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雕花栏杆上,望着不远处还闪着烛光的另一个房间,直到烛光熄灭,卡斯才回转过来。
整整七天,神殿执事的大神官们经历了从震撼到震惊,从呆滞到狂热的过程。祖祖辈辈侍奉的龙神活了!哦,不是,是
真的归来了!一切神迹都将在眼前在此显现,龙神之名将更加显赫。而伟大的龙神将回到神殿,照拂以身侍神的神官!
面对表面冷静内心狂热的大神官们,大祭祀手持权杖,十分威严地告诫,龙神的行踪甚为秘密,凡是将信息透露出去的
人都将被视为对龙神不敬。
七天过去了,大祭祀一再向滕五询问龙神禁忌却遭到白眼之后,终于到克伦府当面向滕五报告:神殿已经准备就绪,龙
神可以随时驾临。
滕五细细品味着带着异域味道的点心,看向大祭祀的眼神中露出了鲜有的兴趣,看得卡斯心中一动。
“随时可以驾临?”滕五重复。
“是!陛下,随时可以。”大祭祀笑着说,“所有的神官都在期待龙神的驾临。”
滕五将手上的点心扔进口中,一边嚼一边说,“那我们现在就走吧!”
“现在?”大祭祀看着滕五神采奕奕地嚼着满口点心,脸颊上还鼓起小小的一块,拍拍手就要走的架式让大祭祀有些意
外。
滕五点头,咽下了最后一口点心,“现在。”
卡斯看向滕五的眼神柔和,见缝插针地递上一杯茶,滕五看也不看拿了一口喝干。卡斯也拿了一块滕五吃的点心,放进
嘴里,慢慢嚼着。原来,龙神喜欢这种甜甜的味道。
龙神的话就是命令,卡斯命人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礼服,亲自为滕五换上,又派侍卫护送,席德再一次有殊荣能为龙神护
驾。
滕五出门,瞥了一眼克伦府印着王族徽章的马车,却朝侍卫们的坐骑看去。挑了一匹最为精神的栗色马,滕五走上前去
,冲着跪在地上的侍卫说,“你这匹马借我骑骑。”
可怜的席德再次听到了龙神对自己说话的声音,不知是激动还是震惊,他迅速抬头看看滕五,又迅速垂头,松开缰绳,
跪着后退几步。
滕五在这个世界上认识的人不多,看了一眼席德,已经认出这就是那天战战兢兢挡住自己去路,既不敢围攻也不敢后退
的家伙。滕五“呵呵”一笑,“我当你答应了!”说着,一把撸住缰绳,翻身上马。华贵精美的白色披风在身后划了一
道优美的弧线,又随着滕五的动作落在马背上。
大祭祀等候在马车前,见滕五忽然变了方向,自己还没跟上去,便见龙神飞身骑上了一匹侍卫的马。正有些愣憧,跟在
后面的卡斯快步上前,一把拉住了马的辔头。
滕五居高临下地看着卡斯,狭长的眼睛变得更加细长,浓密的睫毛也跟着垂下来,嘴角带着讥诮笑容的神情让仰头相望
的卡斯有些心跳加速。“怎么?卡斯王子有事?”
卡斯眨眨眼睛,这是几天来龙神第一次主动对自己说话,即使是自己先拉住了人家的马辔。“龙神陛下,侍卫营的马匹
善于征战却性情暴烈,我已经让人去牵我的坐骑,不刻便到。”
滕五看了看卡斯,附下身子,“你是说,要我骑你的马?”
