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土春祈（出书版）BY 梓雁

看着方玄的背影，罗逸霎时想通了，方玄要他取消现身，不想路人看他是一原因，更多的该是方玄早料到，调查过程会

被人忽略轻视，而不想让他品尝到不被尊重的感觉才……

「为什么？」为什么要百般为他设想？他真的值得吗？

方玄问完话，出了店家才回答他，「因为这里是红月城。」

罗逸知道方玄误会他的意思，但不打紧，隐隐犯疼的心，只有自己知道。拍拍脸颊，收起心情，现在可不是悲秋伤春的

时候！

『商人最大，拳头第二，官府管的倒不多。』

罗逸想起之前程洛言说的话，他也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市侩精神，有钱大爷走前门，没钱乞丐扫后门，小心他这个做神

的作祟他们。

堂堂正三品官、明明武艺比人强，为什么要忍受他人冷脸嘲讽？方玄却还能秉公职守家家寻问？

看着方玄又踏进下一家店铺的背影，他泛起不平又不忍的情绪，但更多的是佩服和尊敬。

方玄是御史台的怪人头子，也是个难得的好官员。

到了第二十七家，卖茶的大铺子是位白发苍苍的老板娘掌台，看方玄长得端正就多说些话，有的没的、大事小事，罗逸

听不出任何有关被劫案的线索，方玄却听得认真，这还是今日第一家进去待超过一刻钟的店。

茶铺很大，罗逸东晃西晃就晃进了内院，碧湖村的房舍都很小，除了城隍庙外，罗逸没去过格局分院、分区的建筑，自

然分不清什么内院外院，只顾着一路上花草盆栽美丽，就走了进去。

里面有间房双门敞开，有门开就想看看，罗逸从门边探进头，扫了几眼才发现飘在梁柱上睡觉的老人家，他才想到这是

他第一次在红月城看到祖灵。

「请问……」

罗逸才刚开口，祖灵就俯身冲下来，停在他面前飘啊飘。

「是土地神啊，好久没看到了……」满是皱纹的老爷爷低哑的嗓音透着睡意，眯成一条线的眼睛看不出是睡是醒。

「红月城的土地神呢？」有事找当地的土地神最快，可是罗逸没到过红月城，也没听方玄和程洛言提过。

「沉睡不管事好多年了，不过也没发生什么事，反正这儿灵也不多。」老爷爷有点哀伤的说。

「是这样啊……那老人家，我想请问一下，最近有发生什么怪事吗？什么都可以，请告诉我。」红月城的灵不多，代表

供奉祖先的人少，罗逸觉得莫名的感伤，碧湖村可是家家都有祖灵。

「怪事，也没什么怪事，就是晚上特别好睡，什么都没听见、没瞧见，黑蒙蒙的就过了一夜。」说完老爷爷又飘回屋梁

上。

发现祖灵又开始睡了，罗逸只好离开，在出了那间房时，外头的阴影处居然浮出了黑色的小小身影。

小鬼？称不上人魂的小鬼，顶多是动物的鬼魂或一些负面情感所凝聚而成，黑色的小躯体还在阴影中挣扎，罗逸伸手将

他拔了出来，比拔萝卜还轻松。

小鬼咭咭吱吱的乱叫，白色的眼部凹洞到处张望，不过一个小鬼连凡人都无法伤害，何况是土地神，但小鬼只会出现在

深夜无人烟的地方，弱到连成人的阳气都受不了，怎么会出现在住宅内？而且还是有祖灵的住宅。

