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叁拾仈回:笑澜烟波最无情
付青云被那唐突闯入的少府监管事用力一推,毫无防备的跌倒在了地上。
那少府监说完一番话,又冲过去握住付青云的手,硬是逼着他展开手掌,厉声说道:“皇上,各位请看,他手掌中心一
块微微泛黑、指尖也略带紫黑色,手腕血脉上亦是如此!这明显是长期用毒所致。这小子咋看之下便觉得不同于中原人
的外貌,非我族之异类,明明是那深山野岭中的苗疆蛮子!”
付青云面色从容,说道:“我的确是喂养着蛊虫,不过用毒也不过是以毒攻毒,却未曾想过谋人性命。”
此时付青云站了起来,收起了银针。“我未曾想过要隐瞒什么,亦无那弑君歹念,既然少府监定要说我居心叵测,在尚
未有事发生之前,我立马离去便是。”
少府监却不依不饶,一把拽住付青云的手,作势不让他挣脱,“怎且容你?!皇上,应当先将他收押大理寺监牢,若是
放纵他,难免会在对您有所危害?!”
“话虽如此,但仅凭着手上的黑色印记便说是用了蛊毒未免太过牵强了吧。”一旁的大太监总管垂首,对少府监说道,
“再说,付小公子也算是救了太子殿下一命,陛下也是恩准他随意走动除后宫以外的任何地方。”
那少府监却是冷笑一声,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根银针扎向付青云。付青云惊叫一声,连忙收回了手。只见少府监手执银针
,而银针沾血的一端却隐隐开始泛黑。
“连血都是带毒的,你还有何话好说?!”
少府监随即又将付青云按在柱子上,从怀中出去一面符纸贴在他的胸前。
付青云只觉胸口一阵灼热,这炙热仿若熔岩裹心一般痛苦,付青云仰面大叫着,面上露出极其痛苦的神情。旁人纷纷退
散卡,聚集在殿外的金吾卫听见里面的动静全部涌了进来。
那一支支长剑、长矛架起围成一圈,将付青云围在其中。
李瑞见付青云喊叫声如此撕心裂肺、面上神情也是这般备受煎熬,立马冲上去抓着那少府监的领子喊道:“该死!你休
说他人如何,你自己倒是先用的什么妖法?!”
“太子殿下且看清了再说!”一旁的人却变了脸色,连那老皇帝也睁大了眼、死命的盯着付青云。
只见付青云的体内似有何物翻腾着,那骨子的嗜血之意化作道道金光,从身体里冲撞奔腾而出、那些气化作飓风围绕着
付青云身体周围,乍看之下似是生出了翅膀宛若仙尘。而那股气息却带着浓重的血腥之气、杀意四起。
付青云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也破茧而出,下一刻便会撕碎了他的身体!
“这符纸是琅琊台下用于镇压恶鬼的血符,由神龙之血所写,亦是可以让潜在体内的恶鬼现形!你且看看你现在这副德
行,那里又像是人?!”
其实那本不是什么恶鬼,不过只是体内的金蚕长期嗜血所诱发的煞气。少府监却一口咬定了付青云来历不明、疑点甚多
。
李瑞却甚为不解,这少府监是如何得知付青云使用蛊术之事?曲曲少府监,又何来那琅琊台的血符?莫不是有何人在幕
后操纵此事,但又是为了什么?
少府监走上前撕下符纸,那金光骤然便消失殆尽。少府监喊道:“还等什么?!快把他拿下收押大理寺!”而此时涌进
来的金吾卫听了少府监的话,冲上去将付青云压制在地上,双手钳在身后。
“放开我!我才不是什么恶鬼附身!”付青云无法挣开,看向了那躺在床榻上面满惊恐的老皇帝,“我并不曾怀有恶意
,这分明是少府监蓄意陷害!”
