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这里。”
他如此说辞,李道玄脸上便微微有些赧色,颜子睿打趣道:“大兄人长得好,只怕太极宫合宫内闱都迷恋大兄人品相貌
,于这党争之中倒占些便宜。”
李道玄到底贵胄出生,轮脸皮厚薄与诡辩之才,哪里及得上颜子睿,只得假作愠色道:“相时胡闹。”
颜子睿哈哈一笑,继而正色道:“话说回来,只怕李建成不日便可赶到,太子凌驾,只怕大家都不好过,这是近忧。而
十二卫鱼符关乎太极宫乃至整座京城的生杀兵变,便如当年秦王拼死也要拿下洛阳一个理,没有坐镇长安号令天下,哪
里手里兵再多也只是路反王——”
李道玄会意道:“相时是怕会了长安,东宫不交出十二卫鱼符?”
颜子睿颔首:“正是。”
堂内三人一时陷入沉默,各自凝神思索起来,这对策却也非一时半刻可得,三人苦思无解,便先传了晚膳,一夜无话。
陆肆
大军一路急赶,几可算是日夜兼程,惹得不少军士哀叫连天,而李元吉若是见得了抱怨之人,二话不说一刀砍死,十日
不到竟让他砍杀了近三十人,以至后来再无人敢在齐王面前开口。
几位将军只得暗暗忍着免起干戈,心里日里夜里盼着李世民赶快回营,长安那边却迟迟没有音讯。
这日,唐军到达黎阳,颜子睿骑着飒露紫倒还算清闲,到了饭点便把马交给兵马曹,自去相熟的火灶头拿饭。
因赶时日,军中伙夫只搬出几筐冷面饼,并筐只算是投过水、尚带着泥的萝卜,各人凭食量拿去。
唐军几日未吃上热食,一干兵卒见了这冷清饭菜,脸上都现出气馁失望来,唉声叹气地拖着步子过来取饭,颜子睿这几
日与众人一处吃饭,也吃得泛酸水,李道玄差人送来的风干牛肉还在背囊里放着,却不忍拿出来独食,众位将军里倒是
尉迟敬德最硬气,生扛着与大军同吃同住。
在手里拈了半块表皮都龟裂掉渣的面饼,又在萝卜筐里翻检半天,勉强拎出一截卖相尚过眼的青皮萝卜,颜子睿便捡了
一块干净地方将就吃起来,兀自寻思一刻,竟吃得笑起来。
这时有个这几日的饭搭子寻过来,那人是山东人士,膀大腰圆,一口乡音粗矿得很,一屁股落座在颜子睿身边,激起好
大一蓬土。那大汉道:“我说,你一人吃便吃了,怎么还笑?嫌这猪食不够难吃啊!”
颜子睿咽了嘴里的萝卜渣,笑道:“我只是想起早些年干要饭营生时,甚么腌臜物事不往嘴里填,如今人模狗样不几年
,吃这些倒都嫌难吃了。”
那大汉道:“啥?我瞧着要饭都比咱们强些!”说着抖落着手里两张干巴巴的面饼子道,“你看看,啊,看看,这玩意
也能吃?吃了老子连操女人的力气都没有,干他娘的谁给他打仗去!”
他嗓门亮堂,这么一呜啦,好几人都响应起来,当时便有个年不足二十的小兵蛋子摔了手里的面饼道:“操!吃这玩意
还不如回家种地去!格老子的!”
一时群情哗然,操蛋骂娘声不绝于耳,颜子睿看看手里面饼,倒是好米磨的精细粉面,可惜了的。将饼在手里掂转两圈
,颜子睿不咸不淡地来了一句:“要是秦王殿下在,哪顿少过肉啊。”
他这一声不响亮,只有身边二三人听见了,山东大汉登时借口道:“对!秦王殿下把哥几个当人,顿顿有热汤面熟牛肉
吃!这几日猪食吃得老子嘴里都淡出鸟来,凭他这王那王,谁他娘的给他卖命打仗去!”
