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要去。”
二木最喜欢蛋包饭。虽然不可思议的是,他现在一点都不觉得想吃,不过过上一阵就能复原吧?对于二木而言,世界第
一美味的蛋包饭他已经永远吃不上了……希望可以找到世界第二美味的吧。
他讲完电话后躺了一阵。
身体疲劳。这一点毫无疑问。浑身无力,走向洗手间的时候都摇摇晃晃。已经有几天都没有好好睡过了呢?二木本身都
不知道。人类不吃饭的话会死掉。那么不睡觉会怎样呢?
“……是因为没有沐浴到日光,所以体内时钟也变得不对劲了吗?”
以前东海林曾经这么说过。所以他说,就算一会儿也好,你要外出哦。就算只是去便利店也好,要去散步哦。
距离最后一次和东海林见面,已经过了十天左右吧?因为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留胡子的东海林,所以多少有些吃惊。可
是,不管是什么打扮,东海林也一样帅气。虽然不是平时那样无可挑剔的东海林,但是那种带着些不羁的感觉也很帅气
。那天晚上,二木画了东海林的画。可是那个只是东海林的画,不是东海林本身——他一面哭泣一面撕掉了那个。
“……呐,东海林,我为什么无法入睡呢……?”
他没有后悔——应该是这样的。
二木是为了东海林好,而决定离开东海林的。他为了东海林进行了最棒的选择。虽然挨打了,但是他并不在乎。能够挨
打反而让他高兴。因为那证明他对我喜欢到了会那样冲动的程度……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好高兴。
“散步……去散步……晒太阳……”
二木嘀嘀咕咕地离开了工作房间。
当来到百叶窗被拉起的起居室后,他才意识到已经是晚上。在大大的窗子中,映出了好像会在高层公寓的广告中出现的
夜景。看了看表,时间是晚上九点。他的时间感觉好像变得不对劲了。也是因为甘利从昨晚起就去两晚三天的出差,没
有人告诉他是早晨还是晚上吧?
——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哦。
甘利在再三叮嘱后才出了门。因为据说老是吃外卖的话对身体不好,所以他让擅长料理的家政妇做了各式各样的小菜,
将冰箱塞得满满的。然后特意写了加热料理的指南交给二木。所谓的细致周到就是指这个样子吧?但是甘利忘了一件事
。二木连阅读指南都觉得麻烦。
他并不是完全没有吃。他吃了放在冰箱中的肉包子。因为凉嗖嗖的土豆和硬邦邦的肉难以入口,他塞进微波炉加热。结
果因为加热过头而变得干巴巴的。
总是掌握不好火候。二木不明白怎么样才是所谓的恰到好处。大家随随便便在做的事情,对于他而言都很困难。
虽然没有太阳,他还是决定出去。
反正就算呆在这里也睡不着,而且因为完成了工作,已经没有事可做。
二木就穿着在房间里穿的休闲裤和T恤的便服离开了公寓。因为甘利不在,所以不用打扮得整整齐齐。常驻的警备员对他
招呼了一声“路上小心。”二木也低头行了个礼,然后走出了大理石入口。
明明是晚上,外面还是感觉闷热。因为好久没有离开过空调全开的室内,所以皮肤因为温度差而在困惑。
“……要去哪里呢?”
这并非自言自语。他还是能感觉到鸠子的气息。他和肉眼看不见的表姐并肩走在车灯交错的大路上。
“……不行的……我已经无法返回那个公寓了……我差一点就烧掉了那里。”
擦肩而过的下班OL诧异地看着二木。大概是觉得这个一个人嘟嘟囔囔地行走的男人让人发毛吧?
“不用在意哦。”
二木朝着虚空露出微笑。
“不管会被谁看到都不用在意……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已经够了。……东海林以外的人会怎么看都无所谓了。”
鸠子说了什么,是只有二木能听到的轻微声音。
“嗯……你说的对。很痛苦啊……是什么样的痛苦呢?虽然无法巧妙地说明……就像是全身的骨头都变得空荡荡的感觉
吧。那个是叫骨髓吧?就是塞在骨头内部的重要东西。那个全都消失了。但是骨头的外侧还在,所以勉强还能行动……
如果现在我的骨头断了一根而滚落到地上的话,多半会传出咔哒咔哒的清脆声音吧。……哎哟……”
明明只是在行走,不知道为什么却摇晃了起来。
因为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可笑,所以二木也嘿嘿地笑了出来。明明没有喝酒,却好像喝醉酒一样晕乎乎的。就好像从地上
浮起了几厘米一样。
“啊,那个巴士。”
巴士在沿着道路行驶。它前往的方向是二木在儿童时居住过的街道。如果坐上巴士的话,过个三十分钟左右应该就能到
。因为觉得说不出的怀念,所以二木站在了巴士站。也许是刚好时机凑巧吧?不到十分钟下一班巴士就到了。
时隔许久地坐上了巴士。除了二木以外,只有一个老年人,和一个看起来是学生的男子。他坐到最后面的座位上,让身
体沉浸在那个独特的震动中。
舒适的摇晃让睡魔唐突地到访,二木睡了一会儿。
虽然不是可怕的梦,但是让人感觉哀伤。二木变回年幼的小男孩坐在巴士后面。两侧是成年人的东海林,和中学生鸠子
。他夹在微笑的两人中间,非常的幸福……所以睁开眼睛的时候胸口还在疼痛。自己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包括刚才还
感觉到的鸠子的气息——他知道。那是幻想。是二木的孤独感所创造的鸠子的幻影。
巴士摇晃着。摇晃着二木。
全身上下是不是在发出什么声音呢?是过轻的骨头在咔哒咔哒作响吗?
