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卿涯一开始也曾反抗挣扎,那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半推半就,再到后来的沉溺其中。当那日清晨自己清醒之后,第一反应便是抚摸轩辕楚身躺的余温时,他就知道自己陷落了。也或许是自己内心就原本期待着些什么,只是有些朦胧而已,不然,他不会在第二日抱着不该有的期许。他承认,在离开宇安的时候,他或许隐隐希望轩辕楚会追上他,告诉他一些什么。但同时也不想让轩辕楚有机会说出一些更伤他心的话。他不想听见轩辕楚告诉他,我喜欢你已久。但他更不想从他口中听到,那一晚是个误会这类推脱的话。总之,那时心态的矛盾,促使他离家。给他和轩辕楚一段时间,一段清醒的时间,他不想在两人最冲动的时候,犯下以后不能纠正的错误。
所以他等,等到了现在……
他心里明了自己是从仰慕轩辕楚这样的人,到爱上了这样的人。他不知道轩辕楚对他是否有心,只是觉得,像轩辕楚这样的人,怕是一般不会对人像对他这般殷勤。也恰恰是这的猜想,让他从欢喜到伤心,到心冷,到现在的连回忆都觉得多余。凤卿涯知道心的所属不是一两天就能更改的,他只能等,等心更疲倦,或是等轩辕楚在给他一次更大的刺激。这样就能断了他的爱恋,也断了这孽缘。
这次倒是天随人愿,让凤卿涯等来了轩辕楚给他的最大刺激……
那几日,胡宸隽与穆翱,先是推脱各种理由,不让凤卿涯出门。后来直接说什么最近不要出门,就是出去也莫要听书,什么世道不好,还是不要到处乱走,在府里最是安全一类的。最正常的也只剩下奉恩,顶多把府里的护卫多加了几层,凤卿涯出门,必须向他或是胡宸隽禀报。
胡宸隽、穆翱他们处处反常,叮嘱的事情特别多,特别细碎。就是傻子也觉察到事情不对,更何况凤卿涯不是傻子,还聪明的可以。
有日,凤卿涯推说自己身体微恙,要在房间静养,命人找个略懂岐黄的小厮伺候他,其他人莫要打扰。胡宸隽不疑有他,急忙从太医院调了个人过来,穆翱也细细嘱咐了他凤卿涯的生活习惯,等安排好,胡宸隽和穆翱一溜烟不见了人影,只留新来的小厮和凤卿涯在房。
凤卿涯也不在耽搁,等他们一走就命小厮脱去外袍,躺在被窝里假扮他,并趁其不备绑上他的手脚,在小厮嘴里塞上布条,说他等一会就回来,莫要做出事情声张。这边凤卿涯迅速换好外袍,就像外走去。他要看看胡宸隽和穆翱他们究竟瞒了他些什么。
要说这一个府里什么地方最好探听消息,那就是下人们居住生活的地方。但消息最灵通的地方,那就是下等下人偷懒和吃饭的去处了。这些下人地位甚低,不像那些伺候主子的下人,因为距离主子近了,忌嘴是必须的。而这些人,可以说是‘天高皇帝远’一年到头也不见得能见上主子一面,所以说起府里的事情也更是不加忌讳,当然,由于他们身处的阶层,也让他们成为那个地位稍高的下人倒苦水的地方。现在已过了吃饭的点,那也只好去找那些偷懒的下人。
这胡宸隽的后院里,有一口池塘,平日里鲜少有人经过,打扫那里甚是清闲,此方下人偷懒是情有可原。而现在,凤卿涯正趴在假山后方,听中午在草地上晒太阳的下人说道最近的一些事情,凤卿涯等啊等,一直都没有关于自己的消息。这些人无非是说,李二的媳妇偷汉子,孙老头的闺女长的俊什么的,就在凤卿涯想要离开时,一个名字却让他继续听了下去——玄宗二皇子。
凤卿涯在听到下人说二皇子要成亲时,已经两耳嗡嗡作响。只记得他们说过二皇子要已经定亲,说是对方也是王族之后,还是什么御赐姻缘,再之后,他就什么都记不得了。他浑浑噩噩的走出假山,莫名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下人,一停的磕头说着什么。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听不进去。他只是觉得头痛,心更痛,全身无处不在叫嚣着疼痛,那这感觉,几乎将他灭顶。
