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见了他那模样还以为他还在怪当初贵妃娘娘没有出手相助,忙道:“殿下可别记恨娘娘,当日的事皇上做得甚密,
直到赐死云儿的圣旨到了玉子宫时娘娘才得了消息,当时便往玉子宫赶了,等到的时候云儿已死,殿下也去了西汶殿。
殿下也知道,圣祖有云,后宫不得干政。这西汶殿娘娘是去不得的,只好返回宫中等候消息,娘娘本以为殿下平日里甚
得皇上宠爱,料也不至于有什么大事,哪知殿下竟触怒皇上至此,等到娘娘想要补救时已经来不及了。之后很长一段时
间,娘娘等到皇上气消了许多才小心翼翼地进言,好不容易说得皇上松了口,谁知殿下竟然不领情,娘娘回宫伤心了许
久呢!”
“母妃——”杨至低唤一声,心中顿时百感交集。刘贵妃待他向来不热切,当日他被驱逐出宫却没见到绛祥宫有一人出
现,还当自己被父厌、为母弃,没想到事实竟然如此。
王氏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道:“娘娘虽然生殿下的气,但也能理解殿下一片为子之心,可又担心殿下您在宫外过得不
好,便寻了个错将奴婢打发出来,好让奴婢看顾着殿下。”
“是儿子不孝。”杨至想起刘贵妃来的那日自己的态度,心里便懊悔难当。
王氏见他神色黯然,急道:“殿下快别难过了,奴婢说这些只是不想殿下与娘娘之间有误会,可不是让殿下伤心的。”
“嬷嬷说的是,”杨至心想如果母妃知道他这样怕是更担心,便打起了精神,道,“我会好好的,不再让母妃操心了。
”
“这才对嘛。”王氏笑道。
之后两人又聊了些离别后的事,王氏一再感伤于杨至孤身在外受到的苦,弄得他又是感动又是无奈,终于安嫂回来让他
松了口气。
“少爷,这是?”安嫂见有陌生人,有些好奇。
“你就是安嫂吧?”王氏走过去拉起她的手,道,“我是夫人派来的,从小侍候着少爷长大,你叫我一声王姐就好,这
些日子辛苦你照顾少爷和小少爷了。”
“王姐客气,”安嫂笑道,“少爷人很好,小少爷也很乖巧,我并没有辛苦。”
王氏见她面色诚实、应对得体,果真是个好的,便放了心,笑道:“以后我会留在这里继续侍候少爷,还请安嫂多多帮
衬。”
安嫂直道不敢,两人又客气了几句,如此一来这个家便又进驻了一员,之后王氏见了小杨安,看他生得可爱,又不吵不
闹,处纪小小已经有了贵气,原本对他连累九殿下的那点怨气也散了,心里把他与自家殿下一样地疼了。
王氏是刘贵妃特意谴出宫的,暗地里令她带了大量银钱,她见杨至已经成熟了许多,能够独当一面了,便全交给了他。
杨至同王氏与安嫂商量打听了下,就请人来翻修了现在的居处,有主有次,前厅后院分明,院门外也挂上了匾,上书“
九府”两字,之后买了两个仆人打扫做活,总算有个像样的家了。
做好这些杨安已经过了周岁,杨至教了他差不多一年读书习字,除了那手字因为年纪过于幼小而无可奈何之外,其他的
都已经掌握了十足十,甚至有些杨至不懂的他都琢磨清楚了。杨至终于感觉到危机,他早打听好城中最负盛名的文士,
一得闲便去拜了师,从此白日去老师家学习,回来之后再教给家里的小神童,一日不敢懈怠,就怕哪天被儿子鄙视了。
第九章:皇帝宣召
顺和30年,7月。
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半个时辰“噼哩啪啦”地猛砸之后乌云散去又是一片明朗。这时候的竹林最是好去处,空气
中散发着一股泥土的清香,且没有细小虫类打扰,偶尔一滴水落在额上更添几丝清凉。九府便有这么一个好去处。
“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莫大于严父。”一个童稚的声音打竹林那边传来。
“唔,这一句的意思就是‘天地万物之中,以人类最为尊贵。人类的行为,没有比孝道更重大的了,在孝道之中,没有
比敬重父亲更重要的了。’也就是说安儿你长大之后一定要孝顺我这个爹爹,明白了么?”这是一个青年的声音,清亮
明快,带着几许得意。
“就像父亲大人孝敬你的父亲一样么?”幼童有几分天真地问道。
“臭小子,你又故意气我!”青年气急败坏的声音。
“儿子向父亲学习不是很正常吗?何来故意一说?”幼童不解道。
“你,你——”
听着竹林里的声音,立在屋檐下的两个三十多岁的女子相视而笑。
“少爷又被小少爷气到了。”年少些的女子道。
年长些的女子往竹林那边瞥了一眼,提高音量道:“晚饭准备些糯米饼,他吃了甜食就没事了。”尔后做侧耳倾听状。
果然不过片刻就有故意放重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钻出竹林,如玉般的俊脸上带着一抹红晕,额上还粘了
几滴清水,一见两人就嚷嚷道:“王嬷嬷,你也跟着这小东西一起气我。”
紧随其后的五六岁男童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王嬷嬷不过是说出实情而已。”
“你、你——”青年指着他“你”了半天才怒道,“杨安,你这是一个儿子说的话吗?”这男童正是杨安,五年时光匆
匆过去,当初只能无力地被人抱在怀里的小小一团已经长成聪明俊俏的童子,但他的“聪明”常常气得杨至想吐血,就
如此刻。
“父亲大人,”杨安瞥了一眼他的下三路,面不改色地道,“你这是在怀疑自己的能力吗?”
