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锐嘴巴里有点干,他微微咬住嘴唇:“我……”
梁晓春看自己的话已经起了作用,最后以一句话结尾。
“林晴天虽然有时候会管你,其实他也是想为你好,你现在这样,他也会很伤心的。”
冬天的太阳是温暖而留有余地的,落在人脸上像一层干净柔软的布料,当唐锐走到阳光里,顿时就被一整个包裹住。
从他的位置,刚刚好看见欧阳离开,后者也看见了他,嘴角一勾,又是那种让人不快的意味深长的笑意。唐锐眉心皱起来,他看见房间里的谢飞微微倾身在林晴天身边,他们还有事情在说,然后谢飞笑眯眯地,好像林晴天是什么稀罕的大礼物那样,举起手掌拍在他脑袋上。
“噗。”梁晓春在他身边失笑,“咱们的谢队长又来了,小林还得多习惯几次。”
她说得见怪不怪,转身朝办公室走,唐锐犹豫了一秒,跟在她身后。
办公室里没其他人,在梁晓春的明确暗示下,唐锐在林晴天桌上找到了一个包好的礼物,因为被压在角落里好几天了,粉红色的绸带都有点皱了。
“不看看是什么?”梁晓春说。
唐锐便拆了礼物,没有生日卡,也没有只言片语的说明,只有一副崭新的拳击手套,还带着略显刺鼻的皮革气味。
林晴天把自己的事情都忙完了回来,才听梁晓春说唐锐过来了,人在哪里?在小房间那边试礼物呢。
他也看见了废纸篓里被拆开的盒子和缠在一起的绸带,但表情还是慢半拍的一脸茫然,好像才想到有这件事。梁晓春不耐烦,把他推出去,让他去唐锐那边发呆。
“我能说的都说了,你别再搞砸了。”
……早就都搞砸了,林晴天想。
唐锐听见他推门的声音,慢慢抬起头,他坐在椅子上,端正,安静,双眼清澈见底,周身的氛围都是沉静的,反而是林晴天觉得自己的进入好像不小心打破了什么。
他咳嗽一声,唐锐对他举了举手,他便走过去,拉起他的手,唐锐一动不动,让他为自己调整着粘合扣。表情又安静又温和,像一个纯良的能够任人摆布的乖宝宝。
“我看见欧阳了。”乖宝宝说。
“你认识他?”林晴天一点不奇怪,如果唐锐有十件心事,有八成是会瞒着他,另外二成则是挑挑拣拣或实在没办法了才让他知道的。这个乖宝宝从来都是装给他看的。林晴天将粘合扣按紧。
“他不是什么好人。”唐锐说,双手放在膝上,林晴天退了一步,看他。
“他说过他不喜欢警察,他要是替你们做什么,肯定是有自己的目的。”
“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目的。”林晴天说,“你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以后也别和他走太近。”
唐锐仰脸,林晴天的语气是太平淡了,甚至没追问他怎么认识的欧阳,要按照过去,林晴天会直接说不要再和欧阳扯上关系,而现在……他站起来向林晴天走近了一步。
“要试试吗?”林晴天误解了,俯身拿起手靶,“来吧。”
他摆好了架势,但唐锐没动,双手自然地垂落在身侧,完全没有不具备进攻性的肢体语言。
“每个人做事都有目的,那你帮我的目的是什么呢?”
他们的目光交接,唐锐恍惚里觉得,林晴天一瞬间面无表情。然后放松,然后又绷紧。
“反正不是为了现在这个样子。”
唐锐又向他走了一步,林晴天以为他会争辩,会恼火,然后他们再一次吵起来。
都没有。唐锐只是猛然双手握住他脸,不管不顾地啃下去。
第81章
林晴天猝不及防被他冲得后退了一步,他的脸被唐锐牢牢握在拳击手套里,动弹不得,只能睁大眼傻看着唐锐。
唐锐的吻就像林晴天记得的那一次——生涩、凶猛、义无反顾,好像只拼得这一刻,再不管其他。唇舌相接的瞬间,鲜明的触感让林晴天背脊后猛然窜起一阵过电般的颤栗。唐锐的嘴牢牢咬住他不放,尖利的牙齿研磨着他的嘴唇,热辣辣地刮过去刮过来。他的舌头毫无章法,但是又自有目的,钻入他的嘴里,卷住他不放,就像一个漩涡,抓住他拉住他,想把他卷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
林晴天觉得呼吸困难,连氧气都被夺走了,空气好像在烧,身体奇异的高热,让他不能思考。
但他不能不去想,想现在他们是谁和谁,他们在做什么。
林晴天再次挣扎起来,因为恼怒而涨红了脸,混乱、慌乱、或者还有其他,他分辨不清他的愤怒是为什么,但无疑此时只有愤怒是正确而安全的。
他终于找回残余的意识,抬起手靶,照唐锐的后脑勺拍了下去。
咣的一声,唐锐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下头,他显然也没想到他会真的动手,被打得呆了呆。
林晴天被他那委屈而茫然的眼神看得几乎都有点歉疚了:“……我说过你别——唔唔唔!!”
