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还有一个光头,打了很多耳洞的。”
“我想您说的就是Capture—Captain吧。好几年前就在我们斯朵丽表演,有很多女性粉丝。”
“Cap……?”
“您想知道的是什么呢?”
调酒师的问话让夏远答不上来。她下意识地拿起桌上的酒杯晃着,上层轻薄的奶油就带动着下层透明的酒摇晃起来。
“就是……想问问你还记不记得他们当时的一些事情,或者有没有当时的录像之类的。因为……我的……我的一个朋友曾经很喜欢这个乐队,所以想了解。”
“抱歉小姐,我们的工作中不允许闲聊。”Robin顿了顿。
“嗯……我知道。不好意思……”
“我的手机里有他们演唱会的录像,不是很清楚,您有兴趣的话可以看一下。”Robin却接着说道,“他们说是最后一场演唱会,就帮他们录了像。包括您可能听说过的,后面发生的不幸的事。”
不幸的事?夏远懵了一下。
Robin将一个高脚杯放在了夏远的面前,里面装着满杯的浅绿色液体,看上去像薄荷茶。
“我……没有点酒。”
“请尝一下我自创的鸡尾酒。名字是主唱邱凯起的,叫Capture。”
夏远抬眼看了看,那个一脸“工作表情”的Robin,眼里闪着些朦胧不清的色彩。
“……谢谢。”夏远拿起了酒杯,闻了闻,有一股神奇的药草的清香。
“配料是甜苦艾酒和柠檬水,您可以先舔一口杯口的果酱,再喝一口酒。不过苦艾酒的酒精度比较高,请小心。”Robin说着,将自己的手机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我们不允许使用手机,麻烦您自己找一下,在video文件夹里。”
夏远接过了他的手机,翻开翻盖的一瞬间,心跳就快停了。
59.斯朵丽的眼泪
甜蜜的梅子果酱在口中蔓延开来,啜一口酒,清凉的柠檬酸味,甘甜的药草的味道,还有,甜味褪去的时候留下的淡淡的苦味。邱凯第一次喝到Robin自创的鸡尾酒,为它起了个名字,叫Capture——虏获。
夏远亲眼看到了,那个叫邱凯的男孩捂着胸口唱歌的样子。亲耳听到了,他唱到中间的时候开始跟不上节拍。嘶吼到最高潮的时候,没有任何保护动作地,他直直地朝前面倒了下去,摔到了舞台的下面。裴文把挂在脖子上的电吉他摔在一边冲上去。反应过来的时候,越来越多的人围过去。包括这个在录像的人。视频到这里就变成了一团乱,没有下文了。
被柠檬水冲淡了的苦艾酒,没有很熏人的酒味,不知不觉的时候,啜了一小半杯,她眼前的景开始微微摇晃。
夏远有些头晕。她趴到了吧台上,把脸埋在了手臂之间。那段录像播放了一遍又一遍,邱凯的呐喊在继续。嘶声力竭的,让人心疼的呐喊。
夏远开始感到莫名焦躁。她的身体发着软,拉过那只高脚杯,两只手捧着,拼命地灌了几口进肚子里。清爽的酒味流过口腔,留下了舌根的一点苦味。她用袖子揉了揉眼睛,打开蓝牙,把那段视频发给了自己。
不知为何,心里满满地堵着悲哀,直堵到了喉咙口。她没有想到,Robin说的,不幸的事竟是指这个。
发好视频的时候,夏远把手机还给了Robin,重重地趴到了吧台上。酒劲在慢慢上来,她觉得好像坐不住那个高脚凳了,身体的重心在不停地打圈,视线也跟着摇。倾着杯子慢慢地喝剩下的那点Capture。酒精的味道好像比刚才更淡了,喝上去像夏天的清凉饮料。
喝空了杯子,她把下巴垫在手背上,发了会儿楞。睁眼闭眼,都是刚才看的录像。邱凯从容地调着话筒的位置,下面女生的尖叫,他用自己原本的声音说道,谢谢大家四年以来的支持,这是Cap—Cap最后一场演出,希望给大家留下美好的回忆。