“咳咳——”这话太过大胆,王氏打断两人的争锋相对,瞥了对面脸色微红的安氏,道,“少爷和小少爷都去净手吧,
晚膳已经准备好了。”含着笑意的眼睛看向青年,道,“当真有糯米饼喔!”
“王嬷嬷!”杨至狠狠地跺了跺脚,拂袖而去。
杨安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嘴唇难得地往上弯了弯。
晚膳时桌上果然有一盘糯米饼,金黄色的饼子放在白瓷盘上,酷爱甜食的杨至即使之前被一大一小奚落了也忍不住吃了
许多,眼见一盘快见底了,他却忍不住再次伸手……“啪”的一声,筷子被挡住。
“你做什么?”杨至对旁边的小人儿怒目。
“父亲大人,你已经吃得够多了。”杨安淡淡地瞥他一眼,将盘子拨得离他远远的。
“哪有多少?”杨至边伸长手去勾边道,“我都还没吃饱。”
“糯米容易积食,”杨安拦住他的手,冷冷地道,“还是说你要像上次一样,拉着我陪你溜食到半夜。”
被说到糗事,杨至讷讷地坐回凳子:“哪里有到半夜,那不是还差半个时辰么?”
杨安翻了个白眼没理会,两人安安静静地继续吃饭,王氏却在这时候急匆匆地跑进屋来。
“少爷,家里来人了。”
“儿臣参见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直到跪在冰冷的青石上杨至还有些回不过神,五年了,从一开始的日夜期盼到后
来的安于现状,他以为父皇早已忘了他这个儿子。西汶殿还是那样庄严肃穆,一路行来所见也与记忆中没什么不同,可
他却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就像在梦中,似乎很熟悉,又像很陌生。
“起来吧。”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杨至猛地回神,叩首道:“谢父皇。”
“呵,现在倒是懂规矩了,”皇帝轻笑,“到朕身边来。”
“是。”杨至拿不准他的意思,垂着头听话地走了过去,在案前站点。
皇帝站起身绕过案台走到他面前,戏谑道:“怎么?不敢见朕?”
“儿臣不敢。”杨至倒真有些胆怯的,不过他哪里敢说实话,当下老老实实地抬起头,看向阔别五载的父亲。五年前他
还是十五岁、什么都不懂的少年,身量只到父皇的肩膀,需得抬起头才能看到那张英俊的脸,而如今竟已可平视。
皇帝面上现出几分欣慰,大手在他肩上拍了两拍,道:“朕的九儿也长大了。”
可父皇却开始老了,毕竟是五十几岁的人了,虽然脸上还不显皱纹,可鬓边已可见几丝花白。杨至心里一酸,差点掉下
泪来,“扑通”一声跪在皇帝脚下,颤声道:“父皇,孩儿不孝。”
皇帝见此亦是动容,抬起手极慢地在他肩上又拍了两下,突然握住他的肩膀将他托了起来,笑道:“至儿,你很好,很
好。”
“父皇?”杨至不明白父亲的意思,却敏感地察觉到“很好”这两个字里的沉重,不由疑惑地看着他。
皇帝很快收回难得外现的情感,背转过身,道:“五年时间,你可想明白了?”
杨至心中一惊,难道父皇竟还是不肯放过安儿?一时间脑中百转千回,却想不出一点对策,只得哀声道:“父皇——”
“看来你还是不明白,”皇帝回身看着小儿子,“一个黄口小儿,却比权势地位、比朕更重要?”
“儿臣不敢,”杨至“扑通”一声跪下,“儿臣不孝,求您饶了安儿吧!”同样是一句“不孝”,之前是愧疚,现在却
带着几分坚持。
“杨至,”皇帝皱起眉,“之前朕已经让步,答应留他一命,你为何不肯?”
“回父皇,”杨至道,“儿臣,舍不得。”
“朕不明白,你以后还可以有许多儿子,为何要执着于这一个?”
