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重楼垂下头去,将月涟漪方才的话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终于抓住了重点。为此他稍稍激动了一下,差点把怀里的孩子给忽视掉了。
手一颠,林暮在梦中受到震荡,大哭起来。那哭声引来了在不远处伺候婢女,林重楼将孩子哄了哄,略略止住他的哭声便将孩子交到婢女手上,叮嘱道:“去找阿碧。”
待婢女退下了,林重楼看向月涟漪,说话的时候语调竟然带着些笑意的欣悦。“那么,倚歌不是她生的。”
“琳琅?”月涟漪虽然看不惯他那幅开心的样子,却也不得不据实以告,点了点头,“自然不是,你看楚盟主那个样子像是会在离开你之后轻易爱上别人的吗?情爱一事,是世间最难的。”
不甘心看林重楼那样开心,还是想要泼林重楼一盆冷水,她道:“就算不是琳琅生的,难道不能是别的女子生的?楚盟主俊美非凡,为人正直,又有文采,别说迷倒武林的女侠,就是放眼京城名门也都是有很多人为他倾倒的吧。”
林重楼不理会她的挑衅,想要压压嘴角的笑意却还是压不住,反而扬起更高,他低笑了两声道:“不会的,”他的声音十分坚定,“除了我,他不会碰别人。”也不会让别人碰!
“你……”月涟漪愣了愣神,却反问道,“那你就不觉得对不起他吗?在扬州这个花柳繁华地,你林家主可也算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
“我……没有。”最后两个字说得底气不足,林重楼抿了抿唇,低声道,“我从来都没有辜负过他。”至少在心里,是这样。
月涟漪没有再刻薄他,只是说:“如今中原武林的情势不好,天山门那边还一天到晚地拿寒霜剑和倚月楼的事情指责武林盟徇私护短,加上秦际阳——他现在在朔方边境声名鹊起,因他是上官昊亲子,不少人提出要楚盟主将盟主之位让给秦际阳。你如果真的心疼他的话,就去看他吧。就算他不想见你你也要见他,否则……”
“他为什么会不想见我?”
“这种事情你都不知的我怎么会知道!”
月涟漪几乎是用吼的,林重楼一下给她的气势震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好,我会去的。”
月涟漪看了看他,欲言又止,心中怅然道:怕是到时候不是你去不去见他,而是你去了到底见不见得到他了。
“这样真的没有问题吗?”林重楼看着东海海面上那一叶承载着一大一小两个人的小舟在波浪间沉沉浮浮地远去,不由有些担心地说。
站在他身边的月涟漪叹了一口气:“林家主,这句话你今天已经不知道说了几遍了,你不嫌烦我都烦了。”顿了顿,又道:“看来你还是很担心小歌的。”
林重楼不怎么习惯月涟漪这样叫楚倚歌,实话说他也不太明白为什么楚青岫会给儿子这样一个名儿。
倚歌,听着倒是十分写意,再往里想又不免多了旖旎,不是很适合男孩。
林重楼的目光还是追随着那小船,却突然问道:“楚夫人她,真的死了么?”
月涟漪浑身一震,眼睫一眨,掩去眼中不自然的神色,缓缓道:“刚刚不是还见到她的尸体么,你怎么会怀疑她没死呢?”
林重楼道:“如果她真的死了,你又怎么会让倚歌陪着她上船,这里可是东海,单单将她的尸体以舟载之可以说是水葬,但绝没有要亲子陪葬的道理。”
他顿了下,又追加了一句:“而且你这样笃定他们的平安,难道不让人起疑么?”
这一会儿月涟漪是相瞒都瞒不住了,只得长叹了一声,承认道:“林家主你想必是早就开始怀疑了吧,忍到现在才说也不容易。好吧我说实话,琳琅的确是没有死——龟息假死这种武功虽然是旁门左道,但是必要的时候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什么叫必要的时候?”林重楼掂量着心中的想法,迟疑着说:“难道她是想要离开青岫么?”
月涟漪看他陡然难看的脸色竟然笑了,用颇有几分沧桑的语气说:“你和盟主两个人,明面看上去是风光霁月,哪家的女侠都想往里面跳,特别是楚盟主那样的性子和行事,就算是现在都仍然是众多武林少女的梦中情人,可她们那是没有嫁进来,真要嫁进来,你道日子怎么过的?”
“怎么说得林家和武林盟如同龙潭虎穴一般,十年前不是月夫人她自己要嫁给盟主的?”林重楼好整以暇地道,“当时闹得风风雨雨的,也算是给武林众多女侠一个表率了。”
月涟漪不是没有听出他话中的不屑之意,只是问道“那柳夫人呢?”
“她也是自己上门来的。”提起柳轻梦,林重楼似乎更加不乐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非我之愿。”
月涟漪为他的话震惊了好半天,最后叹了声:“这世间最无情的果然是最钟情的人。”
对爱的那个人钟情,便是对其他人无情,这样的然,让人恨都不能恨!