罗逸压下想直接把小鬼捏死的本能回到了店铺，发现方玄看到他就起身和老板娘道别，罗逸不发一语地走出茶铺，还是

方玄跟在后头。

当他经过店家外墙时，听到里头传来细微的声音。

「好久没和别人交谈了，感谢你啊，年轻的神……」

罗逸五味杂陈，苦涩的滋味溢满于胸，他终于意识到为什么红月城给他的感觉这么不舒适了，对他们这些神和灵而言。

这是缺少灵气的死城。

方玄在罗逸强烈的坚持下，没有继续访问剩下三分之一的店家，被迫提前到客栈订房。

「四间单人房。」

「可是客官啊……您就一个人，怎么要四间房呢？小店生意不错，如果之后有订不到房的客人问起，您说，该如何是好

呢？」掌柜拉长肥脸，看方玄冷冰冰的表情，努力不得罪客人。

「三间房就好。我跟你一间。」罗逸突然在方玄身后现身，双手放后头，用水袖藏住小鬼。

视线顿时集中过来，对他人视线敏感度颇低的罗逸当然没察觉，方玄可不，他明白罗逸外表有多突出，是让人眼睛为之

一亮又不由自主想亲近的类型，但介于可爱和帅气之间的违和感又拉开了点距离，使人想亲近又不敢贸然行事。

现在的视线带点暧昧，红月城的客栈充满江湖人士，个性大多不拘小节，但男人居多的江湖圈也对这方面特别敏感。

「你怎么……要睡哪？」

方玄想说其实他俩还没到那个阶段，可心中还是有点期待，如果、万一，罗逸想怎么样了，他自然是……

方玄没脸红、方玄没脸红，他是很认真的在思考这个可能性。

「跟你一房就好。」

罗逸的理所当然让在场的人，方玄、掌柜和竖耳偷听的练家子都惊讶不已，眼神丕变，背后顿时叹声不断，方玄可是分

的出来，有不屑的、惊讶的、戏谑的、惋惜的、羡慕的，甚至下流的，该有的情绪都有了。

「这样……也成！」

掌柜差点咬到舌头，两个好俊俏的公子哥居然是断袖啊！难怪这个比较美又矮上一点的袖子这么长……

带路的小二连续四次踩到自己的脚，倒不是被他们吓的，而是倒着走想多看他们两眼。看多了虎背熊腰的大侠、瘦鸡肥

肠的商人，好不容易来个俊俏清风的公子哥，怎能不多看两眼当小费呢？

进了房，也不让小二多做介绍，罗逸直接把他推出去锁上门，没听到小二红透脸的嘀咕。

「这美人公子还真性急，这个急着想跟另一个公子……」

罗逸没注意，不代表方玄没听见，难得的木头脸也染上了红色。

「你怎么想跟我同间？」再三克制，方玄开口询问。

「我不睡床的，不现身，我随便窝一下就是一夜，又何必浪费钱，何况我急于现身是有东西要给你看。」罗逸回答的理

所当然，要不是抓到小鬼，他也想遵守方玄希望他取消现身的约定。

方玄不免失望，不过这些儿女情长在看到罗逸从袖子里掏出的东西时，马上烟消云散。

「这是……小鬼？」大白天居然出现这种东西？方玄涌起不好的预感，连忙伸手抓过小鬼。

方玄的动作一连串流畅不已，罗逸十分惊讶地说：「你抓得到小鬼？我从以前就很想问了，你明明连丁点法力都没有，

怎么会……」难道方玄深藏不露到连神都可以隐瞒？

「我有太上老君给我的加持，能碰到不属于人间之物。」