少府监走上前,挡住皇帝的视线,说道:“让皇上受惊了,微臣这就将他带下。”
那一群金吾卫压着付青云、将他推出了大殿。与此同时,少府监也跟了出来,待到走到承天门时,少府监附在付青云耳
边说道:“先委屈小公子在大理寺坐一坐,先生他随即会派人去与大理寺卿说明的。”
这“请君上座喝杯凉茶”的感觉虽然恭敬却有种被逼的无奈。付青云看了一眼少府监,说道:“是徐庄周吗?他为何要
你这么做?”刚才那道符简直要了付青云半条命。
少府监并未作答,同金吾卫与付青云走出承天门后,便折返回去了紫宸殿。
行至大理寺后,大理寺卿已站在门口,金吾卫离去后,他挥挥手遣散了旁人,将付青云带入了大理寺偏殿。大理寺院内
栽种数丛翠竹,看似幽雅僻静,却是隐隐有着一种阴森压抑的氛围。
大理寺卿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付青云,说道:“徐庄周已让人告诉我事情始末,小公子大可不必见外,自徐庄周进京以来
我便视他为知己,也算是深交的好友了。你既然亦为他的昔年知音,我自当好生款待。不过府中并无好酒好茶招待,还
望见谅。”
这大理寺卿眉清目秀,看似不过是个白面书生,一袭黑衣重纱垂下,却是不怒自威。
真不愧为一方延尉之首,虽是年轻、却心静气沉,老成稳重。
大理寺掌管天下牢狱,这大理寺卿自然也是手腕狠辣。这类人通常有两种,不然秉公执法、公正廉明,不然独善其身、
心冷如冰。而这大理寺卿的气魄倒更偏向后者了。付青云亦不知为何徐庄周会结识这般人物?
付青云不解,在此坐着喝茶又觉得心中不安,站起来正欲离去,大理寺卿却拦在前面,说道:“小公子且别着急,徐庄
周已叫人去备了马车,即刻便到了。到时再送你回去徐府也不迟。”
不知这大理寺卿为何定要将自己拦在这府内,莫不是自己被金吾卫带着在朱雀大道上走了一遭,便是就见不得人了?细
想便觉得荒唐,但付青云听到了是徐庄周的意思,便也不再过问。
如今眼里不过只剩“情重”二字。或许这世间他既不信任何人,也断不会质疑徐庄周。
既然是闲来无事,坐也是坐着干等,付青云索性向那后院监牢走去,边走边说:“张义崇尚且收押在大理寺中吧?劳烦
大人了,我想下去瞧瞧看。”
“这倒无妨,不过牢狱寒气太重,还请速速离开。”大理寺卿带他向后边走去,幽幽嘱咐着,“顺带一说了,那张义崇
亦无家人肯替他请罪,为了让他招供不得已施了些刑法,小公子且注意些,别靠太近了。”
付青云颔首,跟着门前侍卫走下那地牢。踏在冰冷漆黑的楼梯上,只觉得那股阴气隔着鞋子直直窜入了骨髓。
当看见那张义崇时,付青云心中并无同情,只是冷冷一笑。
张义崇双手钉满了铁钉,肘内、腋下、腿侧的钉子都避开了血脉经络,将他牢牢的钉死在了脚手架的木板上,此时已是
神志不清,微微张开小声说着什么,细听也不过是些胡言乱语罢了。
走近再一看,他嘴唇干枯、颧骨下陷,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口,有些翻起的皮肉下则是血淋淋新生的肉。那血腥的
气味让付青云不禁颦眉,险些吐了出来。
狱卒站在付青云身边,笑道:“大人吩咐了,这几日每日只许给他三勺水,一口饭。前些时候拷打完且放在院内晒了晒
阳光,皮肉皆翻了出来。然后每日用文火上烤过的小刀割着那伤口,这滋味可是非同凡响呢。”
回头看了一眼那不见多话的大理寺卿,付青云心想能想出这些法子细细的折磨囚犯,又不至于令人致死,这大理寺卿整
日还真是有闲心去拷问,果然是个玉面阎罗。
付青云抬头望着张义崇的脸,冷笑道:“你可是听得见我说话吧?多么可笑,你之前还如此嚣张飞扬的说要杀我达成你
的雄心大志,如今你性命垂危自身难保,想必不需时日,你便也能化作那地下尘土,彻底融为这万里河山的一部分吧?