并肩站了许久,视线里一叶扁舟都快消失不见了,林重楼还是……担心,还是忍不住又想张口问。
月涟漪抢在他重复多余问话前说:“林家主,你这样关心小歌,是为什么?”
林重楼自然而然道:“当然是因为他是小公子。”是青岫的宝贝儿子——两个收养的小娃死了都尚且伤心至此,要是亲儿子出了什么事可怎么让他活?
月涟漪看着他的眼光忽然有些微妙起来,只是林重楼猜不透也不想猜那里面到底包含着什么情绪,就更加不知道这些情绪因何而来。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原因?”
“自然是。”
月涟漪闻言露出一副忍无可忍的表情,蓦地一转身竟然就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林重楼你到底长没长心!”
月涟漪无缘无故的发怒却竟然没有回明月歌坊去,而是仍然留在林家,只是每天没个好脸色给林重楼,让林重楼颇为不解。
渐渐林南鸢都看不下去,对正抱着林暮逗玩的林重楼道:“家主,这涟漪堂主什么时候才会离开江南?”
林重楼都没抬头看他一眼,拿过一个小鼓在孩童面前摇了摇,林暮一听到那声音就乐得“咯咯”直笑。
把孩子逗笑了林重楼才道:“不过是一个人,林家又不是养不起,你这样着急赶人家走做什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林南鸢辩解道:“我只是觉得她明明是在我林家地盘上却竟然对家主你这样无礼,气不过而已……要是家主你受得了我也不说什么。”
林重楼这才看了他一眼,眸光一转,微微笑道:“东易最近忙得厉害吧,都没空理你,故而你才这样敏感多思的。”
林南鸢的脸骤然红了起来,别过眼去嗔道:“算了算了,家主你的事情我管不了,她爱怎么着怎么着,我权当没听到没看到!”
林重楼继续去逗孩子,他坐在廊台上,越过围栏就是一池的荷香。忽的前方直冲过来一阵疾风,一路的荷花莲茎风拂而开。
眨眼间,月涟漪便落到他面前。林重楼抬眼看了她一下,又看了眼满池的荷花,有些埋怨地道:“没有路走么,非要从荷花上掠过来。”弄坏了怎么办。
月涟漪在他身边坐下看他逗弄孩子,却也不说话。
直到那孩子都玩累了靠在林重楼怀中闭了双眼打着哈欠睡去了,月涟漪才道:“林家主,这些日子在林家叨扰了,我也该告辞了,这些天多谢林家主的款待。”
林重楼将孩子搂住,林暮在他怀中翻了个身,抱着他的胳臂吐着泡泡闭上眼,林重楼一面轻拍着他的脊背一面道:“怎么这样急,倚月楼中有事吗?”
月涟漪看着这一幅承欢膝下的美好景象脸色却很是不好,语气也是一日既往硬邦邦的,“我走之前有些事情想要和你说清楚,这些事瞒得太久,只是我还是觉得你应该知道。”
“什么事?”林重楼意识到她话语中分量,正色起来。
“这件事说起来你不一定会相信,不过我还是先说……”她清了清嗓,缓缓道:“你应当在听说过桃花坞吧?”
“你是说海外三山十岛中的桃花岛?”
在东海的沿岸有着各种海外仙山的传说,除去三山之外,还有十岛,十岛的名称众说纷纭,就连十岛上究竟是些什么人则更加不为人所知。
但至少可以肯定的是,其中有个岛名桃花,上面居住着群仙。这是很多年前一个姓萧的年轻人从海上归来后传播出去的传闻。
然,毕竟这个人已经逝世好多年了,至于他说的到底适不适合真的更有待商榷。林重楼一向不信鬼神之说,桃花坞的传说不过是听之而已,从未放在心上过。
林重楼端详了下面前的女子,迟疑道:“难道你的意思是,你就是来自于桃花坞的么?”
月涟漪很痛快的承认了,她道:“那个地方也算是仙岛吧,我都不知道我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有多大,来到中土二十余年了——我的样貌和当初我来到这里时一点都没变。”
林重楼自然是震惊,不过他转念一想,想起了武林中关于倚月楼的传言,其中一个就是容颜常驻。不由问道:“难道倚月楼中的女子都是来自于桃花坞?”
“不,只有我和琳琅而已。”月涟漪叹了口气,“其实这个容颜常驻也是相对而言,或者可以说是一个诅咒——我们不远万里来离开仙境来到人间,都是为了破解这个诅咒。”
这话说得实在太过于仙风道骨了,林重楼闻言,脸色都微妙起来,他顺势问:“什么诅咒?”其实他是想问:和我有什么关系。
月涟漪道:“我和琳琅都是出自桃花坞,我们能够来到这里也是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出去之前,桃花坞的长老告诉我们,但凡桃花坞出去的都是为了历劫,这个劫便是情劫。”
“我们外表看上去和寻常女子没有什么不同,但有一样是我们得不到也求不来的。”
“什么?”