“那你这贱命就还给阎王去罢!”只听这森冷一声喝,一道鞭影刷一声抽下,山东大汉痛吼一声,只见脸上赫然裂开个
大口子,鲜血顿时汩汩而出。
众人大惊之下都楞了,只直着眼盯着那扬鞭煞星看去,李元吉骑在马上,鞭子在虚空中闲闲挽出几个变化,一张鬼面上
杀气森森。
颜子睿心中默念:山东大哥我对不住您,要在大家心中给秦王立下口碑,非此非常手段不能成事,您做了鬼要抱冤,便
找齐王的晦气去罢!
心里如是想着,人便越发低眉顺目隐在人群中,静观其变。
山东大汉透过满脸血雾看去,辨认一阵才认出是齐王,心底一寒,溜到嘴边的话也结巴起来:“这、这、这——”
李元吉声音里透着十分的不耐:“甚么下三滥的阉货,也敢大庭广众逞你的猪口条!”说吧抽出刀来就要砍。
山东兵知晓自己死期将近,倒也就豁将出去了,抽刀当面一格,道:“我断坟绝户的李元吉!爷们是人不是你这样的狗
脸畜生!日日喂鸡喂驴的招呼大爷,还他娘的去衮州打仗,我打你球蛋!”
他这两句话说得泼辣,手里功夫却远不敌李元吉,更兼以李元吉在马上居高临下,过了不过三招山东兵手里的阿刀便哐
当一声飞了出去,李元吉面目扭结,暴怒道:“死罢!”
说罢劈刀下落,眼看那山东兵便要横死在刀下,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叮地一声过后,李元吉的长刀被一柄寻常阿刀稳稳
地抵在半空,阿刀被一只瘦却有力的手紧紧握着,那手的主人,正是本藏在人群中的颜子睿。
一时众人皆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眼睁睁看着这一幕。
颜子睿缓缓抬了眼,盯着李元吉道:“齐王殿下,军士口舌之乱,按军规当判掌嘴。”
李元吉看着这少年逆光的脸,半晌,忽而狰狞一笑:“我便是军法,要生要死,也有你说话的份?”
颜子睿神色不动:“这是高祖皇帝起兵时与义军定下的发令,约定至今,成为我朝军法,圣上定的规矩,小子虽微末之
人,不敢贪生不说。”
李元吉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楞了一刻,竟大笑起来,用马鞭在颜子睿脸上摩挲两下,石缝细眼里漏出猥亵意思:“皇上
稳稳坐在太极宫呢,你若舍不得他死,你便替他。”
颜子睿情知李元吉已有所指,面上登时一怒,神色更冷下十分,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恳请殿下赐死。”
李元吉何曾被人如此抢白违逆,闻言怒极,一伸手将颜子睿拽离地面寸许,狠狠掼到马背上道:“这么死岂不便宜了你
?和本王周旋,先问问阎王爷帮不帮你!”说罢一夹马肚,竟就此跑起来!
这一激变实在出人意料,饶是颜子睿,亦在一提拽之间未来及反应,一下重重磕在牛皮裹金的雕花马鞍上,这么实打实
的冲撞之下几乎把心肺震破,等他勉强回过神来,已经被李元吉抓着在马上冲出好几步。
此等耻辱岂可忍受,颜子睿当即伸手扣翻李元吉手腕,他虽内力尽失,功夫架子还在,李元吉蛮力有余而技巧不足,颜
子睿一招“攀花手”顺接“惊涛拍岸”将李元吉手腕狠狠一折,趁他吃痛之际腰身一拧力借一招“鱼跃龙回”在马背上
翻转如意,伸腿在马镫上一踩,站稳身形背手摸了缰绳用劲一扯,那马边嘶鸣着停下来,这一番动作不过几个眨眼时间
。
李元吉眼睁睁见颜子睿干净利落地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便恼羞成怒,一发狠从鞍扣上拿下弩机,对准了颜子睿就射去一
溜箭矢,颜子睿原地翻身腾跃,这一招原是“青云连纵”,只是眼下没了内力,虽身法精妙,也不过堪堪擦过淬了毒的
精钢弩箭,但这一身法看在李元吉眼里却已经骇人听闻,他天性嗜杀狂暴,这下哪里还顾得上心里那几分龌龊想法,只
对紧随身后的齐王府亲兵高声怪叫道:“杀了他!杀了他!”
