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至勤面无表情地道:「小市民,起个好名否则人家记不住。」
路小凡看着李文西脸挺真诚地道:「李先生想做哥的那票可以跟他合作,真的……我哥靠不住……」
路小平难以置信地问道:「为,为什么要跟贝律清合伙算计李文西,李文西不是咱们最大的客户之一吗?」
路涛笑了笑,拿起水壶给他的人参树浇了浇点水,好脾气地解释道:「这个市场就是这样,进来的都是鱼,有时大鱼吃小鱼,有时小鱼也吃大鱼,有人亏了才能有人赚了。」他转过脸来挺和气地笑道:「鱼养肥了就是为了吃的。」
假如人生应该是一部没有剪切过的毛片,让我们看看当中那些被剪切的部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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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个子不见了,路小凡其实也没有觉得太内疚,毕竟他又不是做神父的,没那么多多余的感情来怜悯不幸的人,而且高个子欺负他还欺负地挺狠的。
几天过后他如同往常一样走过某条巷子,又看到高个子在跟人打架,他本来不想看的,因为路小凡一点也不想惹麻烦,可是他看到高个子的脚下有一堆繁体的性感杂志,看起来这场架是因为争地盘而引起的。
高个子打架挺狠的,因为他就算拳头不凶,但禁不住他能挨拳头的狠劲,很快就把另一个争地盘的人吓跑了。
高个子弯着腰在寒风里收拾着杂志,路小凡突然想起了他过去在学校里面前呼后拥的样子,他走了过去,挑了一本杂志,他当时在想要是高个子认出了他,他丢下杂志就跑,但是高个子只是抬头看了他一眼,也没吭声,继续弯着腰理杂志。
路小凡就拿出钱买了一本杂志,然后又在某个角落里把杂志扔了,他每天都去买杂志,然后每天都扔杂志。
终于有一天高个子开口了,不是感谢而是破口大骂道:「我操你妈,我用得着你来可怜吗?」
他说着连杂志都不要了背起包就走了,路小凡只好抱着他一大堆的黄色杂志辛苦地跟在他的后面,吃吃地道:「我,我没让哥……打你的!」
高个子被他说烦了掉头就来了一句:「滚!」
路小凡抱着他的杂志,想滚也没处滚,只好不辞辛劳地跟在他的后面,嗫嚅地道:「真的,我没想过会这样的。」
高个子干脆跑了起来,跑到一片矮房子那里消失了踪影,路小凡问一所房子前面的老太太有没有看过一个高个子,那老太太一指道:「是不是瘸子他家儿子啊,住在后巷子第三个门洞里。」
路小凡一路摸索过去,看着那破旧的门洞都有一点不敢相信这是平时穿着光鲜亮丽的高个子的家,他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个一瘸一拐的男人,听说是高个子的同学挺热情地就把路小凡迎了进去。
高个子见路小凡进来,眼都红了,上去就把路小凡往外推。
瘸子男人连忙拉他,道:「至勤,你怎么还是这副脾气,为什么就不长记性?!」
高个子一被瘸子男人拉开,他掉头就进屋去了。
路小凡蹲在屋外闲聊才知道他们家姓沈,这个高个子当然就叫沈至勤,他当年成绩很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高考没考好,正好R大学扩招专院生,瘸子就瞒着他把自己的腿叫人撞伤的赔款给他买了学位。
那个时候会捐钱买学位都是家庭富裕的人家,沈至勤又特别地好强,所以穿衣服都要穿好的,没钱就去打工,贩杂志。
林子洋逼退他的理由很简单,就是让警察抓了一回他卖黄色杂志,这样沈至勤因为打架记了一次大过,贩卖黄色书刊进了局子又是一次大过,二次大过合并退学处理。
路小凡回去的路上突然有了一种深深的内疚,他觉得因为自己让一个人的命运从顶峰一直滑到了底谷,而且好像再难以翻身的样子。
