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护法,你可曾想过上青瞳海,与天下高手决一胜负,从此声动宇内、名垂青史?”
夙尾想了想,道:“我幼时习武,正是为了这个目的,只是现在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要争到武林十大高手的位置
并不那么容易,更何况五年前的十大高手,如今都烟消云散,剩得一两个夹在一重天的权力漩涡里,整日劳心劳力,非
我等闲人可以想象。”
“东方护法如今夹在坤龙之中,便就好受了吗?”我不禁问道。
“公子有所不知,坤狱乃是在下的责任,就宛如妻女父母一般,再麻烦我也离不得它,时时刻刻盼着它好,家人偶有小
错,别人不能横加干预,要么我也得和他拼命。”夙尾脸上淡漠,却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若是坤狱中大多数人不把你当做家人呢?”
“我不知道……”夙尾望着远处,“一个门派本来就是进进出出,年老力衰的退下了,年轻一代又上来。我进坤狱尚且
是百鱼引荐,又如何能看着百鱼被后来者推倒。公子想必已经知道,当年弥武落魄,一重天里无处安身,亏得百鱼照拂
,与他当众义结金兰,才将弥武从一重天保出来。”
“那为何……?”
“百鱼可惜了是坤狱的大门主,平素笑脸迎人,心慈手软,狱门许多门众不服气他。”夙尾道,“我自从伤了龙三公子
,丢了护法一职,便也帮不了百鱼什么,最多在他和弥武之间作个调停。我知道狱门门众不仅不把我当家人,仇人都可
以算得,只是为了门派荣誉,遭人忌恨也不在意料之外,我倒不太为此烦心。”
“护法心胸广阔,行止磊落,倒是我总想这想那,束手束脚,落了下乘了。”
“公子不必过谦,公子尚且年轻,将来大有可为。”夙尾笑了起来,“这一回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做了你的判断,
看过剑会,赶快回一重天去吧。”
我怔怔看着他,喃喃道:“大哥也是这么说的……”夙尾问:“什么大哥?”我赶忙低下头,心中责怪自己失态,闷声
说道:“我不过是想交几个朋友,真心实意的。”
夙尾笑道:“智珠公子倒也奇怪,怎么一重天英才辈出,竟找不到朋友,要到二重天的旮旯拐角里探宝吗?”
我忽而问道:“三重天不知是个什么样子?”
夙尾抚掌大笑:“这都找到三重天去了,朱公子难道不知,但凡有人处便有三重天?贩夫走卒、地痞流氓、引车卖浆,
这些人可是三重天的中坚力量。”
我瞪大眼睛:“不会吧——那还是算了,我也就在你们中间找找朋友,要我去和乞丐称兄道弟,还是、还是不太可能。
”
夙尾笑道:“朱公子倒是坦诚,说这话可会得罪不少高手,”说这指自己鼻尖,“你眼前这位高手就是从三重天拉车跑
信副业搓麻绳过来的。”
我肃然拱手:“失敬失敬!”说罢两人一齐大笑。
第一比武场设在湛水边上,平原广袤,坤龙两家搁据东西,气势森然,我走到台下,夙尾拍了拍我肩膀,回坤狱坐席下
。
我心里紧张,手中攥着琥珀珠,登上比武台,台下湛水浩浩汤汤,向东奔流,此时西风过境,吹得田陌一阵沙沙作响,