他身后跟随的数十亲兵顿时架起弩机便要把颜子睿射成只刺猬,颜子睿苦笑一声,只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只盼着死相
能好看那么一点。
李元吉在马上满脸戾气地下令:“射——!”
而他话音未落,只听“嗖”一声,一支长箭破空窜来,狠狠钉在李元吉马前!
这一箭稳、准、狠,距离马蹄不到一寸,箭头完全没入冷硬泥土中,箭羽双尾翢翎激颤不已,饱含怒张的杀气。李元吉
死死盯着那支箭,声音怪异生涩:“……二哥。”
众人皆惊惧不定地朝箭矢来势看去,只见一匹通体乌黑发亮,四蹄白得晃眼的精骏龙吟着高跃而来,马上那人一身风尘
,眼神却精光锐利,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颜子睿,嘴里说辞却是向着李元吉的:“四弟,别来无恙啊!”
陆伍
颜子睿看也不看那人,嗤笑一声,钻入人群,萝卜筐里还有几根幸存,颜子睿扒拉出一根瘦唧唧的用袖管蹭了两下,张
口咬去半根,寡淡无味的萝卜汁水淌到嘴里,颜子睿的脸色便越发懊糟,呸地把萝卜吐到地上:这叫个甚么事?!向来
只有他颜小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何时这戏码竟神不知鬼不觉换作了英雄救美?憋屈!
既然猛张飞做不成,颜子睿便安心蹲在一旁看这出“喜相逢”,亲兄弟二人小半年没见,甫一见面便是刀剑无眼,当真
有趣得很,且一母同胞的两人长相天差地别,一个似金乌光芒里落下来,一个如泔脚水桶里捞上来,放在一起瞅着,还
真叫人敬佩那早年仙逝的大唐太穆窦皇后,实乃神人。
李世民见颜子睿蹲在人后,脸色古怪地捧着根烂萝卜嚼,一时奈何不得,便转过头对马上那脸色都木了的正主道:“四
弟,不知何事如此动怒?”
李元吉噎了一气,才皮笑肉不笑道:“二哥回转也不知会小弟一声,接风宴也不曾备得,已是罪过,哪里还能为这点微
末小事败坏二哥心境。”
李世民长笑一声:“有劳四弟挂心,四弟有这份心就很好了!”说罢调转马头,道,“跟我回大帐!”
颜子睿知他意指为何,只得扔了半截萝卜,蔫头耷脑地跟着去了,走过李元吉身边时,感觉一道森冷目光蛇信子也似地
攀附在脊背上,不由浑身一哆嗦,转头看李元吉一眼,呸声吐净嘴里萝卜渣,这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等颜子睿拖拖拉拉挨到李世民住处,姜由已经在门外要把两只绿豆眼望穿,见颜子睿来了,大老远便呼道:“都尉怎么
才来,殿下等候多时了。”
颜子睿撇嘴:“作甚,我还插两根鸡毛飞过来不成。”说罢径自推门进了,把姜由晾在当场。
外堂无人,颜子睿走了两步,屏风后传来个声音:“姜由,相时可来了?”
颜子睿“哦”了一声,不情不愿地答道:“来了。”
只听哗啦一声,一个人影便从屏风后大踏步地走出来,披敞着刚换上的常服,衣襟飘荡着来不及系上,颜子睿呐呐地还
未开口,便被人一把抱入了怀里,头顶传来苦苦压抑的声音:“教我好想……”
颜子睿便无话可说了,任由李世民抱个够本,心下有些后悔这几日未曾沐浴过。
只捂得两人都在这乍暖还寒的初春时节都出了薄薄一身轻汗,李世民才稍放开了手,扶着颜子睿的肩,目光深邃得似有
千言万语,却只将那柔和剑芒在颜子睿脸上工笔描摹。
颜子睿被他看得发慌,张了张口,还没说出一个字,便教李世民低头吻在唇上,辗转咂摸,长久不住。
颜子睿吐息不得,脑中渐渐混沌,昏聩之间想到方才吃的那只老萝卜,不知一口萝卜味儿吻来是何滋味,却笑不出来,
慢慢靠在了李世民身上,胸臆深切,已然忘情。
厮摩良久,李世民叹息一声,将人拉着坐了,道:“这十多日还过得去吗?怎么一来就见李元吉要杀你?”