他开始三天两头往沈至勤那里爬,一去就会拎点东西过去。
他的零花钱也不多,再说家里常要他贴一点,他就跟着沈至勤卖杂志,但他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特别容易招人来打架,沈至勤没几天就把他赶跑了。
路小凡就开始捡破烂,什么好卖的卖一卖,贝律清请他出去吃饭,他就盯着那些剩下的饭菜,不管有多少一股脑打包带到沈至勤那里。
瘸子大叔就会用这些高档饭店里做的剩菜剩饭煮上一大锅咸泡饭,三个人趴在院子里的小木椅上吃得热火朝天。
沈至勤说什么路小凡都不反对,但说起贝律清不好,路小凡那是会生气的,他生气也不是不来,而是不理会沈至勤。
慢慢的沈至勤也摸透了他的脾气,知道贝律清就是路小凡的逆鳞,绝不能反着刮,连反着摸都不行,便再也不提了,路小凡也见好就收,所以两人便挺有默契地都不提贝律清。
有的时候谈谈出路什么的,路小凡因为到底受到上层熏陶比较多,指点沈至勤道他认为未来的几年将是经济的天下,证券行业肯定会办得越来越红火。
其实路小凡到底看透了证券多少也未必,如果贝沫沙跟卓新的爸爸换个位置,他可能就会说未来的农业会越办越红火。
瘸子大叔的腿被人撞伤了一直没好好医治,不久就开始恶化了,路小凡就会今天塞一点钱,明天塞一点钱。
沈至勤开始不肯要,但架不住形势比人强,于是便给路小凡打借条,路小凡连连说不用了不用了,沈至勤就把借条往他身上一扔,道:「朋友借钱也是要打借条的。」
所以路小凡是有朋友的,他的朋友就是沈至勤。
瘸子大叔的腿到底没有治好,钱没了,儿子也没读成书,心总是有一点灰的,最后伤势恶化转化为骨癌症去世了。
沈至勤在他的爸爸灵前跪了三天,便把房子卖了四处去寻找炒股的机会。
他自己开过账户,还亏了不少,当中有不少是路小凡的钱,但他每次都会认真地给路小凡打借条,他四处飘泊了挺长一段时间,终于在天津万达碰到路涛才安定了下来。
隔了好两年沈至勤才又跟路小凡联络,告诉他,他借路小凡的钱帮路小凡在期货市场开了个账户,赚得钱是路小凡的,亏了算他的。
路小凡连连道:「没必要的。」
沈至勤骂了一声屁,道:「记得把借条还我!」
所以路小凡去天津,不是去找路小平,而是去找沈至勤。
他也不是没账户,只不过他的账户的名字叫沈至勤。
李文西来找路涛谈合作,沈至勤告诉了路小凡,道:「你自己决定,你要恨这个男人呢,就别吭声,要不恨这个男人呢,就告诉他李文西要对付他。」
路小凡吃着碗里的咸泡饭,道:「我不恨他。」
沈至勤白了他一眼,路小凡接着一句话低头道:「但我想要恨他,然后特别想让他恨我。」
「那你别告诉他!」沈至勤道。
「但是……李文西对付不了他!」路小凡捣着咸泡饭道:「他对付不了我哥,加上路涛也不行。」
沈至勤冷哼了一声地道:「别把贝律清看得太高,李文西有资本,出手也狠,怎么就对付不了贝律清,你等着贝律清变成穷光蛋吧。」
路小凡拿起可乐吸着,隔了很久才问:「我哥还在玩游戏吗?」
「嗯……」沈至勤反应了一下才知道路小凡嘴里的哥这次是指他的亲哥哥,道:「看样子贝律清倒不是照顾你哥哥的面子,先让他熟悉熟悉,他大概就是想你哥玩游戏……不过他大少爷有的是钱,每个月花上一万多块钱看你哥得瑟成那个样子,开心开心也挺值的。」
路小凡好像突然就没了喝可乐的兴致,他小声地道:「我哥不是这么肤浅的人……」
沈至勤不禁脱口了一句:「妈的……」
「他对你还好吗?」路小凡突然转移了话题。
「谁?」
「路涛。」
「妈的,你想什么呀,我跟他可不是你跟贝律清那关系……」
「哦……」
「你哦什么!」
「你们进展真慢!」
「呸!」沈至勤涨红了脸。
「上一次路涛跟我聊天的时候,提起一种可能,那就是如果能准确地知道我哥买进什么样的期货品种,买多少手,在什么点布仓,那么他们在理论上可以以有限的资金在很短的时间一举令他的爆仓。」(注22)
「嗯?」沈至勤掉转过头来。