方玄解开领口束缚，罗逸原本撇过头去，后来想想都是男性，干嘛要躲就硬是转回去，恶狠狠地瞪向方玄。

看到了浅浅的法印，也看到了深深的锁骨，罗逸瞪了许久，直到方玄都单手整理好衣服，也瞪着同一点不放。

脸红红又心不悦，方玄的身体居然给其他神烙了印，罗逸尝到些许酸味，转头又想他在乎这些干嘛？就跟那个锁骨有些

性感一样，都不关他的事！

罗逸甩甩头，将不该出现在脑子里的东西都甩出去。

这一切动作方玄都错过了，因为他只顾着处理手中的小鬼，打开窗户让阳光射进房间。

凡一切阴灵鬼怪都畏惧阳光，诞生于黑暗之中的小鬼也不例外。

「嗄嗄，子时、子时……今夜子时……」小鬼还是一贯的惨叫，但其中却有几句人话。

小鬼会说话的原因有二，一是由人的怨气所形成，二是已经成长并有人被他附身过，无论是哪种，都是十分不妙的情况

。

程洛言才刚到客栈就被方玄抓到房里，两人都同时当作没听到小二那句，原来是三个俊俏公子一起……什么的鬼话。

罗逸啃着叫来的小菜，土豆配茶真是闲情。他不是不焦急，但他现在是真的没事可做。

圆桌的另一边则是两个御史台官员的正事对话。

「衙门那有什么消息？」方玄正色问道。

「师爷说了，京城的捕快四天前就把红月城掀了，也没找到什么线索，连根马车的木条都没找到，个个都很焦虑，头两

天还有回衙门休憩，自昨日开始不见人影，守门的侍卫等到了半夜也没瞧见人，捕快两两一组，三组六人从红月城消失

了。」

那些捕快都身手不凡，没道理会一次全部消失，不，连五百多人的队伍都能不声不响的消失，六个会武艺的捕快又算什

么？

「没回报给金阙门？」金阙门是中央捕快的官府名称，专处理京城各式案件，强盗杀人、商业纠纷，京城官多人多是非

多，金阙门可是每天都忙翻了，里头的捕快也都是一等一的人才。

「师爷好歹也关心过，问了守城门的侍卫也说没看到捕快进出，又怕是他们乔装查案什么的，也就没回报给京城。」说

到底就是能少一事就少一事的心态，程洛言对红月城里里外外都看彻底了。

方玄也懂这道理，转个口问道：「衙门那有什么捕快留下的线索吗？」

「没有，就几个包裹衣物。不过我问了衙门内内外外的官兵，得知捕快好像预计往城外去，而且之前有几个捕快带了伤

，清扫的小吏还告诉我，他有偷听到捕快们的对话，说要『小心黑影』。」

程洛言一张嘴加一张脸，弱不禁风的书生样加句句到位的甜话，让同样是官府工作的小吏、师爷们都松了紧戒，什么话

都套的出来。

「城外？御剑山庄！」红月城外十多里就是御剑山庄，果然御剑山庄不得不查。

「既然有关御剑山庄，那就等裴宁来再问吧？要不要先休息一下。」罗逸吞下一颗土豆说出建议，他实在不忍心看方玄

和程洛言两人都愁云惨雾、心神不宁的样子。

方玄看了罗逸半晌才问：「罗逸，黑影你会想到什么？」

「小鬼！」这是方玄和罗逸的合声。

方玄和罗逸对看了一眼，今夜子时，一定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御史中丞程洛言听令！」方玄对着开始啃土豆的程洛言喊道。