愣了一会儿,她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重放了一遍那个视频。脸看不清晰,但是声音很年轻,笑容很阳光。她看到裴文站在他的斜后方,看着邱凯说话的背影。看到那里的时候,她按下了暂停,愣愣地看着模糊的裴文的脸。
这是一年前的裴文。看着裴文注视着邱凯的脸,夏远忽然觉得,自己和他离得很远。无论如何都触及不到的距离。
突然很想见裴文。很想确定他还不会消失。
正这么出神地想着,夏远的手机震了一下,屏幕上跳出了一行字:短信来自·裴文。
裴文的短信,从来都只有一个内容。不用打开,夏远也猜得到里面写的是什么。看着屏幕上的名字,夏远的心腾地一沉到底,就好像一块冰冷的石头被丢进了深井里。她很有冲动,想把手机扔进酒杯里,或者随便砸到哪个容易坏的地方去。
在想他的时候还收到他夜不归宿的短信,让夏远觉得自己是个白痴。
手上已经没什么力气了,思维还是清醒的。她意识到,刚才觉得自己在晃的时候,自己已经醉了。裴文的名字一出现在屏幕上的时候,夏远很想发脾气。但是忍住了。
她忽将那杯百利甜抓起来,一口倒进肚子里。冰已经完全融化了,她被甜奶油下面的烈酒呛得够呛。
“小姐,请喝杯水。”Robin见夏远咳个不停,将一杯白开水放到了她的面前。她身体像水母似的,瘫软在吧台上,用手指戳着那只透明的水杯,看着厚底的玻璃折射着酒吧里的灯光。眼前愈发迷离了,光晕好像发散成了团团的雾气。
还是回他一条短信吧……想起来的时候,夏远把手机屏幕凑到了面前,离脸很近,这样才能看清屏幕。
短信来自·裴文。
她按了“阅读”,短信比想象的长一点,乍一眼看过去,似乎不是他存在“常用短语”里的“今晚不回来”的短信。夏远眨了眨眼睛,集中了一下精神。
裴文说,前两天小区里有人抢劫。今晚回来的时候打个电话给我,来接你。
她把短信来回反复看了几遍。
心里除了触动,还有莫名的怒气。
裴文他不了解女人。夏远想着,明明除了暧昧,什么都不能给她,这样的一次又一次,快要让她崩溃了。
可悲的是,也只有自己单方面地觉得暧昧,单方面地沉溺。
那个时候她真想把手边的杯子砸到地上去。或许他只是出于一个男孩的责任感发这条信息,夏远却死死捏着手机,借着酒劲趴在吧台上闷着声起来。如果有力气,她恨不得就把手机这样捏碎了。这样她就可以不用再等他短信,也不用再收到他夜不归宿的短信。
她把脸按在袖子里,放肆地大哭着。此时此刻她可以不用顾忌人们的议论,因为她是个喝醉了酒的人。此时也没有人会来关注她。深夜来泡吧的人,各有各的寂寞。
眼泪一流出来就被袖子吸走了,眼睛变得干涩。
手机铃声却突然在她耳边响了起来。响了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慢慢收了声,用袖子用力抹了抹眼睛,凑上去看屏幕。却是裴文打来的电话。
一时间,她想把电话挂了。看着那个挂断的键,犹豫了一会儿,终究掏了张餐巾纸擤了擤鼻涕,就接起了电话。
“夏远,出什么事了?”还没说话就传来了裴文焦急的声音。
“……什么出什么事了……?”刚刚哭过,夏远的嗓子还有些干涩,又因为醉酒,说话含糊不清。
电话的那头愣了一下。
“你刚才打电话过来,接起电话就听到你哭,和你说话也不回答。所以我就挂了重新打来了。”
夏远的眼前依旧天旋地转。她又趴到了桌子上,把手机拿到面前,眯起眼睛看了看。看到手机屏幕才意识到,那条短信没有关掉。一定是捏着手机的时候捏到了拨号键,直接拨电话到他那边去了。
“夏远?”
