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执往床上一跳,把被子蒙在头上:“我不想听了。”
话刚说完,他被人隔着被子压住了,嬉笑的声音传来:“你不听,我就把你捂死。”
李执本来让自己对秦丕的心疼情绪扰得很烦,现在见他主动像自己示好,像往常一样既无赖又让人高兴,心情顿时好了很多。但是嘴上还是硬:“就不听。”
头上的被子被扯开,对上秦丕乌黑活泼的双眼,李执不由弯了嘴角。
秦丕见状厚脸皮贴上去搂住李执,偷了一口香:“我接着讲?”
李执抹了抹被他亲的地方,其实没有口水,他道:“你想讲我有什么办法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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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江越脚步生风,来到镇西的宅子。一推开宅门,江越就雀跃起来,声音洪亮:“周卜,我来啦!”
一间屋子亮起烛光,房门开合处站了位风流公子。江越大步走过去,搂在就亲:“想死我了!”随即一把把人抱起来,房门都没顾得关,就滚到床上去。
周卜回应他的热情,与他大汗淋漓地成了三次事后,才得喘息机会。其间周卜只说些风流话,做些风流动作,正是多情又无情的样子,与只贪着和他欢好的江越似乎恰成一对。可一等江越入睡了,他便将隐藏的柔情全数发出来,一夜一夜地,舍不得将目光从江越脸上移开。
他死了二十五年了。他死前是个富家子弟,可不爱读书,自己开了间酒楼,生意红火得很。由于财源广进,他父亲也就并不施压他再有什么作为,他整日与一些狐朋狗友花天酒地,吃喝玩乐。情散得很多,因为他的一双丹凤眼里面可以漫出数不尽的虚情假意,想有多少就多少,也不知因此消瘦了多少美人颜。可有一天城里来了个买卖药材的尤高雁,把药材香带到周卜身边的同时也彻底勾走了他的心魂。
他那些个酒肉朋友发现,风月场里少了周卜这只风流狐狸的身影。他们好奇周卜怎么忽然对美人少了兴趣的同时,周卜也想知道这个尤高雁到底是哪场春风吹来的,对自己有如此大的吸引力。
两个人要心里相爱,必定要修来几世的缘分才行。应是周卜和尤高雁的缘分不够,尤高雁喜欢的是女子,只当他是好友。
周卜便时常缠着尤高雁喝酒,酒入愁肠,说出的言语便可当成疯言疯语了。尤高雁起初是以为周卜把自己当成了哪个心仪的女子,可在一个细雨绵绵的秋夜,周卜扑到他身上边唤他的名边胡乱亲吻自己时,尤高雁明白了。他把醉倒的周卜从身上扯开,脑袋里一片混乱,觉得心惊又反感。他这一惊,就再没出现在城里。
周卜次日想起自己昨夜的所作所为,他呆愣了,知晓他和尤高雁的缘分算是尽了。他每日浑浑噩噩,整日窝在屋子里思念尤高雁。周卜想,他真是只孤高的大雁,秋风一来,他就走了。他觉得自己是只孤鬼,留在世上只存了可笑的单相思,无用,无用。
那日他喝醉了酒在路上晃晃荡荡,一辆马车疾行过来,踩踏了他的命。他以为能解脱,谁知他死了鬼差也不收,他只能在附近游荡。似乎比活着更苦。
五年后的七夕节,城里和附近乡村的人们都来河边放花灯许愿。周卜也折了一只花灯,是只很简易的小船模样,复杂的他不会。他把花灯轻轻推入河中,烛火被和风吹得摇摆腰际,恰应了欢快的节日气氛。
他难得笑了,然而笑容还未褪去,就听见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说:“母亲你看,我们的花灯最好看。”
周卜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奶娃娃穿着红色小衣,指着一河的花灯,神情自豪。各式花灯仍随着幽深的河水流淌,周卜却僵住了神经。
他认得奶娃娃,他是尤高雁!他几乎立刻便要冲过去把人抱住,可想到自己已然成鬼,骤然出现会吓着人们。他退好几步,思绪疯狂地扯着——尤高雁是死了重新投胎了吗?他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我怎么不知道?我死后他究竟遇到了什么事?难道他过得不好?
