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至双手恭敬地接过圣旨,心中还有些茫茫然——父皇这就原谅他了?也不会对安儿不利了?
“奴婢在这里恭喜九殿下了。”尖细却不刺耳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啊,是付公公。”杨至脸上现出喜色,“多年不见,公公向来可好?”
“托殿下的福,奴婢一切安好。”付一水略一弯腰,道,“贵妃娘娘得知奴婢前来颁旨,特命奴婢带了些物件给殿下。
”言罢冲身后挥了挥手,便有四人抬了一大一小两个华丽的箱子过来,而这边不用杨至吩咐,自有王氏引着几人将箱子
抬进他的卧房。
“多谢公公。”杨至这个谢道得真诚,当事人都知道并不只是为了此次这点顺手面为。
“九殿下客气。”付一水弯了弯腰,道,“既然旨意已经传到,奴婢也要回宫复命了,宴会酉时开始,还请殿下不要误
了时辰。”
“我记下了。”杨至道,“公公慢走。”
“奴婢告退。”
付一水离去之后,杨至当即转身回房,却见之前怎么也不肯同他一起出来迎旨的小家伙已经打开了母妃给他捎来的箱子
,眼睛随意地瞄了两瞄,一副“这些很无趣”的样子。心底顿时生起一股掺杂着几分无奈的怒气,暗骂了一句:这个小
混蛋!(于是小混蛋他老爹就是……汗……)
“殿下,”王氏本来喜笑颜开地点查着箱里的东西,一见他来便道,“娘娘制了好些衣服给您,还赐下了许多配饰,您
快来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杨至同小家伙一样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你收起来就是了。”
“殿下真是,”王氏佯怒道,“怎么也是娘娘的一片心意,殿下好歹也看一看啊!”
杨至一想也是,便走过去将不甘愿的小家伙抱在怀里,凑在箱子边瞧。果真准备了许多,大箱子里全是衣服,各色的都
有,杨至提了一件白色的在身上比了比,心里点了点头,是照着自己的尺寸做的。将它放回箱子,正好看到底下的另一
件衣服,眼前一亮,忙将它拿起来,在小家伙面前晃了晃,道:“这是母妃为你准备的喔,安儿喜不喜欢?”
杨安懒得理会他,用力挣脱他的手跳下地,道:“我看书去了,你慢慢看。”说完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这,这——”杨至顿时目瞪口呆,半天才气急败坏地怒喝一声,“这小兔崽子!”
王氏在一边看着自家炸毛的殿下,捂嘴轻笑。
中秋是家宴,因此并不十分奢华,只应景地挂了各种装饰,宴席则设在御花园,以便宫中的贵人们邀花赏月。
杨至特意赶早了入宫,先去了绛祥宫给刘贵妃请安。五年的时间并没有给这们绝色美人添上半点岁月的痕迹,她对着唯
一的儿子仍是那副淡淡的样子,杨至早大成人,更早早地便体会到为人父母的难处,便也不如小时候那么介意了。后宫
管制极为严格,母子相见也是要计时辰掐点的,杨至陪着刘贵妃说了会儿话,呆了半个时辰便不得不离开,看着时辰也
差不多了,正想往御花园去的时候却被一个清朗的声音叫住了。
“九弟,果真是你?”
杨至循声看去,只见一个二十七八的青年立在一株青松之下,俊雅的面上噙着一抹温和的笑意,不由地弯了弯唇,道:
“三哥向来可好?没想到几年未见你竟丝毫未变。”来人正是皇三子杨广,是四妃之一的孟妃所出,比杨至要大上十四
岁,早在他被赶出宫前便已封了温王,性情犹如他的封号一般,是个温润君子。
温王快步走过来,大力在他肩上拍了拍,一脸欣慰地道:“九弟长高了,更英俊了。”
杨至笑道:“三哥谬赞。”心里却在思量:先皇后于顺和十五年去了,之后父皇一直未曾立后,后宫之中属他的母妃位
份最高,他又最得父皇宠爱,哥哥们向来便与他不是很亲近,如今这位三哥却不知为何突然变得如此热情?
“如今看到你平平安安的就好了,”温王丝毫没察觉他这些心思般,感叹道,“五年前突然不见你踪影,兄弟们担心得
不得了,私底下都打听不出来,最后老四还跑去问父皇了,被一顿好骂出来,你小子是不是又做什么坏事被父皇罚了?
”
皇四子杨淮为萧妃所出,比他要大上十三岁,性子一向敦厚,杨至以前与他并不曾有多少交情,听到他为了自己被父皇
训斥,心里有些感动:“四哥真是……”摇了摇头,又自嘲道,“小九自小顽劣,倒叫三哥见笑了,当年的确是我惹怒
了父皇,才被罚闭门读书的。”
“喔?”温王极惊讶般,“父皇向来疼爱于你,何事竟惹他发这么大脾气?”
