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已经学会如何在人的心脏上捅刀子,却偏偏看不见血。
“这么说来,你已经心甘情愿把身体和心都交给皇上了?”上官似笑非笑地望着灯下那人。
“那哪儿行呢?不是主人教得么?要想得到男人的心,上等办法是求而不得。”莫斐很高兴自己在宿醉之下还能完整的
背出这句话来,于是眼波越发迷离,“所以啊,不管皇上如何体贴,小斐也只是守着自己的心不愿给呢。”
上官笑道:“那你的心呢?”
莫斐也笑道:“不是在主人这儿么?”
“你说得可是真的?”
“倘若不真,主人要如何验证?”
上官微微眯起眼睛,他忽然发现面前这人根本就是一只小狐狸,他说得每一句话都像是真的,但也可能都不是真的。
“我倒有个法子可以验一验,”上官双掌一拍,忽然变戏法一般变出一个小瓶子来,朝着莫斐走过来,“这瓶子里,是
一种香料。虽然时间一长,本人是闻不见了,但是经过训练的动物却还能闻见。”
“有什么用处?”莫斐抬起眼睛望向他。
上官从瓶里倒了一些出来,一把就抹在了莫斐的后耳上,笑眯眯道:“这样一来,我就不怕找不到你了。”
莫斐久久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扑哧一声笑出来,轻巧地接过他手中的瓷瓶:“这么说来,主人是让我找个机会给那
人也抹上一点,以后就不怕找错人了?”
上官欣然道:“果然是个聪明人。”
莫斐做出一副乖巧的样子,但因酒醉声沉,在别人看来却是满眼的淫荡:“可是那人平日里很忌讳身上有什么味道,只
怕想给他抹点香他也不愿。如此一来,莫斐只好等干那事儿的时候,先把香都上在自己体内,只等那人来捣,捣个几千
下,味道也就挂上了……”
“啪”的一声。
筋骨寸断之痛!
上官忽然紧紧握住对方的右手,用了拉枯摧朽的力量。
莫斐的脸色一时雪白,却依旧强忍住疼痛颤悠悠笑道:“主人,小斐这条手臂若是废了,可就鸡飞蛋打了……”
他一语双关,上官立刻又放了他的手腕。
五条青紫的痕迹清楚地印在莹白的肌肤上,莫斐悄悄用袖子掩住,疼得表情都变形了却还在笑:“主人原来是听不得荤
话的人儿,小斐造次了。以后再不敢多言。”
上官白身为假笑的老祖宗,第一次,想要将这样的笑脸从对方脸上撕下来。但他最终还是站着没动,然后,用更为柔软
亲和的声音缓缓道:“小斐,你知不知道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心很痛。”
“真的?”
“真的。”
“可是主人说过,不假思索说出来的话往往都不是真的。小斐虽然学艺不精,却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我要怎么说你才相信?”
莫斐想了想,默默捞起另一条袖子。
“还是掐我吧,我比较信这个。”
比起你收放自如的温言软语,我更信那情不自禁的愤怒癫狂。
莫斐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被拉了过去,靠在一个有着火焰般热度的身体上,一只手似乎从脸侧轻轻拂过,带着一股莫名焦
虑的味道。莫斐忽然很想笑,是真的怕痒的那种笑,但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眼前人影尽失,只有帐帘略微动了动,似乎
有风拂过。
晶莹与星光,一个落在帐内之人的眼中,一个盛满路上飞驰之人的双眸。
真的要把这标记之物放到皇上身上吗?
就算回到了皇都,莫斐也未能真的听从上官的意思,将瓶内之物洒到皇上身上。
瓶中的液体就像王爷的人品一样,绝不可信。
就算是普通的药材,也可能在什么机缘巧合下,成为致命的毒药。而这一点,莫斐一点也不想尝试。
他明白,上官这招不过是来验明自己的忠心的,不然他已经进宫数月了,为何从未有异党分子来联系过自己?
他信不过他。
当然,反之亦成理。
莫斐把玩着手中的瓷瓶,忽然很想笑,原来兜兜转转一大圈,他和他彼此都不信对方。
郝英雄此时也已经进宫相伴,如同自己所预计的,上官对这条线的安排是“按兵不动,见机行事”,说到底,还是吃不
准莫斐是哪头的,只恐误事。既然信不过,为什么不杀了他?难道说真的因为情真难舍,所以下不了手?想到这里,莫
斐自己都快笑到抽筋——
江山美人,只怕在王爷心中,美人永远抵不过江山。
正出神间,忽见郝英雄气急败坏的从屋外跑进来,一把摁住莫斐道:“大当家,你快去看看容止吧,他……他快不行了
!”