”
张义崇听见付青云的声音,蓦然之间清醒过来,他睁大眼,那双充血的眼睛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用干哑的声音啧啧笑
道:“你且别说我,哪日你也会化为尘土,践踏于别人足下。你且不如被我杀了,免得当别人的垫脚石?”
付青云脸色沉下来,“你会在我之前先死,我活过一日且一日,何不比你强?”
“如此说来,你是还不知道了?”张义崇神色轻蔑,“那日我带领飞云观众弟子杀入红莲谷,虽是空手而归,却窥探出
了红莲谷中另一个秘密。你,可是在意楚筱的那个弟子?”
付青云骂道:“疯言疯语!你以为我会想听你的胡话?!”
张义崇一时间似乎忘却那遍体鳞伤的身体,眼神无比锐利,他诡异的笑了笑,说道:“你走过来些,附在我唇边,我告
诉你这秘密。你知道了定不会后悔。”
大理寺卿站在一旁,也未阻止,只静静的看着。付青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毫无畏惧的走了过去。他走上
邢台,踮起脚侧耳贴了过去,那血味扑鼻而来,直叫他有些头晕。
张义崇喉中透出一丝嘶哑低沉的笑声,干枯的嘴唇咧开,将头探了过去。
而此时付青云只觉得耳旁一热,方才站在一旁的狱卒立马快步上前,拉开了付青云,对着那张义崇啐了口唾沫,骂道:
“该死!”
付青云耳垂一阵炙热疼痛,他抬手摸了摸,指尖染上了一抹鲜血。
张义崇忽然放声大笑,那嘶哑的声音久久不绝,“你真真是可怜之极!你且不知那徐庄周和楚筱是如何设计你!你这蠢
货,总有一天你的下场会比我凄惨万倍!”
付青云面色铁青,他三两步冲过去,一拳狠狠落在了张义崇脸上,“你这该死的蝼蚁,你又有何资格说我?!与赵如烈
分赃不均、被戎宣王设计出卖,蠢货,这般迟钝无比,还妄想要借助外力一展雄图?!你不过是那地下的蚯蚓,有何资
格说徐庄周?!”
付青云又看见一旁搁着小刀,盛怒之下伸手要去拿,那狱卒见没一个邻人省心的,赶忙又冲过去拉开了付青云,喊道:
“小公子还是快些回去上面吧,这混账本就疯疯癫癫的了,何苦将疯人的话放在心上!”
狱卒拉着几近失态的付青云,随着大理寺卿匆匆往上头走。后面只不断传来张义崇的叫喊声:“你这被诅咒于世的怪物
,你当真以为会有谁愿意为你倾覆了这天下!我当初可还能给你个痛快,你还快回来不磕头谢罪?!”
声音渐渐远去,却迟迟萦绕付青云耳畔,走出阴暗的地牢,明亮的光线让他闭上了双眼。
只觉得有人走向自己,然后伸手,将付青云揽入怀中。
付青云毕生也难忘却那份温暖,亦如多年之前,与他坐在那片荒凉的雪地。
第叁拾镹回:离乱清风终依旧
年华一词,对于世人都太过苍白无力。说来不过浮生如梦,百年之后已为陈迹。付青云一直难以忘却那段一生中似乎最
美好的相遇,人如鹄、琴如玉、月如霜。
而那出尘的气质多年后却难以寻觅。
付青云抬头一看,却见来人是那云章,恍然顿悟,用力推开了他,脸也涨的通红,指着骂道:“怎生是你?!徐庄周他
人呢?!”
云章无辜的看着他,又走了几步上前去,“徐庄周能来,我怎不能了?”若不是听人说他被押进了大理寺,谁人会无冤
无仇的往大理寺这等地方跑?
