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土春祈（出书版）BY 梓雁

么时候关心起国家大事了？」

两颊都鼓成球了，还能摆正经脸色正常讲话，城隍少爷果然非人也。

「少爷，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了！」

「我很认真，冷静点儿，小逸，旱灾、银两、被劫、御史台，有没有想起什么？」城隍少爷双手负背，轻巧跳下位子，

走到罗逸身边转一圈。

罗逸盯着城隍少爷，思考了许久，提到御史台，才想起和方玄第一次见面时，当年他会救八岁的方玄，就是因为看见他

未来的天命。

「方玄的天命？」那惊鸿一瞥的命运，罗逸本神都快忘了。

「没错。」

「但这关系到数万条人命，我怎能坐视不管？」多大的数字，罗逸当神这么久，所见的人、神、鬼加起来都远不及这个

数目，一想到有如此多的人还在旱灾的浩劫中，而救命的金钱粮食被劫，他怎么可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这我当然知道，嘘！该管的人这不是来了。」城隍少爷将食指放在唇上，眨眨眼要罗逸安静。

该管的人？罗逸听到喊声、碰撞声，才想回头看看是不是方玄来了，没想到城隍少爷手一挥，他只看到金光闪烁，就被

封在神坛下，还多了层结界。

为什么少爷要把他关起来？

「怎么，御史大夫大驾光临，没被本爷的庙公为难吧？」城隍少爷翘脚斜躺在主位上，变出把扇子慢慢扇。

「小民一事相求，请城隍爷应答。」方玄脸上一块黑印，嘴角无意识地抽了抽，最后跪在垫子上双手抱拳，朗声喊道。

「三个包子一件事，应不应是本爷的事。我可还没完全认同你。」城隍少爷笑了笑，对方玄的黑印很满意地点点头，又

摆出一脸不悦的表情，居高临下睥睨方玄。

方玄示意程洛言奉上白嫩嫩的包子，看上头的红印，还是不同口味的。

程洛言嘴边的忍笑，方玄决定当作没看到，他清清喉头说：「据报，赈灾金出京城不足两百里即被劫，目前无人生还，

小吏四下巡察，仅知断了联系，情报过少，两百里内仍为城隍爷管辖，我想求赈灾金于何处被劫。」

「就这样？我还以为你会问更多。」城隍少爷收起折扇，敲了敲椅背，眼里闪过一丝惊奇。

「首要是找到确切地点。」方玄格外加重确切二字。

「哼，好，本爷告诉你。从灵丘入十八关森林的交界不足三里的斜坡。正确位置，我让灵丘山神余枒带你去。」

方玄露出惊讶的眼神，他没想到城隍少爷这么快、又这么准确的告诉他，还附带引路人？

「你比本爷预想的要有脑子，求得够少，不错，算我小觑你了。求得越大，答案自然越笼统，有问跟没问差不多。本爷

还以为你会直接问是谁劫，或是谁协助一类。」城隍少爷说的不甘心，但表情却十分愉悦。

「这些，就是我等小民的事了。」

「很好，本爷欣赏你这点。看在小逸的分上，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城隍少爷用纸扇前端指着方玄，他已经很久没遇到

能直接跟他谈话，又知所分寸的人了。

「小民洗耳恭听。」方玄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因为罗逸而对他抱持敌意的城隍少爷，现在又为了罗逸多给他情报。

「这次的被劫案，无人伤亡。」

在场的两人瞠目结舌，瞪着眼不知是看向哪里，满载震惊和不可置信，城隍少爷啪地一声打开扇，又开始缓缓地扇风，

左摇右晃。

「不可能。」这声是程洛言喊的。

方玄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如果城隍少爷说的是事实，那事情远比他们想的要严重许多。