奶娃娃的母亲抱起他,准备回家了。周卜跟着他们,紧盯着奶娃娃的面目动作。原来尤高雁小时候是这样的。很可爱,他扯起嘴角。
摸进奶娃娃的卧房,周卜悄无声息地在床边坐了一夜。
自此,周卜晚上算是在奶娃娃的家里扎根了,他知道了尤高雁的转世叫江越。就这样过了三年,周卜瞧他心气胆量挺大,经得住吓,便现了身。
江越一点都不怕突然出现在房里的鬼,他戳戳江越的肚子,歪头道:“你真的是鬼么?”
周卜点头。
“你为什么来找我?我可没干坏事呀。”江越摆弄他的胳膊手,想弄清鬼是什么样子。
周卜抚摸他的头:“我和你前世认识。”
江越大眼珠一转:“那我前世是怎样的?是大将军还是大财主?”
周卜越瞧他越喜欢,他捏江越的小脸蛋:“算是小财主吧。”
江越鼓起腮帮子,嫌弃地说:“啊?是小的啊。那我这辈子得好好努力,成为大财主!”
“对对,你一定能成大财主。”
江越有了个秘密朋友,这个秘密朋友只能在晚上和他玩,他喜欢这个秘密朋友,因为他生得好看,而且对自己言听计从。有时候江越有种错觉,觉得在秘密朋友面前,他能神气成小将军!
小将军一天天长大,很快就长到了十八岁。他没长成大将军,还和前世一样做成小财主,做的还是药材买卖——这是周卜给他出的主意。江越相信,等他把京城和江浙的生意线联通了,自己就一定会成大财主!
这一世,他是这样自信,和前一世的冷静沉着大不一样,然而周卜还是喜欢。他甚至在江越强要了他的身体后,一点气也没有。事毕他抚摸江越的头发,发质生硬,指示他不是个好脾气。
两人身体相合后,江越悄悄在镇西郊外盖了座宅院,专为晚上会周卜用的。周卜再没踏入过江越的家,每夜只在宅中等候。
他其实怕了,怕自己一旦显出对江越的真心,失败时便会与前世一样颜面尽失,一败涂地。所以他装作只爱享受两人间的床第之欢,或许这样两人之间的联系能更长久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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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痴子。”李执感叹。
秦丕没回应他这句话,继续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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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周卜有种强烈的预感,自己奔赴地府的日子快到了。他一到夜间便心慌,且翌日比一日厉害。
这晚他对趴在他胸前抚弄的江越道:“江小子,我大概快要走啦。”
嘴唇松开微肿的红缨,江越的大脑袋猛然抬起来:“走?!什么要走?”
周卜笑,作出一副轻佻的样子:“难道我要永久待在这宅子里不成?”
江越抓住他拨弄黑发的手指:“怎么不成?!”
周卜把他从身上推下去,坐起身正色道:“我是真要走了,投胎的日子将近。你……再找个床伴吧。”
“床伴?!你只当我是床伴?!”江越怒不可遏,双手握住周卜的肩膀,想把他的骨头捏碎又舍不得。
周卜别过头去:“难道不是?你哪次不是一见我就往床上带?况且我听说你要成亲了。”
江越的鼻子里喷出粗气,脸涨得通红,他大吼:“我是心里喜欢你,一见你就想把你揉进身体里,再不分开!”江越揉头发继续吼:“我成亲?我成亲?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你怎么就知道了?你是玉皇大帝还是活神仙啊!心里只装着一个你还成亲个屁!”
周卜被他的表白弄得愣住了,先是狂喜一通继而心脏剧痛——可是,我要走了!他落下泪来,抱住江越:“江越,怎么办,我要走了……”
江越擦去他的眼泪,瓮声瓮气:“你先说,你心里爱我爱我?是不是只把我当床伴?”