胡宸隽和穆翱知道凤卿涯回到房间之后,急急的奔了过去。到了那,俩人都愣住了。
凤卿涯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静静的坐着。胡宸隽实在害怕,这样的凤卿涯,他没有见过。凤卿涯什么都不说,但确透出极大的孤单与悲伤。他知道,是因为轩辕楚。在与凤卿涯相伴的这对时日里,凤卿涯断断续续的说了些有关他和轩辕楚的故事,话语里透露的深情或许连本人都不自知。所以他才无所不用其极的断绝凤卿涯与外界的联系。他不想看自己表哥难过伤心,却不想百密一疏,终究瞒不住。
胡宸隽上前一步,张口刚要说话,就听见奉恩对他说,让你表哥静静。不等胡宸隽有反应,便一把拉着胡宸隽和穆翱出去,临走还不忘顺手关了门。
凤卿涯知道他们来了,他却不想理会,倒是谢谢奉恩,给他喘息的机会,现在的他什么也不想说,也不想听到任何的安慰。他们安慰过了,心依旧会疼,有用吗,一点用处都没有。他需要自己独自吞咽掉这些苦涩,给自己一个理由,接受轩辕楚即将成亲的消息。他知道轩辕楚贵为皇子,也该成亲了不是吗。甚至早些,自己父母不是也劝自己早些成亲好给他们孙子抱抱,好享天伦之福。谁家父母不是这么想的,天下都是他家的,什么样子的好女子不都能找到之后为其奉上。轩辕家一定会找个知书达理,温柔贤良,疼爱夫君的女子做其王妃,轩辕楚一定会幸福的。然后过几年,自己也成家立业,往后碰见,说不定还会各自抱怨自己孩子顽劣,语气里却暗含夸耀……这是最好的结果不是吗。可为何想想就会觉得像被撕扯开一般,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这还只是想想而已啊。不自觉的,两行清泪便流了下来。凤卿涯不是爱哭的人,一直觉得男子便要有男子的样子,哭泣这些好像也只是小时候撒娇的伎俩,可为什么现在就是想哭,想把塞满全身的哀伤与委屈全部哭尽,把对轩辕楚的爱恋全部流完……可为什么,越哭,越能感觉出自己的可悲,看着手上的泪滴,凤卿涯才真正承认,自己是真的爱他爱到无法自拔了。
凤卿涯就这么把自己关了三天,送进去的饭菜也是几乎原封不动的再给送出来。急得穆翱和胡宸隽不知如何是好,又不得进去,他们是真真的盼着来个什么转机,让凤卿涯好起来。而转机到也来了,这便是轩辕楚。
十
第四日深夜,轩辕楚赶到了洇都的寿王府。
胡宸隽半夜被奉恩挖出了被窝,正欲发火,就听奉恩道,轩辕楚来了,在门外。胡宸隽一下跳起,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往外跑。倒是辛苦了奉恩,又怕他冻着,又怕他着急摔着。一路上俩人真是好不热闹。临到门口吩咐管家不许让凤卿涯知道轩辕楚来了,管家领命,匆匆下去安排。轩辕楚这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明眼人都知道他这一路赶来多么不易,不过现在寿王府大院里的人,关心的到不是这个。
“啊呀呀,这不是玄宗的二皇子吗。站我府前难不成是想夜闯寿王府。”
“我是来见卿涯的。”
“叫的真亲热。你是忙着成亲来着,怎么有空跑我这闲磕牙。”胡宸隽有些冷,微微缩着肩膀,奉恩皱皱眉,走到胡宸隽身后,将他半搂在怀里,替他挡住又湿又冷的寒气。
“我说了,我是找卿涯的,不是来找的。这个大的人了,怎么话都听不懂。”虽然一路辛苦,但终究到凤卿涯身边。这会,轩辕楚心情好的不得了,脸上也不见丝毫疲惫,自然心情大好的戏耍胡宸隽。
“你!……”
“我什么?你倒是说话,一个劲的你你你,难不成小王爷口齿不清。”
“君翼王爷,请您入府前去花厅一叙可否。”
“哎!小疯子你干嘛,这么轻易就让他进去。”
“真笨。”
“轩辕楚,你说什么!”