五百多人音讯全无、平空消失，却无人伤亡，没有打斗痕迹，而他们连一点预警都没有，对方是谁？有多大的能耐、了

解朝廷多少？目的又是什么？他们全部一无所知。

「你们好自为之。」城隍少爷送上一句，就要他们离开。

出了正殿，程洛言愁容满面，方玄也紧皱眉头。

终于，程洛言咽了咽口水，以极其严肃的表情对方玄说：「方玄，你觉得提议的右丞相参与其中的可能性多大？」

方玄没有正面回答程洛言的问话，眼睛满载风雨欲来的前兆，他有预感，这是压抑已久的爆发，一切的一切，都是注定

该了结的纠葛，只是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拿数万条性命为赌注……

夜晚，乌云蔽天，无星无月，除了朦胧烛光，碧湖村是全然的黑。

罗逸回到小庙，他在神坛底下听到的事，他无法当做不知道。他明白这是方玄的天命，能做到数百人完全不着痕迹的失

踪，已经超越了人的能力，但他又能帮上什么？

望着藏书楼透出的灯光，罗逸一跃而上，他是想偷偷看方玄一下就好，只是他忘了今天窗户才被方玄打烂。

他落下时正好停在窗边，才发现视线一览无遗，而他小心翼翼的表情也被一览无遗了。

「你来了。」

罗逸的尴尬全化在方玄瞬间放柔的表情下。

「嗯，来看看。」

「明早我就进奏，请求参与追查。」

「希望能追回赈灾物资，而且众人平安。」不只是失踪的人，也希望追查的人，包含方玄，都要平安回来。

罗逸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他想做些什么，却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之前考虑了很多，既然这是方玄的天命，城隍少