周卜热切地吻住他的嘴唇:“爱!从你前世就爱了!”他正要去亲吻江越的眉眼,可被他一把推开了。
“原来你是因为我前世才爱的。”江越黑着一张脸。
周卜慌忙解释:“不是不是,我心里有尤高雁,更有江越!”
江越抱住他咬他的耳垂:“我前世叫尤高雁?”周卜点头。江越翻大白眼:“名字真难听。”
周卜脸上还挂着泪却被他逗笑了,江越吃前世的醋的样子,好玩。
江越突然把人扑倒了,两人相互取悦,抵死缠绵。
成事后,江越问:“真的没办法了吗?”
周卜思索片刻,踌躇道:“有一个办法,只是……”
不顾周卜的为难,江越把这办法使成了。周卜的魂魄得以再在阳间系上五十年。心意相通的两人终于弥补了周卜前世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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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执道:“不用说,你肯定不会告诉那办法是什么,因为这办法与你要关,要不然你怎么能把他们的事知晓得这么清楚?”
秦丕只说一句:“聪明的小美人儿。”
李执有些恼秦丕有很多事瞒着自己,但是也不能说什么,毕竟他们的关系……
“对了,你想不想拜访周卜江越一鬼一人?”
李执奇道:“他们在?”
“当然了,我给你讲的事情就发生在四五年前,走,咱俩瞧瞧去。”秦丕化了个披风给李执裹上,然后抱住他在空中疾飞。
风很大,李执的头脸藏在披风里,并不觉寒冷。他伸出双臂,抱住了秦丕的腰。他怕掉下去。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一座宅子里边,寻着亮灯的卧房过去。秦丕把李执放下,刚要敲门,只听门里忽然传来一声呻吟:“嗯……江越……慢点……我受不住……”其间还夹杂着木床咯吱咯吱的晃动声。
李执脸上烧了起来,站在那边不知如何是好。
那两人夜夜春宵,自己却连小美人的肚子都没摸到过,秦丕顿时咬牙,他把门一踹,对着床上纠缠在一起的两人道:“奸夫淫夫,来客人啦!”哼哼,我今晚非要把你们的好事坏掉!
第五章:傻鬼
话说江越慌忙将周卜裹到被子里,又将外衫往身上一套。他方才正要进入,谁知被秦丕一嗓子吼断了兴致,他显然应当气氛难当,但他竟恭恭敬敬请秦丕进来,并斟了茶水。李执被这态度惊了一跳,只好稀里糊涂地跟着秦丕坐下。
他刚呷下一口茶水,眼前白影一闪,就见一个清秀白净的男子坐在自己旁边,笑模笑样地打量自己。李执觉得对方眼光促狭,下意识低垂眼眸,不与对方有交流。
秦丕见状在周卜头上敲了一记:“看什么看,再看把你送去投胎!”
周卜依旧笑,知道他这话只是唬人。他道:“你来有何事?”
“带他串门。”
周卜心下了然,若是寻常关系,秦丕哪会带他来和自己交友。他心思一转,对李执道:“小公子,你不怕他把你带来,是来喂我这鬼魂的?我可是吃人的鬼。”
李执不受他的骗,他问:“你是周卜?”
周卜蹦出串响铃般的笑声:“对对对,我是。这是江越。”
李执觉得他笑得莫名其妙,他抬眼嫖秦丕的神情,却见他又敲上周卜的头,低声喝:“敢笑我!”秦丕太了解周卜,他怎会不知周卜在笑他被个少年郎束缚住了。
周卜和秦丕一来二往地玩笑打闹,江越一声不吭,只时不时看周卜的侧脸。而李执则认真观察两人,知晓两人交情不浅,且秦丕有些侍功而居上的意思。
周卜忽然正色问:“对了,那个傻鬼还傻吗?”
