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撑便跃了起来,踢了两下腿,道,“休息得也差不多了,继续走吧。”
侍卫闻声立即过来,单膝跪地,道:“小公子请。”
杨安也不废话,马上爬到他背上,指着左前方向靠过来的杨至道:“往这边走,你先。”
杨至点点头便跑起来,只是还没有奔出两步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噗——呯——”的声音,他心下一惊,忙停下脚步转过
身去,入目的场景令他心跳慢了一拍。“安儿?”杨至指着倒在地上、颈上满是鲜血的侍卫,向立在一旁的儿子问道,
“这是怎么回事?是你杀了他?”
“叛徒,死不足惜。”杨安用没有一丝感情的眼睛看向自己的父亲,语气平淡得就像他说的不是人命,而是一只鸡一头
猪似的。
“安儿?”杨至心底剧震,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杨安眼中骤然闪过一道利光:“你怕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口突然有些闷,很难受。
“不,不是怕。”杨至摇头,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将他揽进怀里。只是心痛,一日之间第三次为他的安儿感到痛心,也
是第三次痛恨自己的无能——他竟不知道到底是何时安儿变成如此!趁其不备一刀断喉,手段毒辣虽让他心里不安,但
他更感到难过的是安儿在第一次杀人之后竟然没有丝毫害怕的情绪,这样的心性绝不是单单“聪慧”二字就可以解释得
了的,一个做父亲的到底得疏忽到什么程度才会养得孩子如此无情的?(咳,阿至,其实这些都不关你的事,真的是你
想太多了。)
紧紧地拥住儿子小小的身子,杨至将头埋在稚嫩的颈间,眼中的泪水连串地滑进乌黑的发中,这是他自七年前那场大变
之后第一次流泪,为他的儿子。“对不起,”杨至喃喃低语,“都是爹爹没保护好你,对不起。”
杨安觉得很不舒服,却奇异的没有动弹,虽然一向都不是很明白这个便宜父亲的想法,但他在这一刻朦胧中好像抓住了
什么,可等他用力去抓的时候那种感觉已经飞走了。脑中一个激灵,仿佛从一个梦中突然醒来,杨安挣动了两下,道:
“追兵随时会到,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杨至猛地发力狠抱了他一下后突然站起身,背转过去擦了眼,待情绪平复一些方转回来,瞥了那侍卫的尸体一眼,问道
:“安儿是怎么发现他是叛徒的?”
杨安装作不在意他通红的双眼,道:“在山顶时我便留意到他有异动,分散的时候便特意点了他随同,之后一路果然见
到他趁你不注意的时候不时地留下了标记,方才他休息的地方应该也有,你可以去看看。”
“不必了,”杨至蹲下身,道,“还是赶路要紧,既然此人留下了记号,追兵怕是很快就会到了。”
为这样毫不犹豫的信任暖了心,杨安的眼神柔和了许多,不客气地直接扑到男人身上,双手揽住他的颈子,道:“往右
边走。”
“嗯。”杨至应了一声,踏上他指的路。
行了不够一个时辰,一条宽阔的河出现在面前。
杨至驻足:“这里是……”
“方喜河。”杨安简短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松开他的脖子从他身上滑了下来,边往河边走边道,“走吧,我安排了船。
”
“安儿!”杨至突然大喊了一声。
杨安猛地回头,却不见有什么特别的事,不解地看向他,问道:“做什么?”
“其实有一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杨至几步跨到儿子面前,双眼灼灼地看着他,“安儿,你是神仙转世的吧?”
杨安回他一个“你很白痴”的眼神,转身就走。其实以他现在这种状况,用妖怪投世来形容更贴切些吧?杨安在心里自
问。
沿着河往上走了约一里地,果然停了一条小船在那里,那面皮黝黑看起来三十几岁的艄公见两人行近忙将船打到岸边,
微微行礼,道:“公子,小公子。”两人没作耽搁立即跳上船,艄公长篙在岸上一点,小船在水中打了个旋飞快了离岸
漂向下游。
杨安领着便宜父亲进了船篷里,拿起早备好的普通衣物扔给他,道:“换上。”
小船的篷是两头透风的那种,杨至抱着衣服,有些尴尬地左右看了看——光天化日之下,在野外更衣,这个……
杨安这里已经脱得只剩一层内衣,见他还站着不动,小眉头微微皱起:“我们此去纳苑搬兵,朱栋肯定早有预料,他不
敢明目张胆的搜捕,但绝对会在路上暗中拦截,若不变装而行,便是自找死路。”微停了停,补充道,“这衣服质地是
差了些,你暂且忍耐一下。”说罢将衣服套上了身。
其实杨至很想说:安儿,你误会了!但是见小家伙动作如此自然,顿时发觉自己方才有多扭捏,只好任它误会下去。两
眼瞟了瞟左右,见没有其他船经过,艄公又背对着他们,终于一狠心拉开了衣带。(阿至这样像不像被强?)
