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猴子挠头道:“横竖是要放俺老孙出来,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么干涉?硬是要压着老孙,多此一举!那如来老儿,端地不通道理!”
薛清笑道:“这猴子果然傻。你倒是想想,只压住你一年两年,放你出来,你满身怒气。莫说替他们做事,你不打上灵山,那群和尚便要念阿弥陀佛。可是,若压住你一千年,两千年,你又如何?压得你火气全无,谁放你出来,你却要感恩戴德。若那人是个和尚……”
话留了一半,薛清只笑不再言。那猴子何等机灵,眼珠一转,便明白了几分,顿时火冒三丈,叫道:“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哼!他们盘算得倒是好!可俺老孙就是被压一千年一万年,也不受人驱使!到时候倒要打上他那灵山,将他的大雄宝殿打个稀巴烂!”
薛清听他这话,不由得一怔,叹道:“你这话,倒是像我一个知交好友所言。若是他识得你,定然喜欢你呢。”
那猴子又发了一顿脾气,弄得一身金褐色毛发满是尘土。抹了抹脸上泥灰,他才嘿嘿笑道:“烦劳仙家,再给俺拾掇拾掇。”
薛清笑道:“不如我让徒儿把这个法诀教给了你,日后你自己在这里,也方便打理。”
猴子连忙叫好,薛清想了想,道:“我瞧这附近也并没有泉水,再让我徒弟教你一个引水诀,免得天干日旱,渴死了你。”
那猴子道:“渴死倒是不会,先前有个观音菩萨曾经来过,说是为了怕俺老孙渴死饿死了,让那土地煮铜汁、攒铜丸,等俺老孙将要饿死,就给俺吃铜丸,见俺将要渴死,就给俺喝铜汁,好狠毒的心肠,想出这办法子折磨俺!还是老神仙好心,交给俺法术,老神仙也多发发慈悲,在这四周种几棵桃树——嘿嘿,俺馋那桃子,足足馋了一百年哩!”
薛清一笑,将几线青光投射到那猴子身前,片刻间青光所落之处生起了几棵碗口粗细的桃树,眨眼间开花结果,一树粉白桃儿随风摇曳,阵阵清香扑鼻。
猴子喜得吱喳乱叫,连声道:“多谢老神仙!老神仙的法术好厉害!”
薛清瞧着那猴子眼珠骨碌碌地转,笑道:“你这猴子,却不能得陇望蜀。快快和我徒儿学了法术,修习熟悉了,再说旁的。”
猴子大声嗐气,不过还是好好地听青玄朝他讲那些法术。他果真是极聪慧的,不过听青玄说了两遍,那法术就应用自如,手指之处,一股股清泉喷涌而出,猴子哈哈大笑。
那猴子径自玩乐,招出水流来喷得自己满身湿透,又把一身的水用咒语弄干。青玄袖手立在一边,笑嘻嘻看着那猴子百般折腾自己。
还好先前薛清已经在这周围布下了结界,不然这猴子早就招来了此间土地。不过……
薛清又看了看周围,也不知是谁那么倒霉,做了此间土地,这里实在是个不毛之地。不说草木不盛,他和青玄来了这里许久,竟是连个飞鸟都不曾见,也怪不得猴子见到了他俩,分毫不认识也这么热情。
等那猴子玩的够了,眼见日头已经西斜,薛清便对他道:“此处果然荒凉,不过却正方便你好生修炼。静心凝神,闭关入定,百年疏忽而过,也不算难熬。”
说罢,他便作势要走,只是还没转身,又听那猴子道:“老神仙!老神仙别走!俺老孙还有一事相求!”
薛清回头,只听那猴子讪笑两声,道:“老神仙,你叫俺老孙修炼,可这修炼也要有个法门不是?当初俺那师父只教了俺变化之术,腾云之术,却没教俺老孙什么修行之术。老神仙慈悲,不如再传俺老孙一段功法,这也是俺老孙的机缘。”
猴子倒是机灵,薛清噗嗤笑道:“我也瞧得出,你自然有自己的修行之道,还说什么不曾学得功法,是想要骗我不成?虽说我并不计较,可是,你背着你师父学了他人功法,倒是不怕日后落个背叛师门的名头?”