除此之外,更无声响。
我在众目睽睽之下咽了口唾沫,努力摈弃杂念,思想集中。
“各位今日到此,是为见证名剑胜邪之归属,青穹碧水,共作判断。小子朱让,承龙氏族长龙飞桓与坤狱大门主沈百鱼
之邀,不自量力,主持盛会,还请各位前辈多多指教。”我深吸了一口气,“这次比武,共分三场,今日这一场于湛水
之岸,双龙之野,有幸拜请龙氏族长与坤狱大门主切磋一番,只分胜负,不伤性命,两位德高望重,当为我等作楷模。
”
群声顿起,刮起一阵兴奋异常的风气,想是迫不及待要见识一下族长、门主的功力,武林中人相较,胜便是胜,败便是
败,没那么多纠缠不清的中间地带。
我目视一扫,没见歌儿和老橘子,便招呼曲儿将琴拿来。曲儿双手托琴,放在我面前,随即弯腰退去。底下众人不知我
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间议论纷纷。
我将弦调好,稍微拨弄,朗声道:“还请各位先消消火气,听小子奏一曲高山流水……”
这些自然不是我临时加的节目,而是与老橘子商量好的,多拖延些时候,好教歌儿有时间探入龙家山庄。今日山庄既无
龙飞桓,又无袈裟,是最好不过的闯空门的时机。老橘子得大哥故人托付,一定要去龙家一趟,偷些龙家与万俟勾结的
书信消息。
至于沈龙之比武,自然开始的越晚越好,沈百鱼就差向我明言,别让他输得太丢人。
我恍惚间听见拔剑出鞘与各种怒骂的声音,不敢多看,继续专心于琴,面上摆出一副十分从容的样子,一曲弹罢,两边
总算克制着怒气没有当场冲上来把我踹到江里去。
我清清嗓子,在众人怒视中,悠然道:“小子琴技不佳,看来大家是不甚满意。不如这样,下一个节目,小子操琴,请
人舞剑……众位稍安勿躁,比武一定要比,但不能满怀怨恨的比,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不能为了一个劳什子胜邪剑
伤了两家和气嘛,来来来,你们两家各出一位兄弟,这回舞剑罢了,就算夙仇都解了,以后大家开开心心过日子,互相
帮扶,互相友爱,啧啧,多么美妙的一幅情景啊!”
“什么破烂智珠公子!名不副实!”
“赶紧比武,哪儿那么多废话!”
我抬眼向坤狱坐席,注目于夙尾,夙尾却没看我,垂着头一动不动;我眼神又飘向弥武,弥武一脸看热闹的神情;再看
抱琴冲我微笑的少女九畹,我和她不熟;一路看过来,终于找到好欺负的孟何,孟何一看我,眼神立刻往别处飘。
“各位不要这么害羞吗,尽管上来啊,上来啊~”我干笑几声,躁动越来越大,却依旧没人上台配合我。
“唉,虎落平阳被犬欺,你们尽管吠吧。”我自语。
忽然一声长啸,止了场中喧闹,龙飞桓起身,宛如一座铁塔,瞬间镇住一切杂毛小妖。
“朱公子不知想叫我家哪个兄弟上场助兴?”龙飞桓一派大哥风范。
“这……”我眼神乱跳,他们家我谁都不认识,忽然看见那席帽男子,脱口道,“不知龙三公子可否赏脸?”
龙飞桓脸色一沉,却听龙海初嘶声道:“朱公子面子大,在下不敢不从。”说着纵身一跃,翩然落在台上,底下轰得叫
好。
龙海初一上台,夙尾突然站起,我心道不妙,慌忙大声叫:“坤狱南方护法,你不至于不给小子这个面子吧!”
