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愿在其中如一块支楞出水的利石,水流一头撞上霎时飞花溅玉,当时陇州年中吟给青城子的那首诗炸雷般滚动在心间
:狼籍丹黄窃自哀,高吟肺腑走风雷。不容明月沉天去,却有江涛动地来。
却有江涛动地来呵!
须眉在世,要的可不就是这一场酣战,一段沙场血热,一个千古英名!!
又想起青城子临别赠言,不由感慨备至:师父早知自己脾性!也幸亏了师父的倾囊相授,自己才有如今!
颜子睿这一刻思量间,李世民与刘黑闼已过百八十招去,刘黑闼素富“神勇”之名,原来行兵打仗就是一骑当先的先锋
战将,李世民更不消说,你让他坐镇大后方还不如一刀剐了他!两人棋逢对手,撇开行兵布阵不谈,只说这武艺上真可
谓是难分伯仲。二人开始还有试探之意,越是刀影交错、往来过招,就越是觉得大快平生,大有遭逢一生之劲敌的惺惺
之感。
刘黑闼天生神力,一双铁臂铜骨将那九环错金刀劈、扎、拉、砍,招招天崩地裂,往李世民头颈胸腋各处砍去,只怕挨
上他一刀,神仙也没了性命!
李世民却力度之外兼顾机巧。他刀剑枪棒皆通,刀法之中糅合诸般兵器变化,且他为人沉稳而不失变通,奇正之道运行
自如,此刻双目精光外露,在刀光之中竟生出重瞳也似。
他一柄百炼龙纹钢刀势走风雷、刃吃神鬼,俄而游龙在天,俄而蛟龙出水,且撩、抹、摊、截等诸多行处起承自如,滔
滔不绝往刘黑闼周身密匝匝罩下,只觉一招一式连绵使出,碧落黄泉也逃不出他的掌控之中!
颜子睿曾在灵妙宫书藏书阁中遍览古今名家武艺宗谱,却未曾想亲眼见到这说不出具体路数的军中枪棒刀剑,真是说不
出的震撼!恰如猛灌下一坛烧刀子,粗粝的酒浆顷刻烧遍肺腑,那一份激烈直爽是任何一份精心酿造的仙露琼浆也难企
及的气魄!
众人一心都悬在这二人斗阵之上,却不意尉迟敬德已然带了唐军悄然回撤,秦琼一路殿后,等这二人彼此走过二百招,
唐军主力已然走空,秦琼带兵走到此,见李世民竟亲身为饵,拖住刘黑闼主力,不由大骇之下复又大敬,情知此中万般
凶险,然而二人周身刀光煌煌,岂有旁人插针之罅?
因此饶他允称智将,情急之下竟也失了主意,正踌躇间,见颜子睿也在群围之中,灵光一闪,心下顿生一计,招来属下
如此这般交代完。
那属下不一刻便布置好,秦琼将他的虎头錾金枪冲天一指,四下唐军便大呼:“刘黑闼伏法!叛贼刘黑闼伏法!!叛贼
刘黑闼伏法!!!”
这一呼既出,那些离得远的汉东军又久不见汉东王,当下军中哗变,刘黑闼正凝神与李世民对战,闻言气得暴跳,分神
之际险些被李世民的百炼龙纹钢刀一个撩尾将下巴削下!
气急之下刘黑闼大骂道:“李世民小儿!你这使的甚么下三滥招数?!”
李世民大笑道:“我与你堂堂正正对刀,何来的下三滥招数?”心下却知必是唐军已安然回撤,手下给他讯号让他脱身
。只这刘黑闼缠得甚紧,一时却也不得退路。
而颜子睿早在唐军第一声呼出时便回头看去,他目力精锐,果见秦琼在远处与他示意,他心下略一沉吟,胸中已然有了
计较,便不动声色在唐军中渐渐走动,直至行到距刘黑闼身后的汉东军不盈十丈,手下翻转,一柄兵卒常规配备的匕首
便滑入手心。
此时众人目光都被李、刘二人牵引,颜子睿瞅准刘黑闼发怒时机,发全身真气到小臂,接着手腕一抖,有几个汉东军只
见眼前一花,一件物事嗖地飞过,也不知生出了什么事端。过了一刻,只见刘黑闼的帅旗竟然咯啦一声折断!