“干嘛……”
一阵疲倦压到了她的背上,她的口气很不友善。心里拼命叫自己不要这样,却控制不住。
“你喝酒了?和惠子吗?”
“一个人,怎么了?”
不要这样。不想说这样不讨人喜欢的话。但是如果不这样,听着裴文的声音她就想哭。或者说,她已经使劲咬着嘴唇,一触即发了。
“在哪里?”
“……”
“夏远?”
“……斯朵丽。”
她妥协了。
“你等着,我过来。”
裴文那句话的话音刚落,她就把电话按掉了。
“我都做了些什么事……”
她揪着自己的头发。
“让裴文来斯朵丽这种地方……”
就算知道是不负责任的温柔也没办法回绝。自己还真是没出息。她暗暗地想着。
哭得太多了,让她越发眼花缭乱,浑身都使不上力。她把头埋进两条手臂的中间,闭起了眼睛。酒劲在慢慢地上来。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夏远几乎快睡着了的时候,有人拍了她的肩。
“夏远。”
裴文的声音。
她觉得头很沉,头顶像是被注了一堆厚重的凝胶。缓缓抬起头,眯缝着眼睛看清了眼前的人。
“走吧。”裴文俯视着那个醉眼朦胧的女人,“帐付了。”
夏远撑着桌子从高脚凳上跳下来,人一歪就靠到了吧台上,背被撞得很痛。思维还能活动,身体却不受指使。
裴文从鼻子里叹了口气,蹲了下来,“我背你。”
醉了的人有权耍无赖。让人半夜特地来接,还让人背她出门。而自己根本不用说一个谢字。谁让她醉了呢。
夏远毫不犹豫地重重趴到了他的背上。
裴文叫的的士停在了马路的对面。从斯朵丽酒吧一路走到马路上,夏远悄悄地抱住了裴文的脖子,闻着他头发里洗发水的味道。
夜晚的秋风抚着她发烫的面颊,吹得头发微微地动着。
她在心里期盼着,如果这条路长一点就好了。永远不要结束就好了。
和裴文坐着的士回家。在车上夏远吐了。
她的头脑里很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但是行为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沉甸甸的脑袋从左边垂到右边。
一回家,裴文麻利地把她推到卫生间,上楼随便拿了几件衣服送下来,对她说,他会等在外面,要帮忙的话只要叫一声就行了。夏远一屁股坐在了马桶盖子上,对着他拿下来的衣服发了会儿楞。他果然不了解女人,连睡觉穿的衣服和出去穿的衣服也分不清。但是夏远也没有力气再去换,酒精麻醉了她的全身。勉强换上了衣服,刷牙的时候不知轻重,牙龈都出血了。
“裴文!裴文!”她漱完口就对着天花板大叫起来。裴文听见了叫声,推开门,夏远的头转向他,“倒热水,我要洗脸……”
明天再记起来的时候,她会是怎么样的表情呢。裴文默默地想着,帮帮夏远把水龙头转到热水档,放了半盆子的温水。他回头看看她不省人事的样子,迟疑了一下,便把她的毛巾在里面泡了泡,绞干了,摊在手上。
夏远毫不惭愧地仰起脸,让他帮自己擦脸。裴文的动作很别扭。帮别人擦脸的事,从小到大他还没干过。
等夏远打点好了,裴文踩着狭窄的木梯把她背上了阁楼,裹进被子里,拉掉了天窗上的帘子。然后默不作声地关了灯,转头走了。
夏远一个人留在了房里,却撑着发软的身子坐了起来,在床上发了一会儿楞,就扶着墙艰难地下楼,跌跌撞撞进了裴文的房里。她像颗陨石一样砸到了裴文的床上,摸索着被子,钻了进去。裴文有些惊讶,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往旁边挪了挪,把手垫在脑袋的下面,仰天看着天花板。夏远蜷着身子,眼睛困得睁不开了。
那一晚,她迷迷糊糊地问道,裴文,如果我是男生,你会喜欢我吗?问完那句话,她就堕入了近乎昏迷的沉睡。裴文或许回答了什么,她没有听到。也或许,只是忘了。
60.转角
第二天,直到中午夏远才被窗外的阳光叫醒。隐隐约约,她听到房里理东西的声音,模糊睁开了眼。
……这是在……裴文的房里?