那猴子道:“老神仙,你的本领高强,必然瞧得明白,俺那功法就是打斗的本领,压在这山底下却是练不成。再说了,俺那师父也说了不愿认俺老孙,到时候师徒相逢,自然是装作不认识的。便是他见俺老孙身有别家功法,想要责骂于俺,也没个法子。”
被他这话逗得一笑,薛清笑道:“你此时也不伤心了?罢了,要我传你功法也可,只是日后也别和说,这是我传与你的,免得给你我彼此惹了是非。我也不要你叫我一声师父,只是算作咱们相识一场,彼此缘法。”
说着,他便一抬指,一线清光投入那猴子眉心,猴子过了半晌才醒过神来,再看时,薛清已然踩着云头,飘飘然站在了半空中。那猴子在底下抬着头,大声喊道:“老神仙!来日俺老孙脱困了,在寻你磕头拜谢!”
然后他便就地叩头,那一身铜皮铁骨撞得地上嘭嘭的响声。直到走得远了,还听见那猴子的声音喊着“多谢老神仙”,薛清不由得叹道:“这猴子倒是当真知道恩义,比好些人都强。”
青玄略一侧头,朝后看了一眼,轻声笑道:“他当年也做下了一番事,必然有些他的不凡之处,主人今番也与他结了善缘,料想是好事。”
薛清笑道:“尚且不知日后呢,我不过是……”
话到一半,他又皱起眉,轻声一叹。总觉得刚才的所作所为,也并没有什么意义,倒像是小孩子的幼稚行为,甚至还有点自欺似的。
他厌恶西方教,更讨厌准提,可这般给西方教使坏,终究不如直接打上门去来得痛快,这样一想,心里有点憋闷起来,薛清摆了摆手,没有继续说,只道:“此事勿要再提。”
青玄点头,两人又复前行。薛清看着脚下,白云飘渺之间,只见河川历历,十分分明。
到了圣人之境,再弄些阴谋诡计,便没什么意思了。真要报复,自然还是应该大力破巧,直接过去落了那准提脸面。这是上清记忆里他一贯的作风,也是这些时日以来薛清总结出来的想法——面对绝对的强大,谋算已经不重要了。
就好像,再机巧的谋略,也对付不了天道。再精致的阵法,也困不住道祖。更何况,圣人都有术数之能,就算关系自身,有算不出的地方,可终究不能一无所察。
所以,只觉得今天的所作所为,毫无意义。说不定那准提又在背地里计划些什么,薛清便想,毕竟还是阳谋之道更为适宜如今,可他却不长于此。
略一回神,薛清瞧了瞧他们前行的路径,却是往云梦泽而去的,怪不得青玄丝毫没有疑问。想了想,薛清叹了口气,他心中忽然隐有所动,却是觉得,应该往云梦泽一行。
那种心神被牵扯的感觉,还真是……不怎么好。薛清只觉得有种没由来的揪心,越来越急躁,越来越慌神,好像是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的预感——一时间,竟然觉得,就算往云梦泽去,再遇见玉微,也不算什么。
这是什么人,或者是什么事,牵动心神,竟然让他如此慌张……?薛清深吸一口气,咬了咬下唇,对青玄道:“来拉着我的手,咱们走快些。”
驾云如电,片刻就瞧见了云梦泽的雾气。行进那片云雾里,薛清一皱眉,他似是听到了远远的,打斗时兵刃交接的金铁之声。
云梦泽自古多精怪,妖怪们打斗原也不稀奇,只是这时打斗的两方,境界都大不一样,远高于云梦泽里的寻常精怪,瞧那飞溅起的灵光妖气,少说也有数千年修为。
第二十五章:纠缠
若是在以前,几千年的修行自然算不得什么,不值一提,就算是好资质,也至多修到天仙之境,那可真如蝼蚁一般,大能者抬手便叫他化作灰灰。
只是如今却不比当年。一场巫妖大劫,陨落多少准圣人物,后来天地间灵气越发稀薄,就算是大罗金仙也是难得的了。在之后……在之后薛清记不得,但他也知道,如今有划出地仙界,与人间界处处交接,却非有缘不得进入,真正有些修为的,都在地仙界修炼了。