「他不是在说可能,他其实挺想那么干的吧,他想让我哥也尝尝一落千丈,一无所有,尝尝你当年的滋味!」
沈至勤涨红了脸道:「跟我有什么关系,期货市场就是天天大鱼吃小鱼,每一个人进入市场都是鱼,刚巧贝律清这条鱼挺肥,被路涛看上了也不稀奇。」
路小凡摇了摇头,道:「要我哥一落千丈挺难的,就算他自己没钱,律心的妈妈很有钱,而且他也可以销假去当外交官。」
「你妈的,贝律清最厉害行了吧!」
「但是他一定会很受打击,他现在这点资产都是他自己赚回来的,而且里面还有很多其他朋友的资产,而且你知道我哥做事情从来不失败的。」
「你妈的……」
「假如慢慢地弄,我哥很容易就发现了,他特别的聪明。」
「你妈的……」沈至勤涨红了脸道:「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路小凡慢吞吞地道:「我有办法知道他会买进什么样的期货品种,买多少手,在什么点布仓,如果你能一次性让他爆仓,我就帮路涛……因为只有那样,咱们才有可能赢我哥。」
沈至勤把头扭转过来道:「你说真的……」
路小凡抬头道:「真的……不过你们做完了这把,要想办法快点逃走比较好。」
沈至勤冷笑了一声,断然道:「你想太多了,你真以为他们是一手遮天的,更何况现在上海帮跟京城那帮人斗得这么厉害,我们也有靠山的!先收拾一下贝律清就算是给上面一点敬礼。证监会真的管到期货市场,那也未必就是贝律清的老子当官!」
路涛拿起一只软绵绵的黄小鸭靠垫放到了路小凡的面前,指着它的眼睛道:「你看,微型摄像头在这里,不过你确定一定能让我们收到么?贝律清他们约定的计划也许只有那么最后一次是正确的,如果你不能保证它一直在贝律清坐的那位置上放着,那么我们就看不到了。」
路小凡双手抱着黄小鸭,道:「没有事的,我家阿姨的习惯很好的,她从来不会乱摆东西,哪里放的东西永远只放在哪里,一点差距都不会有。」
路涛点了点头,微笑道:「我相信小凡的眼光。上一次你对玉米的判断让我们可是大有收益,没有那一单,我都未必能对贝律清动手。这样吧你到了国外把账户告诉我们,事成之后,我把你这次的提成划拨过去,相信你在国外能过得很自如了。」
「不了,不了!」路小凡连连摇头转头对沈至勤道:「至勤你把我的账户都清了吧,我要把钱都提出来。」
沈至勤略微惊讶地道:「你真要清,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玉米赚的那几百万能滚成好几千万啊!」
路小凡不好意思地道:「我哥很厉害,我要早一点跑路。」
沈至勤跟路涛都有一点神情古怪地看着路小凡,末了沈至勤长吐了一口气道:「随你的便。」
路小凡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又晃了晃,眼睛里面的一些东西好像就又被倒回了心里。
飞机攀升着离开京城,越飞越高,由高及远地看上去,那片土地是如此的辽阔,多少的小人物在上面匍匐着艰难地前行,他们努力生存着,渴望着,梦想着会有一个华丽的转身。
灿烂的阳光下,京城静默地看着人来,又无声地看着人走,那些巍峨的建筑,沉默的宫殿,它们自有傲慢。
路小凡死死地看着越来越小的土地,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能一次性收拾完了贝律清,他没有路涛跟沈至勤那么乐观,他几乎是用马不停蹄一样的心情在逃跑,并且知道自己再也不能回来。
如果没有贝律清,没有贝律清,路小凡现在也许就是一个像路爸那样的普通农夫,不会那么好,不会那么坏,他会有一个像路妈那样勤俭,泼辣的媳妇,生上一个允许的孩子,再超生二个,贫穷但热闹。
路小凡并不恨自己变态了,但是他会恨自己变态了却是一个人。
他不想恨路妈,也不大愿意恨路小平,更加不会恨贝律心,但是他要恨这个数次给了他梦想,又从他那里拿走的这个男人,他想要他想起他,想起他就恨,想起他就腿颤,想起他,一直想起他,他要他记他一辈子。