怎么回事?!莫斐噌得一下站起来。
“其实他身子骨早不行了,只一直拖着,还不让我告诉你……现在……现在只怕是油尽灯枯,快到头了……”
莫斐闻言连忙去见了皇上,一进门便跪倒在地,哭曰:“皇上,昔日里的一个旧友患重病已人膏肓。请皇上许小斐前去
探望。”
卓不群问道:“你说的这位旧友叫什么名字,现在何处?”
“他叫容止,被福王收了偏房,现在福王府中。”
卓不群略顿了顿,于是道:“既然是福王的人,不可怠慢,我让人备了车马送你过去。”
于是迅速换过车马,莫斐带着英雄便上了路。这一路上,莫斐都在听英雄说着那些他不知道,或许不愿他知道的事情。
“现如今他是睡时多,醒时少,闭着眼睛还在叫你的名字,也不知道叫了几多回。偶尔清醒过来,便垂泪说,这一辈子
压了这两个字在心底,一直不得说,现在要去了,就许他念叨念叨吧……”
“王爷听着烦,便不再去见他。如今他被放置在梅园的一个小偏厢里,也没什么人照顾,就一个小丫头和一个老嬷嬷看
着。”
“御医倒是今儿上午才去过,探过脉以后就直摇头,说不好,让赶快准备后事。容止倒是清明了一会儿,只抓住我的手
流泪,却说不出话来。我想他始终是想见你,就是不方便说,所以才一直忍着。你别嫌我多事,我真觉得他不容易,想
见的人一直见不到……”
莫斐这一路就是哭着过去的,好容易到了福王府,便叫门房直接通报要见容止。那门房消失了片刻后,便来带路。莫斐
原没来过这京城的福王府,只觉得略小些,精致些,但园区布置与别苑相同无二。就这么沿着熟悉的路到了梅园,西边
一溜厢房落入眼中。莫斐推开一间,只见药味迎面扑来,屋子里居然还点着火。而容止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头上压了
一块巾子,已经瘦得不成人形了。
莫斐一见他那样,眼泪便差点落下来。于是命人打开门窗,走过去坐在床头,伸手握住他一只手,轻轻唤容止。
叫了也不知道多久,容止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又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里才多了几分神采。
“我……莫不是在做梦吧。真的是你么……”
莫斐一把捉住他举起的另一只手,摁在自己腮上,却只笑着说:“瞧瞧,难得我来看你一次,你却扮懒躺在床上不起来
。我叫人打开门窗,偏让太阳公公照你屁股,叫你起床。”
容止凝视着他,过了一会儿才闭了闭眼,缓缓道:“也好,这样我能看得清楚些。你且扶我起来,让我靠着你说话。”
莫斐连忙站起身来,坐到床头,在自己身上垫了一块汗巾,然后才抱起容止,靠在自己身上。双手环住他的身子道:“
这样好么?”
容止的脸色本已十分苍白,此刻却又有点泛红。他闭了一会儿眼睛,才挣扎着从被褥下面掏出一个平安符来,用力塞在
莫斐手中。
“庙里求的。送给你。”
莫斐只见那平安符上绣着字样,正面长命百岁,背面幸福安康。
莫斐笑得眼泪扑扑而掉:“你这平安符上的话是送小孩子的。”
容止疲惫地笑笑:“可是我想不到更好的话送你了。”
莫斐紧紧握住手中的平安符。那是比任何人都了解他的容止送给他的祝福,那是比任何人都了解的,他的祈愿。
容止喘了一会儿气,便又努力睁开眼睛,看着莫斐道:“你也送我一件什么东西吧。我……我想带到坟里面去,一直陪
着我……”
莫斐连忙周身拍了一遍,却只摸到一个寿龟——用熊的尖牙做的,四枚之中只得了这一枚,刚刚穿好了穗儿,刻好了字
——莫斐一咬牙解了下来,塞在容止手中。
“这个是我亲手做的。你别嫌粗糙就好。”
容止忙死死扣住,过了一会儿才颤抖着手缓缓打开,端详了一会儿后,笑道:“你这比我更玩笑了。寿与天齐,福如东
海是我这种人该享的么……”
莫斐忽然紧紧抱住容止,颤声道:“可是……我也想不到更好的话送你了……”
容止浑身颤抖,瘦得脱形的脸上两行清泪缓缓流下。又过了些许时候。他才让莫斐把那寿龟挂在自己颈项上,然后藏在
衣襟里,双手紧紧捂住。
他笑着喘气道:“有了这东西,就算过黄泉,走奈何桥,我都不会怕了。”
莫斐眼中泪珠儿乱转,只强忍着:“别说丧气话了。你这么精神,阎王爷才不收呢。”
容止忽然紧紧抓住莫斐的手,昂起头,拼尽全力地大睁着双眼道:“小斐,我有一句要紧话,再不说……只怕真的来不
及了……”
“你快逃吧,逃得越远越好!”
“中秋之夜,王爷就要动手了!”
第四十五章:万千宠爱
莫斐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眶爆裂一般的疼——这是真的要来了吗?