这变故可非同小可!
要知道千人以上两军对垒,由于人数过巨,四方间距过长,通常看不到主帅,此时那面帅旗便如主帅亲身,是三军所倚
所向,因此对在战场厮杀的兵卒来说,将在旗在,将死旗倒,这几乎是每人心军法铁律般的认知。如今刘黑闼帅旗一倒
,唐军再煽风点火地四下乱喊,汉东军岂阵脚大乱!
颜子睿这一发已然凝聚全力,一镖挥出看似寻常,其锐不可当却丝毫不下李世民当日在洺州城外对着范愿放的破空一箭
,且其角度之刁钻,力量之拿捏,差时之稳妥,行状之避人耳目,已叫众人无所察觉,又让那执旗好手无从维护。
只是他有伤在身,真气一出,眼前登时一迷,他在马上晃了一晃,待强自稳住心神,喉头已然腥甜,忙忙低头便咳出一
口血来,喷在飒露紫颈鬃之上,燕紫色泽中立时开出一蓬黑红。
颜子睿自嘲地笑骂一声:“呸,小爷英雄还没做成,倒成个病痨,真晦气!”
而这变化陡生的刹那,刘黑闼已经心烦气躁,他身为主帅,自然稳定军心为先,这么焦躁起来,刀法便乱了一分,刀意
却也更暴烈。那九环错金刀一瞬猛回,再一提刀下剁,端的沉猛。
李世民却看出其中破绽,当下闪身斩腰,百炼龙纹钢刀斜出如探,手腕巧劲一旋,便粘住刘黑闼刀面,拉刀转环,将刘
黑闼刀力化去大半,趁刘黑闼未及变招之际,李世民一式海底捞月作惊上
取下之势,刘黑闼大惊之下勉强回了一招钻身探海,已经落了下乘。
李世民度刘黑闼必回刀自保,当下策马回跃,刘黑闼撤刀当胸以防不测,却只见李世民那白蹄乌精猛一跳,堪堪掠开七
八丈,他一怒之下刚要开骂,冷不丁李世民一箭突至,刘黑闼大惊,仰面避过,李世民已经走得远了,戏谑的声音还遥
遥传来:“我行奇正兵法,你却当作草莽蛮斗,可惜你那一口好刀!”
秦琼已布下兵卒护他全身而退,闻言笑道:“只怕刘黑闼要气上一宿,殿下也忒任性。”
李世民大笑道:“他刘黑闼只懂江湖草莽规矩,全不知打仗机要,怪得谁去?他要和我斗刀法,我却还要顾惜唐军数千
性命、以后数场战役,哪来闲心与他练刀?”
秦琼忍俊不禁:“若不是殿下以身犯险,末将倒也要钦赞一番。”
李世民道:“你到底还是怪我让为难了。”笑了一刻,道,“你那一手射敌帅旗的功夫着实了得,我却不知你何时藏了
这么一招绝技?”
秦琼道:“殿下高估末将了。这还亏得相时机灵,我只一个眼神,他就——”说着四下找寻一番,讶异道,“我道他跟
着殿下一起,这人一时却去了哪里?”
李世民也随即环顾张望,却不见人影,焦急之下忽而道:“天!我竟忘了!他眼下动不得真气!”
此言一出,李世民与秦琼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惊慌。可是眼下雪由小及大,纷纷扬扬盖下来,李世民回顾身后,白茫茫
一片,哪里还有颜子睿半点踪迹?
卷二·为君沙场剑如霜·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