注20:电为三向,缺一向就不通电了,陕西骂人的话,意同缺根筋。
注21:真实案例为国债期货
注22:爆仓是期货术语,意指保证金不足,强行交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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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小凡在法国落地,又坐大巴车到了马德里,最后在葡萄牙的一个小镇上落脚长期居住了起来,他隔了差不多二年才敢联络沈至勤。
如他所料,沈至勤跟路涛没能打赢贝律清,甚至远比他预想的要糟糕。
证监会裁定路涛最后六十亿的砸仓行为是扰乱证券市场,并予以撤销。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红极一时的万达证券公司破产,路涛被以扰乱证券市场的罪名判刑五年。
路小凡再一次领略到了特权的威力,在这之有没有人这么做过?肯定是有的,差别就在于这一次的受害者是谁!在这之前有过明文法律规定吗?没有,就这么看似合理的却又在事实上藐视法律存在的执法行为就是以案立法。
路涛倒台,自然沈至勤也无法在这个行业里混下去,而且他也跟路涛一起破了产,没有工作,他不得不做一些短工来弥补生活所需。
路小凡有跟他说过好几次让他来国外,沈至勤都挺淡地道:「你过你的吧,别人的事你就别操心了。」他每次就那么两句,两句之后就主动把电话给掐了。
路小凡觉得他说得轻描淡写,但一定不是这么简单,贝律清他不知道,但是林子洋那伙人的脾气他是一定知道的,不弄得沈至勤半死不活,让别人听说这一号人就心生畏惧,他们是绝对不会收手的。
沈至勤也许不是不想来,是不能来。
路小凡当然不敢回国去探望自己的朋友,他在葡萄牙的小镇上花了一笔钱买了一个身份,又买了一个小门面,开了一个只卖粥汤的小中餐店,每天从早上十一做到下午八点,过着轻松悠闲的生活。
欧州大多的地方都是这样,尤其是午后,彷佛时间被凝滞了一般,拉得很长。
冬天来了,路小凡的店里变得很忙,他的店有一点像日式面店,一个长排的吧台后面便是他的小厨房。这一天路小凡如同往常一样在吧台后面忙着,突然听到有人打铃道:「Onebonesoup,oneseafoodporridge,noscallion.」
他的声音挺好听,尽管是英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的亲切,让路小凡的手顿了一下,那种声音就好像牵动了他心里最深处的那根弦,拉得松了痒,拉得紧了疼。
「唉,就来!」路小凡也仅仅是顿了一顿,也许他最精彩的生活之页已经翻过去了,但以后的日子总要前行。
「那放点芹菜好吧!」他抓了一把芹菜转过头对来对客人道。
那是一个挺俊美的男人,黑色的头发,一件黑色的便服夹克衫,虽然神情平淡,但看上去依然非常有吸引力,可是路小凡一看到这个男人就吓得把自己手里的芹菜朝着他身上一抛,然后直接从小厨房后面的后门逃了出去。
路小凡拚命地跑着,他能听到那个男人很生气地在身后道:「路小凡,你给我站住,站住听见没有!」
路小凡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本能地服从命令,他卖力地跑着,却一下子被巷子口的另一个人抱住。
「我操,路小凡你小子还想跑?!」一个清瘦的男人咬牙道,不是林子洋又是谁。
路小凡这下挣扎得更厉害了,本来林子洋倒没想打他,但是路小凡那反向的几肘着实打疼了他,气得实实在在也给了路小凡几拳。
几拳下去,路小凡连忙抱着头蹲在地上老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