“因为安儿只有一个啊父皇。”无论将来还有多少个孩子,只有这一个是他从出生那一天起就带在身边,亲手喂他吃东
西、为他穿衣、为他束发甚至为他穿针引线补小衣服,亲自教他说话、教他读书习字、教他明白事理。如果一开始护他
还有几分是因为少年人的冲动,那么在之后五年的时间,那个小人儿早已一点一滴地溶入他的生命,任何人都无法代替
。
皇帝沉默了片刻,道:“你要明白,很可能有一天,他会成为你致命的弱点。”
“不管如何,”杨至抬起头,如小时候一样仰望他的父亲,一字一字地道,“儿子不悔。”
皇帝定定地看了小儿子许久,突然转过身,有些疲惫地挥挥手,道:“朕累了,你跪安吧。”
“儿臣告退。”
鉴于皇帝最后的脸色实在不怎么好看,杨至以为他的父皇终于对他彻底失望了,神情恍惚地回府后一晚上翻来覆去地都
睡不着,直接影响了同床的某伪小孩。
“你又做什么?”杨安猛地一个翻身坐起,面色不善地看着一只脚在床上、一只脚在地上的男人。
“呃——”再次打扰到宝贝儿子,杨至有些尴尬,“我有点渴……”
“半个时辰前才喝过水。”明亮的月光下,杨安漂亮的小脸绷得紧紧的。
杨至干咳一声,面色微红:“那我出恭——”
“一刻前去过。”杨安干脆打断他的话,“皇帝老头跟你说什么了?”
杨至大惊,脚下一个不稳整个人跌在地上,指着他道:“你怎么知道的?”他害怕哪一天父皇铁了心对安儿出手,至少
还可以如母妃当年所说的般将他送到一般人家抚养,因此一直瞒着自己的真实身份,同王氏商谈的时候也是极隐秘的,
安儿又怎会知道自己今天见过父皇?他这么聪明,或者他根本就已知道一切了?(不得不说,阿至你真相了……)
杨安皱了皱眉,道:“你先起来。”
虽是盛夏,但青石地板到底还是有些冰凉,杨至扶着床柱站起身,右臂有点疼,他却没有理会,一把扯住小家伙,焦急
地问道:“安儿,你都知道些什么?”
杨安很诚实地道:“我生下来就能记事。”
“从刚生下来时?”杨至大惊,见小家伙郑重地点头,心里顿时慌成一团,“那你母亲,就是云儿,她……”这件事情
太过残酷,他实在说不下去。
“我记得她是怎么死的。”杨安直接替他说出来,他并觉得这没什么,皇权之下总有牺牲者。
“安儿……”杨至怜惜地将儿子拥进怀里,“对不起,都是爹爹没用,救不了你的娘亲。”
杨安有些不适地扭扭身体,虽然云儿生下了他,但他从来没觉得那是他的母亲,而且……“不必道歉,这并不是你的错
。”
“安儿——”杨至却以为他是在安慰自己,大为感动地将他抱紧了几分。
“行了!”杨安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他感觉自己快要透不过气来了,用力推开他,沉着一张小脸道,“你还是先告诉
我皇帝老头跟你说了些什么吧!”
“安儿,不可以这么没礼貌,”杨至一见他那张稚嫩的小脸上出现大人的表情就觉得好笑,拍拍他的头,道,“你要叫
父皇为‘皇祖父’。”
杨安懒得与他争辩,颇有些不耐烦地道:“行了,你快说。”说完好安心睡觉,天知道小孩子为什么需要这么多睡眠!
杨至见小家伙边说话边轻轻打了个呵欠,知他是困了,想着他既然知道父皇要杀他一事,再瞒着也没什么意义,而且安
儿这么聪明,知道多些说不定还能自行趋吉避凶,便忙将事情经过简略地说了一遍,当然,跪地求情这些粗粗带过就是
了。
“他说了很可能有一天,我会成为你致命的弱点?”杨安很快抓住事情的关键。
“嗯。”杨至点头,这句话没什么特别吧?小家伙为什么会很在意的样子?
杨安眉头紧皱,喃喃道:“朝上怕是有些不平静了。”
第十章:天家兄弟
杨安根据有限的线索猜测可能是皇子争权的原因,皇帝需要新血加入才宣召了他弃了五年的九儿子,但他并没有将这些
猜测告诉给年轻的父亲,而是直接转变话题开始说些功课上的事情,杨至果然上当,慢慢地抛开先前的担忧进入了梦乡
。没了人打扰,杨安也很快安眠,至于可能到来的危机?这种东西他从来没有怕过。
之后的日子很平静,平静得杨至都快以为那晚被父皇宣进宫中只是他的一场梦了,然而八月十五那天早上却出了变故—
—一队太监浩浩荡荡地进了华盛大街,一府了人除了杨安都跪到了外面(小安语:跪皇帝老头也就罢了,跪几个太监算
什么?)。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值此中秋佳节之际,宫中设宴欢庆,着皇九子杨至入宫参宴。钦此,谢恩。”
“万岁万岁万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