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司坐到床边,缓缓重复我的话:“一定会负责?”
“是,”我点头,“所有损失,我全部负责。”
上司摸摸他受伤的嘴唇,笑说:“这样最好了。”
幸好今日是周六,可不用上班。
上司开车送我回家,一直将我送到楼上。
我同他说:“你难道怕我找不到家门口?我酒早已经醒。”
上司但笑不语,只是跟在我身后,一边略有兴味的观察楼道。
等到到了门口,我站住,回头看上司。难道他还希望我请他进去喝一杯咖啡?那他要失望了,我家只有刷锅水。
上司却一本正经的说:“我要仔细听你说一说你到底要怎样对我负责。”
我认命的打开门,请他进屋里。
结果一进屋就看见乔四坐在沙发上,听到开门的声音,飞快转过头来。
看见是我,乔四猛地站起来,有些激动地问我:“游好,昨晚你去哪里?我打了整晚电话!”
我被他吓得后退半步,恰好退到上司身上。上司扶我一把,让我站好。
我同乔四说:“我昨晚喝醉酒,住在上司家。”我指了指站在身边的上司。
乔四听到这话,眉毛一下子竖起来,他大声问:“你喝醉酒?!”一副又惊又怒的样子,“你敢喝醉酒!”
他这幅模样真可怕。一向笑吟吟的乔四,生气起来这么吓人,我一时被震得说不出话来。
乔四镇静一下,问我:“你昨晚喝醉酒,有没有……”
他话没说完,我已经知道他要问的是什么。
我偷偷瞥一下上司嘴唇上的伤口,被他发觉,轻轻笑着回我一眼。
我说:“今天有一点不太方便,不如你先回去。”
上司转头看了看面色不愉的乔四,对我点点头:“你不要忘记自己说过的话。”
我不住点头,对他说:“我一定会对你负责,请你放心。”
这样总算把我的上司送走。
乔四已经平静的多,他问我:“刚刚那是谁,你怎么同他一起回来?”
我回答:“那是我顶头上司,昨夜我喝醉酒,睡在他家。”
乔四皱起眉:“你太不小心,喝醉酒竟然随便同人走,万一发生什么事。”
我举起双手投降,大声喊:“我错了!”我问他:“你什么时候转职成我妈?再说,我一个男人,又会发生什么事?”
“游好,我只是担心你。”乔四忽然温柔的看着我,低声说。
“哈哈哈,”我笑出声,“不要这幅模样,我会以为你要追求我。”
他只在追求别人时才有这样柔情似水的表情。
谁知乔四苦笑一声,他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然而游好,我的确是在追求你。”
我一下子笑不出来。我怀疑自己出现幻听。
我死死盯住乔四看,希望从他脸上看出破绽。
我说:“乔四,你是在同我开玩笑。”
乔四无奈的摊开两只手,对我说:“我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只是突然发觉自己情不自禁。游好,我是认真的。”
九、
我伸出手给了乔四一个响亮的耳光。
乔四跳起来:“喂,你干什么?”
他瞪着我,捂着一边脸颊,又惊又怒的。他以为我疯了呢。
谁打过正在示爱的乔四呢?我看见过一个男孩子,乔四要与他分手,他哭得像雨人也没有舍得打乔四一下。
但是乔四说他爱我,这件事着实不能让人忍受。
我面无表情的说:“我看你是否真的爱我。你若爱我,你会把另一边脸伸过来给我打。你这幅样子,你不是真心爱我。”
“游好,你这是无理取闹。”乔四大叫。
“你要是喜欢我,就要遵循我的道理。你要是觉得我没有道理,大可不必理我,我不会同你要死要活。”我说,“你可以去找一个同你讲道理的人,天底下那样的人那么多。”
我将乔四从我的路上推开,我要回卧室睡一觉,昨夜酒喝得太多,我头痛欲裂。
头痛欲裂。
我躺在床上,静静的想乔四的话。
他爱我?笑话,我不会相信他。
乔四只是玩,不是爱。
当然,如果我愿意,我也可以同他玩一玩恋爱游戏。
等他玩完了,我也玩完了。
我只是不想同他玩。
我在床上躺了六个小时。
乔四已经不在外面,他走了,暂时或是永远,那都不关我的事。
他来他去,他爱他怨,都是他的事。全都不关我的事。
倒是安东尼在我家的厨房里。
我站在卧室门口伸了一个懒腰,看见安东尼端着一锅粥从厨房里走出来。
他看见我,对着我笑一下,问我:“游好,你好吗?”