毕竟那里灵气汇聚,天材地宝也比人间界多些,且兼修道者众多,论道会友,集结门派也都方便,久而久之,那些修道士也不愿出世,往人间界而来。
是以,如今在人间界,虽也有几处名山灵脉,天地之气汇聚之所,却并没有几个修为高深的修道者。一旦修成了最低阶的散仙,觅到了进入地仙界的路径,那些修道者便迫不及待离尘而出,分毫不愿在人间界滞留。
以薛清神识所见,这人间界之广袤,除却他和沈暄二人,其他的修道士,不论是人族或是妖物精怪修行,修为最高者,不过金仙顶峰,尚未至玄仙境界。
这么一对比,即便是地仙,在这人间界也算是极高的修为了。像是当年薛清所见,秦始皇招揽的那些丹生道士,有地仙境界的,就被奉作上仙,一朝帝皇也对那人惟命是从。
而那打斗的双方,各自有数千年的修为,遥遥看那飞射而出的灵光妖气,只怕哪一个都超越了地仙境界,还有一个是刚进阶的天仙。
什么时候这云梦泽有了两个这样厉害的人物?薛清今早才从沈暄的庄院离去,那时还并没有发觉竟有个天仙到了云梦泽地界,不然他也不会贸然出去。留下沈暄沈碧玄两人闭关却无护卫在侧,可不是一块肥肉摆在了砧板上?
他不由得便想起,那天仙修为的,是不是玉微?二师兄依附在那杨树精躯壳之上,虽然只有几百年,可他若是愿意,莫说是天仙境界,就是一个大罗金仙也修得出来。不然,这人间界哪里就有那么多天仙金仙了?
那又是什么人在和玉微打斗?且自从薛清察觉了那边的打斗之声,也过了一些时候了,怎么竟然能有人在玉微手下撑过一炷香功夫?
灵光必定就是玉微射出的,那阴邪妖魔之气就是与他打斗的另一方身上的气息了,想必那是个妖怪。
玉微一向极为厌恶妖族,下手必定不容情,却能让那妖物缠斗到如今,难不成那妖物是极为厉害的?
薛清又想到先前青玄曾言道,玉微附身在杨树精上,修为打了个折扣,要是真的阴沟里翻船……薛清不担心玉微的安危,倒是担心天下妖族是不是会被连带报复。
罢了,玉微若真恼羞成怒,那可是牵连无辜。为了妖族们的生存……薛清想了想,咬了咬牙,掉了个头,朝打斗声传来的方向行去。
朝前不远,绕过一个山头,就见半山腰上两人各自腾云驾雾,正在缠斗不休。
当中一人身长玉立,脚下踩着片片白云,身着青衣,手执一柄玉如意发出道道清光,头顶五色祥云相以维护,薛清只略瞥一眼,心里就叹了一声。他如何能认不出这人?先前还真是没猜错,那正是玉微。
而与他打斗那道人也立在一片云上,那却是一朵色做绛色的彤云。那道人五绺长须,白发胜雪,色如童颜,眉目如画,红光满面,看起来真像是神仙中人,只是眼睛里透着股阴冷邪气,瞧着便不是善类。
只是细看他根脚,却竟不是薛清先前以为的,乃是一个精怪修行,那本是一个人族修士,却不知怎么竟会行动都带着妖邪之气。
尤其是他一双眼睛,阴冷可怖,比之五行山下,薛清所见的孙悟空金眸之中那种因为天生兽性驱使而暗含的冰冷,此人的神情却似是因为作恶过多,丧了人性,所以才显得阴邪。
薛清带着青玄立在半空之中,那二人仍旧打斗不止,只是玉微面上添了些喜色,那邪异修士却脸色一凝,带上了几分狠厉。
又过了几招,薛清眉心一蹙,暗中惊讶,原来那天仙境界的修道者,是这个邪异修士?
瞧他出手狠辣,法力也有些水准,若是生死相搏,就算是沈碧玄如今将要进阶金仙境界,兴许也不是他对手。玉微此时不过附身杨树精之上,每每出招,虽说道法精微,却似是法力不足,妙则妙矣,打在那邪修道人身上,只伤不杀,瞧着也不过勉强不落在下风而已。
只薛清却忍不住想要冷笑,玉微他这是演戏给自己看?