卡斯看着滕五玩味的眼神,点头,“是的。艾玛是一匹好马,极有灵性。”
“艾玛?母马。”滕五忽然笑了,压低了声音,几乎对着卡斯的耳朵,“可惜我喜欢公的。”说完他戴上帽兜,双腿一
夹,“哈!”了一声,栗色马立即蹿了出去,卡斯耳边骤然响起一阵风声,滕五依然奔远。
“快!保护龙神!”大祭祀权杖一指,侍卫们纷纷跳上马背,追着滕五的背影而去。
没人再顾得上那辆马车,就连大祭祀也上了一匹马,骑马而去。只一会儿,克伦府主楼门前,就只剩下了卡斯和管家安
德烈,还有一辆孤零零的马车。
滕五在克伦府的时日中,早已将从这里到神山的路径看得明白。也许是历代王储都倍受荣宠,整个格里兰城,只有王储
居住的克伦府能够直通神山,好在每一个即位的国王都曾经身为王储住在克伦府,年轻时代与四国大陆崇拜的龙神在冥
冥之中有着联系。
出了克伦府,一路陡峭的斜坡,目之所及,就是神山的顶峰。栗色战马小心底选择着落脚的地方,身后的侍卫们逐渐追
了上来,席德不知骑上了谁的马,一路超过滕五在前方带路。滕五也慢下了速度,边走边看沿途风光。
神山算是大陆东边最高的山峰,巍峨地耸立在海岸上,雕刻在山尖的龙神雕像俯视着全城,也在威慑着大海。每一个渔
家的船舱内都会画上龙神的图腾,为的就是出海时获得龙神的保佑。甚至在许多人心中,神山本身就是神迹的象征。
当大祭祀抵达山顶,一眼看见被白色披风和帽兜包裹的滕五骑马站在山顶看着龙神雕像,一干侍卫远远候在后面。偌大
的山顶只有风声,一人一马与参天的雕像默默对视,甚至有些对峙的意味。
大祭祀策马上前,在滕五身后小心翼翼地说,“龙神陛下,史书记载,这雕像是700年前的波第王所建。遍寻四国大陆都
没有与龙神肤色相符的石材,只好选取了最为稀有的黑耀石雕刻黑发,白晶石雕刻神身,青石雕刻龙身。”说着,大祭
祀叹了口气,不知是感慨还是遗憾,“波第王一生仰慕龙神,甚至在退位之后要求进入神殿侍奉龙神,直至辞世。”
大祭祀说得动情,而滕五看着雕像却是另一番心思。就算在常青会说一不二,恐怕也不会有谁给自己塑像膜拜。滕五扯
扯嘴角,很多人不日夜诅咒就算不错了。看着龙神雕像,知道这就是自己或者自己将要成为雕像所要代表的人,滕五募
地觉得沉重起来。还是那句话,被千千万万双眼睛盯着,被千千万万人惦记着,有时候不是好事。
滕五策马转身,“大祭祀,请带路吧!”清冷的表情和身后的龙神雕像异常吻合,大祭祀心中一震,躬身策马引路。
神殿门口,大神官们倾巢而出,地位低下的小神官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在上级指定的区域内候命。作为大祭祀
的继承人,乌阳一身神官礼服站在众多神官的最前面,见大祭祀恭顺地跟着一人走来,率先跪倒,额头触地。
滕五站在神殿前看了看,古代社会对神灵的崇拜总会激发人类在建筑和艺术上的潜能,比如这座宏伟的神殿,一个个石
柱高耸,在外部撑起了整个建筑,每一个柱子上还都能看到工匠精巧的龙型雕刻。再看向跪倒在地的人们,滕五蹙了蹙
眉头。
神会怎么做,滕五不知道,但是人会怎么做,滕五还是清楚的。侧身从神官们身旁走近神殿,扔下一句,“让他们都起
来。”
前殿、中殿和后殿,这种叫法和中国古代十分类似,但建筑风格更为西化,也更为雄伟。看了看前殿的重重幔帐,滕五
直接对大祭祀说,“听说有个水晶棺?”
大祭祀一垂首,冲身后的乌阳一摆手,乌阳躬身走到滕五身前,“陛下,请跟我来。”
滕五看了看乌阳,一头接近黑色的长发垂下,遮盖了这人大部分脸庞,只露出一小截尖尖的下巴。滕五伸手捏起这洁白
的下颌,抬起这张脸,还真是个美貌的孩子。乌阳屏住了呼吸,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一下,深棕色的眼睛迅速在滕五脸上
一转又垂下,看到了滕五似笑非笑的表情。
大祭祀在一边说,“龙神陛下,乌阳是下一代的大祭祀,从出生到现在,一直侍奉在神的身边。”
滕五一蹙眉,“从出生?”