他穿着我的机器猫的蓝色围裙,配上那张有一点漂亮的羞涩的脸,好像童话里走出来的人物。
我走到桌子前坐下,我说:“有什么不好。一觉醒过来,世界大战仍未开战,二零一二还没有到来,还有一位田螺姑娘为我准备晚饭。”
我问他:“你知道田螺姑娘吗?当农夫不在家时,她就悄悄现身,为她恋慕的人做家务。”
安东尼说:“田螺姑娘我是知道的。我很小的时候祖母已经给我讲这些传说。”
“田螺姑娘是传说,可是你不是。”我说,“我是说,安东尼,你是那种人,出身名门,在国外念名牌大学,随随便便接一单生意,已经足够普通人奋斗一生。可是,你在我家厨房里为我熬粥,这是为了什么?”
安东尼脸红了。
我问了一个不好的问题,有些事,我不问,他不说,我可以装作什么不知道。没心没肺,无知无觉,无所谓。
但是我没有忍得住。
我猛地从位子上跳起来,我突然不想听他的答案。
然而安东尼按住我的手,把我拉回来。
他看着我,面孔上有一种温柔的坚定的神情。他只是羞涩,但并不轻易退缩。
我脱口:“不要说!”脸上几乎是恳求的表情。
但是安东尼已经说出口,他轻轻问我:“田螺姑娘为那农夫做了那么多,这又是为了什么?”
我想大声叫,我不知道我怎么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我低下头,我说:“不要告诉我她是为什么。”
安东尼忽然笑了一下。那种包容的了然的笑。
我一直把他当成天真善良的大傻瓜,但是天知道,他只是太害羞,他从来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
他说:“她是为什么我不知道,但是我却知道我自己,我是为了你,”他又重复,“游好,我是为了你。”
我好像呆住了。
有一只手把我脑袋里的东西一下子掏光,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我低声喃喃:“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我并不是一个可爱的人,从前以后,从来不是。我当然有我的优点,但是那并不足够,世上有更多更好的值得爱,我并不是最最漂亮最最引人的那一个。要知道,爱情这回事里也要讲究“物竞天择,适者生存”那一套,前面二十多年都没有一个人爱过我,怎么单单这一天,馅饼接连砸到我的头顶。
一定是有谁弄错了。
我恳切的望着安东尼,我对他说:“你再好好想一想。”这件事不应当如此轻易随便。
但是安东尼深深看着我,不说一句话。这已经是对我的回答。
我勉强露出一个微笑来,我说:“那么让我好好想一想吧。”
我低着头,默默地。
忽然有眼泪噼里啪啦落进粥里面,我的老天爷,我竟然流眼泪了。
安东尼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游好——”
我捂住眼睛,眼泪还是争先恐后涌出来,我伏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当然我不是感动到哭,更不是幸福到哭,我只是觉得心酸。好像买彩票中了一百万,却发现错过了兑奖时间。
要多悲伤有多悲伤,要多失望有多失望。
乔四开门进来,看见这样一副兵荒马乱的状况。
他诧异的问:“这是怎么啦!”
我抬头,看见他怀里捧着一大捧新鲜娇艳的玫瑰花。
我趴在桌子上一边哭一边想:这世界是怎么啦。是否外星人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攻占了地球,改变了人类大脑沟回的结构,不然,乔四怎么会想起要给我送玫瑰花。
那好似带着露水的玫瑰花。
这一切都如此荒诞不经匪夷所思。
我站起身,走回我的房间。
安东尼和乔四都在一旁追问我究竟怎样,我理也不理。
我要回去休息一下。我想,等我睡完这一觉,明天醒来,一切都会恢复原样。
十、
我睁开眼,觉得有什么好像不一样。
我搔搔脑袋,推开卧室门。
乔四不在那里,小小客厅里,没有乔四的影子。
我心中有一点怪异的感觉,但是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我在客厅呆呆站了片刻,忽然跳起来去看日历,那上面的数字叫我不敢相信。
我从被子里翻出手机来,上面显示的日期与日上的并无二致。
我咧开嘴巴笑一下。
我昨天晚上的愿望竟然真的实现,一觉醒过来,一切全部恢复原样。
真是不得了,我居然一下子回到从前,我还不知道自己要死时的从前。
并不遥远,若细细算来,也不过是不久之前。
第一件事,我冲进医院将全身上下仔仔细细检查一遍。
以为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医生通知我过几天来拿结果。这一次,我并没有碰到上次那名宣布我死刑的医生。
我心中万分遗憾,我已经准备好,若果他仍如同上次那样同我说话,我一定买一斤烂熟柿子拍在他脸上。
下午我去上班,听到露西与另一名女同事聊天。
露西说:“你听说没有,咱们老板本月移民加拿大,辞职手续已经办好,只差工作移交。”
女同事面有忧色:“不知道新上司是怎样的人?”顶头老板更新换代,不免又有一次利益变化,站错队怎么办?谁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讨新老板欢心。