颜子睿想起方才事端便气馁,闷声道:“殿下倒是及时雨,那一箭当真气贯长虹。”
李世民将他狠劲搂了一回,笑道:“我怕李元吉防备,故而回转时日对谁也未曾说过。刚一回营就见五弟几个亲随好手
往这里跑,我一问吓一跳,这才救下你这条小命。”
颜子睿道:“我与淮阳王结了义,认他作大兄,他不仅有君子气度,为人更有义气。”
李世民点头:“五弟确实不错。你认了他作哥哥,那他的堂兄不才在下,你却怎还一口一个殿下?”
颜子睿从善如流:“哥哥。”
李世民一口气随即走岔,呛出满脸泪来。
颜子睿在他背上狠拍两记,一本正经:“偷鸡不成蚀把米,殿下行事当真出人意表,叫人好生倾慕。”
李世民摆手:“别拍别拍,再拍就归位了,”说着趁颜子睿得意之际,将人拦腰一抄往身上拖了一把,颜子睿吃力不住
跌下去,李世民在他身上胡乱揉捏不住,口中笑骂:“教你促狭!看我手段,还不讨饶?!”
颜子睿在李世民身上来回滚翻,笑出眼泪,满口求爷爷告奶奶地乱喊,实在扛不住了这才拼命抓了李世民的手道:“别
,别,我错了殿下,我再不敢了,殿下饶过我这回罢,我给殿下磕头赔罪。”
他说罢当真磕下头去,教李世民朗声笑着一把搂进怀里,在脸上来回亲了一气,道:“这十几日可有想我?”
颜子睿眼珠滴溜溜转了两圈,道:“想,甚是想念,每每吃冷面饼泥萝卜时便与三军将士一同往死了想殿下。”
李世民在他腰眼上掐了一把,道:“还闹!”
颜子睿痛呼一声,便不调笑了,只阖了眼,脸上一抹看不真切的清浅笑意,转了脸淡淡道:“有几夜,一个人还真难成
眠。”
李世民脸色上戏谑便在这一刻尽数换成了温情,伸手替他齐整了散乱的衣襟,但笑不语。
这一刻光阴散漫,流云缱绻。
过了好一会,姜由在门外扯着嗓子通报:“齐王殿下、淮阳王殿下、行军总管李将军、燕郡王罗将军、右三统军秦将军
、右一府统军尉迟将军并诸位将军觐见。”
李世民面露愠色:“这帮人何至于急成这样!”
颜子睿翻身坐起,整肃了衣衫,拍拍秦王肩膀,语重心长道:“军情紧急,哪容片刻怠慢。”
李世民气结,正欲发作,却见颜子睿朝他衣襟示意。李世民低头顾看,只见自家衣襟坦落,一副风流浪荡样。这般光景
,任由李世民脸皮再厚,一念及过不久便有一群将军同袍浩浩荡荡杀将进来,若看见这一幕只怕要回味良多,他耳根便
烫了几分,伸手胡乱穿戴一番,再一抬头,颜小爷已经侍立在一丈远处,眼观鼻鼻观心了。
李世民心底哀叹一声,只得也打起精神。
等不一刻,一行人便鱼贯而入,齐王李元吉为首,淮阳王李道玄居次,尔后史万宝、李绩、秦琼、尉迟敬德等正副参将
不一。
有李元吉在,自然也就说几句场面话,李世民与众人往来应付,接着姜由便传了酒席,因是临时赶做的,不算丰盛,然
颜子睿几日清汤寡水地熬下来,见了肉自然分外亲切,左右这场面不是他说话的地方,便寻了个由头遁了,在内堂自有
姜由差人端来一大盘酱牛肉与几色菜品,颜小爷盘在坐席上,没个正形,吃的不亦乐乎。
李世民趁与众人说话间隙回头一看,连袍角也没掠着一片,倒是姜由趁倒酒的空儿知会他知晓,李世民便心下一笑,任
他去了。
酒宴过后,李世民交代下些军务,便回了内堂歇息,颜子睿捧出一叠书简与他:“这是我整理出的衮州军情,并着这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