此时大理寺外追来几个衙役,看着这翻墙进来的家伙拉着付青云,自然看着也不是、走过去轰走也不是。一时间没了主
意,纷纷困惑的看向大理寺卿,大理寺卿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他们离开。
“既然是小公子的朋友,便请去偏殿坐坐吧。烈日当空,在这院内站着亦不好。”那大理寺卿对云章说罢,又看向付青
云,“徐庄周每日要审阅文牍无数,现在自然是没这时间亲自来的,不过他派来的马车应该稍后就到了,小公子到时是
否要与这位仁兄一同离去,你自己决定就好。”
付青云满目仇怨的盯着云章,又对大理寺卿说:“把他送去别处,我不与他同道。”
好似要将自己发配边疆一般,云章自然一百个不愿意,连忙说道:“我有驾着马来,我可以跟在你马车后面啊!”
“是徐大人的蹄风吗?”一旁一个衙役说道,“我看那马背上有徐府的纹样,便让几个兄弟把那匹马牵走送还给徐大人
了……”
云章翻翻眼,煞有大势已去天要亡我的无奈,索性只好作罢。
俨如那锅中的鸭子扑腾翅膀从眼下飞走了,云章甚不甘心,心里埋怨,不愿意就此离去。忽然注意起了站在一旁的大理
寺卿,这大理寺卿一袭深色官服、宽袖款款拢起,面目宛若一幅氤氲的山水画,在云章顿放光芒的双眼中渐渐变得精美
绝伦。哪样又不是失此得彼啊。
付青云狠狠踩了他一脚,怒道:“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哎呀我错了我错了!”云章连忙收回了目光,刚刚那一脚踩得用力,真真是要命。这大理寺卿是何许人物云章不会不
知,纵然是个稍稍有点头脑的蠢材,借十个胆也不敢去惹那玉面阎罗啊。
正说在兴头上,门外忽然一阵对话声,大理寺卿循声看了过去,便明白了来者是谁,转而对付青云说道:“想必是马车
到了,小公子随我出去吧。”
云章看他不假思索头也不回地走了,跟去吧,想了想付青云的脾气,又觉得不甚妥帖。
但看他的身影消失在那重重深院中,忽然觉得心中空落,瞬间所有的活气都被抽空了。
不知为何却起了“就此一别相隔天涯”的伤感,云章被司马遥拿去了玉佩,或许唯一能找出自己身世的物件也不见了踪
迹。
他且是看不清那太子和徐庄周的意图,却只觉付青云不过被夹在之间,挣扎不定……
他想,自己或许是心疼他的。
七月流火,这时的雨来的迅猛去得也快。上午尚且晴空潋滟,下午转眼便就阴云密布。
此时正逢大雨倾盆、雷电翻滚炸响,在一片雨雾氤氲之中,都城繁华的大街也不免有些萧条。
那倚在危楼之上的戎宣王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困在了此地,无奈的把玩着手中扳指,却像是在等人一般,往那瓢泼雨势
中张望。
樊陆终不问司马遥去处,任凭他去哪里都好,只是要走的时候捎上他便是。樊陆终是信得过司马遥,他揣测着徐庄周也
断不会留那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的歹人为左右之臂。
但一物还一物、一事抵一事的理他不是不懂,正如楚筱所说,哪有人会自断臂膀作礼送人却毫无所求的?
樊陆终冷笑一声,“好个清廉好官翩翩公子,做事竟是如此狠辣不留余地。”
这满天下他到底放了多少隐棋?殊不知棋子越多越难以驾驭局面,但徐庄周就算有意造就一盘乱局,那也是做给旁人看
样子罢了。除非他意并不在这盘棋的输赢上?
“哎呀,我居然被人利用了。”樊陆终恍然大悟似的以拳击掌。
“城主此话怎讲?”一旁的暗卫问道,“那徐庄周的事也与我们覆云城不相干,中原人的心思不比大漠牧民爽朗,其间
明争暗斗,不过问也罢。”
“不错,不过边关驻守着的中原人总是侵犯我覆云城,我多多少少亦是想要报复的。也不知该报复这皇朝呢,还是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