“傻?我倒真希望他还那么傻。我想现在这世间,神智最清明的鬼就是他了。”秦丕手指敲打茶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怎么回事?”周卜紧张起来,他和傻鬼颇有交情,他一向傻里傻气地招人骗,格外惹人担心。
“姚护国死了。”秦丕放下手中的茶杯,杯里的水一阵摇晃,扭曲了投在杯中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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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鬼在不是鬼时就没有名姓,或许曾经有,但是他不知道。他在三岁上发一顿高烧,烧成了傻子后被父母亲遗弃,然后被一个老乞丐带在身边,成了一个小小乞丐。小小乞丐更能得到同情,因而老乞丐尚能养活他。他长到十四岁时,老乞丐病死了,他还做乞丐,因为他傻,只能讨点饭,其他全然不会。镇上的人都叫他傻子。
傻子傻到什么程度呢?傻到老乞丐死了四天尸体都发了臭,他还以为老乞丐犯懒不肯起来。所以他一天三次地把馒头放在老乞丐头边上,让他什么时候醒来就可以吃到。可四天后,发现老乞丐死去的人告诉傻子老乞丐永远不会醒了。傻子歪头,永远不会醒是什么意思?人睡觉都会醒的啊,睡到太阳晒屁股的最后也会醒。傻子闹不明白,在他被人带到老乞丐的坟前时,他还在嘴里喃喃:“老爹睡在地底下干嘛?他嘴里不会迟到黑泥吗?黑泥那样苦腥难咽,老爹你一向不准我吃的。”
在坟前等了十来天,老爹还是没有醒。傻子这才明白,原来这就叫‘死了’。
他消瘦的手指在坟头抚摸几下:“老爹,原来你死啦。”泪珠子掉在手上,流进泥土里。傻子擦擦脸继续道:“老爹我饿了,王伯跟我说我从此要一个人讨饭了。”
傻子继续过着小乞丐的日子,整天脏兮兮的也没要紧,他没有干净卫生的意识。知道他遇到姚护国。
那日天气晴朗,几只小雀在柳树枝头叽叽喳喳,从墙头斜伸进来的树枝不知道是什么名字。姚护国却并没留意着温馨明媚的春光,他正烦恼着——他的父亲正逼他和张家小姐结亲。他不爱张家小姐,虽然都说她容貌生得好,是镇上最美的姑娘。
他抓了一把干泥往小湖里头扔,可细泥太清,只落在湖岸,湖水依然清澈透明,湖底的鱼有几尾都能数个一清二楚。他更烦恼了,甩了袖子出了府门。
姚护国在街上无目的地走,手里头把合在一起的扇子扔来甩去,一副纨!风流的样子。可他生得好,面目英挺,硬生生削弱了流气,倒带些风雅的韵味。
傻子两眼望着破碗里的几个铜板,目光呆滞,脑子里没有存任何思绪。忽然一个细长的物件砸到面前,砸翻了破碗,几个铜板四处滚落。傻子被惊了一跳,他嘴里“啊啊”地叫着,第一反应就是捡铜板。在捡滚得最圆的一枚铜板时,一只白皙的手率先捡起,并停在他手边。
傻子抬头,明亮的阳光把一袭白衫染得像是发光似的,眼前人的面容是傻子从未见过的好看,傻子突然缩回手,捂住心口,他惊慌地喊道:“我生病了!”说完抓起破碗手里攥着几枚铜板一溜烟跑了。
姚护国捏着铜板,目瞪口呆。旁边卖糖人的王伯提醒他:“姚少爷,他是傻子。”
姚护国摇摇头,把铜板放进钱袋里,继续烦恼去了。
傻子缩在破庙的角落里,使劲按着狂跳的心脏,嘴里颠来倒去地念叨:“我是不是要死了?要死了我、我要死了。是不是,是不是……”他怕得要死,哪里知道自己不过是动了春心,是每个人都会遇到的寻常事情。
后来傻子发现自己没死,只是一闭上眼睛,一脑袋都是那天遇到的白衣人。他慢慢安心下来,依旧早上睡个懒觉然后去镇上摆碗讨钱。不过他多了样事情——等白衣人路过。他没等多久,确切的说刚坐下来从怀里掏出破碗,白衣人就在他眼前了。
姚护国俯下身,手里捏着一枚铜板:“你的。”他在对面酒楼里等了两天,今早刚喝完一杯茶就逮到了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