感觉上马上就要崩溃。随时都会崩溃。
他觉得这个世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没有那种事情。他还有甘利,还有佐伯,还有茜,还有母亲和继父,还有律和立花。他收到了立花“上次很抱歉”的短
信。他有在好好地关心二木。最重要的是,他还有在等待二木作品的读者不是吗?没错,他不是一个人。
但是,没有东海林。
东海林不在他的身边。
他在有着让人怀念的名称的巴士车站下了车。因为是住宅区,所以行人并不太多。在他摇摇晃晃的彷徨的期间,二木觉
得好像天气凉了不少。与其说是凉,更像是寒冷。脊背在瑟瑟发抖,皮肤上冒出了鸡皮疙瘩。他一面想着如果带了上衣
就好了,一面漫无目的地行走。
他和母亲居住过的古老房子已经被改建,成了让人觉得空虚的停车场。
当时的东海林所居住的房子,在大路的另一侧。是古老而宽敞的房子,现在应该也是东海林的亲戚在居住。
“……没有地方可去哦。”
二木对鸠子的幻影说道。
“我们回去吧,小鸠。好像很冷的样子……可是,要回哪里才好呢……”
他摇摇晃晃地走着走着,看到了熟悉的大型建筑物。泛白的灰色在黑暗中浮现了出来。
是初中的教学楼。
二木和东海林,以及鸠子就读过的初中。
校门上着锁。
可是,二木知道学校的后院还有一个小的出入口。虽然那里也会上锁,但是周围的墙壁比较低,借助树木的话可以翻过
去。当然了,在如今这个时代,如果被什么人发现的话也许会被报警。
即使如此,二木还是侵入了学校。
是哪里都好。他想要休息一下。寒气完全没有收敛。就算是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体的不对劲。他还记得,在因为流行
性感冒而发高烧的时候也遭遇过这样的寒冷感。
“……感觉上……是时隔许久的……倦意哦,小鸠……”
他想要躺下来。
想要不用顾及他人视线的休息场所。
二木试图进入最近的教学楼。不过那里也锁着门。看到教学楼外面的紧急阶梯后,他朝着那个上面爬了过去。虽然通向
教学楼内部的房门全都上了锁,但是将这里和屋顶相连接的房门上的锁头已经生锈损坏。
朦胧的月光将混凝土的屋顶染成了青白色。
只能到达屋顶是偶然吗……或者说是鸠子的安排?鸠子就是从这个屋顶跳下去死亡的。那时二木和东海林才不过十三岁
,鸠子比他们年长两岁……当时十五岁。
直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她选择死亡的直接原因。
她不是幸福的少女。因为欠债的关系,她的父母丢下鸠子连夜逃亡。在被收留的时候,鸠子比现在的二木还要骨瘦如柴
,状态糟糕到了极点。据说在来二木家之前,她曾经住院过一段时间。如果有什么万一,就去你的姨母那里吧……鸠子
的母亲在消失前对女儿如此说过。所谓的姨母,就是二木的母亲。她没有其他可以依赖的亲戚。那个时候,如果我能对
她再好一些的话……二木的母亲曾经哭着如此表示。可是,实际上并不好说。要由什么人来做什么,鸠子才能得救。
温柔的鸠子。好像姐姐一样的鸠子。
没有向任何人阐述自己的哀伤就逝去的少女。
抓着屋顶的铁丝网,二木再度感觉到了背后的表姐。
“……没事的哦,小鸠。我不会从这里跳下去……”
他哧溜哧溜地滑坐到地上。混凝土感觉格外的冰冷。是因为二木的身体在发热,所以才会有这种感觉吧?