“说你笨,难道还要本王重复两遍。人家是心疼你,怕你着凉,哪里是想放我进去。不懂人心,不是笨难道说你蠢。”
“君翼王爷,请。”
轩辕楚一脸笑意的进府,胡宸隽傻乎乎的不知道站在那里想什么。奉恩看不下去,半拖半劝的把他家这小祖宗也请到了花厅。
“小王爷,您笨就算了,怎么连待客之道都不懂,连杯茶都没。”
“轩辕楚,你不要得寸进尺。要不是小疯子,不对。要不是我们家奉恩,你进得来才有鬼。”
“那我还要多谢奉兄了。”站在一旁的奉恩不好意思的微笑,“小王爷,本王与你无冤无仇,你何苦为难本王。本王是来见卿涯的,你放本王通行如何。”
“本王还真没见过你这么不知廉耻之人!”
“此话怎讲?”轩辕楚微微的一笑,左眉轻挑,这是他动怒的前兆。
“你要成亲了!”
“对,那又如何?”
“你这无耻之徒!你就没有一丝愧疚?!”
“我为何要有愧疚?”
“你先是负了我表哥,现在又来纠缠于他。你要将他置于何地,你到底把他看做何人!”
胡宸隽一番话说的是义愤填膺,却不料轩辕楚完全无动于衷。胡宸隽正要再次发火时,轩辕楚轻咳一声,奉恩一把把胡宸隽按回了太师椅里,正在胡宸隽怒目而视奉恩时,轩辕楚对小王爷说,给我来杯茶,这个故事有些长。
这一说,就是大半个夜。
一大早,屋外头就开始热闹起来,吵的人无法安睡。凤卿涯昨夜躺的倒是早,可一晚上辗转难眠,也是在天微亮的时候才勉强入睡,这会也睡了不多时。外面的声响越发大了起来,凤卿涯只得把棉被罩在头上,希望能挡下那烦人的声响。可刚蒙上头,就觉得有人把棉被从头顶拉下来。凤卿涯一边拉扯着棉被,一边想着怎么教训穆翱不让他好好睡觉,正想着,只听一个声音说道,小懒虫,乖,别蒙着头睡,我去让外面莫要吵你就好。
凤卿涯一听这声音,就僵在那里,不在动弹,半饷,把头深深的埋在棉被里,双肩微微颤抖,一声不吭。
那声音的主人出去片刻后又折了回来,也不知他对外面的人说了些什么,方才的吵嚷在瞬间不见,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站在凤卿涯床边隐约有丝哽咽的声音,但被棉被挡着听不真切。
来人本欲摸摸凤卿涯的头发,可手伸了出去,却在离凤卿涯极近的地方停住,就这么停在那里,手指伸出又缩了回去,一会儿便把伸出的手臂收了回来,双手垂在身侧,低着头,静静的听着凤卿涯的哭泣声。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人躺到凤卿涯身侧,慢慢把他收归到自己怀里,当那个紧缩的身躯贴向自己时,凤卿涯身上那熟悉的温度,颈中的暗香,发丝的柔软……让他满足的叹气,紧紧的收拢手臂,让凤卿涯更贴近自己。
“不想说点什么么,卿涯。”
“不想。”
“那我抱着你,你接着睡。”
感觉出怀里人想挣脱他的怀抱,那人更加用力的拥紧。
“嘘,别乱动,乖乖睡。”
“你来做什么。”声音好似从自己怀里发出,带着气闷的语调,惹得那人发笑出声。那人胸膛震动,伴着俩人的心跳声,亲密里有着让凤卿涯心碎的温柔。凤卿涯被禁锢着,话语中带出的气息让两人肌肤相连处温度升高,暧昧丛生。
“看你。”
“看我做什么。”凤卿涯语气中以暗含不悦。
“想你,就来了。能做什么,要看你咯。”笑着,勾起凤卿涯的青丝慢慢把玩。
“轩辕楚,你把话说清楚。”
“我的小卿涯,你终于肯唤我一声了。虽然这个称呼为夫不太喜欢,不过勉强可以接受。不过宝贝,你看在为夫千里迢迢来看你的份上,不要这么冷淡的和我说话,为夫会觉得委屈的。”
“你给我放手,你不是我为夫,要唤你做夫君的人,在宇安!”