容止抬起眼睛,脸上一片回光返照般的潮红,眼睛雪亮雪亮的,像是要把人烤焦似地灼热不已。他紧紧握住莫斐的手,
尽量不间断的继续道:“莫斐,听我的话,别管这边将发生什么,你都逃得远远地。天崩地裂的时候,没有人会怜惜我
们这样的小人物。”
莫斐反手抓住容止,苦笑道:“我要是逃了,皇上那边怎么交代?王爷这边怎么交代?你就不怕露身坏事?”
容止一双晶亮的眼睛只看着莫斐:“你真的想过吗?倘若谋反不成功,你是什么下场?就算真的成功了,以王爷的个性
,他会怎么做?”
莫斐没由来心中一紧。他忽然想起了北邙山外,卓不群骑在马上,那遥远而冰冷的目光。
上官白和卓不群,根本就是一类人。
而且,谋反的时间竟然连容止都知道了,英雄又或者王爷却从来没透露给自己——莫斐一时间只想笑,一时间又觉得彻
骨的寒,而最终,他只是用力把容止搂在自己怀里,轻声道:“我知道了,这世上,只有容止你对我最好。”
“英雄也尚可信赖。”容止看见莫斐眼中闪过一道狐疑,依旧坚持道,“只是他心中也有一个结,所以他不能露太多。
可是,你要相信他在最危险的时候,一定会舍身救你。”
“可是他不欠我的,我也没什么给他的。”
“他喜欢你。”
莫斐张大嘴巴半天都发不出一个音来,今天的焦雷一个接一个落在头顶上,轰得他体无完肤。
“我和他是同病相怜,所以走得很近。倘若没有你,也就是路人了。”
“为什么你们……我……”
容止挣扎着用手捂住莫斐的口,吃力地摇摇头道:“我们都不要你做什么,只要你好好地活着,就是莫大的欣慰了。”
“所以,请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
当莫斐从屋子里走出去的时候,英雄就站在门口守着,闻声转过头来。于是,他就和天光一起,耀眼地落入莫斐眼中。
他是一个很谦逊的人,掉在人堆里都不太好找,但是他身负绝世武功,而且誓约忠诚。
我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四籍当中的最下等,可是为什么却有这么多人喜欢我?
而且更可笑的是,我有这么多更好的选择在,却依旧选了一条最艰难的路。
莫斐走到英雄身边,轻轻道:“方才你一直守在这里?”
英雄摇摇头:“刚才去见了一下主公,然后才过来的。”
莫斐抬起眼睛来,想从他眼睛里读懂更多,而他读到的只有满眼疲惫。
他心中有一个结,容止这样说,他心中有一个忠君却又情长的结。
溜在嘴边上的一句话又被咽了回去,既然英雄没有主动提,那他也就不再问——不想再为难他。
“那我们走罢。明日再来。”
英雄看着他,目光里有一堵无形的墙:“主公说,他在花树下独饮,等你过去。”
莫斐一时间很想笑,花树下应该不是一个适合谈杀戮的地方,那谈什么?谈思念?谈感情?谈他那颗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的心?
可惜啊,本小爷没功夫陪他穷耗!
莫斐毅然转过身去,一边疾走一边低声道:“你转告主公,大业未成,不敢差池,柏斐恕不领命授意!”
等到了宫中,莫斐依旧先去向皇上复命,并把在福王府中的经历告诉了卓不群,只是略过互赠礼物一节不提。
卓不群坐在案前正批阅奏折,闻言抬起头来,道:“你心善,又念旧,本是好的。既然他病得这么重,那这几日你便多
走动走动,常去王府里看看罢。”
莫斐心下感激,眼眶里滚着泪花儿道:“谢主隆恩。”于是便趴在地上磕头。
卓不群顿了顿,又接着道:“今儿你出去的时候,朕隐约看着你腰上似乎挂着什么新鲜玩意儿,怎么回来便没了?”
莫斐一怔,心想他定是说的那只熊牙寿龟,顿时心中大跳,一条冷冰冰的汗水沿着脊窝缓缓流下。他把头垂在地上,咬
牙坚持道:“不过是个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刚才出去的时候不知道落哪儿了,我也没费心去找。皇上若是喜欢,改天我
再捣鼓几个出来,送给皇上做个玩物吧。”
卓不群的目光久久的落在莫斐的脸上,半晌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才低下头去,淡淡道:“既然是不值钱的玩意儿
,那丢了便是丢了。只是下次表将自己最心爱的东西也弄丢了。”
莫斐心下乱跳,连忙伏低称是。
卓不群也没再多说什么,便让他退下了。
于是四境无声,过了多时,旁边伺候的公公才迟疑着提醒道:“皇上,常在这是刚从福王府回来……”
卓不群立刻道:“朕知道。”
“那东西真是丢了也就罢了,倘若不是丢了……”
“朕知道。”
“……请恕老朽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