杨安给他的是一套深蓝色的书生服,杨至穿上之后顿时添了几分羸弱感。衣服质地有些差,他自幼娇养从没吃过这等苦
头,总觉得身有些痒痒的,又不好意思挠,只能这里扯一下,那里扯一下。
“这么难受?”杨安见此忍不住出声。他穿的却是一身水粉色,头发分两边梳成团,团下同色的丝带被河风吹得一飘一
荡的,配上白里透红的肌肤,十足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安儿!”杨至大吃一惊,“你怎么打扮成这样?”
“避人耳目。”杨安有些鄙视他的大惊小怪,扮成女生而已,他还没扮天使恶魔呢!可是……天使?恶魔?那是什么?
“啊?”杨至瞪大眼睛,看着他可爱的小脸,脑中不由地想到小家伙长大之后穿上一身女装,呃……杨至侧过头假咳几
声以掩饰到了嘴边的笑意。
纳菀在另一个方向,半个时辰之后两人不得不弃船登岸,乘上事先安排在路边的马车。不久之后进到卞州,果然见到许
多人在城门探头探脑,城中也不时有人拉了行人盘问,这些人似乎是某个势力极大的帮派的,被打扰的百姓都是敢怒不
敢言。
车帘猛地被挑起,杨安惊叫一声扑进杨至的怀里,杨至刚略作惊慌地望向车前的两个大汉,战战兢兢地道:“两、两位
大王,有、有事?”
两人见是一个面色蜡黄的书生及一个小丫头,便没粗粗往车内望了望,见实在没有能藏人的地方,冷哼一声摔下帘子,
道:“走。”
马车再行,一路上又遇到过几拨拦截的,都没太在意这对“父女”,竟给他们顺顺利利地走到了纳菀,当然这也是由于
朱栋没料到他们行动如此迅速,大部分的人手都安排在河边一带,便给他们钻了空子。
所谓一着失手满盘皆输,杨至亲自上纳菀用令牌点出兵将,以朱栋为首的卞州大大小小几十个涉及贪污一案的官员全部
被抓了起来,之后细细审了半个多月,卞州官员大部分落马,其中朱栋因事情败落而谋害皇子,被刑部定罪诛九族,朱
栋凌迟而死,应了杨至之前说过的要他不得好死的话。这次行动造成卞州官职大量空缺,好在大兴每三年一次科举早储
备了大量候补人员,吏部及时下达任命,卞州行政机构很快便重新运转起来。
“倒是便宜了三哥。”驶往太平城的马车里,杨至不满的哼哼。温王掌管吏部,此次得利最大的便是他。
“皇帝不会允许出现第二个朱栋。”杨安遥望渐远的卞州城,一语道出关键。
“唉,”杨至叹气,“这回二哥怕是恨死我了。”
“所以你要让他知道,这件事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
第二十一章:英王大婚
顺和33年2月初28,黄道吉日,宜:嫁娶、祭祀、沐浴、裁衣、出行、理发、移徙、捕捉、畋猎、放水、入宅、除服、成
服、启钻、安葬、移柩、入殓。忌:盖屋、开市、动土、破土。
自皇帝赐下婚事已经过去了半年多的时间,在万众瞩目之下,英王大婚的日子终于来临。婚礼在去年腊月完工、又费时
三个月装饰完毕的英王府举行,崭新的宅子第一次迎客便震住了一干皇亲大臣——其占地之广,装饰之奢侈,俨然是皇
宫的缩版。一些大臣们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陛下虽然看起来还很年轻,精神头也够爽利,但怎么说都快六十的人了,应
该在考虑继承人了,看这架式,莫非陛下中意的是九皇子?去年卞州的事九殿下办得也实在是不错,又英姿勃发,难怪
陛下越发看重。他们想到的事情几个皇子自然也想到了,一时之间面色各异,很是精彩。
完全不知道兄长们的猜忌已经上升了一个台阶,准新郎倌杨至此时正坐立不安地呆在儿子的房间里,一身大红的喜服衬
得他更为俊美。“安儿,”杨至咽了咽口水,道,“听闻萧谨贤良淑德,她过门之后该不会为难于你……”窥了下小家
伙面无表情的脸,有些拘谨地接着道,“你知道的,这门亲事是父皇亲自赐下,我不能拒绝。”
“唔,”杨安手中的书翻过一页,淡淡地道,“我知道。”
又是这样。杨至心中无力,这几天他能感觉到小家伙在因为他的婚事而不高兴,但无论他怎么分析这场政治婚姻的得失
,都只能得到“我知道”这几个字,每次都像大力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样,无处着力,自然无法化解。“安儿,你到底在
跟我闹什么脾气?”杨至决定还是直接问好了。
“闹脾气?”杨安终于正视自己的父亲,只是看他那副表情,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闹脾气。
杨至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了:“你自己在闹脾气都不知道?”