「在！」

「去买两条排骨。」

「啥？」

「要带肉，小黑要的。」最后一句是罗逸抢回土豆后补的。

三人坐在客栈大门旁的餐桌上等裴宁，过了酉时裴宁才出现，他们桌上也从大鱼大肉吃到只剩切片水果盘，罗逸还将买

回来的排骨交给小二，说一半煎、一半蒸，什么调味都不要加。

为了第四位公子哥，还真贴心。这是装聋作哑在柜台算帐的掌柜心声。

「裴宁，你终于来了，我们等好久……」等不及你来报告御剑山庄的情况。程洛言的后半句可没直接说出来。

明明入夜许久，客栈还是高朋满座，品茶吃酒来点小点心，人就是没离开。仔细一看，发现和下午清一色男性不同，里

头不少是巾帼女侠或粉色罗裙的商人女子，一双双眼都偷偷往门口的那桌瞧去。

「走走，我们快进房！」罗逸好久没现身这么久了，给蚊子都不知叮到哪去，满手满脚好像都有点痒。

连忙请裴宁上楼，还没直接碰她，毕竟对方是女人家，虽然身高很像还比他高上一点点。

「有人忍不住啦？」程洛言暗笑，他可是有注意到那些蚊子的动向，没吸过神血专往这个土地神身上钻。

方玄看了程洛言一眼，示意他最先滚上去。

四人进了房，门才关上，楼上就一阵骚动。

「他们真的进了同房啊！外加一条畜牲，好羞人，是要……」

「四个都那么俊俏，可惜都是……」

「这样好像也不错……」

楼上，听得到的、听不到的，一律当作没听到。

第七章

半个时辰过去，裴宁出了房间，进了订给她的个人房，楼下的双双眼睛还瞧着，不过人数少了一半。

这时辰内所得知，御剑山庄不知赈灾物资被劫一事，也没参与其中，不过这都是山庄的人给裴宁的说词，而御剑山庄一

向正派，且和朝廷关系不错，应该不会打劫赈灾物资。

方玄等人也回答裴宁并非怀疑御剑山庄，只是山庄人口众多，只怕万一有人暗中参与而已，请她不要太紧张，让裴宁松

了一口气。

他们没跟裴宁提到有鬼参与其中，毕竟他们已经决定将裴宁摒除在有关神鬼的事情之外。

戌时刚过，程洛言回房，瞥到楼下人烟散尽，不由得松了口气。而他前脚刚走，小黑后脚就进来了——用前脚推门进来

的。

「今天的排骨不错！有什么问题就问吧，趁我肚子饱饱还没睡的时候快说。」小黑开嘴就是这句，虽然一半分给了暂时

的饲主，不过他还是很满意。

「死小黑，这么嚣张，小心我通知白无常来抓你。」罗逸故意吓吓小黑，果然看到嘴上说白长舌去死，实际上还是很怕

白无常的小黑乖乖正坐以待，鼻子挺高一副忠狗样。

「我想问，这段日子有没有人算『不该死的人』，需要黑白无常出场引接。」方玄细细盘算过，要如何问小黑才能得到

最实用的答案。

「可是少爷不是说这次劫案无人伤亡吗？」在小黑开口前，罗逸先回问，他希望这次真如城隍少爷所言——无人伤亡，

如果这句话被打破，不也代表方玄他们也会受伤吗？

想到如此，罗逸就不免担心。他不想方玄受伤、真的不想……

「你知道？」

「嗯……少爷说的。」也是出于同一张嘴，但罗逸总不能说他其实当天就被封在神坛下吧？

「少爷说这次劫案案发时没有人伤亡，不代表之后不会被灭口。」思考清晰的方玄成功堵住了罗逸的嘴，同时也注意到

罗逸眼中的担忧，紧绷一日的心柔软了起来。

罗逸在为他担心，对现在的方玄而言，没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了。

接下来就换小黑来回答他的问题了。

「需要我们出马要有些地位才行，当然不是指你们人间的地位，而是需要有什么特异之处，人品、修为之类的，并不一

定。」

「队伍里有特异之处的人……户部侍郎，邱夏生，前朝遗臣之后，长公主钦点的准驸马，气质透彻，算是特异之人。」

方玄的话让小黑眯起眼睛，闪过一丝讶异。

「前朝、邱家？」罗逸的回忆不断涌现，他永远也不想再想起的回忆，有关于他的死时……

「是，怎么了吗？」

方玄伸手搀扶罗逸不自觉发抖的身子，他俩是坐在床边跟小黑问话，他就顺势搂过罗逸护在怀里，不断拍抚罗逸的背。

「没、没事，只是想起死前的事。」罗逸不想让他担心，都过了百年，该忘的总该忘了，他不是没想过复仇，但复仇又

如何？他在碧湖村当神的日子还是很平和……

想归想，但情感上还是不自觉地害怕，他抓紧方玄的袖子，低头靠去，想从方玄身上找点依赖。

方玄不笨，听到死前两字就知道罗逸是想起死因，死的刹那是绝大多数的鬼最不愿想起的回忆，谁又能心平气和的回味

死亡降临的瞬间？他用下巴磨磨罗逸的头给予安慰，罗逸也在拍抚磨蹭下停止了颤抖。

「暖暖的……」方玄呢喃道，心中是忍不住的激动，他可是头次和罗逸这么亲密。

「鬼神都是没有体温的……」罗逸含糊道。

他整个身子都在方玄的怀里，丝毫没认知到现在两人的姿势有多亲密。他只感觉到自己被一股温暖环绕，好久好久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