“是的。”大祭祀说,“深发深眼的孩子都是受到了神的眷顾,理应终身侍神。乌阳已经守候水晶棺多年,是贴身侍奉
神的使者。”
滕五看着乌阳,忽然冲他一笑,“神的使者,你有无怨言?”
乌阳浑身一战,复又跪倒,“乌阳不敢。”
滕五拍了拍他的肩膀,“起来吧!带我看看那个水晶棺。”
后殿门前,所有大神官都肃穆以待。滕五站在殿中,看着被烛光环绕的水晶棺闪烁着奇异的华彩。棺内的真丝绒垫上还
保留着痕迹,所有的褶皱都能看出这里曾经长时间地睡过一个人。
滕五看着,心中诡异,是啊,照道理说,曾经睡在这里的就是自己这副身体。如今活生生地看着曾经睡过千年的棺材,
真是奇怪。好在并不寂寞,滕五摸着水晶棺,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这么想。
一瞬间,眼前仿佛变了画面,自己已然躺在水晶棺内,眼睁睁地看着透明的棺盖合上,却没有丝毫的惊慌。
盖子就要关上的一刹那,一只手突然止住了盖子,然后一个人俯视着自己,探进身来,嘴唇压下热吻。好一个长久的亲
吻,那人深遂的眼睛里掉落了泪滴。滕五心中难舍,不由地伸手扶上那人的脸颊,轻声说,“我会回来,相信我,我会
回来??”
第十一章:神殿一夜
“陛下!龙神陛下?”
滕五眨了眨眼睛,晃过神来,发现眼前竟然是乌阳的脸,自己的手已经抚在他光滑的脸上,而身子也躺在乌阳的怀里。
滕五一蹙眉,收了手,这是怎么了?
大祭祀焦急地跪在一旁,“龙神陛下,您刚才忽然晕倒了。可是哪里不舒服?”刚才滕五摸着水晶棺,才片刻功夫便倾
身摔倒,多亏乌阳就在近前,将他接到怀里,不然这水晶棺下面的几层台阶……
滕五动了动头,觉得还有些晕,脑子还在震惊于刚才眼前闪回的画面,缓缓起身,“我没事。”
乌阳扶着滕五站起身来,见滕五望着水晶棺若有所思。
“能打开吗?”滕五忽然问道。
乌阳躬身回答,“这水晶棺是诺威王聚集北方玄武神、南方朱雀神和西方白虎神三方神力密封,故此千年能保。我等凡
人,恐怕没有打开的力量。”
大祭祀在一边说,“龙神陛下归来,也是从水晶棺中凭空消失的。此乃神力!”
滕五没有说话。
大祭祀看了看滕五的脸色,说,“陛下,众神官都在外面等您的眷顾呢!”
滕五撇撇嘴,是啊,神嘛!总是要供人瞻仰膜拜的。冷冷地冲大祭祀做了个手势,大祭祀连忙头前带路,“陛下请!”
从后殿回到中殿,滕五抬头看,同样是高耸的柱子支撑起宏大的格局,只是在雕满浮花的门廊上平整地刻着三个字“嘉
蓝殿”,复杂的笔画几乎和两旁的花纹连在一起,若不是恰好注意到,还真的分辨不出。
“这里叫做嘉蓝殿?那么放着水晶棺的地方叫什么?”滕五问道。
大祭祀和乌阳都是一脸诧异。大祭祀说,“神庙三殿历来无名,陛下怎么知道这里叫做嘉蓝殿?”
滕五指指高高门廊上刻的字,“那里写着的。”
剩下两人疑惑地看去,大祭祀忽然醒悟,“陛下是说,那是神语?”