露西倒是不在意,暧昧的笑着说:“听别人说,新上司年纪并不大,并且尚未成家。”
我已经知道要来是哪个。心说:想做人家女朋友,你没有机会了。
那人一看就眼光高,与他相处那么久,还未见他与谁走到一起。
过几天我就是他手下第一宠臣,到时不知多少人惊掉下巴。
我坐回位子上,噼里啪啦把那份做过一遍的计划书重新做出来,没费一点劲。
新上司来那天,整间公司的人都略显紧张,只恨不能手捧鲜花夹道欢迎。
现在工作那样难找,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谁知道他把火撒到谁身上。
新上司走进来那一刹那,浑身光芒万丈几乎晃瞎人眼,一下子把跟在他身后的那几个糟老头比下去。我看见有几个年轻的女孩子眼睛一下子变亮,似黑夜里觅食的荒原狼。
真佩服上司能在这样眼光下仍从容自若。
我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确定他同以前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于是放下心来,至少我不用担心我在这间公司的发展前景。
现在值得我担心也只剩一件事。
或许我盯住他看了太久,被我那新上司发觉,他偏过头来向我这边开一眼。
我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笑脸。
他微微一怔,随即也朝我笑一下。
我想,至少他对我第一印象并不太差。这是个好开头。
到了时间,我去医院去取检查结果,结果他们说发生一点小意外,我的检查结果不幸被遗失。
一瞬间我有点后悔没有顺路买一提篮烂柿子过来。
一位年轻的小护士不停向我道歉,我见她忍气吞声的模样,叹口气,同意医院提出的免费再为我做一次检查的提议。
这一下又要过去好几天。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点都不紧张。
时光倒走,昨日重临,假如一切都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那怎么可能?
有谁花这么多力气同我开玩笑。
除非上帝患了精神病。
晚上乔四给我打电话,他那边十分吵闹,我“喂喂喂”的喊了好几声,那边才传来乔四的声音:“游好?”
听起来他好像心情不错。
他说:“有空吗?我在皇朝,你过来一趟,我介绍朋友给你认识。”
我看一下挂在墙上的钟,现下是北京时间晚上十点整。
我不冷不热的说:“这个时间,恐怕我赶不上公共汽车最后一班车。”
乔四笑一下:“游好,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幽默?”
“很明显,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同他“幽默”了一下。
好像他身边有人同他说话,过了片刻,他才回到与我的对话:“你到的时候说我的名字,自然会有人带你找我。”
然后他自顾自的撂下电话。
我很久没有任人随叫随到,乔四突然恢复一贯对我的态度,我一时十分的不习惯。
我叫了一辆出租车。
下车的时候我同出租车司机要了一把发票。
我揣着十多张发票走进皇朝,叫服务生领我去找乔四。
一进包厢,里面仍是平常同乔四玩的那一群人,群魔乱舞的样子。
有人认识我,看到我便笑:“我就说,乔四让游好来,游好怎么会不来。”
那一小撮人都笑。
我懒得理他们,拨开几个人,我在角落里找到乔四。
我走过去,把裤子口袋的发票都掏出来塞给他。
乔四正与人说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看了看手里的发票,问我:“这是什么?”
我对他说:“这是来时的路费,请你报销。”十分理所当然。
乔四怔了片刻,然后挑眉笑了笑:“游好,你今天怎么了?”
我学着他的样子,也挑起眉毛:“咦,我今天怎么了吗?”一脸故意装出的惊讶。
乔四说不话来,只是略微诧异的盯着我看。
这时莉莉丝端着杯酒走过来,她不太高兴的喊一声:“乔四,你怎么在这里。”
我同乔四一同转过头看她。
我一下子看到站在莉莉丝旁边的安东尼。
他仍是以前那副样子,有些不好意思的羞涩,安静的站在一边并不说话,看起来像个腼腆的大孩子。
原来乔四说要介绍给我的人就是他。
我见他这幅拘谨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笑起来。
安东尼被我笑得一下子脸红起来。他礼貌的回了一个笑脸给我。
乔四见我俩这样,有些奇怪,问:“你们认识?”
我看乔四一眼,开玩笑似的答:“是呀,这个妹妹我曾经见过。”
口气十分轻佻。
安东尼的脸更红了,小声对我说:“我是男人……”
我一下子大声笑出来,包厢里不少人都回头看我。
莉莉丝恼怒的瞪我,她问乔四:“他喝醉了吗?居然这样胡言乱语。”
乔四并不答她,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我也不怕他看,难道他还能真的看出什么来?
我笑着对安东尼说:“我知道,刚刚我只是在开玩笑。”
安东尼对我友好的笑一下,并不责怪。
然后我又添一句:“我只是在梦中见过你。”
安东尼:“……”
“哈!”莉莉丝在一边嗤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