月涟漪避开他探询的目光,竟然有些尴尬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定下心才缓缓道:“生育。”
“但凡是桃花坞的女子都不会生育——这就是我说的诅咒。除非她们找到了她们命中注定的人,和意中人在两情相悦的时候交欢才有可以破解这个诅咒。但是千百年过去了,从桃花坞里出来的女子也不少,却没有一个在这里休养生息繁衍后代,她们最终都会被这世间的男子伤透心,从而专注于寻找回去的方法。”
“那些人,或许可以回去,或许一辈子只能在这里流浪,没几十年还要换一个地方居住,不然就会被当做是不老不死的怪物,受尽唾弃和指摘。”
这样的事情未免太过传奇,林重楼听完沉默了好久才道:“你没骗我吧?”
月涟漪狠狠瞪了他一眼,一字一顿冷声道:“我骗你做什么!骗你有好处吗?”
林重楼垂下头去,将月涟漪方才的话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终于抓住了重点。为此他稍稍激动了一下,差点把怀里的孩子给忽视掉了。
手一颠,林暮在梦中受到震荡,大哭起来。那哭声引来了在不远处伺候婢女,林重楼将孩子哄了哄,略略止住他的哭声便将孩子交到婢女手上,叮嘱道:“去找阿碧。”
待婢女退下了,林重楼看向月涟漪,说话的时候语调竟然带着些笑意的欣悦。“那么,倚歌不是她生的。”
“琳琅?”月涟漪虽然看不惯他那幅开心的样子,却也不得不据实以告,点了点头,“自然不是,你看楚盟主那个样子像是会在离开你之后轻易爱上别人的吗?情爱一事,是世间最难的。”
不甘心看林重楼那样开心,还是想要泼林重楼一盆冷水,她道:“就算不是琳琅生的,难道不能是别的女子生的?楚盟主俊美非凡,为人正直,又有文采,别说迷倒武林的女侠,就是放眼京城名门也都是有很多人为他倾倒的吧。”
林重楼不理会她的挑衅,想要压压嘴角的笑意却还是压不住,反而扬起更高,他低笑了两声道:“不会的,”他的声音十分坚定,“除了我,他不会碰别人。”也不会让别人碰!
“你……”月涟漪愣了愣神,却反问道,“那你就不觉得对不起他吗?在扬州这个花柳繁华地,你林家主可也算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
“我……没有。”最后两个字说得底气不足,林重楼抿了抿唇,低声道,“我从来都没有辜负过他。”至少在心里,是这样。
月涟漪没有再刻薄他,只是说:“如今中原武林的情势不好,天山门那边还一天到晚地拿寒霜剑和倚月楼的事情指责武林盟徇私护短,加上秦际阳——他现在在朔方边境声名鹊起,因他是上官昊亲子,不少人提出要楚盟主将盟主之位让给秦际阳。你如果真的心疼他的话,就去看他吧。就算他不想见你你也要见他,否则……”
“他为什么会不想见我?”
“这种事情你都不知的我怎么会知道!”
月涟漪几乎是用吼的,林重楼一下给她的气势震住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好,我会去的。”
月涟漪看了看他,欲言又止,心中怅然道:怕是到时候不是你去不去见他,而是你去了到底见不见得到他了。
第六十四章
几天后,在同样的长江入海口,东海的沿岸,林重楼和月涟漪偕行而来,等待着十天前送出的那艘小舟回来。
林重楼也不知道月涟漪是怎么知道楚倚歌归来的,月涟漪突然就说楚倚歌该回来了,隔天林重楼便跟着急匆匆的月涟漪赶到海岸。
他们大清早出门,正午的时候就到达海边,才等了不一会儿,林重楼的疑问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视线中便出现了一艘漂浮的小舟从远至近归来。
“倚歌……”林重楼不得不对月涟漪稍起佩服之心,对月涟漪那番话也就更信了一层。
月涟漪看都没看他,只是往前又走了几步去迎接楚倚歌去了。
那小船上只有楚倚歌一个人了,楚倚歌扒着小船往岸上走,手脚都是哆嗦的,林重楼将他一抱捞了进来,楚倚歌浑身都是软的,半边身子让林重楼搂着,双手撑着岸边的巨石,“呕”地一声,便吐了一地。
月涟漪连忙打开水囊喂他喝了几口,给他漱口,有浸湿了帕子给他擦洗了脸。颇为心疼地道“小歌,怎么样?还晕吗?”
原来是晕船了。林重楼眉眼一跳,他倒是忘记了楚倚歌是北方人,不习水性。
楚倚歌神情萎靡地靠在林重楼怀里,眼眶红红的,也不知是吐得太厉害还是别的闹的,就跟要落下泪一样。
他抽搭了两下,向月涟漪道:“我和娘上了小船,那和尚划着船在海上走了好半天,然后天都快黑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小岛,然后和尚把船靠了岸,带着娘进去了,可是我——我进不去!”
自小受尽父亲宠爱的楚小公子很苦恼:“他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和尚?”林重楼皱了皱眉,疑惑不解,“我没有看到什么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