唐锐抓住他行凶的双手,再一次吻过来。
只是一瞬间。
唐锐嘶的一声,退开了一些,他抬手抹了一下嘴边,见血了。
林晴天也不比他好,脸颊发红,嘴唇红肿,鲜红欲滴,他感觉到嘴上,脸上,甚至从头到脚的火辣辣的异样,在理解这是什么之前,他只能用恼怒来将它们都压下去。
唐锐牢牢地摁住他,眼神执拗而强硬,有点发狠。林晴天也喘着气,怒目而对。他们都没说话,好像都忘了还有这一个交流方式。
他们就这样互相瞪着,僵持着,然后,唐锐忽然用力将他抱住了。
“……”唐锐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应该怎么做才对呢……”
林晴天原本绷紧的胳膊脱力般垂落下来。
唐锐的头埋在他肩颈处,一动不动,他的肢体动作依旧是强硬的,又透出柔软的束缚,全然的依赖,就像小动物受伤之后本能地来寻求安慰。
但林晴天抬不起手来触碰他。一碰就会造成更多的伤害。
“唐锐……”他说,他的胸口再次闷紧得无法呼吸,淹没下面没说出来的其他。
他能说什么,他也一样,不知道该怎么样做才是对的。
老程携老贺出游归来,于是又把儿子徒弟一起召集过来了——别误会,没手信。叫他们是来打扫卫生的。
他在楼上把贺清河安置妥当了,一路走下来,看见程远和程近正在院子里晾晒大件的被套和枕席。他们走的时候还是秋天,冬衣都没拿出来晒掉在柜子里闷了一年的霉味。难得今天的好天气,气温回暖,刚好一起拿出来了。
客厅里是林晴天,还有他自带的拖油瓶唐锐,两个人把沙发套拆下来,老程才要叫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这么半天了,他在楼上都觉得房间里安静得好像没有人似的,这两人居然都没说过一句话,虽然照样还是有默契在,可横隔在两人之间的气氛,说不清是怎样的古怪。
正好唐锐被叫到院子里帮忙拔草,老程把林晴天叫进厨房。
“我不在的时候没什么事吧?”他笃笃笃地切菜,青翠的绿色蔬菜在他刀下被切成整整齐齐的一堆。
“没有啊。”林晴天说,声音是正常的。老程回头瞟他一眼。
“是吗,把茄子给我。”他利落地将菜装到一边,“那你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唐锐又怎么了?”
“……没有,没什么。”
有问题。老程确定了,表面上不动声色继续指挥:“把炒锅加热,别太大火。小火就行——唐锐又惹事了?”
“……不是。”
他还嘴硬,殊不知现在自己满脸就写着“唐锐有事我搞不定”这八个大字。老程姑且放过他,不能一下子把人逼得太狠。
“没事就好,行我这不用你了,你出去看看他们有什么事吧。”
林晴天不疑有他,摘了围裙出去。老程等了一会,估摸着他已经走到门口了,把厨房的窗微微推开了一点往外看:林晴天站在门口,院子里的唐锐很快直起身来,望着他,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唐锐几乎是一脸渴望地等着,但林晴天反而畏缩了,他犹豫了一下,又转头走了进去。
老程伸出湿乎乎的手挠了挠下巴,这情况……有点奇怪,怎么像是一个躲着另一个似的。
他听见林晴天脚步沉重地上楼,估计是找贺清河去了——每次林晴天要搞出点事怕挨他的骂,找别人都没用的时候,就会去找贺清河拿主意。想到这里,老程便放心了。
“贺叔,”林晴天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你现在,不忙吧……”
贺清河坐在轮椅上,就着台灯在看着什么,虽然还是天气晴好的下午,房间的窗户紧闭,只是将窗帘一角拉开,一抹羞涩的斜阳挂在他书桌一角,悄悄地落在他衣袖里伸出的苍白手背。林晴天看着这一幕,忽然有些犹豫,想退回去,但贺清河已经回过头,把手里的书放下,微微笑着说:“进来吧。”
他转动着轮椅,移动到茶几边,一边倒茶,一边示意。林晴天嗫嗫地挪动进来,顺手将门掩上了。
“找我有事?”贺清河温和地说,他气色好了不少,眉间不见一丝疲惫。之前常年闷在屋子里,他的脸色一直都偏带着不健康的病色,这一次短暂的外出旅行,似乎给他带来了不少积极的作用。
“您和师傅这一次出去,事情还顺利吧?”
“检查的结果,比我预想的好一点,比他预想的差一点。”贺清河坦白地说。“总体而言是在意料之中的。”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挑眉:“哦,我就说呢,你又来给你师傅做说客了?他自己说了一路没够,才到家又拉你来助阵,他能不能歇一会呀他?”