“唉——”杨至沮丧地摇摇头,“女人是祸水,古人诚不欺我。”
“听九弟这么说,此事似乎与一女子有关?”当年皇九子突然于禁宫之中失去踪影,同一天夜里打小侍候他长大并被他
收了房且怀有身孕的婢女云儿被处死,具体缘由他曾费了许多精力都不曾查出,与两个皇弟一起也曾有过些猜测,可现
在对着青年这张犹带着几分稚气却做出情圣表情的脸,温王竟觉得有些好笑——当年九弟才十四岁吧?如果真是为了个
女子触怒了父皇,那他是真的那么早就懂得感情了呢,还是当做小孩子的游戏在玩呢?
“三哥还记得打小侍候我的云儿吧?”
“似乎有些印象,”温王做凝神细想状,“那女子……好像后来被你收房了吧?”
“没错!”杨至道,“不止收了房,云儿还怀了我的孩子,可是当她快要临盆的时候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恰巧被父皇
听到,父皇震怒,当时就要将她打死,我得了消息赶去求情,唉——”
温王不解道:“便是父皇不应,也不至于连累了你啊!”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杨至边说边叹气,“可恨那云儿不知好歹,仗着有我的宠爱又怀着龙孙,便骄扬跋扈起来,
又说了些顶撞父皇的话。我那时年纪小,也不太懂事,硬是为了她与父皇抗着,就被父皇发落去读书明理了。”
温王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听九弟如今这番话,该是知错了,父皇这顿罚倒是罚得很好啊!”
“三哥!”杨至羞赧地跺了跺脚,“快开宴了,咱们还是快去吧!”说罢转身就走,倒像是狼狈而逃。
“哈哈——”温王笑着跟上。
两人的身影消失后,先前所立之处转出了三个青年来。当今圣上本有九子,除了十五岁殇了的老大和六岁就殇了的老八
,尚余七子。现在这三人中老二杨极和老六杨全为先皇后所出,身份高贵,分别被封为武王和勇王,都是尚武的,只不
过杨极擅谋略,杨全则更为勇猛些,另有一个便是之前温王说所的老四了。
“二哥,你看这小子说的可是真话?”皮肤略显黝黑的勇王忍不住率先出声,他性情向来急躁,常常被皇帝杨成训斥却
屡教不改,不过也因为这一点,他明年都而立了,看起来却像刚二十出头。
“听起来倒没有什么破绽。”现年三十有六的武王看起来仍旧年轻英俊,眉眼间带着一股傲气,看起来并不十分容易亲
近。他微微侧头,问向来沉默寡言的敦王道:“四弟,你怎么看?”
兄弟几人的面相都有些相似,敦王却意外地给人一种可以信赖的感觉,不熟悉的人很有可能将他看成年龄最大的那个。
而他的看法是:“不似假,却也不尽真。”
“嗯,”武王点头,“我也觉得老九的话有些不尽不实。”
“这么说那小子在说谎?”勇王不悦地道。
“有些隐瞒是正常的,要真是全说实话我反而不敢信了。”说到这里武王手中的折扇“啪”的一声敲在弟弟的头上,笑
道,“他说谎的对象又不是你,你急个什么劲?”
“二哥!”勇王捂头,“你又打我!”
“哈哈……”
第十一章:中秋家宴
太阳开始西落时杨至与温王一同踏进了御花园,竟已有不少人在宴上了,好像众兄弟除了他以外都早已成家,拖家带口
地来参加宴会,那数量真够可观的。
杨至笑嘻嘻地上前拜见了几位嫂嫂,顺便逗弄了一下大大小小的一帮侄子侄女,同已到场的五皇兄和七皇兄杨于打招呼
,看起来还和五年前那个没长大的少年一副模样。五皇子杨烨今年三十二岁,四妃之一的柳妃所出,二十五岁的时候被
皇帝封为和王,他向来与人为善,对多年未见的皇弟很是关怀,衣食住行都细细询问了,杨至也笑着一一答了,其中几
分真假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而七皇子杨于是杨至存活着的最小的哥哥,现年二十四岁,容貌出众,为人自负,今年年初
也被封为了俊王。俊王的母妃是众兄弟中出身最低的,初时不过是御膳房一个小小的宫女,因为一道菜引起了皇帝的注
意,宣见时发现其样貌更甚于菜艺遂封为薛美人,一年后诞下皇子,渐渐进为薛妃。也不知是因为杨至的母亲刘贵妃后
来夺了薛妃的宠爱还是怎的,俊王对他这个唯一的皇弟却是极为厌恶的,从前杨至受宠的时候尚且冷嘲热讽的,几年后
再见更是变本加厉,杨至也不是逆来顺受的人,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几乎没吵起来。
这时武王三人到了,一见这场景勇王先笑起来:“呦,这是做什么呢?”
温王无奈地摇头,道:“这老七和小九就是冤家,打小就吵吵闹闹的,谁知这长大了还是这样!”
“小七啊,不是我说你,”勇王拖长个声音阴阳怪气地道,“小九这可几年不见了,你这个做哥哥的就不能让让?同弟
弟斗个什么气啊?”
