了一下,摇摇头。
「今天不太方便,星期六可以吗?」
「太好了。」
松田露出一脸高兴的模样,立刻和透约定会面的时间和地点。
******
「你今天回家还挺晚的嘛。」
突然有人从背后跟透说话,害他吓了一跳、缩起身子。
在透要从车站回到大楼的归途上,从背后叫住他的人正是森住。
「晚安。医生不是也去夜游吗?」
「别把我跟高中生相提并论。我是为了要帮助理庆生,所以在下班后请她们吃一顿饭而已……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透的右手很不自然地远离身体,悬在半空中,这让森住感到奇怪。
「不,没什么。」
透慌慌张张地把手藏到背后,反而让森住觉得可疑。
森住轻而易举地抓住透的手腕。他靠着小钢珠店的照明,仔细端详检查透的手。
「并没有怎么样啊。」
「所以我就说没什么啦。」
「那就正常一点走路吧。」
「是~」
透笑着回应,伴随疲倦而来的紧张感瞬间放松。
今天是和松田约会的星期六,他们共度整个下午时光。松田请他吃迟来的午餐后,他们又在游乐中心玩了两小时的格斗
游戏,之后进入电影院。
他们在星期六傍晚相当多人的电影院里,看了最近引起话题的动作片,但是透几乎不记得内容。
电影开始后不久,松田便趁着一片漆黑握住透的手。透吓了一跳,感觉像是有只手腕从墓地的地面冒出来一样。
当然,两人并没有发生更进一步的事。松田一直盯着萤幕,只是疼爱地握着透的手而已。
他们只有一起吃饭、一起玩电动,适度地拉近两人的距离,松田没有丝毫踰矩的行为。透也觉得如果因为这样就惊慌失
措,实在是太小题大作。况且,如果他的态度太奇怪,也会让乐见他们顺利交往的修司难堪。
透虽然喜欢修司,但他善于照顾人的特质似乎发挥在错误的方向上。到了这种地步,透对于修司的纯真感情,也开始有
几分变质。
看完电影后,松田邀透到自己的房间坐坐,但是透露出天真的笑容说「今天已经很晚了」而拒绝对方。取而代之的是,
他又答应松田下一次的邀约。
透并不讨厌松田。他觉得自己的运气很好,也不认为将来还有机会可以遇到同类。况且一想到松田很喜欢自己,他觉得
或许就这么试着交往看看也好。
「你不是快考试了,还出去玩没关系吗?」
在公寓大楼前,森住一边拿出钥匙一边说道。
「别让我想起讨厌的事情嘛。」
透露出苦笑,踢开被踩扁的烟屁股。
「我回去填饱肚子之后,就会乖乖念书。」
「你该不会又一直吃泡面吧?」
「可是,我觉得泡面比我自己做的食物还要来得安全耶。」
打开门之后,森住催促着透进去。
「文乃烤了很奇怪的面包,要不要来吃?」
「真的吗?好耶!」
透高兴地跟随森住走进电梯。
透在洗脸台仔细地洗好手后回到餐厅,森住正从纸袋里拿出细长棒状的面包。
「她还说面包要跟半熟蛋配着一起吃。这个刚好派上用场。」
森住从餐具柜拿出蛋杯,放在吧台上。在炉子上,放进鸡蛋的锅子已经发出喀哒喀哒的声响。
森住把迅速泡过冷水的鸡蛋放在蛋杯里,用德国索林根制的切面包小刀,灵巧地切掉鸡蛋的头部。
透回想起之前曾经听森住说过的往事,兴奋地看着森住的动作。
当心情很低落的时候,回到有人在等待的家——透认为光是这样,就让人感到安慰不已。当然,这里不是透的家,而是
住在同一栋大楼里、同一个屋檐下的住户房间。
大概是因为每次透来森住的房间时,森住都会请他吃东西的关系,所以他总是对森住的房间有一种美味又温暖的幸福印
象。
「你那位爱操心的妈妈最近怎么样?」
「因为春假回去老家时,我的感冒已经完全好了,所以她放心不少,最近也不像以前那么常打电话来给我。」