孟何总算讪讪起立,走上台来。
“事先说好,这是舞剑,不是比剑,两位不可拼内力,不可暗中伤人,不可……”
“哼,你当我是什么人,休要多言!”龙海初冷笑道。孟何看看我,又看看龙海初,笑道:“舞剑不都应该是侍婢之类
的……”
好你小子拆我台,我立刻坐下调弦,顺口道:“龙三公子,这位南方护法主业是郎中,舞起剑来估计手脚僵硬,你多多
担待。”
“那干吗还要叫我……”孟何小声嘟囔,我翻眼,他立刻住嘴。
“孟护法请!”龙海初爽快抱拳,随后一剑划开。
“我……我没剑。”孟何念叨。我拍脑门,唤曲儿把白鹇尾借给孟何,曲儿面有豫色,还是将佩剑解下,递给孟何。
孟何以两指抚过层层冰裂的剑身,赞一声“好剑”。我手下弦动,孟何向前一步,双剑相并,随即划开,两人俱是身轻
如燕,出剑处又凌厉迅速,几招下来,看得我心不在琴上。
场中渐渐静了下来,众人皆仰头看二人你来我往,纯粹比试招数精巧,这倒比拼死拼活好看多了。我不禁得意,手下拨
捻弹挑,又快了一倍。
孟何通音律,步子踩得恰到好处,衣袂飞扬处颇有书剑双修的风采;龙海初则招式凌厉诡异,很难跟上拍子。两人对舞
一阵,长剑相交,这时变化陡生,“呛琅”一声,孟何手中白鹇尾竟斩断龙海初的佩剑,半片剑刃直向我飞来,我慌忙
仰头躲过。
龙氏坐席爆出一阵怒号,我翻身起来,却见台上已站了四个人,孟何、龙飞桓两相对峙,曲儿空手护在我身前,还有一
人整张脸红肉翻卷,五官缩在红肉内,乍一看竟看不出是个人,我目光下移,看见他手中半截佩剑,顿时一个哆嗦。
这就是龙三公子龙海初。
他的席帽黑纱纠结,已滚到比武台一侧。
龙飞桓已然怒极,一刀裹风雷之势向孟何劈去,孟何愣在当地,不知如何是好,我大声道:“龙家主请自重!”龙飞桓
刀劈到孟何面前,孟何吓得一折身躲开两尺,刀如影随形,只在他耳边徘徊,龙飞桓戏弄片刻,才收刀回鞘。
龙海初已重新戴好席帽,浑身直冒冷气,径自走下台去。
龙飞桓向我冷冷道:“朱公子,现在可以开始比武了吧?”
傍晚回到客栈,墙头的茅草已没入黑暗,最后一丝夕阳不能在半壁上留下丝毫痕迹,所有曾经灿烂过的沟回坎坷,现在
都归入阴影,白昼潜伏的虫儿们,这才蠢蠢出动,各唱各的歌儿。东风临夜冷于秋,我坐在窗前,拿着剪刀拨拉蜡烛芯
,青蓝色的火焰里时而跳出一缕黄光,毕毕剥剥地响。
我在等人。等歌儿和老橘子。
白天这一场比武,算是把坤狱的脸都丢没了,龙飞桓气急出手,沈百鱼被他挑了铁骨扇子不说,整条右手估计从此都举
不起重物了。
耳边那“喀啦”一声,时时刻刻提醒着我,如果不是我把情况弄糟,沈百鱼也不会被龙飞桓捏碎右肘,那个胖胖的笑嘻
嘻的沈百鱼……
我自作聪明搞什么舞剑,自作聪明招惹龙海初,自作聪明借孟何白鹇尾。
我越想越气,重重锤在琴弦上,五弦齐响,噪音!
我趴在琴上,把脑袋埋进胳膊。
曲儿仍站在窗外,若我不招呼他,他很少主动理我,然而眼下我只有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榆木疙瘩可以倾诉。我道:“
曲儿!”
曲儿答:“公子有什么事?”
“若是坤龙两派有任何人来找我,一律不见!”
“是。”
“曲儿,你跟着我是否觉得委屈?”我吹息了灯,月光将曲儿的影子投在窗户纸上,他稍稍躬了身子,沉声道:“曲儿
从未想过此事。”
“你这样的才华,配胜邪剑也不委屈,要不,回来我把胜邪剑给你。”我突发奇想,决定跟曲儿好好联络一下感情,曲
儿这个人平时也不吭声,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公子不要轻诺。”曲儿答。
我拍桌子:“什么叫轻诺!只要我活着回去,胜邪剑就是你的!”
“……”
“曲儿,你说,你是不是和歌儿一样,将来都会去争那个什么天下第一?”