“我不会死哦……毕竟,我……还要画漫画……啊,那个时候小鸠听到了吗?东海林说了哦。他叫我不要放弃漫画。就
算痛苦也不要放弃……我,感觉上好高兴……”
甘利对他说干脆放弃好了。
东海林对他说绝对不要放弃。
仅仅是这样,他已经充分地明白。谁是真正地理解二木的人。谁才是二木所需要的人。明白到了痛心的程度。
“我……不是那么主流的作家,也不是很清楚读者的事情……虽然我很高兴有读者,可还是不太明白……”
他的手指在混凝土上摸索着。沙啦沙啦,他在描绘肉眼无法看见的图画。是幽灵少女的侧脸。明明在微笑,却感觉哀伤
的脸孔。
“可是我想,如果不画漫画的话,我多半会完蛋……会变得比现在更加糟糕。甚至于让人觉得活着都是一种浪费的程度
……”
混凝土染上了红色。他不知不觉中弄破了手指。二木放弃了画画,嘀咕了一句“东海林”。
东海林,好冷。
东海林,我想要喝热乎乎的奶茶。
我想要吃那个黄油好像会融化掉一样的松饼。
我想要见你。想要听你的声音。想要你抱住我,同时也紧紧地抱住你。
东海林,东海林,东海林——
二木抱着自己的身体哭泣。泪水前赴后继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说没有后悔是骗人的。他只觉得不能后悔,而在强行忍
耐。说到底,自己还是没有东海林就活不下去吧?所谓的自信,他半点也没有。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呢?为什么会跑到
甘利那里去呢?
“东海林,东海林……”
颤抖无法停止。
好冷,好冷,明明如此,额头却好像燃烧般的火热——意识断断续续地模糊远去。这样下去会完蛋的。二木体内的原始
本能发出了警告。他试图站起来,但是办不到。全身上下都瘫软无力。
必须和什么人联络……可是甘利在出差。
佐伯。佐伯的话也许还在出版社。
二木从口袋中取出手机。手颤抖到了让人觉得这是“漫画场景吗?”的程度,迟迟地无法顺利按下按纽。小小的液晶画
面也显得一片模糊,无法看清楚。
“……骗人的……吧?”
我该不会死在这种地方吧?
就这样昏倒的话,确实存在真的死亡的可能性。尽管二木相当迟钝,他也能确信自己现在的状态真的很危险。如果早一
点注意到的话,在被乡愁所牵引之前,他就去医院了——就是因为这个样子,东海林才会骂他太迟钝。
连呼吸都变得痛苦。
自己从什么开始时候已经在这样呼呼喘粗气了?
“佐、佐伯……”
他弄错了按纽,打开了短信信箱。不是吧?我这是在搞什么呢?为什么如此地颤抖呢?
手机从手上掉落下去。二木试图蹲下来捡起那个。
不能死在这种地方。如果事后被发现的话,会被人说成是效仿去世的姐姐自杀。总觉得这样很对不起小鸠。不行。打电
话。必须给什么人打电话——啊啊,为什么会如此头晕目眩呢?
不想死。想要画漫画。新的连载。以好像小鸠那样的女孩子……不,是不会让小鸠那样哀伤的女孩死去的故事。
东海林以前曾经说过。鸠子还活着,活在你的漫画中。他曾经这么说过。
“……东海林……”
手指使不上力量。
身体想要睡觉。身体在说已经到达极限。也许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吧。是不是休息一下就能好转呢?毕竟一直睡眠不足
,已经可以闭上眼睛了吧?
——不行哦。
耳边突然传来了声音。
作为梦境或是幻听来说,过于明确的,好像铃声般的声音。
——小了,你看。
温暖的手碰上了二木的手。让他握住手机,教导他应该按下哪个按纽。这里和这里,这里。你看,打通了。他从来没有
觉得铃铃铃的呼叫声如此值得庆幸。说不定,这个已经是梦了吧?二木是已经失去了意识,在梦中听着铃声吧?
如果是梦的话,那么谁都可以接电话。
就算是自己最希望接电话的那个人接了也没有关系吧?他如此想到。
嘟,电话接通了。
“……二木?”
啊啊,果然是梦。
二木倒在混凝土上,将手机贴在耳边露出微笑。因为是在梦里,所以说什么都没关系。所以可以倾诉出心底的语言。
东海林,快来。
赶快来救救我。
全力地来,救我——
“也就是说,人类在接近极限的时候会吐露出真心啊。”
甘利抱着夸张的超大花束说道。因为是脱离凡人的美男,所以微妙地适合那个粉红的花束。虽然他本来是为了二木而带
来的,但是甘利本身这么拿着反而比较适合。
“……前辈……”
“在因为高烧而意识模糊的时候,你不是给我,而是给东海林打了电话。是因为我在出差吗?好像不仅仅如此吧?你的
真心……不对,是本能选择了东海林。对于我来说,这个打击可相当不小呢。”
“前辈,那个……”
“说到底我还是无法成为希金斯教授。原本想要让你成为伊莱沙就是个错误吧?毕竟卖花女和漫画家有很大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