爷又说无人伤亡，代表赈灾物资被劫的事，应该能平安落幕。

为什么他会有一股莫名的预感，深信他不能什么都不管，不然一定会后悔……

「我也如此希望。」

听到方玄的话，罗逸吐了口气，放松不少，所以他直到现在才发现，「你的脸上怎么有黑印？还刚好绕眼睛一圈，下面

还打两个圆点。」

黑印不像被打的淤青，而是浓浓细细，像是用毛笔画的，但如果是用墨水画上，方玄又为何不洗掉？

方玄用手遮着眼睛，转身坐下，继续翻书，快速翻完又倒回去继续翻。

「你这黑印哪来的？」罗逸凑向前问，他保证，没有要笑的意思。

「城隍爷的庙公压的，特制印泥，一般清水洗不了。」在罗逸的眼神下方玄还是招供了。

「怎么办呢？你明日不是还要上朝，一个圆两个点，而且怎么感觉有点熟悉。」这个圆形、这个圆点，大小尺寸感觉好

像常看到，他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

「六个时辰就会剥落，刚好上朝。」

「这样啊……」

罗逸双手撑在桌边，托着头直盯着方玄看，后者是看一本丢一本，一本书来来回回的翻，就不信方玄有把书装进脑子里

。

沉默再沉默，心上人的无声好奇和面子的形象拉锯。

「方玄，你没打算告诉我是怎么弄上的吗？」罗逸继续揣摩那圆那点，一双眼来回在黑印上打转，感觉答案好像随时呼

之欲出，又默默隐入脑中。

不行，那个答案太不可思议了，绝不可能。罗逸起身准备离去。在他经过方玄身边时，听到几个字含糊吞在嘴里，但他

还是听到了。

「杯子和筷子尾端，一起……」

当夜，该是个严肃的夜晚，碧湖村土地神庙，传出了隐隐约约、断断续续的笑声。

隔日，方玄上朝，罗逸坐在藏书楼的屋顶望向京城的方向，这是碧湖村最高的建筑，但中间隔着灵丘，连个影都没见到

。

依方玄的速度，下朝、收拾东西，最快下午就出发去追查赈灾物资被劫的事了，他总觉得放心不下。

就当作是天气太热昏了头、就当作是天气太热昏了头，罗逸自我催眠许久，终于重重地一点头。

他腾空而起，双手往天空挥了挥，风声四起越升越高，直到高过灵丘，笔直的往京城飞去，他用手挡着脸，当神这么久

，还是第一次使用，完全不懂得操控啊！

神道基本术法——腾云驾雾。

眨眼间，京城已近在眼前，为小心谨慎，罗逸决定在城外降落，太靠近难保不会被难得没去碧湖村的城隍少爷看到。他

原本打算在城门内降落，走路过去，但他没去过京城，不知道靠灵丘方向的城门平时很少开启。

红色的城门紧闭，罗逸压根忘记自己能穿墙而过，紧急停下，只差一寸就撞上城门了。

罗逸四处望了望，发现连个侍卫都没有。难道没人看管城门，还是人都在城内？他到处走走，发现在城墙边，有一个人

瑟缩在地上，低声啜泣。

四下无人，怎么会有一个人，看衣服还是男人，在这里哭？

罗逸现身蹲在那人旁边，对方又哭了一阵子，才注意到旁边有人。

「你……你是谁？」

男子抬起头，皱紧的柳眉、苍白颤抖的双唇，哭到红润的细致脸蛋，小动物般的眼神，单纯的悲伤、单纯的情绪，像水

晶般的人。

罗逸第一次见到所谓的出水芙蓉、楚楚可怜，不似余枒的艳色绝伦，又不似城隍少爷的调皮可爱，是让人打自心底想抱

在怀里呵护的类型。

「路人。」罗逸这样回答，听的人身子一歪，停住了眼泪。

「你好奇怪哦……」怯怜怜的声音小声地说。

「这个先不管，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哭？这里还满荒凉的。」罗逸望了望，发现四周荒芜，只有稀疏的杂草和漫漫黄沙，

别说人影，连个鬼影都没有，京城门外怎么会这等荒凉？

「你一定是外地人，通往灵丘的城门是不会有人的，没有人会主动接近鬼地。」男子越说越小声，头又缩回膝盖中间了

。

「这样啊，那你是为什么要哭呢？好像哭了很久的样子。」已经哭到鼻头整个红红的，睫毛全湿。

那人沉默了许久，才从膝盖中塞出一句：「我做了伤天害理的事……」

「那就道歉，然后努力补偿啊！」谁能无过，知错能改，就不算错的彻底。这是罗逸一直以来的观念，人从小就开始犯

错，就连方玄也是八岁不会游泳还敢去戏水的死小孩。

「我也想啊……可是我没办法……」

罗逸是不了解这样水灵灵、我见犹怜的人是会犯下多大的错，但世上应该没有人会拒绝原谅他吧？

「我伤害了不少人，我是真的觉得很抱歉……可是、我的家族，为了延续家族的幸福，我必须要这么做……」

这是邪道世家吗？杀人放火的那种邪派人士。罗逸脑海中闪过一堆黑衣人半夜纵火杀人，刀光剑影惨叫不断，最后带头

的人还仰天长笑「啊哈哈哈哈」的场景。

他眉头一皱，正色道：「伤害别人得来的幸福，不过是假象而已！」

「我知道，但是我别无选择。」说完，男子又开始哭了。

「如果事已成定局，你就必须承担别人的怨恨，这可是很沉重的，你逃不了良心的谴责。」烧杀掳掠非常人之道，死人

的钱财总带着怨气，会让人不幸的。

「嗯、嗯……」窝在膝盖中间的脑袋点了点，哭声又大了点。

「如果你还有良知，现在补救还来的及，伤害已经造成，但改过不嫌晚。」只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才是解决之道。

罗逸不忍心看眼前的年轻人，一看就知道是个善良的孩子，一辈子活在腥风血雨中。

「是，我懂……」

含糊的哭音似乎小了点，罗逸觉得自己的劝说好像奏效了，又再更进一步说：「杀人不同杀鸡杀鸭杀鱼，杀物取食要怀

着感恩的心，而杀人是万万不该，杀一人罪孽绵延三世。」

男子抬起头停止哭泣，眼睛眨呀眨直盯着罗逸看，想从他一脸严肃中找寻什么，随后抿起嘴，扭捏抽搐一阵，最后拍拍

脸恢复正常脸色。

「嗯，谢谢你，我会好好想想的。」

「希望你能早日找到解决之道。」

罗逸将男子从地上拉了起来，发现他身上穿着上等的白丝绸缎，绣工细致，不细看以为是一身白衣，实际上衣摆、袖口

皆有金丝绣花。

看来他估错了男子的身分了，罗逸对着慢慢离去的身影如此想。

京城正门，整整比靠近灵丘的偏门大三倍，戒备森严，光是侍卫就左右各一列，共二十多人，城墙上还有一排人，罗逸

没数清有几人，而侍卫多是盘查进京的行李商货，罗逸才待了一刻钟就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多人手。