透感冒时,因为森住帮忙看护的关系,双亲似乎觉得很放心,比较不常叨念他。
「这么一来,你现在反而觉得寂寞了吗?」
森住开玩笑地说。
「一点也不。都这么大了,好歹——哇啊!」
透在视野角落看见,有个黑色物体从桌子下方跑过去,立即反射性地站在椅子上。森住感到奇怪地往上看着透。
「这是什么仪式?」
「有蟑螂!」
森住冷静地朝透手指的方向看去,并且轻松地用拖鞋踩扁蟑螂。
「你说自己都这么大了,什么怎么样?」
森住一边用纸巾收拾残局,一边嘲弄般地紧抓着透方才未说完的话语不放。
「见到这么点东西就大惊小怪的孩子,别说得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
「因为……」
「你想说,因为北海道没有蟑螂吗?本州跟北海道又没有差很多。」
「差很多!完全不一样!」
透重新在椅子上坐好,身子往前倾。
「除了没有蟑螂以外,我还是上了国中以后才亲眼看过稻田哦。」
「这么说来,稚内的位置似乎比稻米生长的最北限还更北方。」
「没错,而且北海道根本没有柿子树。虽然人家常说,稻田和柿子树是典型的日本风景,但这种说法简直是漠视北海道
的居民嘛!」
透紧握着面包如此主张的模样,让森住忍不住笑了。
「你果然还是很眷恋土生土长的地方嘛。」
「嗯,那里是很不错的地方,只是很冷。医生是哪里人?应该不是东京人吧?」
「一直到像你这么大为止,我都住在足利市。」
「足利市?是在群马县吗?」
「是枥木县。」
「那是怎么样的地方?」
「虽然是位于关东平原边缘的小市镇,但是历史悠久,有一所全日本最古老的学校。」
「嗯,还有呢?」
「这个嘛……还有渡良濑桥。」
「渡良濑桥?」
「你不知道吗,这是森高千里的名曲耶。」
会从森住口中听见过去偶像歌手的名字还挺奇怪的,透忍不住笑了出来。
透喝光同样是文乃带来的南非国宝茶后,站起身说:「谢谢招待。」
「好好用功啊。」
「呵……好啦。」
「别用那么爱困的语气回答。」
「因为一吃饱就想睡了嘛。」
「真是的。」
透走向玄关,同时和平常一样,总觉得很依依不舍。他其实还想呆在这个让他感到舒服的房间里,不想回到自己一个人
的房间。
但是,如果透不懂分寸地撒娇,他总觉得森住似乎就不会再邀他过来,所以他总是尽快回去。
透一边把钥匙插进自己房间的大门里,一边隐约地想着,他和松田道别的时候,却一点也没有依依不舍得感觉。
******
「太好了,总算结束啦。」
亚美在中庭的草地上伸了个大懒腰。
连续三天的期中考在上午全部结束。从考试前一个礼拜就暂时停止的社团活动也解禁,校内又恢复以往的朝气和喧嚣。
「天气还挺不错的,我们就在这里吃午餐吧。我要去买面包,你们两个呢?」
「便当。」
修司指了指书包。
「我有一点事情,要先回家。」
「什么嘛!小透,有什么事情比跟我们一起吃饭还更重要啊?」
「呃,这个……」
「难道是去约会?」
「喂,你再不快点,哈密瓜面包就要卖完了。」
亚美兴奋地把身体凑向透,修司把她挡了下来。
「啊,糟糕。我马上就回来,你要抓着小透等到我回来喔。」
亚美丢下这句话就跑向校舍。
「要逃走就趁现在吧。」
修司边苦笑边把书包交给透。
「谢啦。」
「你跟松田哥有约吧?」
「呃,嗯。」
这天是透跟松田第三次约会的日子。透很为难,不晓得该有什么样的反应,但还是回答修司的问题。修司闻言,露出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