“我没有闹脾气。”杨安小眉头皱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给定义为“闹脾气”的,他只是不想听到有关这人婚礼的事,
也不想跟他说话而已。
“安儿。”杨至叹了口气,将小家伙抱进怀里,下巴亲昵地在他额顶蹭着,“你永远是我心中最重要的,现在、将来,
都不会有所改变。”即使他娶了妻子,再有了孩子,都取代不了安儿的地位。
屋子里静了片刻,杨安推开他,跳下地,道:“你想太多了。”
“安儿?”杨至垂首看着宝贝儿子一丝表情都没有的小脸,心里有些打鼓,难道他真的猜错了?那安儿又是在为什么生
气?
“叩叩叩——”房门在这时被敲响。
杨至只好暂时放下心中的疑问,道:“何事?”
“禀殿下,花轿快到了。”门外来的是小祥子,他原是玉子宫贴身服侍英王的太监,后在英王被逐出宫时被刘贵妃调到
绛祥宫办事,此次英王府落成,便又被派回了英王身边做了管家。
“我马上就去。”杨至应了一声,转而有些无奈地看着儿子,“我得出去了,你别胡思乱想,我迟些找你谈谈。”
“是你想太多了,”杨安木着一张小脸道,“我根本就没闹什么脾气,你也不需要找我谈什么。”
“真的?”杨至半信不信,“那你这几天怎么都不太搭理我?”这句话他说得很是委屈,这世道,哪有儿子给老子脸色
看的?
杨安沉默了一下,道:“大约是因为搬了新住处,有些不习惯。”
杨至想了想,这几晚上小家伙的确睡得有些不安生,或许真的是这个原因?但依他的直觉似不只如此简单,但不管怎样
他也只能暂时接受这个答案了,因为小祥子又在门外催促起来。“得了,马上就来,催命啊?”杨至没好气地应了一声
,拍拍小家伙的肩膀,道,“那我先出去了,你整理一下也赶紧出来,免得那些人弄出什么名目来。”
“嗯,就来。”杨安点点头道。
杨至终于放心地去迎接他的新娘子,却没发现他的小儿子呆看着他的背影,神情恍惚。
古时候的婚礼极为繁琐,皇家更甚。踢轿门、跨火盆、行礼什么的一路下来杨至已经有点晕了,好不容易把新娘子送进
了洞房,却还不得闲,先要耐着性子听喜娘的祝词,接着又要很白痴地应对一些“生”不“生”的问题,好不容易挨着
床坐一下,得,一屁股的桂圆花生!值得欣慰的是新娘子的长相倒真如传言般秀美,可惜杨至在早年已被磨去了对女色
的心,只微怔了一下便恢复了自然。
“本王这就要出去应酬客人了,”杨至边将手中的大红盖头放进托盘里边道,“若回得晚了,王妃便先行安歇吧。”
萧谨起身为他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衫,温婉一笑,道:“王爷快莫出此言,今日是你我大喜之晶,萧谨便是再晚也会等
王爷的。”
难怪古人云“娶妻当娶贤”,杨至轻轻握住她的手,道:“只怕累着你。”
“王爷——”虽已为夫妻,但萧谨到底是还未经人世的姑娘,骤然与男子如此亲密,面上立即飞起两片红云,美目轻垂
,更添几分风情。
杨至心中一动,抬起她光滑无瑕的玉手凑至嘴边亲了一下,无视她暴红的脸大笑着离去。
“新郎倌总算出来了,来来来,做哥哥的先敬你三杯,祝你婚姻美满,小两口甜甜蜜蜜!”
才走至大厅就被兄长逮到,杨至只能无力地叹气:“六哥,三杯也太多了吧?”
勇王大笑:“三杯你就嫌多了?当年我娶王妃的时候你没少窜掇着二哥他们给我灌酒,别废话,喝!”
真是一报还一报,杨至还能说什么?只好苦笑着往肚子里灌了。这么一来像是开了闸的水般,敬酒的人源源不绝而来,
其他人杨至还能意思意思应付一下就算了,几位兄长那儿可是丝毫不放水,酒一杯接一杯地下肚,不一会儿就有些晕了
。
“儿子也敬父王一杯,”清脆的童间突然响起,热闹的气氛为之一窒,杨安双手捧杯立于父亲身前,抬起头道,“祝父
王与母妃幸福美满。”
当年的事在场的大多数人都不甚清楚,陡然见到英王有这么大一个儿子顿时停下饮乐,借着袖子的遮掩小声议论。
杨至故意沉下脸,不冷不热地道:“你也来了啊。”
杨安手一颤,杯中的酒晃了些出来,冰冷透明的液体沿着他纤细的手臂一直滑进袖子里。他脸上现出些难过,但很快又
强行忍住,细白的牙齿轻咬了下嘴唇,道:“是的,父王。”
“啧。”杨至发出声意义不明的声音,一把抓过酒杯,仰头倒进嘴里,不怎么耐烦地空杯往桌上一扔,道,“行了,回
你位置上去吧。”
“是,父王。”杨安垂首略一行礼,转身往角落里最不起眼的桌子走去,虽然他努力把小身板挺得直直的,但谁都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