一车又一车的商货，一群又一群的人，百姓、官兵、江湖人士各色各样的人都有，城门熙熙攘攘，进出者众多，光是看

，罗逸就开了眼界，进贡的花瓷、整车的猪肉、成山的绫罗绸缎，还有一些稀奇古怪，叫不出名字的动物。

他靠在城墙上，仅有一名侍卫上前询问，回说等人，侍卫问他要不要上城墙的休憩站等，还备有茶水，他推说不用，侍

卫就诺诺地回到岗位上，没想到守门的侍卫人还真好，不过脸颊红润得有些奇怪。

不知等了多久，熟悉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罗逸知道他要等的人来了。

「御史大夫、御史中丞要出城了！」侍卫朗声高喊。

听到声音还没见马影，罗逸就大喊：「喂！」

率先停下的果然是方玄，回身袖袍飘扬，勒马背光的身影过分耀眼，刹那间，罗逸的胸口又痛了一下。

该是阳光太大的缘故，他主动把罪推给了太阳。

马背上的人一脸惊讶，方玄下马走到他身边。

「你怎么来了？」方玄知道，罗逸是土地神，该是很少离开自己的土地范围，他也没听过罗逸说要到京城，而且还是这

么敏感的时机。

「你今天不是要进奏吗？说要参与追查什么的……」后半句罗逸几乎是含在嘴里讲。

「是，我回村一趟就会出发。」方玄的答案完全符合罗逸事先的预测。

「哦。」他应了声，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他是一时冲动才会飞来京城，还施展几十年没用过的腾云驾雾，本来就不

是要问什么、或是要见谁……就算有，也不是要见方玄。

眼神开始飘移，脸颊莫名潮红的罗逸没看到，方玄默默荡起的眼中柔情，两人一看一躲，目光中没有其他的事物。

马声、人声、车声都变远变轻了，一时间，市声鼎沸的城门变安静了。

「这位就是罗逸吗？真是出乎预料，我以为方玄看上的神，会更艳丽骄纵呢！」稍尖锐的男音插入，打破了静静的沉默

。

「什么意思？」罗逸为对方不当的言词感到不悦，怒气还没升起，又瞬间扑灭了。

「没想到真是个男子汉！真的是久仰久仰。」程洛言隔着水袖握起罗逸的手上下摇动，罗逸的衣袖上下摆动，像飞舞的

翅膀。

程洛言苍白的脸蛋难得泛起红润，原本有些刻薄的书生脸此刻无比热切。

「咳，有空来小庙坐坐。」有人说他俊秀、可爱，就是没人说他是男子汉，罗逸顿时心花朵朵开，又不好意思表现的太

热情，只能勉强正色回应。

旁边传来若有似无的轻笑声，方玄刚才被程洛言挤到一边，现在又插回来，夺过罗逸的手自己握，还特意钻入袖中来回

磨蹭磨蹭。

「这么小气啊？」程洛言耸耸肩，也不在意。

如果是平常，方玄的举动绝对会让罗逸暴跳一阵，可是此时……

罗逸完全忘了他们就在城边，人来人往，他刚才也完全没注意到路人侍卫都绕了一大圈走路，好似各做各的事，可眼睛

都默默地往他们这边看，也不知道他们看了多久！

那一双双的眼睛闪着他无比熟悉的光芒——看到八卦的闪亮。

「回去了！」

罗逸一甩手，拔腿就跑，绕了一个弯就消失了，在程洛言眼中是如此，而方玄牵着马还在后头追，他也不好意思越过自

家上司，只能在后头慢慢走，完全无视周围的目光。

罗逸只是取消了现身，还是用两脚在跑，完全没想到可以使用腾云驾雾，直接飞回碧湖村比较快，就算控制不好坠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