“六哥要是真觉得做哥哥的该谦让,”俊王不甘示弱地反斥道,“前儿个那座三百年的笔洗为何要与我这个做弟弟的争
呢?”
勇王顿时哑口无言,而最年长的武王发话了:“行了,父皇和各宫娘娘马上就要到了,要是看见你们吵吵嚷嚷的像什么
样子?”
他这么一说俊王原本要出口的嘲笑便咽了下去,翻了个白眼,侧过身子。武王懒得与他计较,拉了勇王和敦王各归各位
,温王与和王相互无奈地笑了笑也回去坐着。只有与他座位挨着的杨至还在一个接一个的眼刀子往他这边丢,气得他恨
不得上去揍他一顿,偏在这时后宫各妃陆陆续续都到了,他有再大的仇也不敢再继续闹了,只能也一个接一个的眼刀飞
回去。
酉时初,“啪、啪、啪。”三鞭响过,全场肃静,尔后有太监唱道:“皇上驾到——”
杨至随着众人一起跪倒在地,山呼万岁。脚步声由远而近,金龙袍底打眼前晃过,随后便听到父皇的声音从上位传来:
“起来吧,今儿个是家宴,来的都是自家人,不必拘谨。”
即便皇帝如此说,但礼不可废,众人还是谢了恩才起身落座。
往年里皇帝也就直接宣布开宴了,这时他却听道:“小九,你过来。”
杨至正拿了酒杯逗俊王两岁的二儿子玩,突然听到父皇唤人差点没砸了杯子,却也泼了一手的酒,令本身黑色面的俊王
开了颜。杨至却没有时间跟他计较,慌忙站起身走到皇帝案前。
皇帝自然把这些都收在眼底,瞪了他一眼,随即又笑着对武王等人道,“你们这个弟弟被朕宠坏了,之前闯了祸,朕将
他关了几年让他好好读读对贤书,就想着磨磨他的性子,现在看来是‘江山晚改,本性难移’,你们这些做哥哥的以后
多担待些。”
他这话一出口底下俊王的脸顿时就黑了,勇王眼中也有些不忿,其他几位皇子倒是面色不改。但不管他们心中怎么想,
都只能齐声答道:“儿臣自然会关照九弟。”
“这就好。”皇帝一脸欣慰地点头,又对九皇子道,“你也不小了,明儿个就去礼部吧,跟柯朗好好学学该怎么办差,
以后也可为朕分忧。”
“是,儿臣知道了,一定用心学习。”杨至老老实实地道。
“嗯,”皇帝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倒显得有点大人样了。”
“什么叫‘显得有大人样’啊?”杨至不满地抱怨,“儿臣本来就是大人了。”
“哈哈——”皇帝大笑,“你看你,才夸了你像大人,立刻就露出小儿姿态了。”
“父皇——”
看着父子两人的互动,这一场宴会有许多人食不知味了。
又是吟诗又是喝酒,杨至回到九府时夜色已深了,怕吵醒了小家伙,轻手轻脚地走回卧房,却发现床上根本没人,不由
惊“咦”了一声。
“在这里。”淡淡的童声自窗边传来。
杨至猛地回头,只见小家伙穿着一身单衣仰卧在小榻上,月光穿过大开着的窗户倾泄了他一身,朦朦胧胧的感觉像是随
时会消失一般。杨至心中一惊,慌忙走过去将他抱起来,将头埋进他颈间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才安心了些。
“做什么?”温热的鼻息喷在颈上有些痒,杨安不适地挣了挣。
杨至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那种荒谬的感觉,抬起头笑了笑,道:“没事,安儿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说到这一点杨安有些无奈地道:“睡不着。”
“嘿嘿!”杨至奸笑,“该不是因为没有爹爹抱着就不习惯了吧?”
杨安怒道:“滚!”脸上却升起了不易察觉的粉色,因为事实的确如杨至所说。杨安还是小婴儿的时候日夜都需要人照
料,杨至便一直与他睡在同一个房间,到后来杨安大些了便要求独居,一开始是杨至不放心而没有答应,等放心了的时
候他又发现自己习惯了抱着小家伙睡觉,死皮赖脸地不肯分房了,所以两人至今都是同床而眠。今夜杨安独霸大床,本
以为自己会睡得更舒服,谁知道翻来覆去许久都无法成眠,只好爬起来“赏月”了。
“嘿嘿……”杨至也不生气,只抱着他痴痴地笑。
杨安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鼻子嗅了嗅,道:“你喝酒了?”
杨至“唔”了一声,道:“喝了一点。”实际上当然不止一点,自父皇命他入礼当差之后,几位皇兄轮流前来“恭喜”
他,若不是他酒量尚可,这时怕已经趴下了。
杨安皱了下眉,道:“可是宴上出了什么事?”问完后房间内沉默了许久,就在他以为青年不会回答他的话时,却听他
开了口。
“记得以前宫里每一次有宴会我都很高兴,因为不但有歌舞或大戏瞧,还有许多好吃的,而且每当大宴的时候便是调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