林晴天笑了,“师傅不是一直都那样么,你也知道的。”
“嗯,反正你们就是站在他那边的。”贺清河说,他肩上披着外套,想转身却有点僵硬。林晴天留意到了,俯身过去为他解开缠住的外套袖子。
贺清河说谢谢,又说:“我听见院子里的声音,程远他们也回来了?”
林晴天说是,他坐着,欲言又止,贺清河说,“怎么了?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他温和依旧,林晴天在那样一双宽容温厚的眼睛注视下,不安地动了动。
“贺叔,是有件事,我不知道……”
贺清河有几分不解,然而安静地看着他,“说说看。”
他温和而低沉的声音在这房间里几乎有催眠的效果,林晴天也被包含在那声音里的信任所抚慰,说:“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有时候,如果是为了一个好的目的,是不是总要做一些看起来不那么好的事情?”
贺清河眉毛又微微地挑起来,开口仍然温和:“所谓的好的目的,和不好的事情,是你自己的事吗?”
林晴天挣扎了一下,老实承认了。“……是。”
“不能告诉我是什么事?”贺清河说,林晴天低垂的眼已经告诉了他答案,“和你师傅说过没有?”
“这事,和师傅没什么关系。”林晴天说,“我也不想让师傅知道。”
贺清河思考着,眉间微微皱起来。
“好吧,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不过,不管什么事,都有一个衡量度和一个底线,如果你想清楚了,你要的目的,比你所谓的不好的事情更重要更值得,那就去做吧。”
“只要你能承受你自己选择的结果。”
林晴天吐了一口气,又深深吸了一口气,贺清河看着他,没有再问,只伸手拍了拍他。
“做你觉得对的事吧。”
第82章
送走林晴天,贺清河继续拿起书,却不能像之前那样投入其中。不一会老程便摸上楼,进屋掩门,嘿嘿一笑。
贺清河也笑,眉眼间几分揶揄。
“想知道林晴天找我什么事?”
老程做洗耳恭听状。
“不告诉你。”
“诶,你这人真没劲,快点说。”
贺清河也不逗他了,坦白说:“我也不知道,他就说了有什么事要他做什么选择,还是比较为难的事。”
这么一说,老程反而在意起来了,说:“他要选什么?”
“不知道,自己问去——站住,回来,”贺清河说,“别问了,谁都有自己的私事不想被别人知道。他不说就算了,你问了也不好。”
“我怕他就钻牛角尖。他那个呆劲你也知道。很容易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又把简单的问题想复杂了。不行我得去说说他——”
他越说越觉得很有可能,拔腿要走,但贺清河在后面轻轻一拉他,老程就站住了。
贺清河说,“不管是复杂还是简单,都是他自己的事。他既然不想和你说,就是希望自己来解决。你就尊重一下他吧。”
老程哼,思虑片刻,毅然决然往外走。贺清河叫他:“喂你……”
“喂什么喂,我下去看火,厨房里还没关火呢。”
饭后,程近和程远收拾善后,老程正想着找什么时机叫林晴天到一边去,贺清河便对唐锐说:“现在还不急着走,来陪我下盘棋吧。”
唐锐犹豫了一下,答应了,不料林晴天说:“不行,他八点还要上晚自习,现在就要走了。赶不上车就要迟到了。”
老程一愣:“晚自习?他不是一直都在第二天才回校吗?”他看了看唐锐,唐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闭嘴了,眉毛耷拉在眼睛上,一付不争不辨,逆来顺受的模样,很轻易便引起旁观者的同情。
但林晴天还是一样强硬——或者说,是反常的强硬,他没有因此而松动,也不解释,向贺清河道别,又和程远兄弟打了声招呼,“我送他出去坐车。”他说,就和唐锐先走了。
老程把程远拉过来。“我不在的时候,唐锐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啊?”程远拉过毛巾擦着手,边想边说:“哦,对,他受伤在医院住了几天,伤得不轻,到现在伤人的那几个小流氓都没找到呢。”
“就这些?”
“就这些。别的好像没什么了。”程远说,“您干嘛问我,问林晴天不是更快吗?”
老程摆了一下手,程远知趣地罢了,转而向贺清河说,“贺叔,怎么样,咱们来一盘吧。”
公交站离程家并不近,但是在走过去的路上,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的交谈。
唐锐落后了林晴天一步,闷头走着,时而抬头看一下前面的林晴天——的后脑勺。林晴天笔直地向前走,头颈挺直,仿佛已经根本忘了身边还有另一个人。
从昨天开始,林晴天就采取了接近冷战的态度。而唐锐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就只好什么也不说。
他习惯林晴天面对他时无保留的柔软和予取予求,任何时候,两个人之间总是以他为中心,凑过来的总是林晴天,他接受就好。忽然间,咣当一声,给予型换成了拒绝型。虽然外表还是一样的,唐锐还是惊讶失措了。
对这个仿佛要和他划清关系的林晴天,唐锐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想过林晴天的各种反应,各种对策,却忘了还有这样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