凤卿涯等着轩辕楚回答,可半天也没有下半句,一抬头,却看见轩辕楚一直看着他,左手慢慢安抚似的顺着凤卿涯的背。凤卿涯不知怎么去描述轩辕楚现在看着自己的眼神,像是宠溺到无可奈何不知道如何是好,最终结合成那些成分不明爱恋。他警告自己不要被他再骗一次,可是还是沉沦在这种眼神里。
到了日中,轩辕楚下床为凤卿涯穿戴好衣物,整理好发冠,和他去吃午饭。一系列做下来,依旧是娴熟自然,轩辕楚没有再逼着凤卿涯说话,而凤卿涯也绝口不提刚才那让人心伤的事情。
要说这几日,寿王府什么人最开心,那要属寿王府的下人们。
这自打君翼王爷一到,他们下人的生活,再也没有前些日子这么难过。凤家公子虽说从他来了那天脸上表情就不太自然,但好歹开始进食。这凤公子一开始吃饭,他们小王爷就眉开眼笑了,不再为了凤公子不吃饭而担心的自己食不下咽。这小主子食不下咽,他们奉先生可就不高兴了,奉先生总觉得是不是厨子烧菜不够好,这厨子就天天惶恐不安,生怕自己被寿王府赶出府去。这厨子一担心,就拿手下的小厮撒气,这小厮受了委屈,给下人做的伙食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这下人……于是,前些日子里,寿王府如同恶性循环一般,人人肚子里一股闷气。现在好了,最起码没有前段日子这么难捱。
追溯起来,这闷气是始于轩辕楚,终于轩辕楚。
说起轩辕楚‘劝饭’的功力,着实让胡宸隽叹为观止。用他自己的话,那就是‘不是逼良为娼的霸道,而是润物细无声的温柔’。这话一出口,可算是艳惊饭桌。奉恩觉得自己主子这形容的实在欠妥,尴尬的恨不得现在就把太傅请来从新让胡宸隽从三字经开始学起。
说起这‘劝饭’的俩正主,现在上演这一好桥段。
凤卿涯慢慢悠悠的来到饭桌前,慢慢悠悠的坐下。刚坐下,轩辕楚就把一碗广木香汤端到他面前,好用来开胃。等凤卿涯这边喝完那一小碗汤,轩辕楚已经把鱼肉去刺,夹了几块放到盘里,待凤卿涯吃完鱼肉,轩辕楚也把虾子剥皮并蘸好了酱汁。这时候轩辕楚才开始吃饭,边吃还不忘交待凤卿涯不要老吃喜欢的,多吃些芹菜、豆腐的,老挑食可不行,不要一直低头扒饭,你多吃点菜这类的话。凤卿涯吃的不多,轩辕楚吃的也到迅速。凤卿涯刚放筷子,差不多轩辕楚也吃饱了。
吃饱了,做什么?喝茶聊天,吃点心。
凤卿涯、轩辕楚、胡宸隽与奉恩四人坐在花厅聊天,凤卿涯与胡宸隽卧于软榻之上,俩人中间的小案几上放有棋盘、香片和点心。凤卿涯和胡宸隽下棋,轩辕楚在看《樾岚·军韬》三卷,奉恩拿着算盘结算府中一个开支。等四人累了,都歇下来时,便开始聊天说地,讲些奇闻异事。话说到中间轩辕楚忙不迭的把刚出炉的点心递给凤卿涯。凤卿涯吃完点心,顺手就拿起轩辕楚刚给他剥的柑橘,准备放入口中,可刚做出这个动作,就被轩辕楚拦下,凤卿涯莫名其妙的看着轩辕楚,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看什么,你刚才吃的点心这么甜,再吃柑橘不酸死你,你又怕酸。”轩辕楚把茶盏递给凤卿涯“先喝茶,把点心的甜腻压一下再吃。”。
凤卿涯点点头,喝了几口茶水再去吃的柑橘。这边奉恩也伺候完胡宸隽,把刚才胡宸隽吃完的龟苓膏收拾好。四人又恢复到下棋,看书,算账的状态。不消一刻,凤卿涯和胡宸隽便双双熟睡过去。
轩辕楚和奉恩看到俩人如此便也起身,奉恩看着给凤卿涯收拾棋子的轩辕楚,叹了口气。
“你一皇子,如此对待一个人,何苦。”
“不苦。”轩辕楚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是心疼他罢了。来了之后看见他瘦成如此,不用想也知道他这段时日心里有多苦。我不图他马上原谅我,我只希望他接受的我疼惜与照顾,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