圣人修为,就算是现在他附身在杨树精身上,只有地仙境界,诸事不宜,也不可能这么弱到会被随便一个邪修压着打的地步。
就算是他此刻被这邪修道人打死了,他真以为薛清会相信,他是敌不过那邪修?
又过了几招,眼瞧着玉微手中的玉如意被打得飞脱出去,薛清心中烦躁。他一时间只想转身而去,再不理会这荒唐戏码。堂堂玉清元始天尊,得道法器玉如意也能被人打得脱手,这笑话说出去,有谁能信?他真以为薛清是傻子不成?
又一想,薛清更加冷笑不止,方才他听见的打斗声,也是玉微故意安排给他听的吧?不然这偌大一个云梦泽,方圆数千里,他们这打斗也不是毁天灭地,怎么就这么巧能被路过之人听见?薛清一时间只叹自己心软,刚才竟然还担心起来……
咬了咬牙,薛清干脆掉头而去,只由得后面打得热闹。才转身,就听身后一人唤道:“阿清!阿清莫走!”
薛清回头,就见玉微正一脸焦急地看着他。哼笑一声,薛清干脆转身,抱臂看着玉微演戏,看他可能真狠心让自己这个分身被那邪修打死。就算只是个分身,他竟然不怕丢脸么?要知道,这位二哥,历来是最重视脸面。
然而玉微真是出乎薛清意料之外,他好似真不觉得这有什么掉面子似的,只装模似样地左支右绌,好似下一秒就会被那个邪修道人打死了。
又过了足足一炷香功夫,那两人还兀自打得花哨,薛清暗暗撇嘴,抬手一道上清雷光,打飞了那道人。虽说他倒是挺想看玉微被那道人打死的模样,可惜,估计就算打到明年,玉微也只会装成好像马上就要被打到的样子,其实根本不会有什么事。
这种不好看的戏码,还是不要继续看了。怎么看都觉得假得很的场景,倒是委屈了那个可怜的邪修,信心满满的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赢了,其实只不过是被人耍着玩而已。
件那邪修被打飞,玉微脸上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整了整衣裳,略喘了几口气,架起云头,到了薛清身前,道:“多谢贤弟相助。”
薛清冷笑一声,并不答话,径自朝前行去。玉微跟在身后,叫道:“阿清,好容易咱们兄弟偶遇,不如找个地方,再行叙话,如何?”
偶遇?这话他还真敢说出口,果真是圣人之尊,也不怕说谎话遭雷劈。薛清又是冷笑一声,只道:“偶遇难得,只我却没什么话想与二师兄说。”
驾云行了一阵,眼见快到沈暄庄院了,青玄低声道:“主人,二老爷还跟在后头呢。”
心知总不能把自家的事情带到了沈暄家,且这事实在是越拖越麻烦,不如快刀斩乱麻。薛清叹了口气,干脆落下了云头。
瞧着后头玉微果然也跟着落了下来,薛清回头,看着他道:“二师兄,实言相告,先前的许多事情,小弟我都不记得了。是以,师兄想要与我寻事也好,叙旧也罢,好歹等我想起来了,咱们再说。再者,师兄你这么跟着我,我心中只有更加不想理会你。二师兄,我记得你从不是这般死缠烂打的人,怎么今日却这般……倒不像是你了。”
玉微瞠目,似是有些惊讶的模样,不过细看又似是悲伤,过了半晌,听他叹道:“我见你出了紫霄宫,便以为你……阿清,咱们不说先前的事了,我只是担心你,怎么能够说出什么寻事不寻事的话?你就让二哥瞧着你,好能放心,行么?”
他这话让薛清忍不住嘴角抽了抽,道:“二哥,那你如今不是已经瞧过了?我不必你担心了,诸事百般都是好好的,你也能放心离去了吧?”
不等他话音落下,玉微便叹道:“你方才还说好些事情都记不得了,又怎么能说百般都好?这记不起前尘往事,就是一桩极大的事情了,可要二哥……与你分说一番?你呀……你也莫要逞强,让二哥在你身边照顾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