“……”
“你打得过那个龙飞桓吗?要是打得过,我们走前,给我好好教训他一次,可恶!”我在空中施展了一番拳脚,幻想龙
飞桓被我揍得连连告饶。
“……”
我掏出琥珀珠,月光中琥珀包裹的一点小虫闪闪发亮。
过了半晌,曲儿才道:“公子,现在有余闲,请公子把内功心法抓紧练习。”
“哼!”我拖着疲惫的身体爬到床上,打坐,五心向天,手捏心诀,努力幻想丹田中有一缕真气。
毫无疑问,我不会武功,也不是练功的料子。我最怕酷暑三伏顶着太阳扎马步,虽然很羡慕那些阳光下熠熠发亮的强壮
背肌。大哥的武学师父捏过我的骨头,说我骨骼太细软,应练柔功为上,初学那阵我是腿上绑了沙袋卯足劲绕着武馆跑
,这么跑到冬天,天亮的晚,我便开始耍赖钻在被窝里不出去。
后来大哥又给我一本养气的册子,叫《龟息大法》,书如其名,具体就是教人怎么装死的。
我觉得好玩,练了一阵子龟息术,恍惚间能提起真气,但是进境太慢,过了兴头,便又撇开了。
大哥见我做什么都没个长性,动了真怒,派了两个师傅跟我练习近身腾挪,那阵子我每天回到床上都浑身青肿,听见大
哥的名字都要抖三抖。
如此,现下我唯一擅长的功夫就是躲避拳脚偷袭。
想起大哥每每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我不禁心中一酸。
忽而丹田下起了一股尿意,我正想起身,不料一缕凉凉的气息沿着丹田上走,缓缓游到肚脐眼后,我吓了一跳,那凉气
消散不见。
我再次闭目凝息,这回那极弱的真气稍强了些,只是仍不能通过神阙,我耐心等它渐渐壮大,缓缓吸气收腹,硬把真气
挤上一层。
真气尚未到达膻中穴,纷纷散漫开来,不能汇聚。
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
等我睁开眼,天已泛亮,我浑身如洗了热水澡般舒适通常,脑袋却疼得不行。
这般头重脚轻地走出屋门,院里一个人也没有。
“曲儿——”我刚唤了一声,曲儿已从房顶跃下,我拍了拍他肩膀,“走,我们去看弥武欺负人。”
第五章:夙仇
我今天坐在这儿,就是要看龙家丢人!
我大剌剌往判断席上一座,不顾龙飞桓的咳嗽和夙尾的目挑。
沈百鱼面色青白地坐在坤狱席上,托着他那条断手,弥武下场时路过沈百鱼身边,两人什么都没说,弥武捏着佩剑的手
紧了紧。沈百鱼左侧席空着,一如昨日,沈夫人没来。
我托腮想想,自从那次沈夫人出面阻止弥武,便再没见过她。
正在沉思,一双紫靴已走到我面前,我抬头,龙飞桓紧紧抿着薄唇,目中隐忍着怒气,我说:“龙家主有什么事不妨第
二场比试后再说,现在您站在这里,会妨碍我判断的公正。”
龙飞桓一甩袖子,差点打我脸上,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那还请判断大人自己斟酌罢!”
哟嗬,威胁恫吓都上了,偏偏我不吃这一套。
龙飞桓一挪开,夙尾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我叹了口气,来路上曲儿已向我说过,夙尾昨夜来了两三次,想要见我。
看他那窝囊样子,就知道是要给龙海初求情,我招招手,夙尾如逢大赦般走过来,我轻声道:“若是龙海初胜,胜邪剑
便归他所有,沈百鱼颜面无存,再无理由压制弥武,坤狱两门从此揪斗不休,直到两门分崩离析,又或弥武独掌坤狱。
其间龙氏必将乘胜追击,彼时你坤狱内忧外患,你能治得住么?你既然无力承担后果,便不要劝说我给龙海初放水,更
何况就是我愿意放,弥武也必定不答应。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