滕五一愣,是啊,中国文字在这里就是神语,还真是一种除了自己无人知晓的语言。“算了!”滕五一摆手,率先走进
大殿。
大殿里鸦雀无声,地上满是黑压压跪着的神官。中间一条猩红地毯,直接延伸到高台上宽大的石座。滕五缓缓从一个又
一个虔诚跪拜的神官身边经过,上了台阶,坐在石座上。和这所大殿的其他部分相比,这个石座粗糙得有些突兀。
滕五在座上挪了挪,真是不舒服。募地脑海里有个声音也在询问,“怎么搞了这个么座位?这么不舒服!”
接着好像是自己的应答,“权利的宝座只有不舒服,才能让人保持清醒。”
“龙神保佑!”众人的齐声祷祝将滕五飘走的心神猛地拉回,他这才发现,包括大祭祀和乌阳在内的所有人,都虔诚地
将额头碰触地面,冲自己顶礼膜拜。
看了看黑压压一片显示不出心情的后背,滕五的心神还在回味着此前的那句对话。是谁?我吗?
“都起来吧!”滕五说。
众多神官纷纷站起,一时间偌大的中殿寂静非常。
滕五坐在并不舒服的石座上,忽见大祭祀和乌阳用着期待的望着看着自己。“请神训诫!”大祭祀说。
领导讲话?滕五心中暗暗叹气,站起身来,向前走了几步,说,“你们见过我吗?”
众神官垂首恭顺地站着,一时间无人敢答。
“现在就是个机会,没见过我的,可以抬头看看我。”滕五说,“我不但要你们看我,还要你们记住我的样子,就像记
住我说过的话一样。”
等待片刻,神官中终于有人敢抬头望向滕五,一个接着一个,滕五深吸一口气,昂首挺胸,接受所有人目光的洗礼。大
殿开始发出嗡嗡的声音,不知多少神官在不经意地念诵神谕、歌颂龙神。
滕五的目光扫视全场,神官们纷纷发出赞叹的声音,是啊,神在看着我!
“我不是神,而是人。”滕五说,“拥有人的欢笑快乐和痛苦悲伤。谁能告诉我,你们又是什么?神?还是人?”
大祭祀连忙回答,“陛下,我等自然都是凡人。”
“那么就请记住,你们是人,是和神山脚下的老百姓们一样的人。他们提供给你们衣食,你们就要为他们提供信仰之力
、营造精神家园。”滕五说,“神官是神在人间的使者,而使者要真正了解人间疾苦,并为百姓的安乐生活而努力,让
人们知道神的意愿,人们才会真正地愿意信奉神,愿意给予你们他们的力量。”
滕五看看众多神官望向自己充满仰慕的眼神,说,“这些,你们都做到了吗?”
从大祭祀开始,乌阳和众多神官又纷纷跪倒。
“那么就去做吧,任何时候都不算晚。”滕五淡淡地总结陈辞,回到石座上,单手托腮。宗教嘛,总要顺应时代的发展
、对国家和社会有益才行啊!
大祭祀在滕五座前微微叩首之后,两个神官端来一盆清水,“请龙神赐福。”
滕五想了想,点了点盆里的清水抹在自己的额头。端着水的两个神官垂首看着神的手指伸过来,又缩回去,激动得有些
颤抖。
滕五轻笑,“小心些。”
两个神官立即双手颠簸地将水抬了下去。
“被人崇拜的人总是可怜的。”滕五眨眨眼睛,觉得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人们总是会把自己的期望加到某个人的身
上,然后再盲目地崇拜着、期冀着。这人就被其他人的愿望改变了形状,渐渐的成了另一种怪物,那就是神。”
是谁在说话?“神是什么?神快乐吗?我可不是神,我是人,是人……”
滕五的呼吸开始粗重急促起来,手肘拄着石座扶手,抚上自己的额头。
离滕五最近的大祭祀和乌阳看得清清楚楚,两人双双走上前去,“陛下?”
滕五甩甩头,“我有些头晕。”
乌阳看着滕五苍白的脸色有些担心,“大祭祀,后面便是龙神陛下的寝宫,不如……”
大祭祀看了看滕五,又看了看乌阳,说,“还请龙神陛下到寝宫安歇吧!”