……为什么?
……头怎么这么晕?
“糟了!”夏远猛省,想坐起身,稍一动就觉得身子有千斤沉,头还是昏沉沉的。
裴文将一直闲置的两个大拖箱搬了出来,正在整理行李。
夏远复又躺好了,侧过身,在被子里蜷起身子。被子有刚晒过的味道,还有裴文自己的好闻的味道。她把半张脸埋进了被子里,贪婪地嗅着,嗅着,直到睡意渐渐消散。
看着裴文理东西的背影,她没有开口,默默坐起身,下了床。
“起了?”裴文听到了她的脚步声,回头问道。
“嗯。”夏远轻轻应了一声,径自走到了卫生间里洗漱。
她抬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憔悴的面容,没有丝毫的美感。
她楞眼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便默默地用发卡夹好头发,用毛巾浸着凉水洗脸。初春的水凉进了骨头里,毛巾捂着脸,就觉得整颗头都沁着凉意。
在卫生间里呆立了许久,她终究将毛巾从脸上取了下来,绞干了搁在架子上,随便用面霜抹了抹脸。
打开卫生间的门的时候,裴文正等在门口。夏远没有想到他会站在那里,心虚地吓了一跳。她立住了脚,垂着手望着裴文。
裴文穿着灰色的V字领针织衫,里面的衬衫,领口的扣子没有扣上。他的袖口卷到了手肘这里,或许是刚刚搬东西的缘故,手掌泛着红色。无论是他的声音也好,干活时的习惯也好,都让她那么熟悉。
“夏远,这些天谢谢你。跟你一起住的日子很开心。”
苦涩堵住了夏远的喉咙,让她说不出话来。也没法看着裴文的眼睛,仿佛那样做就会泄露了自己的秘密。她只是垂着手站着,嘴微微动了一下,却发不出声音。
胸口却奔涌着强烈的欲望,很想告诉裴文,自己爱他。不要什么结果,不要什么回应,只是想让他知道,深埋在心里那么久,压抑了那么久的感情,切实地存在着。
裴文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见夏远没有反应,便转身准备回房。
“裴文……”
裴文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夏远,对不起。”
那句话将夏远的浑身都冻结了。
她忽然意识到,裴文他知道,原来他真的知道。
那一句对不起冷彻心扉,好像冬天里当头泼下的一盆子冰水。夏远愣在了原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看着裴文走进了自己的房里。
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回到了阁楼上。身体带着些许疲惫的感觉。她又躺回了床上,睁眼看着天窗里的那一小方天空,白云朵朵地飘散着。不知过了多久,裴文在楼下面叫夏远的名字。
她听到了,却没有回答。
“夏远,我走了。”没有得到回应,裴文说了一句。夏远听到了拖箱的轮子滚动的声音,支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走下楼的时候,裴文已经开了门,准备离开了。
“走好。”
她不知道自己是微笑还是苦涩。
“嗯。”裴文点点头,替她关上了门。
“啊!我来晚了!”才关上门,夏远听到楼下传来了陈洛气喘吁吁的声音,“睡过头了对不起!”
“没事,别急。”
几下蹬踏的声音,似乎是陈洛蹦跶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